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这样与她说。

司籍房堂堂的一等掌事不待在自己的寝阁里面,反而就坐在马圈前面的石凳上,面前有一个石桌,十分粗糙简陋,还是她自己擦了很久,才堪堪将那表面给擦出来。此刻拄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在水桶旁边刷着马。

明媚的阳光,将石凳晒得暖暖的;

绮罗侧坐过去一点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韶光闻言,抬头朝着她莞尔地笑:“这内局里面还有能让你为之惶恐的人?”

“你是不知道,现在那尹红萸可厉害了,在东宫里面受了折辱,就回到内局里面来撒气,又搅了个天翻地覆——”

绮罗看着她一下一下很熟练的动作,太阳底下,略微有些出汗了,不禁蹙眉道,“能不能把你手里面那个刷子放下,每次来都看你在刷马,刷刷刷的,这掖庭局里就没有其他的活儿可作啦?”

绮罗脸上是一副受不了的神色,却是把韶光给气乐了,“你轻声些,也不怕招来掌事女官。”

她在这儿本来就是刷马的,除了这个,还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绮罗伸了个懒腰,头顶是上蓝蓝的天,还有一丝丝的白云,很干净的感觉,笑眯眯地道:“其实这里也挺好的,与世无争,庸庸碌碌的,就这么过一辈子。”

刷子沾着水珠很清凉,等快要洗刷好了,枣红色的骏马甩了甩脑袋,顿时就有晶莹的水花飞溅了开来。韶光抬手抹了一下溅在脸颊上的水珠,将它凑过来的大脑袋推开,摸了摸它的鬃毛,将水桶拎到旁边的马圈旁边。

“来,跟我出去。”韶光牵起那匹马的缰绳,朝着绮罗招了招手。

“去哪儿啊?”

“刚洗刷干净,得遛遛。”

遛马?

绮罗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惊问堂堂的宫城里面居然也能遛马?韶光摇头轻笑,告诉她当然不是在宫城里,而是西苑的跑马场。绮罗又是恍然又是失笑,昔日朝霞宫的大宫婢,现在掖庭局的刷马宫婢,还得连着负责遛马!?

“我说,阿韶,这活儿可是让你做精熟了。”

刚刚刷完的鬃毛很柔顺,又因为喂养得好,鬃毛在阳光下呈现出油亮亮的光泽。膘肥体壮的,且很高大。绮罗瞧着,不禁啧啧称赞。

韶光笑而不语,抚摸了一下它的耳朵。枣红的骏马晃了晃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发出一声声响鼻。

“听说前段时间,尚宫局又过去你那儿将册子还回来了?”

绮罗走在她的身边,两人踏着青草地,顺着竹栅栏一直走到遛马场的深处,闻言点头道,“可不是么,连通报都没有,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就来了。我当时还以为又是要拿人,谁知道竟然是还东西,反倒是有些不习惯,还想着,是不是调查结束了,尹红萸也总算是折腾完了。可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贬谪了一个李元,好像也没有其他的结果。”

既然是明光宫下令要调查,且已经牵动了宫局六部、甚至是殿里面的主子,关于那桩命案,必定得个结论出来;

可红箩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绮罗将自己的疑问与韶光说了,且不仅是她,现在恐怕整个内侍省的宫人都在好奇这个问题——这是已经历时两个多月,一直查,都没有查出来的事情。很多人都在揣度,在猜测,在狐疑,得出的结论纷纭,也不知内里到底是怎样。

而最了解内情的,却是宫闱局中的一个司宝房,然而里面的关键之人譬如崔佩等,仍始终作壁上观,三缄其口。整件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

“红箩的事,其实就是东宫的事。”

牵着马的女子略微侧眸,忽而淡淡地道。

绮罗不解地看她。

“前段时间,尚宫局不是查到浣春殿去了么。”

“是啊,到现在宫里面还在盛传,太子妃如何贤良淑德、如何照顾怀有身孕的成妃,赶走前来找茬的尚宫局。着实让尹红萸失了很大的颜面。”

何时雏鸾殿和浣春殿那么要好了,好像…就是在红箩出事之后呢。

韶光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道:“其实在尚宫局上门之前,成妃就求到了雏鸾殿,那时候,太子妃几乎是没有任何推搪的,就答应了下来。以至于后来始终那么倾力相互。你还看不明白么。”

——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些端倪其实已经渐渐地显露了出来。

绮罗细细揣摩着她的话,半晌都没有出声。

“你的意思是,难道就是太子妃…?”

她询问且愕然地看向韶光,那是过了好久,在心里面酝酿、质疑,然后才脱口而出的结论;

韶光静静地看着她,轻然颔首。

“这…为什么?又怎么会…”

绮罗觉得难以置信。

韶光道:“当初成妃大费周章地摆下明湖宫宴,想要利用红箩谋求些什么,是毋庸置疑的。所以红箩的死,恰恰就是雏鸾殿给浣春殿的一个教训。”

做得很利索,也够狠。

沈芸瑛一直都没有参与过妃嫔之中的争宠,不仅是在东宫里面,甚至是太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宫外面寻欢作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是凭借着太子一直对她心存歉疚,始终会保持着优待,更是凭借着自己的家世,又有东宫嫡妃这个身份的依仗,根本不用去做什么。因为不需要。

这一次,却是对成海棠,或者也可以说是对红箩,痛下杀手。

算是一种小惩大诫,同时也是一种警告。警告成海棠在怀孕的这段时间里,最好安安生生地待在浣春殿里面,养胎,不要再装神弄鬼,更不要妄想着再做什么小动作。可成海棠显然没有收到这个警告,一直到尚宫局上了门,才后知后觉地去找沈芸瑛,没想到沈芸瑛竟然一口答应了。成海棠不会想到,即使她不去求援,沈芸瑛也一定会保她,哪怕是要因此得罪宫闱局。

就是因为,成海棠还怀着孕呢。

绮罗却觉得整件事情有些荒谬,沈芸瑛,红箩,成海棠…

“红箩的死,是在众人的见证之下发生的,”绮罗回忆着当晚的情景,慢慢地道,“当时到场的不仅仅是太后和后宫的夫人、嫔女,也有那么多伺候的宫婢和太监,还有来自内侍省各个局、各个房的女官。如果说沈芸瑛能够一手操控整个宫局六部和诸多伺候的仆从,让所有人在红箩坠湖之时,都袖手旁观,那么未免太神通广大了吧!”

相交多年,她一向很相信韶光的判断,但这一次,却是将信将疑;

沈芸瑛或许有那个杀心,却根本不可能有那个能耐。

耳畔有风吹过青草地的声音,还有达达的马蹄,韶光一手牵着马,目光落在沾了些泥的绣履上,低声道:“那么多宫局,只需要控制住一个内侍监就够了。”

想起来了么?明湖湖面甚为开阔,而红箩落水的地方正好就在湖心,距离岸畔非常的远,所以当时也并不是没有人想下水去救她,只不过,不是太监,而是宫婢。

“那么冷的天,湖水冰冷刺骨,区区一个宫婢没等游过去,自己就先冻僵了。即便是有体质好的,在没有主子的吩咐下而冒然去救人?不会的。”韶光蹭了蹭鞋尖儿,轻声道,“而内侍监有那么多太监,又一度负责保持湖面不结冰而长时间待在湖上。水性一定相当好。眼见有人落水,却没有一个下去救人。”

而且也别忘了,偌大的明湖之上,怎么会只有一艘画舫呢?即便为了不影响整体的美观,将其他的船只停泊在岸畔上就好了,何必都要费事地拖到库里面去。在出事之时,也有小太监跑去库里取,可那么长时间,可见到一个折返的?

——先是将画舫摇到湖心,然后趁着红箩回到船舱里面换衣服时,凿穿船底;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中,画舫沉没,不识水性的红箩被活生生地淹死,就在她死命挣扎的过程中,甚至没有一个人去救她。

那个时候,该是怎样的害怕和绝望…

所以恐怕早在第三场开始之前,沈芸瑛就想好了——就在成海棠引以为自豪的请旨后,在她热火朝天地吩咐宫局准备这、准备那的时候,在她喜滋滋地盘算着前程时…布局中的一步一步,早已经计划得周详、布置得谨慎。

她将这些一一都与绮罗说罢,后者顿时就有些懵了,好半天,才喃喃地道:“原来,沈芸瑛跟赵福全早就…”

韶关点了点头。

既然成海棠能够找到内侍监的李元,沈芸瑛为什么不能攀上赵福全呢?

这样看来,一组是强弩之末,一组是强强联合,成海棠选了李元,只是物料筹备上面的小动作;而沈芸瑛找到赵福全,控制的却是整个内侍监的人员和走势——雏鸾殿在选人的眼光上比起浣春殿来,不知高出了多少。难怪堂堂的太子妃能够一直作壁上观,稳操胜券。

“…这些事你早就知道?”绮罗有些惊异,更多的是赞叹。

韶光抚摸着枣红骏马柔顺的鬃毛,没有说话,但很显然就是如此。

不仅仅是红箩的死法,还有她的死因。她都知道。

“阿罗,最后一场的献舞毕竟是由司宝房一手操办,那屏风、那夜光璧,还有之前我找你查的磷粉、硫磺…不仅是我,还有崔尚服,凡事经手,岂有不知之理呢。”

所以,其实崔佩也早就知道,成海棠想利用红箩对沈芸瑛下手的事。

绮罗更加心惊了,恍然间,又感觉到些许的哭笑不得,“你们几个啊,可真是精明得让人害怕。但是最高干的还是太子妃,现在整个内侍省里面人心惶惶,都不得安宁,作为始作俑者的女子却一直都置身事外,这手段、这心智…”

绮罗摇头,连着啧啧了好几声;

韶光也是深有同感,明明是东宫的事,却将内局搅了个翻天覆地。从府宅大院里面出来的女子,比起宫中之人,果然就是不遑多让。

“可是就现在而言,尚宫局已经查到浣春殿去了。虽然雏鸾殿很明显是要保浣春殿。”绮罗道。

“尹红萸不会招惹东宫的。”

因为她根本就意不在此。

韶光看着绮罗,轻然道:“整件事情已经转嫁到了宫局六部之上,尚宫局之所以会查到成妃那儿,该是想找一个由头罢了,找不到,自然就会去别处。”

绮罗这样听着,一瞬间,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拉着韶光的胳膊道,“那日尚宫局将内侍省里面的人集合在一处,远远的,我就瞧见岚烟了。”

韶光抿了抿唇,“嗯”了一声,“自从尹红萸重新得势,她也跟着再次被重用了起来。尤其是这回的调查。”

好像…是被发现了啊。

韶光想起那时候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个美艳动人的女子,曾经参与过宫闱大清洗、又留存至今的老人儿,可是深知她的底细呢。

“岚烟历经过三任尚宫,而你却是明面上闺阀仅存的力量,”绮罗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这一次由她负责调查,会不会借机对你…”

绮罗说着,愈发开始后怕起来,然而转念一想,忽而就松了口气,拍着胸臆地道:“不过也不用怕啊,那邬岚烟只是一个女官罢了,咱可不同,咱后面还有大树呢!”

靠的大树,才好乘凉。

尚宫局已经在东宫的前面止步了,同理可证,哪里有胆子再去惹另一位主子不高兴呢。绮罗想到此,脸上不由浮出一抹暧昧的笑容,呵呵地乐了起来。

韶光怔了怔,却是没听明白:“什么大树?”

“汉王殿下啊!”

绮罗歪过头,笑着看她,“若是尚宫局敢动你,不就是动了汉王的心上人。到时候可就不仅是一个邬岚烟,还有尹红萸,她们的仕途也就算到头了!”

绮罗就这么毫不忌讳地将他的尊号点了出来;

那一刻,韶光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明媚恣意的男子,嘴角不禁轻轻地上扬。

“阿韶,你变了呢。”

——绮罗偏着头,看着这样的她,目光不由也跟着柔软了起来,喃喃地道:“从前的你,可是不会这样笑的…”

风从青草地上拂过去,掀起了一道道碧色的涟漪,仿佛就这样一直柔柔地荡漾到了心里。韶光抬眸,似乎已经根本不用刻意去描绘,就能想起的清俊面容,还有他盎然而轻滟的笑靥,那盛姿玉颜的风姿容颜…就这样穿过了道道的宫城,清朗而明晰地倒影在了眼前。

“跟我跑一会儿吧!”

韶光朝着绮罗笑着道;

还没等绮罗反应过来,一身雪白绢裙的女子已经抓住鬃毛,利落地上了马背,挑了挑缰绳,然后朝着绮罗伸出手来——

迎着阳光,绮罗瞧见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仿佛比三月的桃花更加妩媚和醉人,不禁有些许的怔怔,而后仰起脸,跟着微笑起来,拽着她的胳膊也坐上了马背。

“驾——”

一声娇喝,枣红色的骏马扬了扬前踢,驮着两个美丽的女子,就欢快地飞驰了出去。

(2)

隔日的晨昏,掖庭局里面接到了要洒扫广巷的通知——

管事女官将手底下的宫人们召集到一起,点算了一下,各自分派了些地方负责打扫。这是在日常分内活计之外,新添出来的,小妗因着之前听韶光说过初到宫人被遣去清理积雪的事情,格外留了个心眼儿,但管事女官并没有将更多的事务分配过来,不由也松了口气。

这样又过了三日,还有两日就是五月二十,正好逢上尹红萸的生辰。

这是她在很久之前就一心想着的事情,手底下的女官也都心心念念盘算着如何给她庆祝,早在几日前,就开始筹备着,有些甚至将想法直接告诉给了尹红萸,都让她感到很满意。可是未等她将庆祝的事情告诉出去,宫局里面就迎来了昭阳宫的旨意——

五月二十九日,要在敬山亭筹备放莲灯的仪式,因为即将就要到了宣华夫人花信之年的生辰,皇上极为重视,吩咐宫闱局连着几日都要进行大肆操办。

宣华夫人的生辰是在六月初二,离着现在还有十多天的功夫,然而算上放莲灯,显然就很近了。这样一来,尹红萸的生辰就不能再操办,否则便是冲撞了宣华夫人,这在宫中是犯了很大的忌讳。

很多想借机巴结一下尹红萸的女官们都感到十分可惜,尹红萸本人就更加不悦,然而紧接着,让她更加焦心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五月二十八这一日,离着放莲灯仪式仅有一日之隔的时间,尚宫局内忽然起了大火。

火源是在私牢的方向,在深夜时开始烧,等宫婢们发现,急急地过去救,私牢里已经火光冲天。浓浓的黑烟冒出来,带着滚烫而灼热的气息。宫里面甚少会有火情,像这么大的更是从未有过,眼见着殿里面的横梁不断地在“噼里啪啦”地倒塌,隔着老远,还能听见里面传出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死牢里面,还关押着很多宫人呢。

那是自从尚宫局开始奉命调查以来,超过两个月的时间,抓进来再释放、而后又被逮捕进去的宫婢,来自宫局六部的各个局、各个房。有好些甚至没经过询问。

尖叫声,凄厉而悲惨,直直地划破了宫城上空的苍穹。

很多太监都冒着性命危险拎着水桶去扑,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灼热的火浪给打回来。这时候,尹红萸只穿着一件里衣匆匆赶到那里,看到一片熊熊燃烧的火场,心里当时就凉了。

她已经来不及反应,就抢过宫婢手里面的水桶,自己要冲进去,却被侍婢死死地拦住。灼热的火光中,映照出每个人或惊惧、或心寒、或悲恸的脸,被熏得焦黑,浑身狼狈;还有尹红萸一双赤红的眼睛,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尚宫局的侧殿在面前轰然倒塌,雕梁画栋被烧成了焦炭…还有那人命,无数的人命葬身火海。

大火烧了足足三个时辰,才熄灭。

这时候,天都亮了。

走水的事情同样惊动了明光宫和昭阳宫,等两处的近侍宫婢过来时,作为尚宫局最高领首的尹红萸,一个人瘫坐在地上,直勾勾地望着那被烧成一片废墟的侧殿,再发不出声音。

“掌首!”

“掌首!”

伺候的宫婢过来推她的肩,却半天都不见有任何反应。两宫前来探看的宫婢见状,对视了一下,也不再询问,只各自回到殿里面复命。

——私牢中关押着的宫婢,共有五十二人,没等到释放,全部死在了里面。

这下子,内侍省里面的几位一等掌首再也忍不下去了,在二十九日的晨曦,不约而同地来到明光宫觐见太后。

天有些阴霾,还下起了小雨。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而冷厉,且都是品服大妆,那些专属于各局不同颜色和配饰的宫装,奢华而端贵,将几位一等掌首的气势和威严显露无疑。她们都是一个人前来,连个宫婢都没带,也没有打伞,然而只是堪堪立在明光宫的丹陛前,有浑然天成的凛冽之气从周身散发了出来,连轻薄的雨丝都不敢沾身。

几位掌首排成一列,明光宫前,顿时充斥着一股浓重的压抑而森寒的气息。

这时候,把守的几个宫婢见状,赶紧就扭头进了内殿,去向刚刚才起床的太后进行请示。

——掐算着时间,明湖岸畔的人命案,由尚宫局查了超过两个月,一点结果都没有。而今却有那么多的宫婢无辜枉死,尹红萸难辞其咎。

太后震怒。

然而不仅是太后,还有琼华宫的宣华夫人——在生辰之前的放莲灯仪式,原本是为了给她祈福,这下子,就变成了给那些枉死之人的超度。太后一直就不喜那陈宣华,更将整件事情归结到了她的身上,斥骂她是不祥之人,狐媚惑主,横生灾祸。

陈宣华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就闹到了昭阳宫那里。她因酷似独孤皇后的容貌,是宫里面最得宠的一位夫人,被皇上奉若珍宝。然此次即使是皇上也无法质疑太后的说法,故此,将全部的怒火都撒到了尚宫局的头上——尹红萸首当其冲,不仅是撤职查办,更在后来下设女官的搜查中,在其住处搜到了一枚价值连城的夜光璧,查出正是几个月前明湖岸畔那桩人命案中最关键的一个物证。

整个内侍省都为之震动。

——查了那么久,又逮捕了那么多的人,原来是贼喊捉贼。

六月初三日,昭阳宫亲自颁下旨意,尚宫局一等掌首尹红萸,忤逆犯上、荼毒人命,并导致数条性命无辜枉死,撤其掌首之职,并打入大理寺,于两日后凌迟处死。

得势与失势之间,居然是这么快,快得令人咋舌。

以至于一手将尚宫局扶植起来的尚食局,还没来得及反应、更遑论是做出任何的补救,尹红萸就在大理寺中被割成了肉泥。商锦屏是万分的懊丧和痛惜,同时又是阵阵的后怕,后怕自己险些没有被牵连进去。

在尚宫局被查封的隔日,宫正司和内侍监两处就为整件事情出了一个结论:尹红萸玩忽职守,贪赃枉法,贪图那价值连城的夜光璧,在红箩献舞中蓄意偷换,导致其殒命;在后来的查办中,又利用职务之便,与宫局六部中的几处蓄意勾结,收受贿赂。

整件事情,都处理得顺理成章。

太后一并斥责了宫正司和内侍监,将两位掌首的俸禄减半三年。而后,谢文锦为了弥补其责,在明光宫那里为尚宫局重新举荐了一位掌首——在调查中出力最多,同时也是搜查出尹红萸贪赃罪证的司级女官,邬岚烟。

“——多谢谢宫正栽培。”

邬岚烟在宫正司的侧殿里面觐见谢文锦,是跪着的,挽手躬身的模样,态度甚是恭敬和卑微。哪里是新晋一等掌首的姿态,更像是宫正司中再低等不过的一个女婢。

谢文锦抬眸看了她一下,淡淡地道:“这几年,你在尚宫局里面一直做得很好。”

邬岚烟垂着脸,眼睛里面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兴奋,“奴婢再次感谢谢宫正,是谢宫正给了奴婢晋升的机会…从今往后,内局里有奴婢一日,整个尚宫局便是宫正司的附属,为宫正司马首是瞻,上下千余宫婢但凭谢宫正差遣。”

她的保证说得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谢文锦的视线从她的头顶上飘过去,笑了,“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好好的做,希望你能够比尹红萸做得更好,才不枉费太后她老人家破格的器重和提拔。”

邬岚烟再次伏在地上,朝着她叩首:“谨遵谢宫正的训示。”

等恭顺的女子倒退着走出侧殿,屏风后面的人才徐徐地走了出来,摸着下巴,啧啧两声,“难怪谢掌首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宫正司里,是早有打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