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干脆利落是朱毓昇的典型风格,他从来不耐烦绕那么多弯弯道道。

芳菲听到他要走,没来由的一阵失落。随即又笑自己,失落什么呀…

唉,也许是因为,朱毓昇是她来到这个世上以后,唯一能真正放松下来跟他好好聊天的人。

在那个幽黑山洞里的时候,他们忘掉了彼此之间身份的鸿沟。她给他讲故事,他对她吐露心中的苦闷…而他的这些心事,连他最要好的兄弟萧卓,都不曾告知。

朱毓昇告诉芳菲,他明天就要启程回安宜。

他的老家在安宜?那是安王的藩地,他会是安王的儿子中的一个吗?

“你还没好利索就要长途跋涉,小心伤口又被拉扯,”芳菲叮嘱他:“千万别骑马,你伤的那地方可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好好在马车上待着,勤些换药,知道吗?…你看着我笑干嘛?”

难道她脸上沾了什么污渍?还是刚才吃东西擦嘴没擦干净…呃,他笑得好奇怪。

“你这么说话我就踏实了,”朱毓昇的脸上笑意浓浓,“老气横秋,婆婆妈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命令他把伤口给她看,又替他疗伤跟他聊天的时候,就是这种态度——对待个不懂事的孩童似的对他。

上回见她,她的态度就疏离多了,让朱毓昇心里很是不舒服了一阵子。如今他跟她告别,她便又在无意中流露出了关怀之意…不知为何,他就是很快活,快活得忍不住笑出来。

和这古怪的小丫头相处的时间极短极短,他的笑容却比之前十四年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一些。

“谁婆婆妈妈…不领情就算了。”

自己唠叨他几句他就笑得那么开心,嗯,他绝对是建宁公主那一类的受虐狂。

“领情啊…小丫头,谢谢你。”

朱毓昇的表情变得很郑重:“真的谢谢你。”

“呃…也不用这么正式啦,我都没替你做过什么。反而还生受了你好大一批贵重礼物,真是赚到了。”

“你也请我吃点心了呀,”朱毓昇说:“很好吃。”

芳菲轻笑一声:“不过是碟桂花糯米藕,你要是想吃,我把做法写下来给你,你让下人们给你做好了。”

朱毓昇摇摇头:“又不是你做的。”

耶?

芳菲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跳快了几拍…这死小孩不知道这么说话会让人误会的吗?又或者人家根本是天真烂漫,没那个意思,你别自己想歪了…他才十四耶,长得再帅又怎样,还是个小少年呢…自己也才“十岁”!

朱毓昇看芳菲忽然不接口,猛然醒悟到自己刚才说话孟浪了。

啊…自己在说什么呀!她虽然是个小丫头,也毕竟是女孩子,自己这说话也太不注意,太轻佻了!

朱毓昇尴尬之极,没话找话说:“唔,我挺喜欢这座水榭的,在这儿可以看见荷塘景色。”

“呵呵,是呀是呀。”芳菲心想孩子你很尴尬么,姐姐我也尴尬啊…

“呃,可惜时令不对,看不到满塘荷花。我家里有个大大的荷花池,一到夏天,荷花开得可好了…秋天的荷塘真没看头。”他继续闲扯,闲扯,决定扯得越远越好。

芳菲看向窗外,说道:“秋天的荷塘没看头?也不尽然…古人云,留得枯荷听雨声。夏天有夏天的美景,秋天有秋天的趣味。只要用心去体会,时时处处,都是美景。”

她这话,却是对自己说的。

只要有心,哪里都能找到可供欣赏的美景。无论什么样的环境,她都有信心生活下去!

朱毓昇听到芳菲此言,心头一阵激荡。

这些天,他正是为了皇帝欲立他为太子的事情烦恼无比。被人半路干掉他当然不愿意,可是如果成功得到皇上和太后的欢心,入主东宫——在王府过惯了闲散日子的自己能够适应复杂的宫廷生活吗?

芳菲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将他惊醒过来。

她哪里像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黄毛丫头?朱毓昇想起自己那几个异母妹妹,面团似的懵懵懂懂,还只会踢毽子玩绒花…她们根本不可能说出这般发人深省的话!

她这么个聪慧到极点的女孩子,身世却飘零凄凉…要是自己走了,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能找谁呢?

不过,既然龚知府夫妇刻意在府衙里招待芳菲,想来是要借着她向自己示好了…他再交代几句,龚如铮应该会明白该怎么做的。而且,他还有另外的安排——

“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朱毓昇递给自己的两份屋契,芳菲大吃一惊。

“这是正街上的两间铺子的屋契,送你了。放心,手续都是齐备的。现在这两间铺子都租了出去,你要是照样租给原来的人也行,想换个租客也没问题,反正租子少不了。”

这两间铺子本来都是他外祖父张学政的产业,听说他要买铺子送人,直接就转手给了他。

不过,买铺子的主意却是萧卓出的。朱毓昇知道自己要离开阳城以后,很是挂心芳菲这小孤女日后的生活——听说本家都容不下她,把她赶到未来夫家去。万一以后夫家欺负她,本家哪会给她出头啊!

萧卓便提出了很实际的建议——送她一份嫁妆。朱毓昇原来是想送她些田产,被萧卓给否决了。她一个小女孩怎么跟佃户打交道啊!有了田地就得去管佃户,佃户的播种、收成、家务,地主都得上心。管理起来太麻烦了,很容易就会被她家里的大人借着帮她管田产为由,占了她的田租。

铺子就不同,直接租出去就能有收入,而且屋契上写了芳菲的名字就是她的私产。想抢的话,就得过官府这一关。而阳城官府最大的官知府大人,眼下还得讨好着芳菲呢…

听朱毓昇跟她说了送铺子的缘由,芳菲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欢喜?有的。忐忑?不少。收还是不收,她很难做出决定…

她当然知道有了这两间铺子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可以有自己的合法收入,可以少看很多很多的脸色。但平白收下这样的重礼,绝不符合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不是自己努力挣来的产业,拿在手里她根本不能心安!

“我不要。”

她一伸手把屋契推回朱毓昇面前。

“毓昇哥哥,我真的很谢谢你…可我不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正文 第二十一章:别离

“不收?为什么!”朱毓昇诧异的追问。

芳菲把屋契推了出去,心里头倒是安静多了。

“不为什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便是。”

朱毓昇恼怒起来:“小丫头,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假清高的俗人。难道你觉得收了屋契,我就会看轻了你?”

无论朱毓昇怎么说,芳菲拿定了主意,就是不收。

她一固执起来,那也是谁都劝不转的。朱毓昇无奈之下只好说:“反正我不能就这么把你丢下不管,你那些亲戚可够瞧的!”

他这一句,透露出他极为清楚芳菲的处境。芳菲很感动他的爱护,只是并不会因此改变心意。

“毓昇哥哥,你放心,那些人总不能把我吃下去。我应付得来!”芳菲并不是在安慰他,她对于自己的生存能力有着足够的自信。

她很感激他这番心意,但朱毓昇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皇族少年,又是任性妄为惯了的人,考虑事情便不够周详。送礼,收礼,都是很有讲究的学问,轻忽不得。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哪里就敢随随便便收人礼物?

他也不想想,她要是收了这两间铺子的屋契约,怎么跟人解释。

他与她男女有别,就算有着救助之恩在里头,也难堵住外头人的嘴巴。要是人家知道他送了她这么重的一份礼物,多少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豪门少爷给平民少女送大礼,本身就透着暧昧。

小女孩也是女孩,也要闺誉的!坏了名声,她就是再有本事也难在阳城立足了。她不能为了眼前的利润放弃长远的打算。

虽然,有了这两间铺子,确实能够迅速改善她的生活…但芳菲明白,很多事情,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朱毓昇无法说服芳菲,也只得叹了口气。暗想自己私底下再和萧卓商量商量,想点别的法子暗地里帮帮她就是了。

芳菲跟他说起卢夫人要推荐自己到千金们就读的闺学里去读书,朱毓昇却很赞成。

既然朱毓昇这位龚知府和卢夫人上赶着讨好的正主儿,认识自己去闺学读书没什么坏处,那就说明他不怕卢夫人打什么别的主意了…如此,去闺学里读读书也好。

每天待在屋里无所事事的生活,芳菲也过得有些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随意说着话,也没刻意聊什么话题,但朱毓昇总觉得自己很喜欢跟她聊天…不知不觉间,金乌西沉,就快天黑了。芳菲再三说要走,朱毓昇才不情不愿的让朱善去备马车。

他知道这次一别,也许往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以他的尊贵身份,也没有送她出门的道理。眼看着芳菲就要离开水榭,朱毓昇闷闷的说:“好歹让我送你点东西,就这么让你空着手走了,我心里堵得慌。”

芳菲轻轻摇了摇头,笑了:“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再不走就太晚了,芳菲只好朝他摆摆手算是道别,跟着站在水榭外的侍女往府衙外走去。

走出不远,忽然听到朱毓昇在后头喊她:“小丫头,等等!”

她一回头便看见朱毓昇手里拿着一支新折的桂花,仿佛是方才插在他屋角花瓶里的那支。

“拿着!”

朱毓昇匆匆跑到她面前,把桂花往她手里一塞:“这总算是我一点心意…你拿着吧!”

说罢,不等芳菲回应,便折身回转走了。

芳菲看着朱毓昇在暮色中逐渐模糊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枝开得正艳的金黄桂花…不知怎的,想起她上辈子的故乡里传唱的一首歌谣:“一枝桂花一片心,桂花林中定终身…”

她无言的随着侍女走出府衙后宅大门,坐上朱善为她准备好的马车。

车夫舞动着皮鞭催赶着马儿上路。马车离开府衙那一刻,芳菲轻抚着手里的桂花,低声说了一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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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夫妇果然对于芳菲要去闺学上学的事情是一百个赞同。能够跟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们坐在一起读书作画,这样的好事怎么能错过呢!

“我就说了,芳菲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讨人喜欢的。知府夫人和小姐都爱跟她来往,谁家的姑娘能有这份体面?”

晚上回到卧室后,何氏对着陆月名把芳菲赞了又赞。

何氏素来不太爱说话,陆月名少见她这般高兴,取笑她说:“你看看你看看,还怪我早定亲!现在还怪不怪?我都说了,秦家的父母人才好,他们的女儿也必定是好的。”

想起自己以前老是为了这门亲事跟丈夫抱怨,何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老夫老妻的,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大不了给丈夫笑上几天好了。只要给儿子娶到好媳妇,她才不管呢!

“唉,芳菲这边好是好,寒儿却…”想到儿子不肯把精力放在四书五经上,陆月名就一阵心烦。

何氏倒觉得丈夫把儿子逼得太紧了。儿子又不是荒废了学业,不就是喜欢看点医书嘛!这也是家学传承,并不是什么坏勾当,怎么就老把儿子往差了想呢。

“老爷不必担心,我看寒儿近日也肯好好背书了。等他明年下场考了童生,不管中不中秀才,咱让芳菲给知府夫人递个话争取个府学名额,还怕儿子不上进嘛!”

陆月名叹息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

无意间在父母屋外路过的陆寒,站在窗下听到父亲的叹息声,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芳菲让莫大娘出门给卢夫人送了封信,就说和长辈请示过之后,希望能够到闺学去读书识字。

说起来,芳菲的正经长辈,应该是秦家族长秦易绅才对。

陆月名当时也问芳菲,是不是该去信问问秦家大老爷。芳菲只乖巧的说:“来之前大伯父交代过,芳菲在这住着的时候,便一切任由陆伯父做主。”秦大老爷当然没有这么说过,不过芳菲说这谎的时候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反正这种谎话陆月名又不可能拿去跟秦大老爷对质…

陆月名是谦谦君子,根本没想到芳菲会说谎。既然秦大老爷这么交代过,而且去闺学读书又不是坏事,便也没坚持向秦家送信。

何氏高兴得拉上芳菲去逛了一回绸缎庄,给她扯了好几块新料子做衣裳。

“伯母,不用给我做新衣裳了…我原先的衣裳还合身呢。”

何氏不理会芳菲的推辞,笑道:“芳菲,伯母知道你不是那种爱打扮的姑娘。但和官家小姐们在一块处着,总得穿戴得体些才好。”

芳菲也明白世人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心态,便接受了何氏的好意。不过因为她族里大伯母李氏才去世,她有小功在身,并不能穿太鲜亮的颜色。这恰好如了她的意,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她原来也想着去闺学读书这事,是不是给本就不太富裕的陆家增加了很多经济负担,还因此犹豫过是否真的要去闺学…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时代,上学都是一件非常烧钱的事情。更何况,她去要的可是贵族女校…

就为了她要去上学,陆家新增的开销可是不小。做衣服,买笔墨,置办上学时要带的随身行头,连春雨都换了身新衣。还有出门搭轿子的费用,长期下去也不是笔小钱啊…

但是陆家夫妻早早就想到了芳菲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一个劲的告诉她不必担心。用何氏的话说,就是:“芳菲,你这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体面!”

芳菲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他们夫妻的说话确实是出自真心。实际上,何氏完全舍得这一笔“投资”,要知道芳菲又不是外人,将来是要嫁到自家来的。

万一儿子以后中了举当了官,也得有芳菲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妻子才好。当然她想的也太远了…母亲们总是这样的。

如是过了几天。芳菲首次去闺学上课那日早晨,陆家还没来得及去雇轿子,便有一辆马车来到了陆家门前。

却原来是龚惠如和孟洁雅表姐妹两个听说今儿芳菲要来,兴冲冲的跟卢夫人说要去接她。孟洁雅吃了几天百梨银汤,咳嗽都止住了,姐妹俩对这位小妹妹更有好感。

有了知府千金“护航”,芳菲到闺学里果然没吃什么苦头。在闺学里,惠如和洁雅都说芳菲是她们亲戚家里的妹妹。虽然也有些别的官员女儿对芳菲这么个平民百姓家里的姑娘能“混”进闺学大为不满,最多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头,哪有人敢站到她跟前来挑衅?

闺学里教的是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等内容,当然也要上《女诫》这种思想道德课…这些对于芳菲而言,都是难得的新奇体验。

去闺学上了两天课,这天芳菲才下学回到陆家大门前,就看到秀萍站在门首等她。

“七小姐回来了!”秀萍快步走到芳菲面前,说道:“七小姐家里来人了,在厅上坐了半日。娘子让奴婢到前头来等着七小姐,说等七小姐回来请先到前厅说话。”

芳菲眼睛轻轻眯了眯,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秦家的人来干什么?

正文 第二十二章:孙氏

秦老夫人喝下一盅微烫的参茶,额上冒出几颗细小的汗珠。侍立一旁的桂枝忙递上锦帕让秦老夫人擦汗,殷勤地问道:“老祖宗,厨房里做了新鲜的百菌汤,您要不要尝尝?”

自那回受惊后,秦老夫人的精神和胃口就一直没好起来。为了能让秦老夫人提起吃东西的兴致,厨房里想尽了法子专给她做鲜味的菜肴。

“随便吧。”秦老夫人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桂枝知道这是让人送一点过来给她尝尝的意思,赶紧下去准备了。

桂枝才刚想走出房门,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个正着。她刚皱起眉头想训斥这人,居然敢在老祖宗跟前横冲直撞?定睛一看,来人却是秦家三小姐芳苓。

“三姑娘,来看老祖宗?”

桂枝赶忙笑着跟芳苓打招呼。

芳苓身上还穿着重孝,一身素白衬得她脸上阴霾更甚。

“老祖宗!”

芳苓疾步走到秦老夫人面前。秦老夫人见她来了,勉力提起精神说了一句:“三丫头来得正好。今儿厨房做了百菌汤,你跟着我在这儿用晚饭吧。”

“谢谢老祖宗,还是老祖宗最疼孙女了…”

秦老夫人听着她语带哭音,仔细一看,她眼皮子还是肿的。秦老夫人以为她思念亡母,柔声安慰道:“三丫头又怎么了?虽说难免伤心,也要保重些身子,这才是孝道。”

“老祖宗…”芳苓忍不住哭了起来:“孙女儿知道不该来劳烦您老人家,可是这事…孙女真的想不通!”

“什么事?”

秦老夫人听她说得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把眼泪擦干了说话,这成何体统!”

芳苓掏出帕子抿了抿眼角,哽咽着说:“我听说三婶娘今儿派石婆子带了礼物去探望那小贱…探望七丫头,凭什么呀!我娘这才刚下殡…”

秦老夫人脸上神色微动。

平白无故的,老三媳妇派人去看七丫头做什么?再说了,她做这事也没跟自己请示过…

原本管家的李氏去世后,二夫人林氏也卧病在床,家务就落到了三夫人孙氏的身上。

李氏在日,孙氏完全没有插手家务的意思,平时说话也少。秦老夫人还嫌这三儿媳妇太内向,不如大儿媳妇干练,也没有二儿媳妇的精明。

想不到她一接手管家,就先把家里管事的一干婆子媳妇狠狠的数落了一通。那些往日里滑头的、偷懒的、小贪小摸的事情,被她一件件当众说了出来,几乎个个都捱了训斥,还免了好几个体面婆子的差事。

这下子大家才知道平时不声不响的三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本来想欺负孙氏不熟悉家务,打算趁机捞好处的老人们全都吃了瘪。孙氏把管事女人们捏在手里,办起事情来就利索多了。

别的不说,大夫人李氏的丧事,她就办得有条不紊,又体面又隆重,往来的女眷们都对这位秦三夫人的行事赞不绝口。

秦老夫人见孙氏能干,她便乐得丢开手来专心养病。

但孙氏的作为让婆婆安心,却也招来了一些下人和家里亲眷的不满,无非是觉得孙氏不如以前的李氏宽厚,规矩太严等等。

三小姐芳苓也很不满她这位三婶娘孙氏当家。

以前李氏当家的时候,芳苓是要什么有什么。她父亲是家里大老爷,又是家族族长,众人本来就奉承她。加上李氏管着家务,家里婆子、媳妇、丫头们都争着讨好芳苓来博得李氏的欢心,芳苓的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坦。

但现在当家主母换了人,还是个特别严厉的主子,下人们就都慌着巴结三房的人去了。虽然也没人会特意怠慢芳苓,可是享受惯了众星拱月待遇的芳苓还是很不习惯。

比如三房的八小姐芳英,以前都是跟在芳苓屁股后头转的,芳苓还觉得这妹妹有些怕事,常常拿出姐姐架势来教训她。如今孙氏一当家,下人们对芳英的态度谄媚多了,芳英在芳苓跟前也不如以往恭敬。

有一次芳苓交代小厨房给她做宵夜,她的丫头梅儿去了半天,回来说那儿正做着八小姐的宵夜呢,让她再等等。厨房的人并非刻意,芳苓却认定她们是有心的。

当天晚上,芳苓就气得一个通宵都没睡着!

她恨芳英不再当她的跟屁虫,连带着恨上了孙氏,何况孙氏也确实没怎么特别照顾她——在芳苓想来,自己现在没了母亲,长辈就该更疼爱她一些,如同老祖宗对自己那样。

所以,原本就对孙氏怀着一肚子不满的芳苓,今天从梅儿口中听说孙氏派她最得力的手下石婆子去看芳菲,据说还带了许多礼盒出门,她心里的火山就爆发了。

三婶娘对自己这个长房嫡女爱理不理的,却还去管那个扫把星!

她母亲去世,都是那个扫把星害的!要是母亲还在,自己何至于像现在…

芳苓左思右想,便决定往秦老夫人面前哭诉来了。

她见秦老夫人好像没什么反应,更觉委屈,放声哭道:“老祖宗,咱家遭了这回祸事,都是七丫头给招来的!三婶娘明明知道她害了我娘,还害得您现在…她为何还要让人带礼物去找那七丫头…”

忽然听见屋外丫头们喊道:“老祖宗,三夫人来了。”

芳苓一慌,忙收了眼泪,站在一边抽抽噎噎。

秦三夫人孙氏在两个丫鬟如香、如云的簇拥下走进屋子,脸上表情可不好看。

“给老祖宗请安!”

孙氏向老祖宗行了一礼。

“行了,你也劳累了大半天,坐下陪我说会话吧。”秦老夫人说罢,便让桂兰给孙氏摆椅子。

孙氏不忙坐下,却是脸上一沉,直盯着芳苓说:“谁委屈了我们三姑娘?说出来,婶娘给你做主。”

芳苓期期艾艾说不上话,孙氏又冷冷一笑,说道:“三姑娘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说得挺欢实嘛!”

她这么一说,芳苓便知道自己跟老祖宗哭诉的声音一定传到屋外去恰巧被孙氏听见了。芳苓心虚之下更是乱了手脚,眼泪又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看来三姑娘这回是真的受了大委屈了!要不要让三婶娘来给你赔罪?嗯?”

秦老夫人见孙氏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把眉头一拧,说道:“行了,这都是三丫头人小不懂事,你做长辈的不理会她就是了。”

她刚想问问孙氏为何让人去看芳菲,却听孙氏说:“老祖宗,媳妇正想来跟祖宗说,这家我是没能耐也没脸当下去了,还请老祖宗您亲自来掌家吧!媳妇实在是对不住老祖宗了!”

秦老夫人一听,嗔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又闹什么?我让你当家自然是信得过你,你有没有能耐我还不清楚么?怎么当得好好的,又撂挑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