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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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声嘶鸣,震荡林中,马车中人皆能料想如今外面是何种仗势。这回微服出宫,嘉懿帝随行所带禁军不足百人,听得外面惨烈的厮杀之声,嘉懿帝的脸色终究是变了变,楚景淮察觉到了,他脸上神色与方才他误以为自己要将他射杀时的神情极像,但那股失望似乎更重,恨与愤怒中揉进了些许带了悔意的自嘲。

四人只是屏息听着马车外的动静,三人已是防备的姿势,不忘将嘉懿帝护在中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忽听得马车外传来一声凶狠的大喊,“皇帝就在那辆马车里,谁若能斩下皇帝的首级,主上必有重赏!”

四人面色一凝,眼前的帘子被掀开,汪横一个闪身进了来,“皇上,待在这马车之中不是办法,老奴护着皇上跟几位爷出去。”

若待在这马车里,刺客单枪匹马或围攻之皆不可怕,就怕刺客朝马车不停放箭,马若受了惊吓,禁军更难保护他们的安危。皇帝略一思索,扶着汪横的手背跃下马车,而与此同时,车身猛烈颠簸起来。

余下三人对视一眼,抽出刀剑往上重重一拂,马车顶盖教剑劈开,三人一齐由车顶跃出。嘉懿帝由汪横护着跃出马车那刻,黑衣刺客攻击的方向瞬间转移集中嘉懿帝身前一瞬躺倒了数名禁军。三人这时冲出,一定程度上分散了刺客对皇帝的攻击。

楚景淮心中却忽觉不妙——这些黑衣人招式狠辣,几乎招招致命,那剑甩到他身前时却都默契地减了几分力道,外人看起来虽不明显,但他挡起他们的攻击却教他人轻松许多。若这些人是三哥所派,这般做法的目的不言而喻。

若能将父皇、五哥与他一起杀死自然最好,可若失手,看样子三哥是打算让他做这个替罪羊了。楚景淮嘴角浮起冷笑,在刀剑再次向他攻来时刻意放慢了动作,臂上很快便挨了一剑。

有眼尖的禁军瞧见楚景淮受伤,大喊了一声,“保护十爷!”七八名禁军瞬间围上来,将楚景淮护在中间。

“不碍事,你们先去保护父皇!”耳边惨烈呼痛的叫声不断,楚景淮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几名禁军教他的气势所迫,一半的人撤回皇帝身边。嘉懿帝自然听到了楚景淮方才的话,隔着众人的厮杀重重看了楚景淮一眼。

刺客的攻势正有渐弱之意,由密林深处又杀出数十名黑衣人。他们的武功较之前那些似乎更强,很快将散在马车周围的人团团围住。没有丝毫迟疑地砍杀,黑衣人迅速逼近了嘉懿帝所在的位置。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从眼前掠过,嘉懿帝看了眼身上教鲜血染红的衣袍,嘴角却是一扬,不知是笑自个还是别的什么。眼前身影交缠,又有多名禁军躺倒在地,眼看有黑衣人的长剑朝嘉懿帝的方向刺去,汪横五指成抓,一手锁住刺客的手腕,一手抓向那人的脖子。

只听两声骨头的脆响,那黑衣人已哀嚎连连,摔倒在地。为首的黑衣人始终不动如山地坐在厮杀之外的马背之上,淡淡看着眼前一切,直到这时才向身后比了个手势,立刻有弓箭手窜出,随着他一声令下,密麻的箭雨射了出去。

“父皇小心!”三人几乎同时喊道。汪横利落地为嘉懿帝挥剑挡下飞来的箭矢,而与此同时,三人一跃而起,向嘉懿帝奔来,将他护在中央。

楚景琰楚景南也相继负了伤,反击的动作不复最初时利落,汪横体力大减,眼看就要护不住身后的一国之君,却见第三批黑衣人呼啸着围了上来,与先前的两拨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楚景琰脸色稍稍一变,楚景淮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心里那丝怀疑不安渐渐放大。若先前那些是三哥的人,那如今涌上来的这些,又是谁的人?

很快楚景淮便知道了答案。

第三拨黑衣人中,为首的一人虽掩着面容,楚景淮却从他的眉目之中辨出他定是父皇身边亲近之人,那么…这些人会是父皇早便安排好用以救驾的人么?既如此,为何又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有了第三拨黑衣人的加入,纷乱很快平息,那刺客之中为首的那人已逃走,剩余教第三拨黑衣人捉住的也纷纷立刻咬舌自尽。风波过后,地上横横竖竖躺了许多人,血腥味漫起,嘉懿帝按住肩上的伤口由众人身后步出,慢慢拧起了眉。

有一人快步走上来,是一名黑衣人,却无人上前阻止。那人在嘉懿帝面前缓缓跪下,朗声道,“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这会众人皆辨清了这人的身份——禁军统领,聂照鲁。

嘉懿帝扶他起身,对身后的三子道,“朕累了,你们三人便随朕一起回宫去,朕有些话需好好问问你们。”

“儿臣遵旨。”三人恭声道,却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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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已包好伤口的嘉懿帝身子慵懒地靠着椅背,眼睛却锋利无比,他便这般看着三人,已有一刻钟之久。殿内气氛凝滞,众人屏住了呼吸,等待嘉懿帝的指示。

末了,嘉懿帝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茶盏,啖了口茶方淡淡道,“有关今日之事,你们可有什么需要向朕解释的?”

三人一齐跪地,“儿臣不懂父皇的意思,还请父皇明示。”

嘉懿帝面色沉了几分,他微眯着眸、将视线转向楚景淮,“景淮,方才在城郊树林之中,你不是曾与朕说,回来要向朕解释你那马儿失控之事,如今想好说辞了?”

“回禀父皇,儿臣已派人对它进行了一番查验,发现它并无任何异样,想是那会它见到野狼受到惊吓,遂失了控,儿臣若能料到它会如此,林中那箭儿臣定不会令它射向父皇。”

嘉懿帝笑了几声,笑声有点冷,“好一句并无任何异样!朕听太子说你曾在他之前猎下一匹野狼,那会你的马不是还勇猛的很?怎么到了朕这里就偏偏出了状况?若你无法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朕相信你,这宫殿之中的人便能全部信你的话?”

嘉懿帝声音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井然有序的宫女太监,动作就那么忽然顿了一下,接着才恢复了常态。楚景淮苦笑道,“父皇所言甚是,只是若儿臣的目的如同父皇所想,那么为何当时儿臣身后并无多少随从,且那一箭…”楚景淮顿了顿,“还请父皇饶恕儿臣接下来大逆不道的话。”

“你说。”

楚景淮沉吟片刻,缓缓道,“若儿臣想对父皇不利,那么方才那一箭便不是射在父皇的肩窝,而是更能致命的位置。”

楚景淮说罢这话,大殿内瞬间寂静下来。原以为嘉懿帝会大发雷霆,孰料三人头顶之上,他的笑声慢慢传来,“你所言也有道理。”他像是彻底相信了楚景淮的话,将矛头转向楚景南,“你来与朕说说,那些个刺客的功夫与宫中禁军相比,你以为如何?”

一向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徽王这会脸色郑重,恭声禀道,“儿臣以为,二者的功夫各有所长,那些刺客招式歹毒狠辣,禁军迎敌一致整齐,只是若要比起耐性,却是宫中禁军优势所在。”

嘉懿帝慢慢一笑,“不错。可老五,方才那一战当属激战,太子与老十身上的伤却远比你重上许多,你又作何解释?”

若说起谁受伤更重,若不检查一下伤口无法轻易下论断,但相较起来,楚景南的面色却比另外二人好上许多。楚景南脸上满是苦笑,却依旧不卑不亢道,“大抵是儿臣公务不及三哥、十弟繁忙,近日的武功有所精进,是以迎击刺客尚有余力。还请父皇明察。”

嘉懿帝未说话,三人便一直跪着。末了,嘉懿帝看向一直垂首的太子,“景琰,你同朕说那林中伏着猛兽,今日见了也确是如此。只是朕心中有一疑问,这野狼不是极爱夜行么?怎地青天白日之下便忽然出现,你便没察觉出这其中有何古怪?还有那些刺客,一个个咬舌自尽又是为了包庇谁?他们口中的主上又是何人?”

“回父皇的话,”楚景琰道,“儿臣也觉得那林中处处古怪,只是儿臣目前尚无法确认那些古怪之处是何原因。至于那些黑衣人咬舌自尽之事,儿臣以为那是他们主上事前的吩咐,若刺杀父皇不成,不能落下活口,令父皇问出主谋是何人。父皇今日受了伤,儿臣痛在身心,若教儿臣将那主谋捉住,必令他不得好死。”

同在马车中时不同,楚景琰并未再将刺杀之事推到楚景淮头上,嘉懿帝重重看了他一眼,旋即轻声道,“朕累了,你们且先退下罢。今日之事,明日早朝后再议。”

三人正要离殿,嘉懿帝却忽然扬声道,“景淮,你留下。朕尚有话想单独问你。”

三人皆是一怔,楚景淮恭声称是,折了回来,楚景琰与楚景南则一齐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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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决定将以前的想法慢慢写完,因为觉得极有可能是唯一一部古言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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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父子二人许久未能切磋一下棋艺,今儿你在宫里,便陪朕好好下盘棋。”皇帝将楚景淮领进了偏殿,命人在桌案上置了棋盘,他脸色一派平和,倒似方才的逼问从未发生过一般。

莫怪楚景淮平日里心思难辨,他一半深藏情绪的本事便是从嘉懿帝身上学来,只不过在嘉懿帝面前鲜少真正派的上用场罢了。

皇帝此时重又恢复慈父模样,他看似随意地落下一子,抬头道,“对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楚景淮轻轻落下一子,望着皇帝的目光倒是坦荡,“儿臣以为,今日行刺的黑衣人是有备而来,或许沿途跟了我们一阵子,后来决定在密林中实施计划,以为密林偏僻,我们难以寻来帮手。若不是聂统领及时赶到救驾,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微一颔首,“确是若此。关于行刺的主谋,你可有想法?”

楚景琰在他耳边那些警告的话自然不能作为他派人刺杀皇帝的证据,楚景淮沉吟了下,道,“主谋可能就在今日同行的人之中,但也有可能只是些想要撼动江山稳固、企图作乱的贼子,倒不一定与父皇之间有何仇怨。”

嘉懿帝却忽然笑了笑,命人呈上一样东西。

那是从禁军身上取下的箭,上面却刻了忻王府的标记。

楚景淮眸光一动,起身在皇帝面前跪下,缓缓道,“这箭矢之上的确是忻王府的标记,不过那些黑衣人却并非儿臣所派。若儿臣对父皇起了杀心,儿臣又怎会令那些刺客使用忻王府的箭矢?若刺杀未成、留下把柄,岂不麻烦?”

父皇在拿到这般证据以后,既单独留下他在宫中、与他对弈,而不是干脆令他招认,必是已经想到这箭矢的不妥之处,更何况父皇对今日的刺杀早做足了准备,如今只是想尽快找出主谋之人,是以楚景淮并未惊慌,一字一句透着股从容。

嘉懿帝看了一眼他,命他起身,“朕并未怀疑你什么,若朕不信你,又怎会单独留你在宫中?朕自然知道这箭矢是真正的主谋刻意留下用以嫁祸给你,不过这伎俩未免太容易瞧出。朕尚有许多事想不通,才会将你留下。”

“父皇有何疑惑,儿臣愿为父皇排忧解难。”虽然皇帝已明确表示对他不再怀疑,楚景淮态度却越发恭敬起来。

皇帝眯了眯眸,如同被挑衅后的猛虎,眼神慵懒中透着股凌厉,“便如同朕方才在太子、老五面前所言,野狼忽然出没,令人生疑。那些个刺客似早便知道我们的行踪,知道朕这回微服出宫的人不多,你三哥五哥与你,还有照鲁。若不是你三哥提议打猎,恐怕朕不会在那林中待久,后来的刺杀便不会发生,这自然也可能只是巧合,毕竟你三哥身上的伤并非不重。”

说罢,皇帝看了楚景淮一眼。楚景淮立刻便知道,他并未尽全力迎敌甚至刻意受伤的事恐怕早便教父皇瞧出,只是他不想在这会提起这事,只以此略施警告,毕竟如今有更为重要的事摆在他面前。

楚景淮想了想道,“儿臣听闻宁安城外的深山之中有人驯饲野狼,可能是驯狼人未能看管好,才令它们跑了出山,差点伤到父皇。”自然也可能是那主谋之人买通了驯狼人,只是这话尚不能对父皇讲,楚景淮顿了顿道,“三哥对父皇一向恭敬,又乃我朝太子,对父皇不利,实无必要。想是未曾料到那密林中会有野狼,那刺客更是早已埋伏许久,只等咱们出现。”

嘉懿帝放下久久拈在手中的棋子,“如此说来,这事仍无头绪。也罢,如今朕在宫中,无需担忧太多。这回刺杀之事便交与你慢慢查清,朕便不多操心了。”

这确实是件颇为棘手的事,楚景淮恭声应了,脸色却凝重起来。

皇帝岔开了话茬,“朕可听说了你与秦妃在城中如何恩爱的事,对她宠爱是一回事,也莫要冷落了白妃,她毕竟是大将军的女儿,如今又怀了你的孩儿,平日里也甚是贤惠懂事,日后在忻王府是做的了主母的。”

楚景淮能够猜到父皇这番话中的意思,白姝卿是白将军的女儿,看在白将军面上也不该亏待了她。他如今本来也不愿去亏待她,只是期盼城中那些流言未传到她耳朵里才好。

楚景淮点头,恭声应了声是,“谢父皇教诲。”右手执棋子正要落下,外面候着的小太监尖声通传道,“宁妃娘娘到,熙王殿下到。”

话音方落,有一团小东西快速跑了进来,先是向皇帝见了礼,之后坐到了楚景淮身边,声音有些怯怯地喊了声十哥。楚景淮有些意外地瞧了楚景桓一眼。

宁妃走进来,微微笑着见了礼,坐在了皇帝身旁,柔声笑道,“桓儿知道十爷来了宫里,非要这会赶着过来见十爷,臣妾也劝不住,只好带他过了来,没打扰到皇上与十爷对弈的好兴致罢?”

皇帝握了握宁妃的手,“你总爱这般先斩后奏,朕当真拿你没办法。”宁妃羞涩一笑,嗔了句皇上。

楚景淮心底却陡然清明起来。怪不得这小家伙来了却不敢看他,原来是被宁妃拿来当幌子。只不过看父皇的态度,似乎他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却无丝毫责怪的意思,这委实有些奇怪。

在宁妃与楚景桓的观战之下,皇帝与楚景淮很快结束了一盘棋。宁妃朝楚景桓使了个眼色,楚景桓立马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听闻十嫂嫂怀了孩子,以十哥的性子定不会准许她去府外走动,若在府中定会憋坏了的,更何况,儿臣有些想念十嫂嫂了,趁十哥也在宫里,父皇能不能宣十嫂嫂进宫一趟?”

皇帝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对楚景淮微微笑道,“景淮,白妃近来身子可方便?”皇帝看似随意的一问,楚景淮却知父皇将白姝卿宣进宫必有他的打算,他就算不愿又能如何,想通了这点,楚景淮一笑道,“她近来气色不错,进宫一趟想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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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派人来到别院时,白姝卿正准备用晚膳,听了旨,白姝卿草草用了些汤粥,坐进了皇帝安排的马车中。一路上她揉着额头思索皇帝忽然宣她进宫的原因,未果,遂倚着马车壁小憩,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

祥伯今儿午膳时告诉她楚景淮今日有要事在身,无法抽身前来陪她用膳,她那时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无意中却瞥见祥伯的脸色有些凝重。莫不是楚景淮出了什么事?是否与他前几日提起的计划有关?那计划…莫非的确事关皇帝?

她愈想愈觉得心惊,迟疑了下,慢慢掀开了帘子。帘外的小太监见她似有疑问,体贴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皇上这番宣本宫进宫…”白姝卿轻咬了下唇,“你可知忻王是否在皇宫里?”

那小太监看起来极激灵,眼珠转了转道,“奴才只是负责传话,接娘娘进宫,其他的奴才也不清楚。”他指了指前面,“娘娘莫担心了,皇宫很快便到了,到了宫里,娘娘心里的一切疑惑都能够解开。”

小太监这番话令她心中更加没底,当她见到眼含笑意望着她的楚景淮时便险些回不过神。楚景淮以为她尚在为上回见面的事闹别扭,迟迟不愿走到他身边来,他一急,也不顾尚有其他人在场,起身将她半揽进怀,将人带到皇帝面前见了礼。

“老十媳妇不必拘礼,”皇帝温和一笑,道,“这就是普通的家宴,你在将军府如何,在这里便如何。”

“谢皇上。”

楚景淮扶她坐了,自己才入座。皇帝跟宁妃都忍不住瞧了二人一眼。

说是家宴,又怎可能普通。楚景淮知她喜好,她碗里少了什么他便及时为她添什么进来,倒是一点不避着皇帝。白姝卿胃口虽好,却吃得有些心惊胆战。皇帝为了令自己看重的儿子更适合做一国之君,未来不会教枕边的女人干政甚至夺去江山,替儿子除去宠妃的例子还少么?

她虽算不得楚景淮宠爱的妃子,但他如今这番做法未免有些过了。她有些搞不懂楚景淮的心思。

在弄懂他心思之前,白姝卿却因宁妃的几句话吃了一惊。用完膳,宁妃居然对皇帝说,“臣妾一见忻王妃便觉得十分喜欢,皇上能否让忻王妃在皇宫里陪臣妾几日,就当陪臣妾说说话儿,解解闷儿。”

楚景桓很是高兴,笑眯眯地看着白姝卿。楚景淮却皱起了眉头,凉凉地看了楚景桓一眼。他这一眼做的十分明显,连皇帝都察觉到了,立刻便问道,“怎么?让白妃在皇宫里陪宁妃几日你便不舍得了?”

楚景桓也撅了撅嘴。

楚景淮这会多少猜到了嘉懿帝这般做的意图。嘉懿帝留白姝卿在宫里,控制住的不仅是他的女人,还有白姝卿腹中、他尚未出世的孩子,所以他便只能暂时听命于他,他得尽快查出真相,找出主谋,并且保证不与那主谋合谋刺杀他。

帝王家哪里会有简单的温情,楚景淮心里冷笑,于桌下悄悄握住了白姝卿的手,却对皇帝笑道,“父皇说笑了,儿臣自然愿意让她留在宫中陪宁妃娘娘。”

“那便好,”皇帝见他答应了,便不吝赐他一粒定心丸,“朕不会令白妃在皇宫里有任何闪失,等你忙完你的事,到宫里来接她回府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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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景淮离开皇宫之前将白姝卿拉到一边,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一直欲言又止。白姝卿大概知道皇帝留她在宫里绝不像表面那般简单,尽管心中有疑问,却不知该不该问他,毕竟他此刻的神情已经够紧张严肃了。

楚景淮抿了抿唇,简单向她交代了今日发生的事,见白姝卿已惊愣到说不出话,他安抚了一番她的情绪才道,“父皇恐怕已猜到是三哥派人动的手,他不愿与自己的亲生儿子闹翻,只好派我去做。”楚景淮笑了笑,那笑意有几分自嘲,“父皇一向多疑,他怕三哥被逼得紧了、会想方设法劝说我与他一起夺去父皇的江山,遂将你留在宫里,好在日后逼我就范。”

白姝卿望着他,心情有丝复杂。

他又安抚她道,“不过你不必担心,父皇既向我做出了保证,必不会将你怎样,你只需安心养胎,等我进宫接你回府,懂了么?”

白姝卿见他眼中浮起波光,知他是在为自己担心,主动伸出手臂抱了抱他。头顶传来他压抑了的闷哼声,白姝卿一怔,从他怀里出来,“你…身上受了伤?严不严重?太医给看过了么?”

白姝卿问出口,也觉得自己问了些傻问题,楚景淮却很开心似的,他也不顾身上的伤口,将她慢慢抱进怀里,下巴就搁在她发顶,“不碍事,太医给看过了。”

他又道,“你在宫里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定要派人通知我,知道么?”

白姝卿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等他啰嗦着交代完,宁妃派了另外两个丫鬟给她,扶她回了自个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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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3╰)╭

太子是那么好解决的么?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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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府途中,楚景淮想起了前几日的计划,那本是下下策,如今看来倒是不得不去做了。“魏宁。”楚景淮对着马车外出声道。

“属下在。”

楚景淮贴着马车帘子低声吩咐道,“你派人去别院通知祥伯,计划提前,命他做好安排,到王府见我。另外,派人将白妃娘娘的两个丫鬟送进宫去。”

“是,属下立刻派人去办。”

马车晃过青石板路,大半个时辰之后,楚景淮跃下马车,走进忻王府的大门便命人将秦汐颜请进了书房。秦汐颜第一眼见到他便知他身子不对劲,“景淮,你…受了伤?”

“不碍事,”楚景淮伸手隔开她探过来的手,“你坐罢。”

秦汐颜悬在半空中的手感到一阵虚空的凉意,她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慢慢坐了下来,“爷找我来,有何事?”

楚景淮看向秦汐颜身边的蝶烟,蝶烟立刻识相地退出了书房,为二人合上了门。楚景淮对秦汐颜讲了今日发生的事,秦汐颜脸色慢慢被愁云笼罩,知道这回对太子非出手不可了。

“爷的计划是?”

“就按照原计划行事,只不过恐怕这回没那么容易,三哥想必很快便会听说父皇将阿姝留在皇宫中的事,对我们会有所防范。”楚景淮浓眉紧蹙,忽而看向她,“三哥与你从小便相识,我怕他会因为疑心更容易看出那个假秦汐颜身上的破绽,到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你要有所准备,或许我与三哥商量不成,想拿你作为要挟时,你会有危险。”

秦汐颜听完他的话却只是专注地看着他,“若我遇到危险,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为我担心,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我救出么?”

楚景淮如今看着她,不再是满心疼爱跟无尽的深情、只剩物是人非的感叹。他久久未回答,末了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二人互相对视沉默的功夫,祥伯赶了过来。楚景淮对他详尽地说了自己的计划,祥伯听罢若有所思地看了秦汐颜一眼,如今她与白姝卿在楚景淮心中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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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上,皇帝脸色一如往常。下朝后只简单向三人询问了几句,便令他们离开了。离宫之前,楚景淮压抑着想去宁妃那里见白姝卿一面的念头,慢慢走在楚景琰身侧。

“十弟,”沉默了许久,楚景琰终是开口问道,“昨日我与老五离宫之后,父皇究竟与你谈论了些什么,后来竟将白妃也接了进宫?”

楚景淮笑了笑,“想不到三哥消息倒是灵通。若我说父皇仅是与我下了几盘棋,用了一顿家宴,三哥会不会相信我的话?”

楚景琰探究地看了他半晌,道,“我自然信你的话。毕竟十弟并没有对我隐瞒真相的理由,不是么?”

“自然是如此,”楚景淮见他这般沉着冷静,只好主动出击,“我许久未到三哥府上拜访、与三哥好好吃一顿酒了,不若今儿个我与汐颜去三哥府上叨扰一回,三哥也许久未见她了罢?”

楚景琰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那丫头之前可是总爱跟在我身边,后来遇见了十弟,眼里心里便再没有我这个太子哥哥的位置了。我也甚是想念她,既如此,我便在府上等你们二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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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穿行在黄昏下的街巷,车内车外的人脸上一派淡然,但心里都知道这一趟去太子府实是凶险万分,一个不小心就是要命的事。巷子里很安静,众人几乎屏息而行方能压抑住心底那股慌意。

楚景淮坐在马车中闭目小憩,直到马车缓缓停下方睁开眼,与正注视着他的秦汐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看出秦汐颜的慌张,楚景淮握了握她搁在膝上的手以示安慰,而后松开手,率先起身下了马车。

手背上温度一冷,秦汐颜也从愣怔中回神,紧随其后撩开了帘子,帘外楚景淮慢慢向她伸出了手,她一笑,紧握着他的手跃下马车。扶她站稳,楚景淮揽住了她的肩。

太子已派了人在门前迎接,见他们下了马车连忙走上来,“奴才见过忻王殿下、秦妃娘娘。”

“起身罢。”

二人随接待他们的几个下人经过太子府中弯弯绕绕的石子路,走了好一阵总算见到了正在花园中啖茶赏花的楚景琰。楚景琰的太子妃因病早薨,几年来未再娶亲,花园中各色花朵在夕阳下别有一番美妙韵致,而他孤身而坐,竟显出几分落寞来。

“三哥真是好兴致。”“妾身见过太子殿下。”二人上前道。

楚景琰转过头来,“闲来无事,只好在自家花园坐坐。”紧接着蹙了蹙眉,佯怒道,“汐颜,你就算如今嫁了老十,也不必与我如此生疏罢?”

秦汐颜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了握,笑道,“我还以为许久未见,太子殿下早便记不得秦汐颜了。”说罢却忍不住去看楚景淮的表情,他正望着她,脸上似笑非笑。她一惊,心里倒是紧接着生出股甜意,他如今还会在意她与太子之间,是不是说明他对她还是有几分在乎的?

楚景琰视线绕到楚景淮脸上顿了顿,紧接着落回秦汐颜身上,无奈笑道,“明明是你嫁人之后自觉与我疏远起来,这会倒先责问起我来了。”他转头看向楚景淮,目光中泄露出几分挑衅之意,“老十,你说是也不是?”

楚景淮脸上平平淡淡,话却似从牙缝中挤出来,“汐颜与三哥之间的情谊,自是我所不能比的。”

“我可是闻到了老十话里很浓的醋味儿啊,”楚景琰被取悦,爽朗地笑了几声,“莫说这个了,我命人备好了晚膳,只等你二人过来了,咱们这便移步过去厅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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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全部是秦汐颜平日里爱吃的菜,这也算楚景琰对楚景淮无声进行了一回挑衅。楚景淮嘴角浮起冷笑,笑容尽处却又掺进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淡然,对窥见他脸上细微表情的秦汐颜而言,不啻是一种羞辱。

秦汐颜这才忽然记起这回过来太子府的初衷,方才从他眼中泄露出的在意跟嫉妒霎时变得可笑起来——他不过是在太子面前演戏,只有她傻傻地相信他的情绪全是真的。

不过那又如何,至少在这个时刻,楚景淮需要她在身边助他一臂之力,白姝卿腹中怀了他的孩子又如何,这会还不是什么事都无法为他做?如今反而是他的牵累。她如今所做便如同她以往为他做的那般,若这回扳倒了太子,他们或许能够回到从前。

她可以为他生儿育女,陪他打下这个天下,看他成为九五之尊。

“老十,”饮酒正酣畅时,楚景琰忽然开口,“昨儿父皇留你一齐用晚膳,该不是仅与你对弈、追忆往事这般简单罢?”楚景琰说罢微眯着眸看向楚景淮,那副慵懒中透着些尖锐凌厉的模样同楚景淮很像,同嘉懿帝便更相像。

楚景淮笑容不变,将喂到嘴边的酒一饮而尽,道,“那三哥以为父皇会同我谈些什么?”

在遇事从容不迫这事上,楚景淮一向不输他。楚景琰为他斟了一盏酒,拈起手边自个的酒盏向楚景淮敬酒,“我初当上太子那几年,几个兄弟里就数老十你同我最为亲近,其他人心里愤恨,与我愈来愈疏远。这些年来我看得分明,愈发懂得兄弟情谊得来不易,不论日后父皇的江山最终属于谁,我都会将你看作我最亲的弟弟。”

楚景琰这番话倒似发自肺腑,不过楚景淮是了解其为人如何的,他自然不信他这番说辞,日后若楚景琰得登大统,其余兄弟必不会有好下场,楚景淮深知这一点,却无法点破,“三哥所言甚是,不管日后如何,咱们兄弟情谊自是不能断的。”

他轻叹了口气才接着道,“父皇对昨日刺杀一事有些困惑,可我并非大罗神仙,又岂能一下便将主谋查出?父皇将这事交给我去处理,我昨夜思索良久,仍旧毫无头绪,三哥虽亲口对我讲,五哥同我必不能活着走出那林子,可最后我们仅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可见三哥只是同我玩笑罢了,那刺杀的主谋也必不是三哥,我说的三哥以为可有道理?”

气氛渐渐冷了下来,秦汐颜窥见楚景琰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不禁在桌下紧紧握住了楚景淮的手。楚景淮察觉到她慌乱的情绪,反握了她的手以示安抚。

楚景琰却忽然一笑,“那是自然,父皇的位子迟早是我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刺杀父皇,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