书生抹了抹嘴,伸手把一旁的画轴全抱到桌子上,“买了这些吧。”

这句话惹得金谋和季海一起笑了出来,这人真实在。

金谋把手伸到季海的头上拔了根白玉簪子放到桌子上,“拿着这个,下午到六街的天海居来一趟。把画带上,这些我全买了。”

书生看了他半天才收了簪子。

金谋扶了季海一起站起身,桌子上的东西一点也没动,“这些东西留给你做午饭吧,别忘了下午把画送给我。”

金谋出了聚宝斋就一直挂着笑容,季海知道肯定跟刚刚那人有关系,“怎么?你认识那个人?”

点头,“我找了快一年了,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人这么重要?还能让你找一年?”

“北伐时,我听孟先生说过这个人,他叫许绩,跟孟先生是同门,不过孟先生出师早,没见过他,后来师尊来了几次书信给孟先生推荐他,可惜当时身在北疆,没那个心力去找,回了京城我才派人打听,前几天刚得到消息,说他落魄到在京城里卖字画糊口。”

“所以你今天特地出来找他?不是说陪我散步的吗?”

“嗯,所以我才让他下午来找我,今儿一上午我什么也不管,就陪你散心怎么样?”无视身后的王三儿,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王三儿只能放慢脚步离他们远一点,已入深秋,林荫小道上少有人来,到成了与世隔绝的好地方,漫天的黄叶飘飘荡荡,原来万物枯容也可以如此美丽。

爷,真希望我们这辈子都能这么彼肩地走下去,直到终老!季海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是她生来第一次向老天祈祷,为了他,也为了他们的孩子。

三十七.攻伐 二

他们回到天海居时,许绩已经站在大门口,头发全部绑在了脑后,脸也洗过了,可惜依旧是那身破衣服,抱了一捆画轴,站得笔直,犹如门神。见他们下了马车,也不上前搭话,依旧那么站着。

金谋没说话,也没抬眼看他,扶着季海的胳膊只管往里走,路过他时,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许绩见他们的脚已跨入门内,才赶忙跟在后面,守门的人不晓得这是什么状况,这人怎么在这站了半天也不说话,太子爷和夫人一回来,他就跟着进来?上前想拦他,却见他手里正拿了根白玉簪,那簪子是夫人的白龙簪,府上的人都知道,看来是贵客了,这才退回去。

亭子里早有人备好了茶点,金谋让人取了只软垫子才让季海坐下,许绩跟在他们身后,把画轴放到石台子上,然后整衣衫、行大礼,“草民许绩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怎么现在到懂规矩了?”金谋笑得幽雅。

“草民自小就是孤儿,曾经发过誓,今生只拜师尊和明君!”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像是突然从叫花子变成了一品大元。

“明君?你怎么知道我是明君?”让王三儿给他加了条凳子。

“不失一兵一卒而决胜于千里之外,不动声色让各省官员乖乖补上税收,挂帅南征三个月可三进三胜,北伐虎狼之国能与狼争食,迁徙异国不争却得嫡位,我大金历代君主无能与其争者,此种君王怎能不是明君!”

“许绩,你胆子不小,想陷我于不仁不义吗?什么叫大金历代君主无能与其争者?按你的说法,我大金的列祖列宗都是草包饭桶了?”笑得有些刁钻,季海摇头,他这是玩上了,很多年没见他这么逗人了,看来这个许绩真算是个人才,且不管他到底有什么才能,单单能引起他的兴趣这一项,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才能了。

“草民不敢,历代君主虽贤能,可太子殿下开创的将是我大金有史以来国土最广、属国最多的一代,如此说来,历代君主无能与其争者,确是实话,草民这一生只说实话,即使因此而死亦无惧!”站起身,撩开破败的袍子,跪到金谋座前,“许绩愿自荐于君前,助太子殿下成就千秋霸业!死而无憾!”头磕到青石板上,响声清脆。

这人确实是个人才,居然能从这些年发生的事来推测他的鸿图,不亏他找了一年的时间还恋恋不舍。

金谋没有及时让他起来,而是站起身转过去望天,他是在兴奋,终于得了个能看得出他志向的良才,许绩的话把他胸腔里那股撕杀啃咬的霸意引了出来,他需要点时间来平息那股热情,只好换季海继续问话。

“许先生,请起,地上太凉。”

“谢夫人。”爬起身,从袖子里把白玉簪取出来,“夫人,谢谢您的簪子带草民进府。”也是这簪子告诉了他他们的身份。

“听说许先生博闻广识,可知道这白玉簪子的出处?”

“哦——此玉名曰水玲珑,产自我国南境,从玉石的纹理来看,应该与我大金玉玺出自同一块玉石。”

“许先生果然好眼力,这簪子是与我大金玉玺出自同一块玉石,只是它不是簪子,是令箭,上面刻了两条祥龙,正好对应了我大金的玉玺和祥龙金令,今天,殿下把这支白玉令送给了你,自然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哑然。

“这白玉令可号令百官,只是你现在还不能用它。因为这是殿下将来才定的规矩,左右丞相各执一支白玉令,协助天子治理天下,如今一支放到你这儿,希望将来你能够真正拥有它。”说得有些口干舌燥,这话本来都该他说得,没想到他被许绩把情绪挑了起来。

“草民——叩谢太子殿下。”

这就是俗话说得天上掉馅饼吧?前一刻还是个叫花子,下一刻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戏文里也少有这么经典的场面,不过,这种机会只掉给有准备的人。

金谋调试好了情绪,一副身轻体舒的样子,显然有跟许绩长谈的意思。季海自动让贤,跑了一天,她早觉得乏了,怀了身孕以来每天都觉得乏。今天他肯定是要留在天海居的,不谈到三更才奇怪了。

晚膳没有跟她一起吃,让下人直接端到了书房跟许绩一起吃,她到讨了个清闲可以跟妮儿聊天,妮儿腿上的经脉经过近两年的针灸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可惜还不能过多走动,这两年来,锦衣玉食的喂养下,妮儿也越发出挑了,皮肤由原来的干瘦变得晶莹饱满,身子也长高了不少,先前一直由凌云教习,凌云进宫后,季海特地请了西席来教她识字,本来她也想亲自教导,可惜没有时间。

“姐姐,龙哥哥当了大将军后,会不会不要我了?”自从她变回女儿身后,妮儿一直叫她姐姐,小丫头还小,又从小被龙眼保护着,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始终保持着最纯净的信任,也没人想打破她的想法。

“你怕他不要你吗?”

“其实也不怕,就是听丫头们聊天说男人一有了钱就会变坏,既然龙哥哥当上了大将军,就一定有钱了,你说他会不会也变坏?”

“你说说,什么样叫变坏?”

“”

季海抿嘴笑,这小丫头还没长到懂男女之事的时候,“妮儿,姐姐教你件事,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你相信的,一种是你不信的,等你找到让你相信的人时,就不要再怀疑他,这样,你才会被别人信任。”

“要怎么找到可以相信的人?”

“运气,还有耐性。”

“就像你跟太子殿下一样?”

“你想吗?”

“想,我也想像姐姐帮太子殿下一样帮龙哥哥。姐姐,你说凌云姐姐跟皇上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是吧,虽然没跟凌云聊过,不过她能明白凌云的做法,一个女人能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可见她是真心的,也可见那个男人肯定曾经做过什么让她有敢放弃一切的勇气。她并不好奇凌云跟皇上的关系,就像她跟金谋的关系一样,那都只属于他们自己,也许有很多人不能理解,但她何需别人理解?她从跟他以来就从没试图让人理解过,他们的世界已经精彩到只能让人欣赏了。

不知不觉,没聊几句就已经入夜很深了,丫头搀了妮儿回房休息,季海独自一人坐在红烛下发呆,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画面,一张张熟悉的脸一一闪过,像走马灯一样。她也就活了二十几年,却见了这么多人。

金谋站在门口大半天也不见她看自己,向前走走,她依然无所动。

“怎么了?大半夜还在这里发呆?”

回过神,“没什么,突然想起好多人,觉得自己变老了。怎么回来这么早?许绩呢?”

坐到她身边,揽她入怀,“他说要连夜写一份各国的概况分析,如今大战一触即发,我想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终于找到良臣了?”倚在他的肩膀上,觉得有些困。

“那支白玉令可不是随便送得,要不是见识过他给孟先生出的几条妙计和他写得文章,我怎么可能下这个注?如今他游历了四方各国,也知道了民生疾苦,应该更有一番见解才是。”

季海半睁着眼睛看他,“我真庆幸自己生为女人,而且不与你为敌,小时候敬佩你,因为没事难得倒你,如今敬佩你,因为你是金谋,皇上真没取错你的名字,这个谋字送你太合适不过,谋天下事,谋天下人。”

“引辰我要成就大金真正的千秋霸业,你说咱们的孩子有能力承担这么大的天下吗?”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她已经昏昏欲睡,模糊地回答着他的话。

“有能力者居之不一定非要是谁”太困了,后面的声音消匿。

金谋笑得真诚,“你果然是我的引辰。”轻轻在她的唇上印一下,他知道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三十八.攻伐 三

许绩一夜之间共写了三大长卷,包括周边各国目前的各项阻力和助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提出了“连横合纵”的战略方法,其实很简单,用老百姓的话就是找人合伙,个个击破,这一提议正好跟金谋的想法不谋而合,金谋看完后说了一个字:好!这个好字注定了许绩从此飞黄腾达,只是这项连横合纵的提议开始只有三个人同意:金谋、季海、许绩。而能联合到的盟国也只有东傅,其他三国的目标都是大金,上百年来被大金侵占的领土,他们可是想要全部收回来。

许绩第二个月就以监察御使的身份被派往北省,实际上是想让他掌管北省二十六大县、十七小县的财政大权,大战将至,靠近北齐的北省尤为重要,金谋能把这里交给一个刚认识的许绩,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决定既危险,又巧妙。险在此人的能力有待考证,稍出差池就有可能扭转整个局势,而妙也妙在此处,所有人都不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能干出什么事,不管国内还是国外,尽管所有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放松了警惕,他要得就是这个结果。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南陈,凭借着雄厚的财力,非常有信心能拖垮外强中干的大金王朝,一雪前耻。

大金驻南疆的上将军龙眼,年龄不足十八岁,据说第一次两军对垒时,敌军全部笑场,这么个没脱胎毛的小子居然是十万大军的主帅!简直荒天下之大谬,结果?结果南陈五万先锋大军被这个胎毛没退的小子引进了山谷之间,来了个全军覆没,领教了一下什么叫兵不厌诈!

第一场仗,龙眼歼敌四万两千八百三十人,损失五十人,惊动了整个朝野,本来还惶惶不安的大小朝臣,此刻才真正领会到太子金谋的厉害!

然而季海还没来得及看到前方捷报,腹中的孩子就抢着要出世了,比御医估计的临盆时间足足早了半个月。

天海居外,整整围了两层御林军,金谋“稳坐”起居厅,听着季海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显然非常地坐立不安。

太子妃曾氏也从东宫赶过来,陪侍在屋内,金谋虽然已得两女,可这次不同,这个孩子是他跟她的,爱屋及乌可能是人的本性。

门外站了一大群太医,个个低头抱着药箱。

从昨天夜里开始阵痛,已经一夜加一上午了,有时里屋一听不见声音传出来,金谋就想往里面冲,怕她出事,可总被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给拦回来。如今都快中午了,居然还没生出来!

“看天上!”门外有人喊了一句。

外面所有人都抬头往上看,一位年纪最老的太医看罢突然跪到地上,“太子殿下,是——是祥云!”

金谋横过一眼,什么祥云不祥云的,里屋的情势这么危机,就算天上飘下神仙,他也没那个兴趣。

正好对上了这个点,里屋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满院子的人全都跪下,天降祥瑞,这孩子今后绝对不是个凡人。

“恭喜太子殿下,天降祥瑞,预示我大金王朝千秋万代!”众人山呼。

没兴致对天上那几朵正好飘过的红云歌功颂德,他要做得是确定里面的母子是否平安。

“恭喜殿下,是位世子。”产婆们给婴儿清洗了身子,正想抱出去给金谋看,没想到他自己进来了。

季海已经虚脱,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眼前昏暗,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她太累了,但知道孩子平安就好,那么清脆的哭声,看来她生了个健康的孩子带着欣慰沉沉地昏睡过去。

于是,没过晚饭,京城就传遍了太子得子的消息,加上那几朵祥云,这位刚出生的皇世子俨然成了众人口里的神仙转世。

所有人都很开心,这是金谋的第一个儿子,更重要是他跟她的孩子,也许众人把他那份激动理解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他不在乎,这孩子是他一直期待的。

掌灯时分,季海才醒过来,孩子正放在她身旁,没被人带进宫里,这孩子是大金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出生后依然留在母亲身边的皇世子。

“引辰”摸着她脸上的鬓发,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季海浅笑着,“去吧。”就算不想让他走,他也非走不可,这男人是帝王,帝王的脚步只能跟,不能阻,即便是她也一样,只要看他身上那副锃亮的金甲就知道,他的心已经飞到北疆去了。男人的世界里除了女人还有很多东西,很多即便她做了十几年男人也不能够了解的东西。

妮儿搀扶着她坐起身,他盔甲上反射的金光照得她满脸金黄,他像尊天神,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么威风凛凛,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成了她孩子的父亲,她的男人!

“爷,你爱我吗?”

金谋怀里正抱着孩子,被她这句话给问愣住了。

“我今天才发现,我是真得爱你!”

她莫名的告白让屋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

“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伸手捏捏她的下巴,想张口说话却被笑给冲没了,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心意,没想到羞怯地却是他!有几个人女人对帝王说过她真得爱他?

他们的辞别就在她简单的告白里结束了,从这一天开始,金宏从母亲那得到了生命,从父亲那得到了他的名字和地位,金谋亲征北齐,从此天下大乱!几乎每个男人的梦里都带着杀伐和鲜血,每个女人的眼里都带着恐惧的期盼。这世上,战争几乎都是男人的事,可痛苦几乎都是女人的事。谁也不能明白马革裹尸的那个要远远比看到他的那个幸运,因为他的痛苦只是短暂的一刻,而另一个却可能要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这就是男人们的世界,他们用力撇清战争和女人的关系,然而他们的金戈铁马却载满了女人的思念和眼泪。

季海从此开始真正协助他,以他的女人的身份。

国内空虚,剩下的大半是老弱病残,皇上也于半年之后病逝,外忧内患,再加上还有位闲置的二王子,这边疆内外可是同样的精彩与刺激!攻伐不仅仅是他的事,也是她的事,“其实你也能成为一位明君!”他如此说过,可惜她知道自己少了些魄力,多了几分顾及。

皇上病逝,他不能回来奔丧,大王子效力于西疆,同样不能回京,一切事宜只能由二王子金修暂代,季海插不上手,因为她是女人,即使她手里攥着祥龙令也不行,这个世界的主流依然是男人当权,说到底,她也站不到与他们齐平,只能作壁上观。

太子金谋不在朝,皇上驾崩前却有遗召,令金谋就地登基。金谋在边关坐穿龙袍,升十二面龙旗,改国号征元,其余一切从俭。

南疆的捷报频传,龙眼连胜三次,可惜南陈改用了守势,想拼财力,以大金目前三面受敌的状况,他们猜想金谋撑不了几天。孰不知,战争背后还有另一个预谋正在上演。

作为大金私底下的盟国——东傅,正在运用各方面的力量努力将四大商会合并,各国军需粮草、战甲兵器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参与,战争越激烈,他们就越容易合并,东皇暗地里帮助大金的同时,也在努力建立自己的势力,他发得是战争的财,借得是战争的光,利用大金这个有利的地理位置向各国进行战时通商,当然大金也利用他的财力,相辅相成,这就是许绩提出的“连横合纵”。

季海在这些事件里扮演的角色是主控,既不能让东傅在大金的势力太过庞大,也不能太小,她怎能看不出东皇段扬的目的,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想借战争整顿国内各大商会割据的局面,那么这半年的激烈战况已经把他的胃口撑大了,他要的很有可能是称霸五国,做五国之主。

前几天刚收到密报,西商会与二王子金修来往密切,这些闲来无事的人看来是闲不住了,她必须想办法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免得前方大战,后院却起火了。

“夫人,宫里传了话,皇后一会儿来看大皇子殿下。”丫头在书房外面轻声传话。

金宏——季海跟金谋的儿子,还不到七个月大就由皇世子升为了皇子,而且他是金谋唯一一个儿子,其尊贵程度可见一斑。

季海到没多在意这种事,现在这个局面容不得她为这种小事操心,得赶紧想办法把二王子的气焰压下来,否则万一他被东皇策反,问题可就大了。

奶娘抱着金宏刚遛完弯子回来,小家伙特别有活力,一望见娘亲,立即从迷朦的睡意里清醒,四肢也因为亢奋张牙舞爪,季海没时间抱他,她正在给许绩写信,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可小家伙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他出生七个月以来,除了刚出生那会儿哭了几声,宣告他的到来外,就再也没哭过,他不靠眼泪来达成目的。使劲扒开奶娘的胳膊,眼睛死盯着季海,他一定要让娘亲抱抱。

拗了大半天,季海本想让奶娘把他抱走,可对上他的眼后还是作罢,那双本来还很坚定的眼睛,见娘亲看过来之后,突然变得如小猫般乖巧。季海知道这小子在做戏,可毕竟身为人母,看着孩子这么瞅自己实在于心不忍,今天一上午都没见到他,昨晚她又睡得很晚,回去时他早已经睡了,索性招了招手,示意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小家伙早已经把上半身伸出了奶娘的怀抱,要是长了翅膀他肯定已经飞过来了。一坐进她怀里却变得相当安静,看着她执笔在宣纸上写字,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也不乱动。写好信,折好,装入信封,封上蜡油,才发现小家伙正盯着信封看,似乎很好奇,他对于娘亲做得一切都很好奇。

季海喊来王三儿亲自送信,见王三儿拿走信封后,小家伙突然变得活跃起来,他知道娘亲的正事已经做完,可以陪他玩了,亢奋地挣扎着四肢,真不知道这个鬼灵精到底像谁!

抱起他站到金谋的画像前,孩子从没见过他,可她想让孩子认识自己的父亲,特地让画师画了一幅他的画像,有空就会抱孩子过去看,画像旁边还挂了一幅地图,是许绩特地派人送来的北疆地图,这样她就可以知道他目前所在的方位。

“宏儿,这里就是爹爹站的地方。”拿着孩子嫩乎乎的小手碰着地图上的一角,再指指旁边的画像,“爹爹,这个是爹爹。”重复着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的称呼,不管孩子能不能明白,她都不停地重复着。

金宏睁着一双能让天下母亲的心都软掉的明亮的眼睛,看看地图,看看旁边的画像,再看看娘亲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了什么,或者只是纯粹地兴奋,用力在母亲身上纵跃上半身,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乱叫,粉嫩的嘴角还流了一道口水,惹得她忍不住亲了他的小脸一口,这孩子就是她快乐的源泉,不管再怎么累,看到他,总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夫人,皇后娘娘到了。”丫头福身后站在门外,眼睛却不停地瞄着季海怀里的小皇子。

金宏不但是他娘亲的开心果,连下人也喜欢看他,长得可爱,又爱笑,私底下不少丫头老爱跟奶娘央求让她们照顾小殿下,可惜宫里刚下了规矩,小皇子的起居都需要专人照顾,没得下面人胡来。

太子妃曾氏是金谋的嫡妻,如今已经荣升为皇后,虽然还没得到封号,可业已接管了六宫,成为六宫之主。她自己一无所出,自从季海诞下金宏后,总爱宠着金宏,不是送这送那就是出宫来看他,比她这个亲娘都想得周到。

“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用了,还抱着孩子呢,呦——宏儿流了这么多口水,来来,让我抱抱。”早被季海怀里的孩子吸引了全部目光,小家伙也非常配合,见了她似乎也很兴奋,虽然还是不大愿意离开母亲的怀抱,一只手死拽着娘亲的衣襟,可脸上仍然笑得一脸亢奋。

季海明白皇后的心思,她是真得没有恶意,对金谋满腔的爱幕,如今全放到了宏儿的身上,这种感情转移是无奈中的无奈,守着一个永远只对自己以礼相待的丈夫,还能做什么?她能做得也就只有这些了,她没季海那么幸运,可以得到金谋这么信任和倾心,但她也有她的原则,勉强去争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到头来伤得铁定还是自己,她没有西宫李氏那么痛恨季海,因为她知道这条路是自己选得,就算错了,也要自己来承担,况且就算真得斗起来,她们也未必是季海的对手,金谋特地将她安排在宫外,很明显就是不想让她卷进后宫的是是非非,他对她们没有感情,可起码也不想她们成为争斗的牺牲品,聪明如她者怎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三十九.攻伐 四

皇宫内院的事,季海从不过问,至于宫里有多少人嫉恨她,她也不在乎,这世界上嫉恨她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人都难过一下,怕是这辈子都忙不完,她照样偶尔送金宏进宫去给太后、皇后看看,她们也不硬把孩子留下来,这孩子生下来就是特殊的,没被送进皇宫,先皇也是同意的,既然先皇都默认的事,谁还有那个胆子提什么祖制,何况孩子的母亲怀里还揣着祥龙令!虽然朝臣们多心存不满,这么高尚的物件怎么能放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可惜也只是心理愤慨而已,真说到要跟她作对,他们还是有些畏惧的,这女人的手段了得,这么多年被她整下来的人到底有多少,他们心理明镜似的,就连扳倒那几个皇子,也有她一笔功劳,如今新帝不在朝,面子上大小事都由议事厅那几位老臣处理,私底下,谁不知道大权掌握在她手里,这女人如今真算是如日中天了。但别高兴地太早,不是还有位二爷嘛!他们现在就看看这个女人怎么对付这位心机深沉的二王爷!

满朝大臣,除了先前心向三王子的,其他人都禀持着作壁上观的态度,就看这个女人跟二爷怎么斗!

季海心里不是不明白,她手里的那块祥龙令如今根本就是个祸害,多少人盯着那块令牌找她的过错,现在她就是立刻把它给扔了也来不及,目前能做得就是尽量低调,然后再杀一杀这满朝文武的威风,让他们知道这种危难时刻,身为人臣的可没有坐山观虎斗的权利,可惜这太难做了。

边关的战报一封接一封,南边已经让龙眼控制住了局面,西面也还凑合,最重要的就是北面,他跟齐辉两人对上,那可是鱼死网破的事,已经出征一年多了,仗还没打几场,却也是她最担心的地方,他只来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佳期毅待,佳人保重!”她没有回信,只让人送去了儿子周岁时剪下的一撮胎发,那还是两个奶妈抱着,让宫里的师傅给剪的,小家伙为此整整一天没吃奶,他似乎很讨厌被别人强迫,这一点到是像极了他。

“夫人,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二王爷的侧妃今儿进宫请安时,腕子上带得东傅大珠很好看,听说夫人也认得几个东傅商人,就想让夫人也弄一串带带。”丫头隔着帘子传话。

季海正跟孩子玩耍,她清楚皇后是想告诉她二王子已经跟东皇勾搭上了,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早,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等,时机不对,“知道了,带话给皇后娘娘,就说二王妃那串珠子我见过,会帮她弄一串,不过要等些日子。”

“是。”

金宏已经能抓着椅子移动,一身亮金色的小袍子,把他的小脸衬得玲珑剔透。

“带宏儿去午睡吧。”唤了一旁的奶娘,她还有事要出去。

金宏已经能听懂一些谈话,娘亲居然又要把他给踢出去,这怎么行!才刚进来没多久,就要被送回去,硬是抓着娘亲的裙摆不撒手,他非常讨厌那张小床。

奶娘不敢硬扯他的小手,抱了半天也没抱起来,季海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的眼睛,这双水汪汪的眸子已经能看出小家伙的情绪反应了,里面透着一份执拗,但她要打败这份执拗,不管他以后是否能继承大位,这份执拗都会影响他的为人处世,执拗不同于执著,尤其身为皇家的子孙,这都是大忌。

季海要给儿子上一课,告诉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份恃宠而骄,尊重别人才可以得到尊重,进而得到帮助。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的小手,从他两道小眉毛上可以看得出掰疼了,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猛抓了一把,真想把那双嫩乎乎的小手捧在手心里呵疼,可惜不能,他也许就是将来大金的之主,这么做可能不是害了他就是害了百姓。

小家伙也不哭,只是看着娘亲褶皱的裙摆,突然又猛得抓过去,他不放弃,可她也不放弃,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

奶娘抱走了金宏,季海怅然若失,这就是她选择的路,身为帝王的女人、帝王的母亲,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龙眼上了个折子,五百里加急,说南陈派了使臣议和,看来这小子是把南陈给打蔫了。这个折子解决了她不少麻烦,最近二王爷金修鼓动了不少大臣上折子劝说停战,有十几份还直接递去了北疆,实在很难处理,二王子就是抓住了朝臣和百姓们的反战心理,想把大金这锅汤给搅混,越混他越好得利。以季海一个人的力量怕是不行了,如今能让整个局面暂时消停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尽快结束边关的危机,这一点很难,基本不作考虑,第二个是把二王爷金修的根子彻底挖掉,也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缓一段时间,但他毕竟是亲王,又藏得很深,小病小灾的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况且东皇的势力已经开始慢慢偏向他,这恼人的局面她一时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

已是初冬,天气越来越冷,今年西省五个县又闹旱灾,快到年关了,总不至于连赈济灾民的钱粮也不拨吧,她真想把自己化成粮食运到西省去。不是国库里拨不出这么多银子,只是那些银子还要留给西、北边关的二十多万将士,动了一分一毫,到时边关上缺了一粒粮食,也会让军心浮动,搞不好就会满盘皆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