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会不会很疼啊?”莫愁忽觉得有些担忧。

“哎呀,这可不好说。有的人身子骨好,自不觉得什么,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可是每每生孩子就叫苦不堪呢……”见得莫愁面色纠结,柳宿又忙改口,“你也别怕,要疼就疼那会子,过了就好了。再说,你不是还练过家子的么?这点疼算个什么!”

“说的也是……”莫愁安下心来。

吕婆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笑着叹气:“年轻人就是精力好……我这把老东西也不跟着你们混了,我自己一个人逛去。你俩个好生玩去吧。”

“吕婆可要慢些走啊。”柳宿伸手扶着她送了一段路,方才过来拉莫愁。

“走吧,不容易出来,好歹逛逛。”

莫愁顺从地点点头,就随着柳宿在街上慢慢走。

因得节日将近,路上也难得热闹起来。四周红彩绸缎,灯笼通明,以往素色的布缦皆被艳红色取代。行人各自面上喜气洋洋,互相熟识的碰见了,点头问好。

街上所摆卖的什物也不甚繁多,蜡烛、灯笼、鞭炮、烟花,齐齐的沿街一路,看上去,像极了开封的一处。

莫愁忽然就有些想念那里了……

扪心自问,她想念包大人,想念公孙先生,想念四大校尉,想念总会与她打招呼的卖鱼的苏大娘,想念阿猫,想念君子逸,想念一切她能想念的。

开封,那里才是她跟展大哥的家啊。

“怎么?还是觉得不适应么?”柳宿抿嘴笑道,换得莫愁一脸茫然地过来看她。

“你跟展兄弟,确实不合适这里。从他第一次来雁归村起,我就看得出,以他那身气质,那人品,如何也不该来这鬼地方的。”

莫愁无奈地笑了笑:“是啊,大哥他还是在开封府里的时候好。一身红色的衣裳,走到外头好多人向他打招呼……喜欢他得紧。”

“世事弄人,谁料到会这样……你也莫要担心,该回去的时候能回去的,这朝里不是还有个包青天么?”柳宿朝莫愁眨眨眼睛,“都说包大人是为民请命,既是普通百姓的案子他都能尽心尽力,何况是展兄弟。只怕,过不了多久,那圣旨一到,你们就能收拾收拾预备回京复职了。”

“当真?!”莫愁眼前一亮,当即就扑到柳宿身上。

“看你这丫头急的,明摆着的事儿,还什么当真不当真的……你啊,就安心住着。再说你家‘展大哥’也舍不得让你跟你肚子里的娃娃吃苦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莫愁怔怔地点头,忽的就想起昨日夜里展昭那几句既简单的话语,心中莫名的一暖。

——最快三月,最迟一年。定能回京,决不食言。

见她脸上浮起笑意,柳宿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抿嘴笑起来,却不拿她玩笑,领着她四处看:“小地方没什么好的,就安静,自自在在,你好好住几日,全当是来游山玩水,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好。这景色可难得,多少富贵人家的夫人还特地去寻个山庄住着养胎呢,你瞧瞧你现在多捡便宜。雁归村可不会像汴梁那大城里头,街头街尾都是人,连个歇气儿的地儿都没有,动不动就跑几辆大马车来,也不怕撞到人……”

柳宿正说到兴起之处,不知是谁高声惊呼:“马车来了!小心啊!”

她一愣,尚还未反应过来,莫愁忙不迭拽起她的手要往旁边闪躲,可仍是迟了一步,那马车行驶速度极快,眼见就要撞上来,驾车之人似也惊住,狠狠回拉缰绳。电光火石一瞬,只听马儿嘶鸣一声,好歹是稳当停住了。

雁归村地处偏僻,穷乡僻壤,别说是马车,就是牛车也不常见。今儿莫非是奇了,说什么来什么?

柳宿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搂着莫愁左瞧右瞧。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孩子还好吧?伤着没有?”

莫愁大吐出口气,拍了拍胸口:“我还好……好在这蹄子没落到身上来,不然定很疼。”

“还好也不行啊!这怀胎的女子最忌受惊了,仔细动了胎气!”柳宿用袖子拍去莫愁身上的灰,见她无事,便立即整顿气势,一个搓身,几步跨到那马车跟前就欲破口大骂。

“你这人是如何驾车的!没看着路么?若是撞伤了别人该怎生是好?你可知人家肚子里还怀了孩子的!”

视线被柳宿挡住了,莫愁也看不见那驾车之人,她用手摸了摸小腹,心有余悸地收紧了手,紧张之心仍未平复下来。却听得那驾车人的声音沉沉传来。

“抱歉,急着赶路,多有得罪。”

音色中默然清浅,未带半丝情感,但无疑是莫愁熟悉无比的。她倏地抬起头,难以置信,急急绕过柳宿走到她前面去。

“抱歉?一句抱歉就完了?看你这模样像是个有钱人,怎的?就不把普通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了么?”

视野开阔的一刹,车上的人映入眼帘。极目是一身灰衣,他玄色的大氅披在肩上,冷淡的眼眸如染薄霜,一张脸俊逸清寒。

几乎是同时,温延的目光亦落了过来,原本无情无感的眼神瞬间变了一变,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窘迫。

“王……王爷?”莫愁愕然瞧着他,正奇怪他为何到这里来的。

温延动了动唇,有许多话想要脱口而出,只是下一秒,他收回理智。喉头上下滚动,默然无语。

“你怎么在这儿啊?”莫愁上前一步,对于温延,她心里怀着无限感激,正愁未寻着个时机好好谢他。

温延看了她许久,半晌无话,只是紧抿着唇,看得莫愁很生莫名其妙。

忽然,车内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温延眉梢微扬,急声道:“可有大夫?快寻个大夫来!”

月上中天,星火黯淡。

接到莫愁的信赶回来时,已是傍晚。

刚到院内,便看见屋里面烛光明亮,人影绰绰,不时还传来几声轻咳,顾不得多想,展昭抬手就推门进了去。

屋中一共站了四人,莫愁,柳宿,赵勤,温延。空气中蔓延开一丝紧张与不安的气息,众人皆是满脸忧色朝床上看去,只见厉也城赤着上半身,双目紧闭,薄唇乌紫,眉头深锁,肩胛处一节倒刺三角箭头暴露在外,流血不止。

床前,向逸飞正用刀掠了火,将要替他拔出来。

“大哥!”

一见展昭进来,莫愁就奔到他身畔,双手死搂住他的腰,隐隐有哭腔。“厉大哥他……”

与他所想相差无几,这并非好事,事情似乎愈发难以收拾了。

展昭沉默了片刻,将视线移到赵勤身上,后者亦发觉他看来,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低低垂下头。

现下若是直截了当地问,只怕也不好让人回答,展昭思虑之下只得作罢,自用袖子擦去莫愁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你先与柳嫂子先去厨房做点汤,可好?”

“做汤?”莫愁抽噎地看着他,犹觉不解。厉也城都成这样了,平白无故的要做汤作甚?

“嗯,等厉兄醒来,喝点汤总能补补身子。你快些去吧,别再问了。”他微微笑道。

“可我……好吧。”莫愁松开他,仍是不放心地朝床上看了一眼,柳宿叹了口气,过来挽了她的手往门口走,又回头对众人低声道。

“汤好了,我再给你们送来。”

展昭点点头,不再言语,目光仍是在莫愁身上,半刻不离。

待她二人关上门出去,向逸飞才极不给面子地哼笑出了声:“到底是自家媳妇,你是爱惜得很呢。”

展昭觉得面上有些灼热,便咳了一声,偏过脸。

赵勤的手不安地狠拽着温延的衣袖,哽噎道:“他,他会不会有事?”

向逸飞往刀上涂着药,笑意淡下来。

“说不好,要看他自个儿造化了。这支箭倒算不得什么,只是内力耗损太大,元气大伤。”

展昭沉吟片刻,剑眉微拧:“不知可能输送些内力给他?”

“先看看再说吧。”

向逸飞随口应了一句,药已是涂均匀了,他凝神提了一口气。

“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厉也城跟公主的事情一定要解决啊……啧啧,真心疼他。

话说,有没在文里看见某个熟悉的人的亲戚?

嗯……这卷完了要准备收伏笔了,你懂的……

温馨吧,多享受几章。

年底了,大家都很忙……

☆、【暗谋·赴险】

徒然起了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摇欲熄,晃摆不定。展昭走至窗前,伸手将窗掩好。

床头,向逸飞握刀的手移正向那箭头处,还未落下,已是抖得凌乱,身上更是冷汗涔涔。箭伤是比不上内伤要来得重,但不偏不倚刺在他大穴之上,这般取出只怕是要流许多血来。

向逸飞微微吐了口气,好歹缓下心神。

“展兄弟,你过来替我封住他血脉;温家兄弟稳住他后背,叫他这么坐着气血不通畅;还有那姑娘,你也别闲着,这右边盆上的热汤快凉了,另换一盆,再拧些水。”

“呃?是这一盆么?”赵勤是第一次被人使唤做事,难免手脚迟钝。向逸飞顾不得她,抹了抹颈上的汗,继续对着温延道:

“哎,温家兄弟,我叫你稳住的是他后背不是脖子!”

“展兄弟,你封穴时下手太重了,仔细别点死他!”

“我说姑娘,你打的水比方才那盆子的还凉吧……”

“……”

屋外看去,人影来回匆匆,声音吵吵嚷嚷,忙的是不可开交。如此折腾了一盏茶时候,却见得向逸飞快刀割开箭身四周的几处皮肤,猛地一下将箭抽出。

饶是做好了各方准备,血还是止不住的飞溅开来,顿时便染红了身下的床单,如清涧流水般瞬间淌了一地。

莫愁在锅中小心翼翼地洒下一把葱花,闻得一阵香气扑鼻,却没往日那般兴奋。她悻悻地转头对着正在取瓷碗的柳宿问道:

“柳大嫂,你说大哥他好端端的为何叫我来煮汤?莫非是他真的饿了?”

知道莫愁性子直白,想不到这层起,由不得为展昭道不平,柳宿自抿嘴浅笑:“展兄弟还不是为了你好。那般场景见了,怕你夜里噩梦”

莫愁不以为意:“那场景又怎的?以往我浑身是伤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被吓到啊。”

柳宿摇摇头:“好歹你是有了身子的人,见多了血终对娃娃没益处……汤可好了?”

“好了。”莫愁应道,随即把锅从灶上端下来,柳宿方将碗一只只摆在她面前。

待她盛好,柳宿解下围裙,抬起托盘来往门边走。一面还含笑:“我估计他们那儿也差不多了,先给我家那口子送去。难为他忙了半宿了,剩下的,你自己替展兄弟拿去吧。”

“哦。”莫愁乖乖点头。

厉也城尚还昏迷着未醒,现已换了衣衫睡下,房中自有赵勤照顾,也不必他操心。展昭掩好门扉,扶着门,轻叹了口气。

世事果真难料,这几个月来发生之事,着实太多了,多得让他些有凌乱,恐得寻个时机好好理清思绪才是。

将转身时,院中树下离他一丈外正站有一人,灰衣晻晻,暗淡出色,冥然而立。

听得声响,温延抬眸去看他,亦是往常般毫无表情。

展昭只在原地静了一瞬,便举步过去,不冷不热朝他抱拳施礼:“王爷。”

温延轻“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意问道:“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多谢王爷担忧,一切无恙。”

“那便好。”

他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身上的氅衣,一双眼淡淡地看不明情绪。

“过些阵子,等勤儿之事处理好后,我自会想办法让你回去。”

展昭默然许久,亦不知该如何回他,只忽的垂下眼睑,随后又抬起。

“几月之前……内子,承蒙王爷照顾了。”

温延微微动了一□子,不语而颔首。

“人没事,就好。”

远方,几声鸦雀啼鸣,夜色浓郁,星月清冷,万籁俱静,院外街灯稀疏。

“展昭,我有一事……”

“大哥!”

他的话才道出口,已被人打断了去。只见从客房方向奔来一个人,还未看清相貌,这人已扑到展昭身上,笑吟吟地瞅着他。

莫愁刚自客房出来,手上还缓和,碰到展昭便觉得他浑身冰凉,也未多想,就伸出手去暖着他的脸。

“才做了汤,手热着的……怎么样?你还冷不冷?”

展昭微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我不冷,你早些回去休息。这里有我。”

“不急不急。”莫愁放开他,笑着走到温延跟前,偏头对着他,“我还未跟王爷好好道过谢呢。”

温延冷冷道:“举手之劳罢了。”

“那也得谢谢。”

莫愁不依不饶地往前踏了一步,正预备端端正正行个礼,未想温延好似骇了一跳,脚步不稳地略略后退。

莫愁挠了挠耳根,自有些纳闷,还欲上前就被展昭拉住。

“我适才已向王爷道过谢了。”

展昭如是所说。

“谢过了?”莫愁虽有莫名,还是没觉得有何不妥,笑着点头:“既是你代我谢过了,那我就不谢了。”

他两人直对望浅笑,即便此地寒风彻骨,那般暖意仍旧清晰可感。宛如隔了千重屏障,这一刻,温延静站在原地,不知自己是该退还是该进。

“大冷天儿的,你们几个不进屋里去坐,反倒在这院子里吹冷风,这是为哪般?”

向逸飞年长他几人,加之早些年闯荡江湖,言语中放浪惯了,便是知晓温延身为当朝王爷也一如既往的随意称呼。

“向大哥还不睡么?”莫愁开口问道。

向逸飞双手环胸,靠在偏厅门口,懒懒笑道:“时候还早。这事情闹得这么大,总得挑个时机好生琢磨琢磨,那半死不活的小子现下命是保住了,可别来了一队子官兵,把咱们一齐抓了,就得不偿失了。”

他朝展昭等人招招手:“来,屋里谈。”

莫愁畏寒,柳宿取了个小暖炉塞在她手里叫她捧着,继而又泡上茶,挨个倒上。

“这么说来,如今朝中尚还不知公主被劫之事?”

温延淡淡“嗯”道,伸手握茶,却不喝。

“因得高丽离大宋较远,各种物件与节礼又弄了一月有余,所以,送亲的车队也是三日前才到南京道的。”

莫愁有些不信:“就没人走漏风声?”

向逸飞轻瞥了她一眼:“既是离了送亲的队伍,好比公主已嫁入他高丽了。此刻偏被人劫走,于脸于国面子上都过不去,再者,我大宋好歹也是一方大国,丢了一国公主,况还是在送亲路上,这说出去……也怕害了两国关系。”

“那高丽太子就不发火?怎么说人也是被劫走的,他难道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来么?”

温延勾了勾嘴角:“那人也算得聪明,换了一身高丽服饰才去劫的亲。”

莫愁顿时瞪大了眼睛,在脑中思索半响:“这个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