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猫儿,怎么就这么武断!我白玉堂虽说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好歹也是有些分量的。救他出来又不是什么难事!他就真那么想死么?!”这几日他奔走各处,联系上不少江湖豪杰,茉花村丁氏双侠,拈花鬼手任游海,南海三盗,再加上他陷空岛五鼠,再如何不济,好歹拼上条性命。

“五弟!”韩彰知道他失了态,拉他坐下,“你莫急,听先生怎么说。”

公孙策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我想展护卫并非是担忧几位无法将他救出他,其中端倪,或许是在大人身上。”

此话引得本在撑头思忖的包拯讶然抬起头来,有些不明其理。

“这……与本府有何关系?”

“大人有所不知。展护卫最生放心不下的,除了莫姑娘,就是大人您了……那日看得朝堂上诸多大臣对大人言行颇有微词,圣上又百般不耐,加之莫姑娘受如此大刑。依得展护卫那般的性子,诸事矛头皆往自己身上拦,痛定思痛,惟觉得附上他性命方能保全众人……”

“何况。”他稍顿了顿,无可奈何地提起手里的笔,在纸上随意一划,那墨迹晕染化开。

“圣上本就有意,以他一命换得高丽与宋结好。”

“什么?!”白玉堂怒气横生,拍桌而起,“凭什么?展昭那厮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竟然就为了这个要他死么!”

“白大侠,圣上与我等所处的地位不同。”公孙策走到窗边,拿起那把尚泛着月华的剑,白光熹微,仿佛见得那个红衣珊珊的人,剑花弯转,倾洒于天地,立身在鸿蒙。

“圣上眼里的,是整个苍生,整个大宋的百姓。舍小而保大,这才是为君之道啊……”

他留住的繁华,纵然是旖旎如梦,也甘之如饴。因得自他入公门那日起,已改了一身骄傲,已收了一世逍遥,只看岭上,云涨云消。

“砰”的一声重响,白玉堂狠狠的手狠狠砸在墙上,屋中也为之一震。他咬着牙,不甘道:“可恶……”

“无论如何,行刑那日若是还不能救出他,我定要劫囚!”

梅月既末,天光云淡,雨后初晴。

汴梁三十年难一遇的酷寒还未消除,周遭的空气里弥漫着冬季的冷意。

窗外的花草格外凋敝,冷冷地瑟缩在那里,叶片上残留着露珠,顺着痕迹滑落下来。

啪嗒。

清脆地摔开。

温延盯着那抹绿意看了许久,才缓缓关上窗户。梅才清正在一旁喝热茶,嘴里不住念叨着:

“啧啧啧,这鬼天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立冬了呢。小子,你要喝点茶么?”

他摇摇头,从床头取下一件极地雪貂毛制的白氅,又往门后寻来一把伞,一瓶不知名的丹药。

梅才清也不管他,自顾自说道:“是了是了,你小子爱喝梦回酒,茶是看不上眼的。改日我去找那长胡子老头要一瓶来,如何?”

温延“哦”了一声,算是应他,将要向门去。

“又要去看那丫头啊?”

梅才清不看好地吮了一口茶,身上暖暖的。

“依我看,她也就这么几天了。你去看了也不就这么一回事儿……既然这般麻烦,不如早早置办后事的好。唔,我倒是知道有一家做得好的,钱也收得便宜。我去给你说会子话儿,还能再少一些,要不要……哎哎哎,你别瞪我啊。我这不是说笑么……”

梅才清就着一张厚脸,硬是坦然自如笑道:“说句实在话,反正她男人这几日也当斩了。她去陪了他,两个人好歹也有个伴儿。要她自己知道了,也是觉得在理的。你拼死拼活救她,反不顺她意。到时候醒了,哭着闹着又要寻死……这追根究底,你倒成做坏事儿的那一个了,这多不划算呐。

再说,小丫头哭起来,我可招架不住……”

温延静站在门口,呆了半晌,方缓缓道:“她不应当死,那人也不应当死。”

梅才清不以为然地笑着摇头:“这应当不应当死,可不是你说了算。那皇帝老头一句话,你不得听着?当年你爹不也一样么?帝王家的事儿,这哪里说得准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况且,自那丫头出事以来,你往夙和殿跑的次数一天比一天多,这赵家小子说定了要杀他那就一定会杀他,你看你劝住他了么?”

温延默然无语,拳越握越紧,他紧抿着嘴唇,艰难道:“今日,那人要行刑了……我想看看她有没有醒。”

梅才清没奈何地抚了抚额头:“算了,亏得我说了那么些话,你这小子还是不明白。也由得你吧,都这么多天了,那丫头也该醒了。再不醒,就是真死人了。”

温延点点头,推门出去,扑面而来的湿气洒满了鬓发。

行到客房。

“吱呀”开了门。

莫愁的房间比及外面暖上许多,这是他早已吩咐过的,暖炉放置得充足。

桌旁的几个小丫头立马站起身来,恭敬的垂首问安。

“王爷安好。”

温延径直走到床边,将手里的白狐氅又搭在被子上,并不回头。

“她这几日,可有醒过?”

其中一个忙回道:“回王爷的话,姑娘这几日没醒过。就是胡话说了不少,时好时坏的,偶尔还睁开过眼,不过也是迷迷糊糊。”

温延轻轻颔了颔首,把药瓶子递给她们。

“喂她吃下。”

几个丫头不敢怠慢,赶紧小心腾了一粒出来,轻扳开莫愁的嘴,合着水助她吞下。

温延不经意皱起眉来,仍旧等待着。良久良久,还是未有什么别的反应。他微启唇,一时却不知道唤她什么……

一个小丫头看了半刻,犹犹豫豫道:“王爷,方才过风大人派人传话过来,说是王丞相有请。”

他暗叹了口气,淡淡道:“知道了。”

小丫头见他还踯躅着,又补充道:“王爷放心,我们几个定会把姑娘侍候得好好的,不会有甚闪失。”

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想要起身走,却停了一会儿,对着莫愁轻声道:

“他快要走了,你既不能醒,我便代你去送他吧。”

直往门边去,有人替他披上袍子,手刚触及冰冷的门,却听得背后有人惊呼:

“醒了醒了,王爷,姑娘她醒了!”

他一愣,猛然转过身,恰对上那晶莹如水的眸子,正无悲无喜地看着他。

“王爷。”她开口时很是嘶哑,“我大哥他、他哪里去了?”

汴梁午门,午时二刻。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乌云,冥然中孕育着该有的轰雷与闪电,一时间天地都是黑的,好像随时会塌下来,压得人心头郁郁难受。

午门前围满了从京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挤满了整条街道,但未听见有一人说话。四周安安静静,隐约能觉察到将落未落的惊雷。

他们无不注视着街口,静待着什么出现……

忽然,一阵吱呀吱呀的杂音由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众人瞬间提起了精神,不过片刻,正对的街口有一架囚车慢慢驶来。

囚车里的人,一如既往的大红衣衫,寻常得就像平日里走过大街小巷,在每个熟悉的摊位前嘘寒问暖。

只是,他没了头上的官帽。

微微凌乱的发丝被寒风吹起,贴在脸边,这个人,他消瘦了许多许多。

“展大人!”未等囚车驶近,已有人跑出人群,大声哭喊。

随即便有更多的人跟上前来,他们围在囚车周围,不住的唤着他的名字——其实,只有三个字,但在如今看来,字字都是牵动心弦的伤疤,脱口而出,便隐隐作痛。

“放了展大人!”有人喊道。

“展大人是被冤枉的!”

囚车已无法前行,午时三刻将近,几个官差只好出来隔走人群,却又不敢太过粗暴。

无论周遭有多么喧闹,无论天空是否会下雨,无论离得刑场还有多远,他的心至始至终平如止水。脸上带着恬然,直视前方。

他温柔地朝每一个来到他跟前的人微笑,然后,又摇头。

卖鱼的大婶对着他哭道:“展大人,你若走了,展夫人她该怎么办啊……”

他的眉峰渐渐颦起,难得起了一丝波澜,似乎是有些时候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

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哪里,过得又好不好……

青冥浩荡,响起雷声阵阵,电光闪耀,照亮街头巷尾。

莫愁喘着气,跑出了潘楼大街,街上人烟寥寥,萧索寂寥,惟见得帷布随风卷起。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囚车,鬼魅似的行过了前街。明明没有了气力,不知因何,她竟再度提气跑起来,白色的狐氅扫过路边散落的酒盘,打碎了一地的璀璨。

她看见了那个囚车,红色的衣袂被人群围在中央,笔直的背脊,浑身落得干净。他好好地,好好地在那里,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再伸手,她就能够得到他……

惊雷劈过的瞬间,扬起的披风飞雪一般。

她脚上一软,狠狠摔在地上,伴随着疼痛与默然的麻木,她的双眼仍是直直望着那架囚车,看着它驶过午门,看着它被淹没在熙攘的人群里……

她伸出手,在空中,她想要喊出声,但她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她说不出话来。

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再骗她了。

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

他说,他们以后都会在一起。

他说过他不会抛下她一个人的……

原来他说的话,到头来都没有实现。

电光乍起,光芒青白,这是冰冷的颜色,一直蔓延到全身。

她一直期盼的温暖,就在四月的春寒里,从此消失无踪。

她甚至没有哭,也没有挣扎,忽然就觉得疲倦。疲倦得几乎心力交瘁。躺在与她同样冰冷的地上,看头顶,天空乌蓝……

手被人拉住,力气大得直接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温延抱着她,将她身上的狐氅紧紧替她裹好。

莫愁使劲推开他,摇头道:“我要……要去找他。”

“你已经只剩这一口气了,还去折腾做什么?!”他怒道。

“我不……我要去找他。”她拼命的摇头,站起身来,眼前却黑了一黑,温延稳住她,微沉的眼里一扫素日的清冷。

“你就算找到他也没有用了!这是圣旨,谁也救不了他!”

她冷冷地看着他,不置一词:“这是我的……我的事,不要……你管。”

那双眸子里的悲悯,刺进他胸口,一片静默之中,温延松开她,嘴角抽搐了下。

“好。”

他这样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他出来。”

莫愁愣在当场,虚弱地眯起眼睛:“你……你救他?”

他没有任何别的表情,甚至连告别也没有,只对她道:“在这里等我。”

转身的瞬间,背后的一切由着明晃晃的闪电定格成画面。

会祥殿内,一片黑暗,没有灯光。

风打得树叶簌簌的落,殿外的游廊垂着辟芷,花厅窈然,阁前残花。

赵勤在窗前站了许久,终也意趣了了,拖着步子走到睡榻旁,尚未梳妆,青丝垂到脚踝,在漆黑的殿中,就像一尊无生气的雕像。

贴身的宫女见她这般,过来便问:“公主要歇息了么?”

才午时而已。

赵勤摆了摆手:“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梅月末了,公主。”

“哦。对了……”她想起来,展护卫就是今日行刑的。

眼前的一切变得迷离起来,赵勤垮了几大步,走到门前,推开。

“公主!”

几个护卫挡住她,例行公事。

“圣上吩咐过,公主不得踏出会祥殿一步。”

“我知道。”

她神情寡淡,“你去广圣宫传个话,我有事要见皇上。”

午时三刻。

几缕微雨落下来,监斩官抹了抹脸,看看头顶,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姿挺拔之人。

估摸着时候已到。

他拍了拍袖子,从那签筒中抽出一支令签来。

周遭的人全都屏气凝神。

隐在那人群中的白玉堂对着身旁的韩彰等人眼神示意了一番,几人蒙上面罩。

监斩官清了清嗓子,道:“时辰已到——”

突然,自那街口,急促的马蹄声骤然极近,马上之人用力挥鞭。

“圣旨到——”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对展大人很好……

都没有太虐过他[……]

温延啊温延,比小君更让我心疼的温延啊,我该怎么给你结局好啊……

咳咳咳,我说了这章就把展大人从牢里拉出来,怎样?没食言吧~^_^

话说,我能问一句,我如果还写七五同人,会不会有人看腻……

☆、【相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