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低头朝秦皇后看去,只见秦皇后紧紧皱着眉头,表情甚是难受。

“疼…”

“娘娘,娘娘”

宫女们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全过来把秦皇后围成一圈。端妍冷声喝道:“赶紧去传太医啊”

“哦,传太医,传太医”

几个小黄门飞也似的朝外跑。

芳菲急慌慌地问秦皇后:“娘娘,您哪儿疼?”

“没事…本宫…本宫只是伤了脚…”

秦皇后此时已经被宫女们紧紧扶住坐回了椅子上。她脸上青白相交,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她仍是勉强笑了笑:“本宫没大碍,多得陆恭人和靳夫人了…”

她双手按在隆起的肚子上,微微喘着气。周围的宫女皆是大祸临头的表情,她们没照顾好皇后娘娘,要是娘娘怀的龙嗣出了什么意外,她们就等着被打个半死扔到浣衣局去吧——活活打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太医一时来不了那么快。秦皇后却突然“哇”地一声,把中午吃的菜蔬一口吐了出来,顷刻间染污了袍袖。

厅堂里人人都惶恐不安。秦皇后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里的人…都难说会得到怎样的下场…

芳菲看着那几个呆若母鸡的宫女,没好气地出声吩咐:“赶紧替娘娘清理啊拿巾子和热水来,还有,端一碗温鸡汤来”

她从来都是以明哲保身为生活信条,可是这会儿已经碰上了,也没法子躲开。孕妇受惊,可大可小,如果及时救治,那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可是若是就这么不处理,秦皇后情绪再消沉下去,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的。

宫女们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等秦皇后嘴边的菜渣被擦干净时,太医们也屁滚尿流地跑来了。

芳菲和端妍退到一边,同样紧张地等待着太医救治皇后。她们在场只会碍事,可没有皇后发话,谁敢乱跑?

其他几位宗室贵妇更加慌张,一个个都唇齿发白,紧紧盯着那群太医。

秦皇后闭着眼睛,任由太医给她诊脉。论理,本该在静室里见太医的,可是太医哪敢随意移动她?事有从权,也只得就地诊治了。

好在几个太医逐一断症,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说皇后尽管受了小惊,腹中胎儿的心跳还是很正常的,看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秦皇后听太医们众口一词地说孩子无恙,一颗心稍稍落了地。刚才光顾着紧张了,反而不觉得疼,现在一放松,才发现脚踝处痛不可当。

她知道这应该是刚才的一脚踩滑扭伤了关节。这时她回了魂,才想到自己刚才怎么就滑了脚。

她走路从来小心,刚才也没贸贸然踏出脚去啊…正想着,脚上更疼了。太医们建议,既然胎儿无事,可以用软榻送皇后入静室休养,再好好地替她处理脚上的伤。

秦皇后点头同意了。不一会儿新做好的简易软榻送了过来,秦皇后在宫女们的搀扶下上了软榻,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对芳菲招了招手。

“娘娘还有什么指示?”

芳菲上前一步问道。

秦皇后诚恳地看着芳菲,说了一句:“陆恭人,多谢。”

“臣妾只是做了应做的事。”

秦皇后没有再说什么,一扬手,让众人把她抬下去了。

等她出了厅堂,厅里众人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尽管现在还不能确定秦皇后怀着的胎儿一定不会出事,可是总比她当场就出事好。几人也无心再在这儿呆下去了,赶紧失魂落魄地回到外厅去。

“姐姐,好在你反应快。”

芳菲和端妍一路走,一路小声说着话。

端妍的表情极为沉重,轻声微叹,什么话都没说。

芳菲愣了一下。旋即一股凉意从她的后脑缓缓升起,她似乎领会到了什么。

是了,秦皇后摔的这一跤太过诡异。照理说,秦皇后行动谨慎,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芳菲想起一句话,那就是“发生在后、宫里的事情,没有偶然”。

或许,这是某个人借着这亲蚕的机会,针对秦皇后设下的陷阱…那台阶上做过什么手脚?还是秦皇后的鞋子?或者并不在这些显眼的地方,而是某个她们想不到的环节…

如果秦皇后真的从台阶上摔下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平常人摔上一跤都有可能受伤,何况一个怀孕五月的孕妇?

而现在正在宫外,虽然有太医随行,抢救起来毕竟不如在宫里方便。这计划…就算说不上完美,但亦可称为上计。

但现在,由于自己和端妍的突然救助,秦皇后没有摔倒。虽然崴了脚,可是只要她肚里的胎儿能安然度过这一关,这计划就已经彻底失败了。

自己竟无意间又卷入后、宫的争斗里头去了。而作为第一个冲过去救助秦皇后的人,她可不一定会得到什么好报。若是秦皇后的情况恶化,有心人要咬她一口,说是她冲撞了皇后,伤了皇后的胎气…她真是要被牵连的。

无怪乎端妍的脸色这么难看

芳菲只觉得手足冰凉,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端妍的手掌。

端妍的手,只比她更冰,更冷。

两人并头走路,没有再交谈一句。可是彼此心中在想什么,都能够猜到个七七八八。

希望自己不要被牵扯进去吧,唉…

既然都已经卷入了,那最好的结果,就是秦皇后平平安安地回宫。至于她回宫后怎么和想害她的人斗法,那芳菲可管不了。

这些宫闱之事,真真是复杂腌臜到了极点

秦皇后险些摔倒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皇庄。大家都在疑虑议论不休,直到有大太监出来宣布皇后无恙,众人才稍微平静下来。

不过大家都是人精,知道这种官方发言不一定可信。但是起码可以表明,秦皇后目前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事情至此,大家都没了兴致。秦皇后还不能动身,便让人先护送这些宗室贵妇和诰命夫人们回城。

芳菲与端妍沉默着上了车。到了车厢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都苦笑着摇了摇头。

端妍忍不住说:“唉,到底是谁…”

芳菲不知道。就算她心里有所猜测,她也不能说。

今天后宫妃嫔全都出动了,罗淑妃、梁惠妃、张淑媛…还有许多被封了美人的宫妃。这些人里,谁才是安排了这场“意外”的人?

虽说芳菲暗暗怀疑着秦皇后的死对头罗淑妃,但她又想起了李德妃的事情。不一定最显眼的敌人才是凶手啊,当初三皇子一死,大家都以为真是皇后下的手,结果呢?

凶手却是看起来最没可能的李德妃…乃至她身后有邪教教徒的影子,就更匪夷所思了。

因此,芳菲也不敢就断定,这是罗淑妃安排的。

说不定是最年幼的张淑媛在搞鬼呢,谁能弄得清宫里这一盘烂帐。芳菲靠在椅背上,随着车辆的颠簸闭上了眼睛。

不行了,宫里实在不是个人呆的地方。她不希望她的柳儿,小小年纪就在御书房里一不小心成了别人的棋子…和太子太亲近,是一种荣耀,也蕴含着巨大的危险。

可是她不能直接对朱毓昇说:“我很担心我儿子在宫里出事,所以不希望孩子再进宫。”

这种大逆不道到了极点的话,她能乱说么?

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找个机会,让柳儿离开御书房。

装病?谁不知道陆家的大儿子最壮实,装病能装一两天,还能装得长么?装太长也不像了,反倒要落个对天家不敬的名头。怎么的,让你伴读你还不乐意,还敢装病推脱?

让柳儿故意犯个小错,然后被赶出来?也不行。柳儿那么小,就算聪明,也没法拿捏犯错的尺度。犯的错太小,顶多是被先生打板子。犯的错太大,那可要连家里人都牵连在内的。

怎么办呢…芳菲真是烦恼啊。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托付

第三百五十一章:托付

亲蚕过后好一段日子,京城的人们关注的焦点毫无疑问是秦皇后和她腹中的胎儿。

芳菲心理素质算是好的,依然紧张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她有时也自嘲,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以前遇上宫变叛军什么的,都没这么激动。

但当她把小安儿抱到怀里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

若是一个人一无所有,他或许就无所畏惧。当人拥有的东西越多,重视的人越多…就会被这些人和事所束缚,变得畏首畏尾。

然而完全没有束缚的人,光棍一条,又是多么可悲呢。

“阿娘被你这小东西绑得紧紧的呀…”

芳菲伸手戳着安儿雪白得透明的小胖手。安儿咯咯笑着,挥舞着小手想抓住母亲的手指,那动作笨拙而可爱,让芳菲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她不是为自己惹上事端而害怕,却担心自己带累了这一家子。陆寒的仕途、孩子们的安危,乃至整个陆府人们的生存…看过、听过了太多太多后宫夺嫡之争的血腥与残忍,她何尝不明白这种事稍稍沾上一点就是大祸。

或许朱毓昇在位的时候,能护得自己一家周全。可是即使是帝皇,也不是万能的…他的掣肘甚至更多。前世在戏文里看来的,只要得了皇帝的宠信偏爱就大杀四方的故事,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朱毓昇已经算是很强势的君主,尚且时时得向群臣妥协。至于那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大小皇帝们,权威更弱。

最耀眼的地位,蕴藏着最深重的杀机。秦皇后…既然成为了六宫之主,也就必然变成了一个靶子。当初芳菲之所以毫不可惜地推却朱毓昇的求婚,何尝不是对这种生活的恐惧。

不过,不久之后总算有了好消息。秦皇后的身子,经过太医们的救治和调理,慢慢好起来了。这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以后,自然又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芳菲论理该在欢喜的行列里,她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那种难受的感觉一直压在她的心头,难以排遣。如果陆寒在身边就好了,即使他不说什么,静静听着她倾诉也好…

相公啊,芳菲觉得很辛苦,你知道么?

柳儿伸出手儿在芳菲眼前晃了晃。

“阿娘,你在听我说话么?”

他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小嘴,小脸上阴云一片。小孩子最在乎大人是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何况他正在和芳菲说着自己认为很有趣的事情。

“在听呀,”芳菲忙拉回神游的思绪,哄着儿子说:“你不是说到今天在御书房里,靳传和你两个背书的事情么。”

“对呀对呀”

柳儿被芳菲一哄,立刻转忧为喜。他手舞足蹈地说:“阿娘你不知道,他们都没背得出来,只有我背得最好,先生还夸我了呢下了课,太子还过来跟我请教…他说我说得比先生们容易明白耶”

“柳儿好厉害。”

芳菲柔柔地笑着,轻抚柳儿的头顶。

“今天你读书累了吧?去和志儿他们玩一会儿好不好?”

“不好,我不去和他们玩。叽叽喳喳烦得很”柳儿摆出长兄的气派,旋即又扑到熟睡的安儿身边:“我想多看一会儿妹妹,嘿嘿。”

他趴在安儿的摇篮跟前,一边轻轻晃动着摇篮,一边哼着儿时芳菲哄他睡觉唱的童谣。

柳儿还真是喜欢这个妹妹呀。

芳菲好笑地摇了摇头。想到柳儿在御书房里伴读的事,她的心情就没法轻松起来。是她太悲观,太杞人忧天了吗?别人家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呢

另一件让别人羡慕的事情又来了。不几日,秦皇后下旨召芳菲入宫觐见。

这一回见面,芳菲发现秦皇后身边的宫女换了人。看来上回那些宫女都受了责罚吧。被降了品级赶出紫宁宫去已经算好下场,说不定还挨了板子,送到浣衣局服苦役了呢。

芳菲不愿多想下去。但秦皇后的气色的确不错,看得出已经从上回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

全体太医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总有些成果出来的。

“本宫还没正式向陆恭人道谢。这回,是专门请陆恭人过来的…昨儿本宫已经见了靳夫人,靳夫人却谦虚得很。其实这回若不是你们二位,本宫如今哪还能好好坐在这儿呢?”

芳菲赶紧谦让。秦皇后像是怀着些心事的样子,和芳菲说了几句客套话,赏下了些尚算贵重的贡缎之类,就让芳菲退下了。

看来秦皇后还真是叫自己过来说声谢谢而已…芳菲刚松了口气,还没缓过神来,却又被朱毓昇秘密召见了。

说起来,和朱毓昇又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的样子。

“皇上要保重身体啊。”

芳菲看到朱毓昇时,忍不住提醒他一句。

看他双眉紧蹙,满脸倦色,印堂光泽黯淡,芳菲知道他这皇帝当得很累。不过,他应该也乐在其中就是了。

偶尔芳菲也幻想过,朱毓昇如果不当皇帝,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嗯,估计就是个富贵闲人吧,但他看起来又不像是喜欢调戏个良家妇女欺压个良民什么的,生活或许很枯燥也说不定。

但绝对比他现在轻松是真的。

朱毓昇愣了一下,方才露出微微的笑意。

“嗯,朕会的。”

真心关怀他的人,在这世上毕竟还是有的啊。

这回朱毓昇借机密见芳菲,是有缘故的。其实在他内心深处,真的有些怕芳菲会因为陆寒到远方赴任而对自己心生怨恨。但看芳菲现在的样子,并不像是对他有什么芥蒂。

人总有自己重视的东西。在朱毓昇的心目中,芳菲不一定能与他的皇位、他的王国相提并论,然而在某一程度上来说——她是他最重要的人。

“皇上是在为国事烦忧吧…”芳菲明白朱毓昇不可能是为后、宫的事情而困扰。虽然这是京城中人密切关注的事情,但作为皇帝,不该如此狭隘。

朱毓昇点点头。春旱的问题日益突出,尽管各地都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开挖新井之类…并不能起到大的缓解作用。

照这样下去,就得从江南、东南调配粮食到北地来。这还能应付,最怕就是到了秋天,干旱依旧持续,那就真是烦恼了。

而依照钦天监的报告,这种情况还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怎么去预防?朱毓昇再英明神武也是个肉胎凡身,不能超越他本身的认识去想一些异想天开的解决方法。

春祭已经举行了,皇后也主持了亲蚕——甚至为此还差点出事。前几日,他还下了罪己状,为的就是灾情已经开始悄然蔓延,各地民心不稳。下罪己状,也是无奈之举。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口把一些简单的情况说了几句给芳菲听。

作为皇帝是不能诉苦的。

跟谁诉苦呢?臣子?那是示弱。

后妃?那更不可能。

平时他也就只能和萧卓说上几句。只是如今面对着芳菲,不知怎的,他便说起了这些事情。也不是指望芳菲能替他解决。但心里未尝没有期待的,芳菲的神秘之处…他不愿追究,可也有好奇。

芳菲则是在转着自己的心思。前段日子她就一直在思考这些事,她是真真切切的想为灾民们做些什么。绝不仅仅是灾后发发赈灾粮食这种做法而已。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皇上,这些事情…臣妾也想为国家为百姓尽一分绵薄之力。”

朱毓昇惊喜地闪了闪眼眸。她会有法子?

芳菲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句,才谨慎的开口:“其实臣妾早有些想法,不过还没实践过,不好说。而且,即使这法子可行,也不可能解决眼下的春旱。最快…也要到下半年才见效。”

“能这么快见效?”

朱毓昇更加惊喜了。

要解决这春旱是肯定没什么法子的了,但是能控制住下半年的灾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听芳菲的意思,她是早就在思考着如何解决了?那,是不是说她掌握了些别人想不出的方法?

“臣妾不敢打包票,不过应该能有些成效。”

芳菲不仅仅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才会对朱毓昇这么说的。

“请皇上再给臣妾一些时间。两个月,或许三个月吧…臣妾会让皇上看到一些东西。”

一些早已存在,却一直被世人忽略的东西。

她希望这一次,事情能够如自己所愿…可是真有这么顺利吗?

朱毓昇断然应道:“朕相信你”

说来很可笑的,堂堂九五之尊,居然将国事托付于一个小妇人?可是…朱毓昇觉得,芳菲不一样。这个女子,她或许真的可以做到。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赐婚

第三百五十二章:赐婚

“柳儿哥哥,等等我呀”

一个梳着两个小鬟、穿着粉色衣裳的小女孩,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手,朝柳儿跑去。

柳儿站在原地,回头对她笑道:“别急,我等着你呢。”

他看到地下有一株小小的野花,蹲下身来将那小花摘下,递给刚刚跑到他跟前来的小女孩。

“来,双双,送你。”

“哇,谢谢柳儿哥哥”

叫双双的可爱女孩接过小花,笑得两边脸颊上的小酒窝深深陷了下去。柳儿看她笑得好看,也跟着开怀畅笑。

“走吧,娘亲还在那头等着我们呢。”

双双很乖地跟在柳儿身后,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芳菲和洁雅在亭子里看着这一幕,彼此对视一笑,都忍不住摇头感叹:“看这小两口哟”

“亲家啊,”洁雅笑得很开心:“我这未来女婿可真会疼人,是跟他爹爹学的?”

这话略带轻佻,若是不熟悉的人听了难免对洁雅的品格有所怀疑。但是以她和芳菲十来二十年的交情,这样说话才是正常。

芳菲看儿子这么小就会“采花”,泡妞泡得这么顺手,不佩服都不行。是不是跟他爹学的,她不知道,但绝对有着陆寒的遗传啊。

小时候,陆寒也是对她这样体贴呵护的。

想到陆寒,芳菲眼中神光稍黯,但旋即努力抹去那丝惆怅。

洁雅似乎也知道提起陆寒不太合适,赶紧换了个话题。“妹妹你这庄子真好,每次来了我都舍不得走呢。”

“觉得好就多住几天。”芳菲笑道:“反正我们母子几个要住上好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