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未能给出肯定的回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的风险,“战无不胜”永远都是一场谎言。可人民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这谎言,并把它和某位英雄联系在一起。但谎言就像是女人的妆容,总有失去效力的一天,那一天就是英雄的死期。

“西塞罗,你管理着政务,国库也在你的掌握中。全世界都知道教皇国的富有,翡冷翠是教皇国的首都,我们向所有教徒征收税,我们印行赎罪券,每张赎罪券的售价是一金币。这些都是教廷的年收入,可累积到今天,国库中只有两万镑黄金,甚至不够支持我们发动一场圣战,这是为什么呢?”教皇转向西塞罗。

西塞罗惊惧地低头,不敢回答。

“我亲爱的朋友们,”教皇缓缓起身,“我想你们完全误解了我今天召唤你们来这里的目的。”

他拾起桌上的密信,凑到火烛上点燃,把它投入旁边的铜炉中,默默地看着它再火焰中卷曲变黑,最后化为白色的灰烬。

“我的女婿卡图卢斯,我爱护他就像爱护自己的手指。我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便是为了向他展示神的恩宠。我知道他心里对于神的信仰还不够坚定,仍旧存在着对异端的执迷,但那又算什么呢?我们生来都有罪孽,也洗脱了自己罪。这是我们的信仰之路。”教皇轻声说,“如果我们对每一个心存迷惑得人发动圣战,难道不是摧毁了他们的信仰之路么?”

“神珍爱他的每一只羔羊,即便他们迷途。阿门。”教皇在胸前轻轻画了一个十字。

“安东尼,轻启战争必将招致失败,神不会保佑任何一场不义的战争。即便挥向异端的剑,未必是正义的。”教皇走到安东尼将军的身边,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你今天的回答,令我感到失望。”

“格拉古,掌握外务省的你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想到的是用间谍去搜罗证据。”教皇从格拉古面前走过,轻声叹息,“这不是一个红衣主教应有的做法。”

“西塞罗,辛苦了。”教皇最后停在西塞罗面前,握起他的手。“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但事实上多年来我一直十分清楚国库空虚的状况,我也看到你用尽了手段调整开支才使得国库不知枯竭。但我亲爱的朋友,为什么呢?我们富饶的教皇国,我们用大理石建造的万城之城翡冷翠,还有这神的殿堂梵蒂冈,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拮据中呢?”

无人回答,教皇厅中一片死寂。

“这神的国家已经到了存亡的关头,”教皇背着手站在仿佛通天的书架下,背影高大得不可直视,“可我的朋友们,你们却不知我们的敌人是谁,更让我失望的是,你们已经忘记了我们曾经的失败!难道你们忘记了么……那圣徒流血的夜晚,王后们的影子在高唱,我们惊恐无助……”

他缓缓转过身,苍老而慈祥的眼瞳中刀剑般的光辉一闪而灭!所有人在同一刻惊惧地打了个寒噤,往事又从记忆深处浮起,就像是不散的鬼魂。

教皇从书架上抽出一份宗卷,吹去上面一层浮灰,在书桌上摊开。那是一份用白漆写在黑纸上的文件,以潦草的笔记写成,其中夹杂着很多晦涩难解的符号。频繁出现的六芒星暴露了这些符号的来源,这符号来自古老的东方教派Tantrism,这是一个崇拜女性的神秘教派,六芒星中的正三角是男性的象征,而倒三角则是女性的象征,六芒星意味着叠合的男女。着古老的符号荷载了太多的涵义,譬如生育、神圣、宇宙,但对于枢机卿们而言,它意味着恶魔。

这是牧师们绝对不会讲授给信徒的知识,连他们也不知道。教廷把这些知识隐藏了数百年,关于神的背面。

关于女人和魔鬼。

【2】。莉莉丝·Lilith

夜之魔女,莉莉丝。

这是个源自古希伯来文的名字,关于这个女人有着太多的传说。她来自夜晚,掌握着黑暗,她嫁给恶魔撒旦并生下邪恶的孩子,她是至美至诱惑的女人,俗世的男人在她面前无法克制欲望,她又是人类的祖先之一,却因为逆神而被放逐。她的后代都是吸血鬼,而这些后代因神的诅咒每天会死去一百个,她因此虐杀婴儿来报复。

没有人能说清楚她是什么,很对人畏惧她又有艺术家迷恋她,她是世人对女人一切阴暗猜测的究极想象。但在《圣经》中她的名字曾被提到过一次。

《旧约·以赛亚书》第三十四章第十四节,“旷野的走兽、要和豺狼相遇。野山羊、要与伴偶对叫。莉莉丝必再那里栖身、自找安歇之处。”

以往牧师们解释到这一节的时候总是简略地说这名字不过是“夜妖”的代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但一百多年前,她的名字现世,曾令整个教廷如临末日!

那一年,一艘小船载着虔诚的信徒从北方的冰封岛屿返回。满满一船人仅剩最后一个存活,他怀里抱着黄铜的罐子。铜罐中是黄铜的书页,上面一古希伯来文写就一份份古老的契约。这些虔诚而贫穷的信徒是听说北方冰海深处有名为“绿土”的岛屿,想去那里生活,但是等待他们的只是茫茫的冰海。他们越是往北航行,越是只有巍峨的冰山,巨大的鲸鱼突破冰层跃出海面,再也没有白天只剩永恒的黑夜,偶尔有五彩的虹光照亮整片夜空。他们因严寒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知道抵达了陆地。那是一望无际只有冰雪的大地,最高的雪峰上站立这巨大的黑铁十字架。

黑铁十字架下的地窖里放置着数以百计的黄铜罐子,每个罐子里都是黄铜的书页,铜罐外面是天使和魔鬼战斗的浮雕。信徒们相信自己找到了古代的圣物,他们不惜生命也要把圣物从极北的冰海送回梵蒂冈。对神的虔诚令这些贫苦的教徒做出了超越人类极限的事,当最后一个教徒扶着舵,灵那艘挂满冰凌的船撞期在港口上时,所有的铜瓶都完好无损,死者的遗体却都没有保留。每当有人预感自己快死了,同伴们就会把他投入冰海,以节约有限的粮食。

港口附近懂古希伯来文的教士试着解读了这些铜书卷,狂喜地对世界宣布,他们重获了《旧约》的全文。

旧时代神与人类的契约。

《旧约》立在神子降生之前,但因人类背叛而遭放弃。神子以死而复生为代价,重建了神和人类的契约,是为《新约》。但追溯到神话时代的《旧约》仍是重要的圣典,因它以古希伯来文写就,有很多晦涩难解的地方。这份圣典出自不同人的记述,因此诸多伪经杂夹在其中,鉴别真伪用去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最后梵蒂冈承认的《旧约》共计四十六章。

《旧约》全文被发现的消息暴风般席卷了整个教皇国,在梵蒂冈做出反应之前,所有信徒都已经欢呼起来。当时的教皇立刻派出使团去检验铜书卷的真伪,使团中包括了几位堪称圣者的修士。面对这些古老而精美的铜罐和不容质疑的铅封印,圣者们先是惊喜,继而震惊。随着所谓《旧约》全文被解读,隐藏在圣典中的黑影再也无法回避。那个行走在不同神话中的女人,莉莉丝,如夜色之蛇那样妖娆地舒展身体。

铜书卷中记载,神创造人类之前曾经凭空创造出一个接近自己的女人,她本应成为人类的母亲。但这接近于神的女人却因尊卑之事忤逆神,神对她失望,放逐她到死海的盐滩上,而后另造了人类。于是那被放逐的女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她是神在创造人类之前的雏形,就像雕塑家在构思时随手捏就的泥偶,当真正的作品问世时,泥偶却被遗忘。那女人是个悖论,她不该存在,她多余,只会带来麻烦,令人厌弃,就像是人类那条容易发炎的盲肠。但同时她强大,她凶猛,她心中的仇恨如野兽般咆哮。她无法被毁灭掉,因她早于人类被创造,她和神更相似。她承袭了神的威能。

她的名字是莉莉斯。

莉莉斯漫步在一望无际的盐滩上,甚至没有一滴可饮用的水,因此她吸动物的血为生。她忿恨神的遗弃,于是拆毁自己的肋骨作为材料,制造了魔鬼。每一尊魔鬼都带有神的力量,他们事实上是神的造物,因为他们是莉莉斯身体的部分,而莉莉斯是神的造物。莉莉斯还不满意,她把自己神制的胴体奉献给一位令整个世界都闻名颤抖的古魔,撒旦。他们生育的孩子都美得令人窒息,但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毒液,他们只能靠吸取人类的血为生,他们是最初的吸血鬼。

教廷明白他们绝不能承认这些铜书卷,一旦莉莉斯被承认,就意味着世界上存在着另一种“东西”,他们很像人类,却又不是人类。他们同是神的造物,心中却满怀对神的仇恨。他们是神失败的作品,永远隐藏在神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既然有失败的作品,那么神本身也未必完美。

梵蒂冈要求立刻销毁铜书卷,同时派出了最精锐的十字禁卫军。但已经来不及了,负责鉴定铜书的圣者分为了两派,一派怒斥这是伪经,一派则相信这是《旧约》中遗失的部分。莉莉斯的存在能解释很多古老的疑点,譬如什么令所多玛城堕落?乃至于神不得不毁灭那座古城。不是魔鬼所为,而是莉莉斯的孩子们的杰作。他们以人类的外表出现在所多玛城,教会人们贪婪、争斗和淫欲。他们就像是人类的孪生兄弟,他们想要能毁灭人类,告诉遗弃他们的神,他们才是最优秀的,神本不应该放弃他们选择人类。

北方几个属国的君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这部旧书卷比《旧约》更完整,足可以让他们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教廷,不再受梵蒂冈的节制。他们举行盛大的弥撒,以铜书卷为新的圣典。君主们拥戴那些承认旧书卷的圣者,宣布建立独立于梵蒂冈之外的新教廷,“北方教廷”!

于是世界上出现了两位教皇。

当时的梵蒂冈教皇表示出强劲的铁腕。他清楚退让不会带来任何结果,从而直接发动圣战。

那是史上最惨烈的宗教战争,前后持续了整整一百年,梵蒂冈称之为“百年神谕战争”。战死者多达数百万,虔诚的信徒们为了各自的信仰举起武器相互砍杀,鲜血把港口附近的海水染成了鲜红色。那个历经千辛万苦带回铜书卷的年轻人被作为异端烧死在火刑架上,每个支持北方教廷的属国都被灭亡。梵蒂冈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作为战利品的铜书卷被封回铜罐里打上铅印,永远沉到了海洋深处。

但铜书卷和北方教廷造成的影响无法抹去,从此莉莉斯成为很多异端教派尊奉的神。

她是神或者恶魔或者吸血鬼都不重要,她向神一样给予信徒帮助……只要信徒愿意献祭。在梵蒂冈圣光照耀不到的偏远地方,贫苦的人们觉得神距离他们太远了,神的庇佑难以期待,于是他们宁愿信奉莉莉斯和她所生的魔鬼们。在神谕战争中经历过痛苦和杀戮的北方教廷圣者们有些转而投向了异端的阵营,他们精通东西方的诸多知识,完善了这些教派的理论,从此莉莉斯的信徒们也以神的追随者的名义出现和传教,他们手持另一个版本的《旧约》,里面充塞着关于天使和恶魔的知识。

梵蒂冈是静止崇拜偶像的,牧师们从不具体描绘神和天使们的外形,他们只传播正信。正信的人进入天堂自然就能白夜神的御座听见天使的们歌唱。但异端们不,他们崇信的莉莉丝曾是天国最早的住民,她叛逆之后仍旧记着那乐园中的一切,并把这些教授给信徒们,教他们图和窃取蒙蔽神的眼睛,窃取神的力量。

她是神错误制造的婴儿,却长成了魔鬼。她比其他任何魔鬼更是人类的敌人,因为她仇恨这人类。她的子系就像是人类的孪生兄弟,但她们是弃族,永远无法重返伊甸园。那么最好就是大家一同堕入地狱。

就是在那场战争之后,秘密军队:异端审判局"被组建起来。虽然名字像一个宗教法庭机构,但它有当初圣战中最精锐的骑士团成员组成,他们的人数远远少于十字禁卫军但是个人战斗力远胜,十字禁卫军是敲击铠甲的十字钉锤,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们便是刺喉的利刃。他们拥有最高级别的执法权和精良的装备,镇守这梵蒂冈和重要的城镇。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吧异端的残余斩尽杀绝,军徽是被利剑钉死的蛇,蛇便是莉莉丝,而利剑则是神兽用以毁灭所多玛的……圣哉之剑!

【3】。异端·The Heresy

“卢加拉斯局长。”教皇说。

“在。”最后一名枢机卿起身。

西塞罗、格拉古和安东尼这才意识到,他们五位枢机卿中,除了未到场的德鲁苏斯红衣主教,其他人都支持了圣战,唯有卢加拉斯自始至终都没有表达意见而是附和。

异端审判局局长卢加拉斯,曾经是圣殿骑士团的团长,穿着深红色长及脚面的军礼服,袖口是圣哉之剑的军徽,领口是黄金十字,面容苍老肃穆。在枢机卿中他是地位最特殊的一人,有对教皇单独汇报的权利。因为他知道太多关于异端的事,有些事暴露出来,必将惊动民众,引发宗教理论的争议,这些事甚至连枢机卿们也不必知道。

这是秘密军队的特权。

“你曾经向我许诺消灭北方教庭的遗毒,但如今这些教派甚至能够进入高黎国的宫殿,蛊惑我的女婿卡图卢斯,这是为什么?”教皇明显是在质问,但语气平静。

“因为过去的八年中我们对于异端的清剿完全没有效果,我们把一些异端送上绞架,更多的异端出现。”卢加拉斯面无表情的说。

“为什么没有效果?我们不是消灭了一个又一个异端么?”

“因为您的子民正在一个个变成异端,圣座!”卢加拉斯直视教皇。

西塞罗、格拉古和安东尼都惊得坐直了,这无异于质疑教皇的神圣,神的仆人所放牧的羊群,里面的羊一个接一个揭开羊皮变成了魔鬼,这是何等可怖的故事。

“就是说我们送上绞架的,也许曾是虔诚的信徒。但他们放弃了正信,投向了魔鬼,是么?”教皇不动声色。

“是的,因为您的人民在饥饿和穷困的边缘,他们看不到希望。神的光辉距离他们太远,而魔鬼的诱惑如此之近!”

“神对世人的爱怎么能和魔鬼的诱惑相比?”西塞罗在震惊中怒斥,“卢加拉斯局长您说出这种话就是对神的亵渎!”

教皇摆了摆手,示意西塞罗安静,“可卢加拉斯局长说的是事实。如果北方教廷承认的莉莉斯真的存在,我们的敌人应该是她的后裔。那是一支错误的人类,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神错误的制造了他们,又因怜悯不愿抹杀他们,我们便可代行神的全能。可我们捆上火刑架的,却是我们的统领,他们投向莉莉斯只是因为贫穷和解。正是我们没有给人民关爱,所以给了魔鬼们机会。”

“西塞罗红衣主教,”教皇转头,“我们每年从人民那里收取大量的金钱,国库却连一场圣战也支持不起。钱去哪里了呢?我并没有花费,我成为教皇的八年中没有新建任何行宫和大教堂,我的餐桌上只有简单的牛排和红菜汤,我的常服还是我当红衣主教时裁制的。钱,去哪里了呢?”

西塞罗哑口无言。

“都流入了教士们的钱袋里,我知道下面的教堂里都堆满了金钱,我们的圣职人员执迷于这些明亮的叮当作响的东西……还有女人的身体。每上缴一层,这些金钱就被剥夺一层,最后到达国库中的就只有这些了。美第奇家族怎么拥有庞大到可以和梵蒂冈相比的财富呢?因为我们的贵族我们的教士都很有钱,美第奇家族帮他们经营管理这些钱。”教皇疲惫地坐回扶手椅上,“我的朋友们,很悲哀啊,我很悲哀。”

所有枢机卿起身,垂手而立。

“我是个侍奉神的人,俗世的事我不该太多地过问,但这神的国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还有什么理由躲在这里只是研读神学书籍呢?”教皇低声说着,把那份黑纸白字的宗卷推向枢机卿们,“卡图卢斯崇信异端,若是为了他作为男人的欲望,难道没有令你们想到这六芒星么?”

西塞罗悚然。确实,他应该想到的,莉莉斯、女人、魔鬼、六芒星和那个东方教派Tantrism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Tantrism教派相信女性生来便蕴藏着更大的神力,男性可以即由交媾从女性那里获得神力,他们叠合起来便组成了一个躯干、两个头、四条手臂的人体六芒星,那是双性的存在,到达神的境界。他们甚至会把纯真的处女送入神庙作为“圣娼”,这种娼妓从外来者哪里赚来的钱便是女孩们用身体对神的供养。

这种教义如此贴合北方教廷对莉莉斯的理解,于是,异端教派围绕着女性而组建了庞大的宗教体系,在他们的鼓吹里,荒淫无度的两性生活同样是对神的献祭。那些进入高黎国宫殿的异端许诺卡图卢斯的也是让他老迈的身体重新焕发年轻男子的活力,那么……这些异端必然是北方教廷的遗毒,莉莉斯的阴影再一次笼罩在教皇国的头上。

“是的,北方教廷的人又一次集结起来了。这一次他们来得明目张胆,说明他们自信自己有实力和我们对抗,甚至是另一场神谕战争!”教皇翻到宗卷的最后一页,上面是五个签名。这是他们为八年前那场秘密事件所做的证言书,说明他们都亲眼目睹了那不该出现于人世的异象。

教皇厅黑铁大门发出沉重的轰响,关死了。枢机卿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奴仆们也退下了,整个教皇厅里只剩下四位枢机卿和教皇。

一片漆黑,只有教皇书桌上的烛台照亮五张苍老的脸。

西塞罗忽然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是的,许多年前,这五张脸还不那么皱纹密布的时候眼睛里还跳荡这年轻的锐气时,他们也曾这样聚在一盏烛台边,共同在这份宗卷上签字。签名页上的五个名字,恰恰是此刻教皇厅的五人,包括了教皇本人。

“现在你们都明白为什么这个会议没有德鲁苏斯了吧?因为在这件事里他是局外人。在我们五个人组成枢机会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修士,我们曾经签字并且对神誓约不对外泄漏那件事,我们也不该把它告诉德鲁苏斯。这关乎一位圣者的名誉,而他已经死了。”

封面上用古希伯来文写着这位圣者的名字,刻意用这种古老的文字是不想让这名字太明显的意思,“教皇圣格里高利一世验尸文”。

这是一份验尸报告,由当时整个枢机会成员联名认可的报告。那时现任教皇还只是一名红衣主教。

教皇圣格里高利一世的忽然死亡在八年前震惊了翡冷翠。原本这只该是一场政治风波,只需推举出新教皇便能平静,但验尸官们在目睹老教皇的遗体时惊恐得几乎要呕吐,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一场正常的死亡。圣格里高利一世全身肌肉片片剥落,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化为白骨的手中捧着一本《圣经》,面容安详。最后由枢机会全体作证,他们亲眼看见教皇骨肉剥离的一幕,完全是自然现象,当时教皇非常平静,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并向他们口述了遗嘱。

这是一个圣者以自己的肉体为世人偿还罪孽的过程,他的遗骨用黄金漆装,安置在西斯庭大教堂的玻璃柜子里。之后枢机会迅速推举了现任教皇,在整个枢机会的支持下,他可能是史上获得最多人支持的教皇候选者,从容登上宝座。这消弭了外界的很多猜测,譬如前任教皇死于谋杀,因为枢机卿们一直属于不同的政治阵营,五位枢机卿绝无可能联手谋杀教皇,却让其中之一独享教皇的宝座。

事实的真相只有五位枢机卿知道,全部写在了这份真正的验尸报告中。全世界仅有一份,没有第六个人看过。他们在超越现实的一幕前抛弃政治上的分歧结成了同盟,因为让真相泄露出去的后果不是他们任何人可以承担的。

圣徒、伟大的父亲、教皇圣格里高利一世,死于一场淫乱的献祭。

枢机卿百们闯入教皇寝宫的度那一刻,扑面而来荆的景象如铁锤般沉棘重,从灵魂深处震王撼了他们,简直要座击碎他们多年固守吧的信仰。原本素白手色的寝宫中挂满了打红色的帘幕,女人们的呻吟充塞了每个角落,甚至堵上耳朵也无从隔断,好像是那些尤物就舔着你的耳垂跟你说话。神圣的十字架被扭曲了扔在地下,魔鬼畏惧的圣水瓶倾翻,粉碎洁白的大蒜花被踩得粉碎。

在寝宫尽头的大床上,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圣座被赤果的女人们包围着,他苍老的身躯仿佛恢复了活力,皮肤上流淌着运动员那样油润的光,女人们的手抚摸着他,女人们的唇吻着他,他满脸陶醉。但是那一幕在枢机卿们的眼里……更像是一群母狮扑倒了一只矫健的羚羊,它们以利爪扫过猎物的身体,以利齿钩进它的肌肉深处……血流像是红色的细蛇在地下慢慢地爬动,不知来自何处,对于魔鬼来说本该像是硫酸那样可怕的圣水被教皇高举起来淋在那些曼妙的女人身上,好似为她们沐浴。

这比硫磺河奔流死灵们哀嚎的地狱更可怕,空气中弥漫着死亡、情欲和末日般狂呼的气息。女人们向着枢机卿们招手,邀请他们加入末日的典礼,枢机卿们却惊恐地掏出火枪射击来回答。从骁勇善战的安东尼到一辈子没有摸过几次枪柄的格拉古都不停地射击,西塞罗则挥舞这火把,试图驱散周围那些隐隐约约要扑向他们的影子。女人们像是孵完卵的鸟儿那样从教皇身上跃起,他们仿佛浮在空中,舒展美好的身体,洁白的羽翼覆盖她们,化为红色白色和黑色的长裙,像是参加宫廷舞会的王后们。她们围绕这床跳一场悼亡的舞蹈,欢笑着高诵哈利路亚。

那是一辈子都百无法忘记的噩梦,度在王后们的歌舞中贴,原本青春焕发的吧老教皇发出惊恐的荆号叫,他在迅速棘地变老,皮肤变成王死尸般的青灰色,座眼球突出。王后们吧和飘忽的影子把大千床抬起,就像是把祥献祭的羔羊端上祭鬼坛,枢机卿们终于王明白了地上的血从手何而来。教皇后背打的血管穿透了床垂了下来,就像是榕树的气根,每一次他因为王后们的挑逗而兴奋,心脏便从身体里挤出残余的血。

血漫过枢机卿们的鞋底,覆盖了这间屋子的每一寸地面,此刻祭典完成,圣歌声中她们全都消失在红色的纱帘后,留下一地盛装,盛装中一捧白色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