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尘仰面躺到榻子上,双手举着云溪玩耍,“又怎样?它关了我一生,难道到死我还要带它进棺材?”逗得云溪咯咯直笑,她脸上的白粉也跟着掉落,蓦然间,两滴泪水从眼角处滑落,流进发间。季海叹口气,把云溪接过去送进奶娘怀里,这女人今天是有话想跟她说。

摈退两边侍女,房间里只剩下她跟她两人。

“说吧,怎么了?”端着白瓷盅倒了两杯红糖姜茶,热气腾腾的,她身子凉,四水特地让人给她熬的。

“是不是很开心?居然能看到我哭?”并不起身,只把身子侧过一边对着季海。

“见到你,我几时开心过?”

哭中带笑,“你呀,这么多年了,就从没给过我好脸色,我却又偏爱跟你讲话,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犯贱!”

递给她茶碗,浓浓的姜味熏得人浑身暖和。

“我不知道这辈子做了这些事到底为得是什么?”

季海吹着茶雾,并没及时接她的话,她打算让她把肚子里的话全说出来。

“他爱我,却不宠我,有时我真不知道皇宫内院里的那些女人到底是悲还是乐,她们不需要争他的心,只需要争他的人就好,而我,只有他虚无缥缈的心,呵呵知道吗?当年我还在心里嘲笑过你,做人家的侍妾还能做得这么开心,这么为什么我会这么清高,只想独自霸占他!我办不到,我看不得他身边还有其他女人,有时我真想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海放下茶碗,递给她一块丝巾,“把眼泪擦掉,粉都粘到一起了。”

“还没说呢,你是怎么办到的?”

“没有女人愿意与人共侍一夫,你不行,我也不行,与我们共侍一夫的那些女人你觉得她们就愿意吗?”

段飞尘苦笑,“斗了大半辈子,我们都在干吗?”枯瘦的手伸向季海,“拉我一把。”

季海看着空气中她那双已不复当年纤细白皙的手,迟疑了半天才慢慢抬手,段飞尘见状一把抓住她伸来的手,这是她们这辈子第一次握住对方的手。

段飞尘一个媚笑,“这辈子唯一一件不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有来世,我一定让你先握我的手。”

“我没你那么心急。”季海别开眼,不敢看她,怕眼泪不小心流下来,她这次千里迢迢的来大金,就是想跟她告别,早在三年之前她就得了消息,段飞尘得了恶疾,整日的吐血,能撑这么几年,已经不容易了。

“哭吧,我这辈子就想看你哭,起码还有个人真心为我哭。人不管活在世上多久,临死那天没人真心为你哭,这辈子就白活了。”段飞尘笑得张狂,眼底下的暗黑连白粉都遮掩不住。

季海突然笑了出来,虽然眼泪也随之滑落,“那你岂不占我便宜?这辈子看不到你为我哭了。”

“还是这么斤斤计较,得了,下辈子我还你。”伸头望望外面,“飘雪了,还记得你当年离开东傅的时候也在下雪吧?”

“嗯。”

“你这辈子有没有戏过雪?”

“没有。”

“我也没有,不过我最爱雪,它看起来特别干净。”

两人相视而笑,为今生二十多年的互不相让和互相了解。

站到雪天底下,让雪花飘落满身,段飞尘松开季海的手,“我要走了。”

季海抬眼,把她完完整整看过一遍,“下次见面时穿红的吧?”

段飞尘笑得一脸灿烂,“那可就把你给比没了,不怕我抢了你的男人?说真得,我还真想抢你的男人,呵呵。”带着满脸的笑意转身,她总是来去匆匆,等人会意过来时,连余香都不剩。

一身雪白的衣衫衬着天上飘下来的白雪,只让人觉得天地间干干净净的,就像她,干干净净的来,也干干净净的走。

“喂——姓季的,我可不认输!这辈子你没有全赢我。”回身一个招手,季海明明看到了当年那个姿态婀娜的段飞尘,像是始终都没变过。

“最讨厌看见你这么撩骚的姿态。”季海双手搭在嘴边,让声音传得很远。

对方哈哈大笑,转眼间,身影消隐在漫天的大雪里

四水端着参汤站在内门边,没敢进去,季海正蹲在门槛上望雪,满脸的泪水。

五十一. 天下无双

作为大金的皇太子,金宏的成长足以称奇,没有兄弟争位,少有宫规教条束缚,更是十四岁就携带两位太子太傅效力军中,五年不得回京探亲,近弱冠之年未纳一房侧室,也未举行大婚,就像当年金谋对季海说过的,想成为他的继承人就要接受这么严苛的条件。

五年之后,当金宏再一次出现在天海居时,那个曾经长相白净、性格调皮的男孩俨然变成了体格健壮、肤色健康的大人,眉眼间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感觉。

对于眼前这个与金谋有五分相似的男人,季海实在不能把他跟自己的儿子联系在一起。男孩一但变成男人,总会有很多东西改变,尤其这时代的男人。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再需要她的保护了。

四水根本没想到金宏见完母亲后,第一个见得居然是她,她甚至只跟他见过两次而已,他仍然站在当年那棵树下,而她正在对面厢房看书,透过木窗,两人四目相对,她突然有种预感,这人可能会是她的劫数。轻轻伸手拉下窗撑,挡住外面一切喧扰,她只要当她的大夫就好,这些人这些事她都不想熟悉、不想参与。没想到,放下的窗扇却被他再次掀起来,他一脸的严肃,“做我的妻子。”

四水把目光调到书上,不是她不惊讶,她只是在害怕,害怕一辈子过着像季海和段飞尘那样的日子。她知道自己不适合,既不会勾心斗角,也没有什么国色天香的容貌可以留住帝王的心,“我不喜欢你。”

深冬的傍晚,寒冷萧索,只有光秃的树干矗立着,以及金宏的身影,这世上既然有贪幕荣华富贵之徒,必然就有享受清淡闲散之人。

金宏回朝并没受到多隆重的迎接,由于近半年来,各国关系越来越微妙,边疆冲突也接二连三地发生,金谋要求朝中上下团结一致,准备迎战,不必要的繁文缛节一律免去,没想到还没过二十年,大战又再次降临。只不过这次的对手有所改变,由齐转为东傅。南陈一直受东傅和大金的压榨,早已经失去了威势,西宁本就土地贫瘠,当年又割地又赔款的,元气早已大伤,如今算得上势力雄厚的只有东傅、大金、以及积极与大金联手的北齐,北齐虽然当年受了重创,可凭着将军王齐辉的铁腕手段,军事力量依然震慑四方,齐国主并没把皇位传给六子齐辉,而是将皇位传给了相较中庸的四子,但军事大权一直攥在六子的手里,这让很多人匪夷所思,不能理解。论实力,六子齐辉绝对在四子之上,然而帝王行事,谁又能真正明白?

东皇段扬这五年之间没敢轻易挑衅,他怎么也没想到金谋会与齐辉联合,这两个已被人称作宿敌的男人,怎么可能放下刀枪握手言和!

自然,他不会知道,虽然金谋、齐辉两人联合,可并不证明他们真想化干戈为玉帛,当年碍于两国后方补给不足,只能歇手,他们迟早还要一战,不过,前提是先把旁边那个碍事的家伙干掉,省得他渔翁得利。

金宏一归朝,一些大臣就开始上折子,希望太子尽快完婚,起码也要先立个侧室,毕竟已近弱冠之年还没任何侧室,这简直就于礼不合,皇家血脉最为重要,身为人臣者怎么能不提醒一下皇上。

于是,京城里又掀起了一阵旋风,皇太子要选妃了!大金国力蒸蒸日上,皇太子又是皇上唯一一个血脉,将来这万里河山还有谁跟他争?况且太子的长相又是人中之龙,简直成了京城上流世家小姐们思慕的对象,官太太们不停地拖人到宫里打听,询问太子有没有相中的人选,甚至连天海居都有人来拜访。金谋却对这一现象很满意,他希望所有人都参加,这样他的棋就会更好走。

第一波沸腾在金谋宣读了诏书之后平息了,诏书上如是说:朕继位十九年来,承先皇之遗命,不敢骄奢淫欲,贪一时之安,然百年以来兵伐过重,大金本元虚空,一时难以全愈,方知国之兴旺非朕一人可为之,今太子弱冠,已到成家立事之年,朕自此以大金两代龙脉立誓,誓将吏治整顿清明,一日不消除边疆兵戈之患,一日不纳秀女入宫,以此为大金民众之左证。

昭令一下,大臣们纷纷跪求收回呈命,却只得了允太子只娶发妻的结果。

东宫因此更加热闹,每天必有一堆画卷递进来,到比选秀女更加热闹。此次选中的女子可就是将来的国母,怎能不让人心动?

金宏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会趁机推荐某家的小姐,什么秀外惠中、倾国倾城,只要能用到女人身上的好词一个也没落下。

“闭嘴!你让我歇一会儿。”指着身边的小太监,“再敢说话就把你们的牙全拔下来。”

小太监吓得赶忙跪下来。

金宏大跨步走进天海居的大门,连日在宫中过的日子简直不能用词来形容。

中院的寝室里,四水正给季海针灸,刚刚扎了两根银针,金宏就闯了进来。

“谁招你了?”季海一边翻阅各地报上来的帐目,一边侧卧在床上,长发散了一背。

四水没抬头,认真地施针。

金宏瞅着稳如泰山的四水,火气更大了,“娘亲,还是你给儿子随便选一个吧,整天看着一堆画卷头都疼死了。”

季海低头笑着,“又不是给娘选妃,我看上的你未必看得上。”

拉了条凳子坐到床前,“反正我看得上的,也未必就看得上我,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我就只娶这一个妃子,绝对没有成双之说。”眼睛觑着身旁的四水,她正好抬头取针,两人四目相对,没碰出什么火花,到是把金宏气得不行,这女人真对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夫人,我去先让人把草药熬上,针不可以乱动。”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四水一走,金宏的气性到上来了,喘着粗气,坐立不安。

“要不明儿我进宫帮你选选?”季海今天特别有兴致逗儿子。

金宏瞅瞅娘亲嬉笑的脸,反倒由气改笑,“算了,早就选好了,就等她点头了。”

“堂堂大金太子,没想到也会轮为弃夫之命。”

“娘这次出征,你能不能跟父王说,让我守北疆?”

季海低眼,“宏儿,知道你父王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管你出宫的事?他想让你知道人生之自由极乐,总要知道了那种滋味才会甘心帝王的苦闷。北疆那地方,不是你该去的,你要去你该去的地方。选择自己能做到的,且对国家有利的,才是帝王之道。”

“这些我都已经明白了,父王他是不是想亲自镇守北疆?”

“他跟齐辉迟早都有这么一战,如今你也成人,他还有什么害怕的?”

“既然有一战,为什么还答应跟北齐联姻?难道白白把筝儿送去送死?”

季海闭眼,这两天她已经尽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这样她才觉得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齐辉同意联合,并随后提出一个条件,要跟大金联姻,并指明要十六岁的三公主金筝,所嫁之人就是齐辉的亲子齐征,他一定要把上辈的事情拉到下一辈身上。

“筝儿不可以嫁!”金宏最宠爱这个妹妹,单纯又可爱,他怎么舍得把妹妹送给未来一定会是敌人的人手里!

季海这些日子身体虚弱就是为了这件事,但他答应的事,就注定收不回来,“咳——咳——”一想起伤心事来,咳嗽就止不住。

“夫人——含住这个。”刚进门的四水赶忙放下药盅,塞了一颗药丸进季海的嘴里,转身怒斥金宏,“夫人身子虚弱,不要再找事刺激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遂转身给季海掖被子,借此掩饰刚刚发生的事。

“娘你怎么娘怎么会这样?”拉了四水的肩膀询问。

四水抿抿嘴,夫人的身体状况只有她跟皇上知道,皇上不许她告诉任何人,“夫人悲思所制,伤心劳力,身子相对虚弱。”

金宏听罢一把扯了季海手里的帐目扔出去,“这些烂帐不看也罢,父王手下的能人干事何其之多,根本就不需要你操心劳力,我早就想说,为什么你就不能像皇娘一样安心后宫养身?”

季海看看被扔出门外的帐本,不顾腿上还扎着银针,站起身子,没有理那头正处在暴怒中的狮子,想去捡门口的纸张。没走几步,就见金谋蹲下身子正在捡地上的东西,屋外跪了一地的下人。

四水连忙扶住季海的胳膊,把她扶到躺椅上,赶紧把银针拔下来,怕错了位子反而适得其反。

金宏了无生趣地站在床前,他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父母越来越难让人理解,他们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天起程去东省,你师傅已经到了雁尾港,他是大帅!你为副帅。”

“父王——我想去北疆!”

“出去!”

金宏从小就对父亲有种莫名的敬畏,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父亲的做法,心底里总是难以违背他的命令,他最恨这种感觉,像是一直被压在下面喘不过气,所以他从小就不喜欢待在皇宫里,可他却是父亲唯一一个继承人。他曾暗自发过誓,绝不做父亲这样的人,绝对!

五十二. 霸王 一

就像十八年前一样,谁也没预料到战争会来得这么快,甚至连齐辉、段扬都觉得突兀。大金东部由龙眼、云韶、金宏主掌水师及陆军,于征元二十年正月十六出兵东傅。而北方,齐辉之子齐征帅十万大军南下,与次日进攻东傅以北,成两面夹击之势,势将东傅灭于旦夕之间。季海令三王收拢各国商会钱财,不过一月之间,季氏商会的资金全部回笼,整个季氏基本只剩骨架,这个生于他们二人之手,最终也葬送于他们之手的商会就像一抹惊鸿传奇,在后世的野史典故上,书写着不同的传说。为什么要将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彻底铲除?原因很简单,它既可以安绑,亦可以毁绑,今天是季海执掌季氏,它就是朝廷的一个助力,将来的下一代掌门未必会与朝廷这么亲密,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让这么大势力的季氏商会活在世上,谁能保证它将来不会是朝廷的一大阻力?既然如此,毁了它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一次是季海跟金谋联手的最后一战,早在五年之前季海怀上第三个女儿时,她的生命就已经在赌了,他说过要让她看到他称霸的那一天,就一定要做到,而她撑着重病,也是在坚持自己的诺言,一定要陪着他走到最后。

金谋留军十万驻扎在北疆,齐辉亦留军十万与其对面而立,只等东傅战果一出,他们就会挥兵相向。东皇段扬丝毫没机会与这两位乱世枭雄成为对手!

金筝早于年前就出嫁北齐,成了齐辉的儿媳,十六岁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如此的局面,亲生父亲与夫家就快成为敌对,而她不过是这场战争之前父辈们开得一个玩笑而已。

这一切到底谁对谁错,谁都怨不得谁,要怨就怨天吧,谁让它生出这些个争强好胜的男人!一切争端皆由他们而起。

季海把不满六岁的小女儿云溪交给了四水,并让在她不在的时候掌管天海居,这女子冷静娴雅,确是个好女子,只是不知道宏儿有没有这个福气。

这世上,怕是只有四水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皇上对夫人的病情秘而不发,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病情,即而破坏他的计划,他这一生,争权夺利、攻伐杀戮、阴谋计算,没一项不是机关算尽的,而季海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从夺嫡到最后,少不了的总是她,最忠心的也是她,这个女人啊带给他多少东西,又让他失去了多少东西?根本算不清他要让大金真正成为霸主,他也要她留在自己身边,这笔帐他早在心里暗自作结了,算不清他就自己选结局。

征元二十年七月中旬,东傅水师全面溃败,金宏、龙眼带十万陆军登陆,攻进东傅国境,同月,齐征大军也攻破北关,大军南下直取东傅首京。段扬自刎于城门上,与国共存亡,三十几年的忍辱负重、抛却真爱,到头来不过是烟梦一场而已,他也算位明主,怎耐生不逢时。

八月下旬,金谋、齐辉再次对垒苍狼山,完成当年没完成的愿望,这一生,他们受太多东西牵制,根本不能随心所欲地大战一场,如今趁着天下大乱,大家一把解决所有的恩怨以及对彼此的欣赏!

季海独居大金营外十里的土屋院子里,一身缟素,连头发都只用木钗簪别。整日无事可做就是坐在院子里望天。

大军出战的第十天,土院子里来了位稀客——六爷金虑,一身粗布衣裳,胡须蓄得很长,完全找不出二十多年前那位英俊的六王子的影子。

两人相对,良久无语。

“三哥,我见过了。”

季海低眉笑,“他让你来带我的吗?”

金虑苦笑,“三哥向来不给人留余地,连最后的幻想都不留给我。你们真让人羡慕。”

“是吗?让人羡慕可不像人说得那么容易啊。我可以骑马吗?”指着他栓在门侧的黑马,“好多年没骑了,都快忘了那感觉了。”

金虑点头,回身去牵马过来,季海撑着身子站起来,头上的木钗无意间滑落,一头青丝垂到腰下,他说喜欢看她的长发,她就为他留了这一头长发,如今就散着给他看个够吧。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最爱缠着二爷教你棋艺,老说二爷偏心,只教三爷不教你。一生气就爱拉着我跟你赛马,每次跑完两圈回来就笑我跑得慢。”季海坐在马上,眼睛望着滚滚黄沙,笑得非常灿烂。

金虑牵着马,慢慢走着,被夕阳映得通红的脸上全是迷茫的笑,“是啊,每次看你骑马就想笑,你的马总是跑得最慢,我就一直想不通,后来才知道三哥总是给你挑最老的马,怎么可能跑得过我们?那有多少年了?”

“三十年了。”

“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还觉得就是昨天的事?”

“呵呵,昨天你还在军中吃麻薯吧?”

“也对,昨天我还在军中吃麻薯,我现在到知道了一件事,麻薯比栗饼子还甜,还吃得饱。” 金虑哈哈大笑,胡子上沾了一层细细的黄沙。

黄沙过后是一片乌鸟的啼鸣,眼前血阳西挂、旌旗倒地、尸横遍野,金虑勒停黑马,远眺远处的山岗,到了!

季海踩着马镫下来,从袖子里取了块黄绸递给他,“他给你的。”

金虑打开黄绸,上面的字是用红丝线秀的:酌封六王金虑为廉正亲王,辅佐新帝金宏登基,接旨之时兼升北伐主将,以祥龙令为凭,领乐山余部十五万大军直攻北齐,钦此!

季海从袖子里取出了祥龙令给他,“这东西我替你保管了二十年,如今也该是归还的时候了。”

金虑接过祥龙令后愣了半天,即而仰天大笑,“父王!您说得不错,只有三哥才有这个本事成为大金的帝王!只有他有这个本事!”发配他北疆二十年,让他偿尽人世之疾苦,压其稚性,增其耐性,而后才委以重任,他要把他训练成大金真正的辅政之臣。

季海回身望向山岗,他似乎正在召唤她呢。

“三嫂”第一次这么叫她。

季海回身给了他一个微笑,他终于能正视现实了。

“三哥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跟齐辉死战?”

“他说这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让大金永远成为五国之首,一个是让我一直陪伴着他,如今两个都完成了,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并不回头,向着血阳走去,他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此一战又势在必行,既然如此,两个梦想就一起完成吧。

金虑站在残阳之下,看着季海的身影消失的红辉里,久久之后,两滴眼泪落进黄沙。她终究只能是三哥的人,谁也抢不走,也不该去抢!

苍狼山北坡上,两个衣麾破碎的男人正躺在山石上大口喘气,他们今生总共对垒过四次,三次难分胜负,这一次一定要分出个胜负。

“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决定跟我一决生死?”齐辉仰面朝天,脸上已被血和泥土粘满,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金谋闭着眼睛大口喘气,右手摸着左臂上的箭一使劲拔了下来扔出老远,“终于有你猜不到的了。”一个使劲撑起上半身,奋力用枪杆支撑身体爬起来,“我比你像人,我还有点感情!”

“哼!”齐辉也用尽全力站起身,“五十步笑百步,咱们俩都是绝情的人,瞧,眼前这数万的死尸不就是你我亲手葬送的!”用手整整歪掉的牙床。

季海一步步接近山坡,两个血人依然在打,只是动作异常的缓慢,力气都耗光了吧?但谁也不愿意先倒下。

她回身望望大金的方向,那片土地上留下了她太多的东西

终于——两个几乎斗了一生的男人互相把枪头插进了对方的胸腔!

季海爬上山石,她在等着他。

齐辉转过眼望见一身缟素的季海,再望望近在咫尺的金谋,他不明白她怎么会来这里。

金谋一个用力把齐辉踹了老远,两人都跌坐到地上,枪头依然插在彼此的胸腔里。

季海从袖子里掏出白色丝巾,走上前,给他擦掉额头上的血泥,就像三十年前他第一次把她的手放进嘴里一样,他们的爱源自信任,他们的信任又源自于爱,如果这世上的男女都能像他们一样相互信任,还有什么事能难倒?

“怕不怕?”金谋松开捂住胸口的手,任由血往外流。

季海摇头,“跟你一起,我从来没怕过。”

“你想先去哪里?我陪你去。”呼吸粗重,身上的力气随着血流慢慢消失,只能抵着她的额头借力。

“我想回一趟当年那座雪山,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那座。”

“那儿离这里不远,我们骑马吧,这次我不让你骑老马了”她撑不住他的重量,两人相对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