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火节是雁归村里的传统,自村中人定居来,每年除夕前的第七日便是此节。据说,要在红柳河上放上画有火焰的花灯,与此同时又放上画有飞燕的孔明灯,以祝福来年的丰收。

这一日,天公何其作美,并未下雪,阳光温软,绚烂姗姗。

“那么大太阳怎么还是这么冷啊——”

莫愁搓着手从门外进来,哆嗦着把一篮子菜递给柳宿,便赶紧凑到火炉边取暖。展昭伸手从背后将她搂住,向她几处穴位输进暖流,发觉她手已冻出伤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不叫我陪你一起去?”

莫愁转过头,眼眸如墨,亮晶晶对着他,继而弯成了弦月:“你昨夜都二更天了才睡的,我哪敢吵醒你。”

这话自是没错,连她今日早起他也未曾发觉,是睡得沉了些。展昭方觉得内疚:

“下次我谨慎些。”

“别!”莫愁连忙摆手,知晓他是想浅睡,“我晚上睡觉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动静,你夜里不用老起身来看我有没有盖好,怪冷的。”

一旁的向逸飞笑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强忍着撑着桌面,两肩剧烈抽搐。

未想到她夜里都有察觉,展昭只觉得脸上灼热,耳根已渐渐泛红,良久低着头往炉中不住加碳,不言一语。

“我适才在街上听得有人说,公主已经举行大婚礼了,高丽那边又派人来了。”莫愁好奇地扯了扯展昭的衣袖。“是怎么回事?”

不等展昭开口,白玉堂已是闲闲笑道:“那太子这一招不错啊,自不敢跟我大宋说公主没了,便随便找了个女人顶替,横竖百姓也没见过公主真面目。恐怕等个几年再拿‘病逝’一说不了了之。”

“这岂不很好?”莫愁欢喜只差没拍起手来,“还害我担心你们这么久,原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早知如此,大哥当年就不必守牢狱之苦了,也不必到这个苦寒之地……”

“哎哎哎。”白玉堂不耐烦打断她,皱眉,“你当这事是切白菜那般简单?随手动一动就成的么?妇人之见!形势之凶险,你自是不知道,五爷我可是为了这档子破事险些破了相啊!”说完,他颇为心疼的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好在已结疤生出新肉来。

莫愁看着一手还缠着绷带的白玉堂,斟酌了片刻,认真道:“我大哥也受了伤的。”

“就他?”白玉堂咬咬牙,一双桃花眼就快冒出火来,“猫儿受的伤是我等几个之中最轻了,你还怨!?”

“啊……”莫愁内疚的挠挠头,继而敞开笑意,“我这不是在夸你么?白五爷心地善良,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得——”白玉堂头疼地摆摆手,“我是没听出你有半点夸赞的意思。”

“一大清早的,就知道吵,你两个总没个消停。”柳宿掀了帘子出来,手里抱着一笼子馒头。

“先填饱肚子要紧,小西,来,你尝尝,我刚做好的。”

莫愁谢着接过,乖巧地住嘴没再说话。

见得此景,白玉堂亦是未有开口,咬着馒头,却又把视线移在她身上,看了一阵。

“我说,莫丫头。”

“嗯?”

“你肚子里的那个……取好名字了没有?”

莫愁咽下馒头,灌了几口热水,回答得是神采奕奕:“自然取好了。”

几时有过这样的事了?展昭扬眉,转过脸去瞧她。

“取好了?”白玉堂顿生好奇,索性也不吃馒头了,端了小凳也往她身边坐去。

“叫什么来的?”

“嗯……”莫愁嚼着馒头,对着他伸出五个指头来扳着数。

“第一个叫展日,第二个叫展召。”

“噗——”向逸飞当即笑岔了气儿,指着莫愁道,“这算什么名儿啊?”

“我取的,怎么?不好么?”实在是对这个反应非常之不满,莫愁略感不快地皱皱眉。

“好好好,很好。”白玉堂严肃地拍拍她的肩,正色道,“很有展家的风格,这一看就知道他家品味如何。”

“……”莫愁白了他一眼,“五爷,你拐着弯儿在骂我呢?”

心知她是随意兴起,展昭忍俊不禁,只得含笑着温言出来打圆场。

“若真叫了‘展召’,岂不是与我重名了么?”

“你这么说,也是。”她没想到这一层。莫愁偏头思索了一会儿,猛地转过来,笑道:“这容易啊,咱们生三个,一个叫展日,一个叫展刀,一个叫展口。”

“……”

白玉堂谨慎地拽了展昭到跟前,厉声严词道:“等孩子生下来了,一定要好生护着,切记别落在这丫头手上。”

月上梢头,夜空繁星万盏,千灯光彩争华,河水流光烁烁生辉,游人如织,喧嚣阵阵,热闹非凡。

莫愁摇着一串挂铃,犹自乐哉地行在路上,天空灯火冉冉升起,展昭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没想到,孔明灯这么好看!”莫愁望着天,由衷赞叹,一手就被人轻轻拉住。

展昭无奈叹道:“小心些走路。”

莫愁自没放在心上,笑嘻嘻朝他问道:“大哥,你方才许的什么愿啊?”

愿望吗?

展昭含笑着摇头不语。

“真不能说?”

“不能。”

“……没想到南侠也这么小气。”

展昭是一向不吃莫愁这一招激将法的,弄得她很生无趣,自顾生了一回闷气。

刚想要再开口套出他些话,却听见前方一声怒骂。

“你这小子,居然敢来我村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东村口黑压压的围了一圈子人,莫愁踮起脚尖张望,可惜什么也看不见,正想着这般热闹还是不去凑的好,忽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脚步蓦然一滞。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出脑海……

温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这一卷完了,于是,下一卷就是最后一卷了……

我说的吧,温馨吧?

大冬天的,打字儿打得手都快僵了……= =|||

准备各种收伏笔,厉也城跟公主这一对是定下来了,然后……

大家别忘了还有某某重要人物没有出来啊啊啊啊——

PS:最近JJ很抽,部分章节自动审核无法观看,= =||作者是没有办法删除章节滴。

所以,大家忍忍吧……默。

☆、【恨意·杀意】

温延的声音模模糊糊,仍如往日一般淡然,但这般来势汹汹的阵仗,不由得莫愁不起担心之意。她微微皱起眉头来,拉了展昭的手方向偏转。

“我们过去瞧瞧——”

展昭张口,本欲叫她慢些走,却在看见她那一张忧心忡忡的脸时,话语便生生咽下。

东村一路皆是吕姓一族所居之处,此时围观之人也大多如此。

莫愁拨开人群,费力挤进去,刚落至圈子之内,且看见圈中围着三个人,左侧是一位手拄龙头拐满头银发,脸上伤疤遍布的老者,看那年纪似已过古稀,故而被身畔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扶着。

右侧便是温延,一袭肃杀的玄色貂氅,将整个身子罩得严严实实,脸上无悲无喜。

“前辈……”

“劳驾请闭嘴!”老者朝地上呸了一口,表情狰狞,“我这把老骨头,受不起你这声‘前辈’!”

温延只默默紧抿着唇,并未对他这番态度有何不满。见此情景,莫愁只觉得很不可理喻,抬起步子就要上前,展昭急忙拽她回来,手指放在唇间,严肃地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莫愁万般无奈地向他扁扁嘴,只好作罢。

“怎么?如何不说话了?”老者冷笑着用拐杖跺了跺地,朝前面小迈了一步,“莫不是不记得我了?你倒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夫可还记得你啊,便是烧成了灰,你跟你爹,我都认得出!”

“二叔公!”旁边的一个壮汉喊了他一句,却是毫无作用。

老者瞅着温延的脸,仔细看了一回,复又皮笑肉不笑:

“二十多年前,你就会对着城门下的一干人蔑笑,我当初就对吕将军说,这娃娃长大后若不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就是个蛇蝎毒辣的人。现在看来……你是两者兼得。”

身旁的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她小心地扯了扯老者的衣袖,颤声唤他:“爷爷……”

老者索性一挥衣袖,连那扶着他的小姑娘也不要了,提高了音量:

“今日大好,趁着大家都在场,你可敢将你爹做的那些丑事一一拿出来说个明白?……我看你是不敢了吧?”

温延嘴角动了动,半句话没有说。

“你自是不敢说。”老者冷哼一声,周遭有人提着灯笼,那暗淡光芒照在他脸上,赫然显出那些凌乱的伤疤,他徒然瞪大眼睛,喝道:“二十多年前,鬼花谷与契丹人一战,吕将军所领的一支军队不慎受敌军埋伏,突围困难,便拼死掩护你爹叫他去后方寻援。未想到,你爹他跑上谷顶,竟往谷中放火,鬼花谷本就是四周封闭之地,契丹人与我大宋全军活活被烧死。而你爹!他一人跑回后方,声称吕将军叛国投敌,他偶然获悉此事,便一举歼灭辽军与我朝叛军。那赵姓皇帝说他是护国有功,救他一命,封侯拜相,世袭长子!你说,我说的,可有哪里不对!?”

此话一出,周遭响起一片唏嘘之声,众人眼中纷纷显有怒色。

温延轻抬起眼皮,朝四下扫了扫,淡淡地闭上眼:

“前辈既是知道,我无话可说。”

老者虚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半晌:“你现今孤身一人前来,你就不怕死么?整个雁归村,十之八九乃是吕家后人,论及功夫或许不如你,但横下心来拼死一战,只怕你武功再高也敌不过。”

温延却是神情沉静,波澜不惊。

“前辈不过是想要我一条命,这又何难之有。”

“你当我不敢?!”老者阴下脸来,狠意略显。

旁边的壮汉一看不妙,顿时大惊,提醒他道:“二叔公,莫要动气。他、他可是王爷……倘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朝廷不会放过咱们的!”

“哼,王爷?王爷?!”老者笑容冰冷彻骨,两手拄着杖头,“我不过是个将入土的半死人,便当今皇上来了也一样,何况他区区一个王爷!”

说话间,他右手一摆,衣袖中寒光一闪,手臂灵活地抬起,掌风呼呼,手上招式竟叫人瞧不出这是个年过七十的老翁。

只见他长袖里滑落出一串几尺来长的铁锁倒勾鞭,于空中潇洒挥了几圈狠狠往温延身上落下。

“嗤啦”一声,左臂衣衫被划出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染尽。

温延只立在那里,亦不吭不响。周遭人虽对他恨之入骨,但由不得说心头有些胆寒。

那老者自不罢休,轻喘了口气后又复抬起铁鞭来,鞭声呼啸,将要刺破空气。徒然,被人半路截住——

老者抬眼一看。

面前那人赤手拽握着他的鞭子,一双眸子黑若无底深潭,剑眉如羽,素蓝披风随风渐舞。

“又是你?”

展昭并不松手,冷声肃然道:“老人家,莫要太过分了。”

“你倒说是我的不是了?这小子自个儿都认了,你只是个外人,谈何管我族里的事!”

温延睁开眼,轻叹了口气。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管。”

听他这般来说,展昭眉峰缓缓蹙起,不知该说什么。

温延把手盖在他腕上,示意他放下,话还未出口,身后且冒出一个声音来,又是吃惊又有莫名。

“温王……王爷?”

这一霎那,他像是被电流击穿,猛地回转身……

向逸飞吹了吹手里的刀子,仔仔细细地拿了巾布抹干净,嘴里没心没肺地念叨着:

“啧啧啧,我倒是没想到你这小子也有今天……看得你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这心里头憋起事儿来,很有一套嘛。”

温延默默拉好衣衫,就准备起身。

“哎——”向逸飞摁住他,“我这才刚上了药,你伤还没好呢!”

“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他强行便要起,未想到向逸飞的手半分未动,禁锢得他死死的。温延微微皱了眉头。

“我家这男人虽说言语粗俗了些,但好歹也是早些年在江湖上混得顶好的。治个皮外伤不在话下,他既叫你别乱动,你别乱动就成了。”柳宿端了杯茶来递给他。

门口白玉堂面带不屑地靠在那里,对着温延冷眼相看;桌前,莫愁挨着展昭坐着,待看处理好了温延的伤势方才问道。

“王爷,你爹当真把人家害成这样了么?”

这话问得相当直白,展昭尚来不及制止,只好作罢。

好在温延并不觉得什么,只点了点头。

“先皇在位时的吕将军……”向逸飞一面擦着手一面喃喃自语。

“我好像听说过一些。是说这位吕将军带领一支吕家军杀敌无数,自他上战场以来,连得当年的契丹也要畏我大宋几分。后来,也确实是传言被敌军放火烧死的。”

“只怕是朝廷里头为保名誉,胡乱编来的罢?”柳宿这般猜测。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展昭抿了口茶,沉吟道,“吕二公对你恨意之深,恐是不除你不会善罢甘休,你当如何?”

“不如何。”温延淡淡回他,“他若要命,给他便是。”

莫愁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那些事情,是你爹做的,又不是你,凭什么要你抵命?”

未等他回答,白玉堂已嗤笑出声:“这还不简单?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可能的?”

温延眼中一暗,再不说话。

“哎,白小弟,你这话我可不赞同。”向逸飞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忽然正色,“我本是个在江湖打滚的武林人士,对于这庙堂之事自不该妄加言论,但论及先皇,我不得不多说几句。

自古,人皆有防人之心,惟帝王最甚。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许诺藩王之事,汉朝建后,又多下命令削弱藩王势力,甚至不惜除之以绝后患;便是我朝太祖,杯酒释兵权,自也不在话下。说句实在的,现今帝王之家,不懂通军事之强,却一味重文轻武,导致我朝兵力一再下降,抵御外族已是不能。

所以,当初吕将军由于战功赫赫受民爱戴,先皇自然觉得恐慌,暗中办理此事也不是不可能……温家小子,你爹在世时,可有向你提及此事?”

这番话温延尚未反应过来,听他这么一问,方才沉声道:“先父从未与我谈过。但多多少少我也听到些许传言,每每去问他,他都是避之不谈,或是随意敷衍几句。”

“啧啧,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还躲躲闪闪,这般境况,我看定是这样无疑了。”向逸飞自觉有理地点点头。

“……会是这样?”不得不说,他很生不信,他所得知的,都是从母亲口中套出的话。对于他的母亲,他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