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自己,她是没有倒下的资格的。

连她都倒下了,柳儿怎么办?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放弃…她放弃了努力,陆寒说不定就再也出不了刑部大牢了。谁知道那些人在朝里有没有手尾,会不会直接派人在大牢里把陆寒弄成“病死”,将案子定成铁案?

她一开始还怕端妍为难,却听得端妍毫不推辞地应承下来。她当然知道端妍并不会对谁都这般仗义…自然是因为和她感情深厚,才会一刻都不犹豫地答应帮忙。

“妹妹怎么这样见外。”端妍怜惜地搂过芳菲的肩膀,安慰她说:“你只管在我这儿安心住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

据端妍说,这靳府的女主人江氏夫人今儿正好外出赴宴去了,所以她就先不带芳菲去见江夫人。当下端妍便吩咐下人,让她们到外头接应芳菲的下人和行李。她亲自带着芳菲回自己住的杏园安顿下来,就让芳菲住在自己正屋旁的偏房里。

从端妍能够自己做主留下客人,芳菲察觉出做了寡妇的端妍依然是这靳府内宅实际上的当家人。

想来也是,端妍的出身就在那儿摆着呢。靳家想继续富贵下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了端妍。况且她还有个儿子傍身?

在端妍的屋里,芳菲终于见到了这个可怜的遗腹子。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个小名叫月生孩子一点都不腼腆怕人,相反还调皮得很,总是笑嘻嘻的。

在端妍催了两声以后,月生倒是有模有样地给芳菲行了个礼。

芳菲赶紧从自己荷包里取出一块金锁片给他当见面礼。

小孩子还是喜欢和小孩子玩,不一会儿月生就对奶娘抱着的柳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端妍的示意下,两人的奶娘便带着他们到外间玩闹去了。

月生还催促着自己身边的丫头,让她们把他平时玩的那些布老虎、小积木给统统拿过来,他要和小dd玩耍呢。

“月生就是喜欢比他小的孩子。”

端妍的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芳菲却看得出她眼底深处的辛酸。

毕竟,月生不可能再有亲弟弟和亲妹妹了…幸好他还有个姐姐。

“对了,你家姑娘呢?”

芳菲这时才想起问端妍的大女儿。算起来,她的女儿也该有六岁大了。

“她呀?她祖母喜欢着呢,一定要带着跟前养着。这不,大清早就跟着祖母去喝亲戚家的喜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等她回来,我让她来给你问安吧。”

正说着呢,便听得有人在外头娇笑连连。端妍面露喜色:“是潮儿回来了”

靳小姐的闺名叫靳潮,取福泽延绵之意。

只是端妍又愣了一下,外头的声音听着不像是女儿一个人而已…还有谁呢?

“母亲”

端妍正疑惑着,便看见女儿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进了屋子。

“姑娘家,别这样咋咋呼呼的。”

端妍嘴里虽说是在教训着女儿,但声音也不见得有多么严厉。

她不由得望向女儿一直拉着的那个小姑娘,只见那女孩儿比潮儿大上个几岁,五官十分俊秀…倒是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是哪家的小姐姐?”端妍笑着问潮儿。

潮儿笑吟吟地说:“这是表舅家的那位小表姐啊上回表舅来家里,不是说他家里多了位小表姐么?今天我们去喝喜酒回来时间还早,祖母就带我去寺里上柱香…正好碰见表舅带着这小表姐也去寺里。祖母喜欢得紧,就请她来陪我几天。”

潮儿吱吱喳喳说了一堆,她身边的这女孩儿却没说一句,只是默默看着屋里众人微笑。

若在平时,端妍也察觉不出。

现在芳菲就在她跟前,她才发现,这小女孩活脱脱就跟芳菲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初恋

第一百九十九章:初恋

(本来想分成两章写的,但是考虑到情节的连贯性,还是发一章五千字大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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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朱毓昇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侍立在他身后的太监惠周忙很有眼色地递上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浓茶,又让小太监端着热毛巾上前给朱毓昇擦手。

这二年的小孩子怎么都笨笨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得咱家使眼色才懂得去服侍

惠周不满地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朱毓昇随手拿起热毛巾擦了手和脸,一挥手便说:“你们都出去。”

自然,这个“你们”,是不包括站在御书案前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萧卓萧大人的。

太监们知道主子要和萧大人商量密事,忙鱼贯倒退而出,十几个人匆忙走动中却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可见往日训练有素。

朱毓昇死死盯着他书案上的两堆奏折,确实关于“鹿城学政陆寒乡试泄题事件”的上奏。

从西南道布政使对陆寒的指控,到朝中某些官员的帮腔弹劾,又有另一部分高官开口替他说话,表示“纯属冤枉,另有隐情”…

从五品的官儿,放在地方上或许还能算有点地位,在京里可是比米粒也大不到哪里去。

一个小小的西南道学政,竟能在朝中掀起这样大的风波…

“萧卓,依你看来,此事究竟真相如何?”

萧卓沉吟了一会儿,中肯地说:“微臣不了解此事始末。不过微臣与陆子昌相识多年,觉得此人为人光风霁月,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或许真是巧合?”

朱毓昇抬眼看着萧卓,玩味着萧卓所说的“光风霁月”四字,心中五味陈杂。

他又想起了自己与陆寒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见面——就在那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

那是去年春天的殿试。

他站在高台上,遥望着人群中的陆寒。

陆寒当时尚未蓄起胡须,白玉般的面庞上目如点漆,炯炯有神,文雅却又带着一丝英气。

同样的蓝色进士袍,他穿着就是比别人穿得精神。朱毓昇向来自诩人中龙凤,但也不得不承认陆寒的出色。

后来陆寒交上来的卷子,也写得文采斐然,言之有物,尖锐深刻,十分切中朱毓昇的心思。

当时朱毓昇本想狠狠黜落他到三甲同进士里头去的,但陆寒这文章太打眼,好几个考官都赞过的。朱毓昇不想做得太明显,便给了他一个二甲传胪,也算高名次了。

但他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妒意,又因为芳菲被软禁在宫里,为了让芳菲死心跟着自己,他竟让陆寒没能通过庶吉士的考试…

萧卓想了想,说道:“皇上,关于这事,微臣倒有一些消息要禀报。”

“你说。”

“我听说,似乎有人在拿陆寒得了二甲传胪又没考上庶吉士做文章,说他失了帝心…”

朱毓昇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朕不是封了他从五品的学政吗?”

萧卓说:“当时是吏部直接下的命令,外头也不知情,只知道陆寒考不过庶吉士是皇上您亲自过问的结果…也许他们觉得陆寒能得到学政这个官位,是缪大儒发动门人争取来的。”

“混账”

朱毓昇把桌上的奏折一扫,怒道:“党争,党争”

萧卓见自己把话点到了,也就暂时不再开口。

陆寒的事情看起来简单,其实相当复杂,牵扯极广。

简单地说,就是同安学派与西南学派出身的官员们之间的党争。

同安学派出身的陆寒,被委任到西南道来做超出他殿试成绩的学政一职,本来就引起了西南学派的不满。

西南学派的人认为,这是同安学派的缪天南,往西南打下的一颗钉子

之后,陆寒一到府学,就大肆处置原来的教授、训导,虽然师出有名,依然给人“排除异己”的感觉。

再后来,同安学派的几个大儒在陆寒的牵线下来到鹿城府学讲课,更引起了西南学派的注意。

而在乡试中,鹿城府学又突然中了八十多个举人,是过去十年来中举人数量的总和这种反常的现象,让一直想找机会除掉陆寒这颗钉子的西南学派门人,看到了一丝机会…

说起来,那位可怜的西南道提学大人,还是受了陆寒的牵连呢,绝对的殃及池鱼。

借着发作陆寒,西南学派向同安学派发起了挑战

这两个学派出身的官员在朝里的人数差不多,因为学术理念和各种做法的相悖,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反正看皇帝对同安学派也没多少好感,西南学派的人就想趁着这机会把同安学派压下去…反正缪老头就快病死了,趁他病,取他命

陆寒很明显是这场党争的牺牲品。

没有皇帝不痛恨党争。

但很多时候,党争是连皇帝都无法解决的老大难问题…晚唐的牛李党争,加深了晚唐的统治危机;北宋的新旧党争,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中国古代史上最优秀的文人们斗得死去活来;在芳菲记忆中的另一个平行世界里,还有一场著名的明末东林党与三党、阉党的纷争,也成为了压垮明朝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来是朕对他们太宽和了”

朱毓昇面上煞气外露。

“朕可不能让人拿着当枪使”

自从宫变后,朱毓昇为了稳定人心,倒没有怎么处置官员,对于犯了小错的官员,也往往是小惩大诫。

想不到才对他们和颜悦色了几天,他们就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弄出这么多花样来

无论是同安学派还是西南学派,朱毓昇都要让他们好看

萧卓对于这些人的死活升降毫不关心。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萧大人是只忠于皇上的纯臣。想和他拉关系套近乎,那基本上等同于痴人说梦。

萧卓只在乎他的皇帝表弟和他的亲人…这个名单上刚刚又添上一个新名字,他的义女萧绿影。

当然,还有一个人,永远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的那个位子。

“皇上,微臣还有一事上奏。”

朱毓昇心情恶劣,随口应了一句:“到底什么事?一次性说完。”

“秦芳菲今日午后刚刚进京,现在正在端妍家中居住。”

朱毓昇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进京了?

是了,她那么重视那个男人…是会赶来救他的。

尽管朱毓昇极力掩饰,萧卓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激动神色。

萧卓神情一黯,默默低下头去。

自己刚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何尝不是激动万分呢?

去鹿城给她送补品的那一次,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让自己决然从她府门前离开…

君臣二人一时竟都没有说话,御书房中的气氛稍稍有些凝滞,只是两人都没有察觉这一点,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

良久,才听得朱毓昇冒出一句和前面说话毫不相干的句子来:“如今正是隆冬,倒是赏梅的好季节。”

呃,赏梅?

正在萧卓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皇帝在跟他打什么机锋的时候,朱毓昇又说:“你前些天说,你在后花园里头种了几株少见的珍稀梅花?”

萧卓近日是给自己家里添了些梅树。主要是他那个新收的义女很喜欢梅花,他又宠着她,便让人去买好梅树来种上半个院子。

“是,微臣家里是有几树梅花。不过说到珍稀,比御花园里的也差的太远了。”

他实事求是地说。

本来嘛,帝王家的御花园里什么奇花异草没有啊,怎么却对自己那几树梅花起了兴致?

“御花园的都看腻了…朕从大婚后也没去过你的宅子,不知道现在重新修葺成什么样子了。改天朕得空了就去你家看看吧,顺便看看你的那个女儿…你去好好安排就是了。”

最后一句,朱毓昇加重了语气。

萧卓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过来。

看自己的女儿…自己那个义女,哪有这样大的面子?

不是萧卓爱腹诽,不过在他看来,全天下也只有一个女子有这样的魅力让皇帝想去见她——当然,不是皇后。

虽然,她们都有着同样的姓氏…

“这是微臣的荣幸。”

萧卓应了一声,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萧大哥请我们明儿到他家中去吃顿便饭?”

芳菲听端妍这么说,倒也不意外。

怎么说,她也是难得来一趟京城——虽然是为了这么令人难受的理由来的,但无论如何也是“有朋自远方来”嘛。

萧卓要请她吃顿饭也正常,何况还有端妍做陪客。

而且萧卓的理由十分正当,说是“想看看子昌的孩子”。

不知怎的,芳菲又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叫萧绿影的小女孩。

当时还不觉得,过后端妍稍微提了一句,她才发现那女孩真的和她幼时有些相像。

当听说这是萧卓新收的义女时,芳菲心中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表哥也真是的,这么大年纪了,别说娶妻了,身边一个服侍的通房都没有…”端妍唠叨着萧卓的异常:“大家都劝他,他就是油盐不进,死活不肯娶妻。人家外头说的话也够难听的了…”

不知多少人在传这一对表兄弟是“龙阳之好”,还有人拿萧卓来比汉代的男宠董贤——就是留下“断袖之癖”这典故的那位倾国美男。

端妍未必不知道萧卓对芳菲的心思。她对芳菲这样抱怨,也有着想让芳菲劝劝萧卓的心思。

芳菲不敢接口,这事…她没有开口的余地。

她能对萧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虚伪,只有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为了陆寒的事情,芳菲也是打算要去找一趟萧卓的。

不过,她想找萧卓还真是为了打探消息,并没有存着让萧卓给皇帝递话把陆寒救出来的想法。她怕弄巧成拙,真的把陆寒的小命给搭进去。

如果出事的是自己,芳菲毫不怀疑朱毓昇无论如何都会救自己的。

但出事的是陆寒,那就不一定了。

什么叫情敌,什么叫嫉妒?

毕竟当初自己在朱毓昇和陆寒中,坚定不移地选择了陆寒。尽管朱毓昇当时果断放手了,谁知道他日后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是平生的奇耻大辱,因此把陆寒给记恨上了?

这回陆寒犯了事,他正好趁机弄死陆寒,也不是没可能的啊。

不要高估一位帝王的心胸,再英明的帝王也是男人。

唐玄宗李隆基,当初也算是一位明主了吧?好歹还有“开元盛世”青史留名呢。在面对情敌的时候,还不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为了抢杨玉环,李隆基可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寿王都能下的了死手啊。那可是他的亲骨肉,照样搞死你没商量。

好吧,史书上记载的是寿王在杨玉环入宫不久后“郁郁而终”,但明眼人谁不知道有李隆基斩草除根的痕迹——一个壮男是这么容易“郁郁而终”的?

所以芳菲一点都不敢赌朱毓昇会帮她救陆寒,朱毓昇不乘机落井下石,公正判决,她都要烧香拜佛了。

次日午后,萧府马车来接芳菲母子,和端妍母子三个。领头的是芳菲的老熟人,萧家老管家萧林。

派出心腹管家来接客人,可见萧卓对她们的重视。

端妍轻易不上萧家去,也是为了避嫌。一个不肯娶妻的表哥,一个文君新寡的表妹,简直是狗血八卦传闻中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题材

不过今儿有芳菲在,端妍也就大大方方地上萧家做客去了。

“表哥那新府修筑多时,我也没去见过。今儿托了妹妹的福了”

芳菲早从端妍的口中得知,萧府在宫变后大大改建了一番,估计和自己见过的模样又大不相同了。

果然进了萧府以后,处处景致都和芳菲记忆中差距很大,像是推翻重建过似的。

芳菲虽然心事重重,但是她随便瞟了几眼府中用的朱漆、木材、奇珍、异石…就知道萧卓这府邸所耗不菲。

听萧林自豪地介绍说,这宅子重建的好多建筑材料还是皇上亲自赐下来的,芳菲暗暗点头。

萧大哥果然深受皇帝宠信啊,也怪不得外头那些羡慕嫉妒恨的人说话那么难听了。不过他又不是士林众人,要好名声来干什么——锦衣卫的名声本来就臭得可以,俗称“鹰爪”。

只是,伴君如伴虎…在皇帝身边的滋味,只有真正待过的人才知道。

芳菲脑中浮现出那青年天子不怒而威的表情,轻叹一声,摇摇头把那抹记忆甩到一边。

“表哥这后花园打理得真好…从江南请来的花王么?”

萧林点头说:“靳夫人说的是。这是老奴派人从江南寻来的几个老花王,夫人看着可像咱江南气象?”

端妍叹了一口气,轻笑道:“这大雪天的,也只是看个大概罢了。江南啊…还是春天最美。”

她想起自己在江南故乡中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心中微微一酸。

芳菲仿佛能猜到她的心事一般,轻轻贴近她的肩头。两人对视一眼,端妍旋即释怀笑道:“表哥人呢?这做主人的,也不出来接待客人,真是的。”

本来接待女眷是家中女主人的事,不过众所周知,萧府是没有女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