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锦抬头,朝着赵福全一笑,“赵总管请坐。”

赵福全更加笑容可掬地道,“已经不是总管了,谢宫正折煞。”

“权势重新回到手中是迟早的事,赵总管何必过谦。”

赵福全闻言,笑而不语。

眼见着刚刚那尚宫局的女官坐过的地方,想起了连着两个月来发生过的种种,有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掠过去,不由连连摇头。果真是沉得住气啊,一手统领着宫正司,在宫中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屹立不倒,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像这一回,为什么宫正司能够一直任由尚宫局在前面折腾,而始终没有吭声,甚至在自己的颜面受损之时,也能够容忍着、纵容着?原来一直都在等,等着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里,一击即中,让对方再无还手之力。

尚宫局在宫局六部之中上蹿下跳,却犹如一个可笑的猴子,沐猴而冠,终究是成不了气候。

如同期间的调查,那尹红萸几乎是被引诱着去大肆追查明湖前的命案,一心想着在明光宫面前邀功,想着要凌驾在宫正司以及整个宫局六部之上,在稍有退缩之时,谢文锦又“好言”相劝,让尹红萸再次坚定了决心。于是宫正司最初将宫闱局里面的两处戒严,就成了抛砖引玉,引导着尹红萸一步一步走进那早就预设好的陷阱里面。

后尚宫局的一场大火,烧死了那么多的宫婢,宫局六部如何隐忍,也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那恰到好处的时间,不仅惹怒了明光宫,还有昭阳宫、琼华宫——

尹红萸犯下此等众怒,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赵总管怎么了…?”

谢文锦瞧见他的神色变幻,饶有兴味地道。

“擦擦冷汗而已,”赵福全拿着巾绢,煞有介事地在额头上抹了两下,“在这宫里面,我也是许久都没见到过谢宫正的手笔了。”

谢文锦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往后,可是要我们两个精诚合作了。”

尚宫局在内局里面闹了那么久,最终以一等掌首尹红萸的殒命而宣告结束。宫里面的人此时此刻已经不再关心着明湖前的那桩命案,甚至是大理寺是如何将尹红萸一块一块割肉凌迟的,眼下尚宫局的新贵,才是最惹人注目的。

邬岚烟。

刚刚接到明光宫的正式召命,司衣房和司饰房就将一等掌首的宫装和配饰送到了,还有司宝房,送来了新制的配置宝器。

邬岚烟瞧着站在崔佩后面的余西子,未语,脸上先露出一抹足够高贵的笑,“崔尚服真是太客气了,我是侥幸获得明光宫垂青,登上高位。然而崔尚服却实乃局里面的老人儿,无论是资历还是辈分,都远远在我之上。崔尚服请上座。”

邬岚烟十分客气,摆手让奴婢端上来香茗。

崔佩也与她客套了几句,两人互为寒暄。邬岚烟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本就明艳动人的一张容貌,此刻更是容光焕发,光彩夺目。

而她再没有看余西子一眼,后者则端着眉目,恭顺地保持着静立,连眼皮都没抬。

昔日同僚,一朝飞升,身份和地位已经不能够同日而语,更何况还是曾有过节的。余西子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

等崔佩领着三房女官告辞,尚宫局又迎来了其他几局的掌首,邬岚烟客套地打点了将近半日,在将近黄昏之时,才重新肃整着妆容,领着几个贴身的侍婢,奔着一个地方而去。

——掖庭局的匾额依旧陈旧不堪,明明是局内很大的一处,却始终破破烂烂的,倒是跟里面其貌不扬的掌首成了融洽的结合。

邬岚烟裹挟着极其强势而凌厉的气势而去,那掖庭局里面的几位女官哪敢阻拦,任凭她领着人径直向里面闯,连领路的都不用一个,可见对其中的结构是知之甚祥。

直到走进最北侧的一片敞屋前面,一干人等,才停了下来。

邬岚烟朝着她们摆了摆手,自己整理了一下妆容,保持着最雍雅的姿态,一步一步,施施然地跨进了那道门槛。

黄昏时候的宫城陷在一片柔和的橘色光晕中,夕阳的余晖,将远近交错的大理石雕栏的影子拉得老长,镇守在玄武柱上面的石狮子气派而威严,静默地守着面前一座座恢弘的殿宇。掖庭局的地势较高,往北望却,恰好能鸟瞰到那宫苑中的亭台楼阁,悉数都笼罩在迷离的夕照里。

而那雪白绢裙的女子站在迷离的柔光之中,一双眸子,黑嗔嗔,宛若是沁了霜雪的深潭,眼底若有幽意,依旧是当初在朝霞宫时候的模样。此刻面朝着北方,面朝着那几座最鼎盛殿堂的方向,静静地出神。

邬岚烟看着她的背影,眼睛里面忽然涌出很复杂的东西,只一瞬,却扬起下颚,露出一抹足够高贵的笑容:

“我们又见面了,韶姑娘。”

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袭紫百合团花绣百褶的宫裙,裙裾上面的金帛是锦葵的缎饰,十二画织锦,纯银的滚边,在襟口和裙摆上大朵大朵绽放的金色葵花,团团簇簇,随风翩跹起一道眩目而璀璨的亮泽,宛若是金凤翱翔。

这一袭高腰宫裙,正是尚宫局一等掌首的定制。

而她高绾着的云髻,乌黑发丝间佩带着纯金步摇,另有十二道纯金单簪,鎏金的流苏垂坠在饱满的额头上,若隐若现的是眉心处一抹锦葵的花钿。很美,美得光彩夺目,只是过于年轻的脸,也过于艳丽惹眼的容貌,反而使得整个人失了一种浑然天成的端庄和威严。

韶光转过身来,打量的目光落在邬岚烟的身上,从上至下,像是不认识一般;

等两人的目光对上,那黑嗔嗔的眸子里,却没有邬岚烟预想中的震惊、惊惧…或者是羡艳和妒忌的神色,甚至连一丝不安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凉薄且悲悯,“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岚烟,亦或是该称呼为“邬尚宫”。

“我曾经说过,我将会以最高一级掌首的身份,让你在我的面前行礼和跪拜。等了这么多年,我可是等得很辛苦呢。”

邬岚烟直直地望着她,脸上的笑容高傲而凌然。

“是该说声‘恭喜’的,一个人在内局里面钻营了那么多年,靠倒了三位掌首,直到现在,才终于当上了尚宫。”

从苏尤敏到宋良箴再到尹红萸,结局一个比一个惨,最后一个,更是凌迟的下场。不知道黄泉之下的尹红萸会不会后悔,一个曾经对提拔的恩师也能痛下杀手的人,又怎么会对自己有什么忠心呢。

邬岚烟却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眼里,而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她,“在宫闱局里面待了这么久,韶姑娘,是不是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了?”

她看着她,仿佛是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喃喃自语般地道:“在朝霞宫里面那么多年,在独孤皇后身边,那种万人之上的荣耀和尊贵,感觉一定是极好的,可那么多的的人都死了,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还活着呢?苟延残喘到现在,还真是给闺阀一脉丢脸啊。”

邬岚烟说到此,忽然就想起以前的那些人,不禁笑着道:“可是现在独孤皇后不在了,上官容雅也不在了,你还能依仗谁?不在内局里面屈居着,也没有地方可以栖身了。”

“你不配提容雅姑姑的名字。”

韶光看着她,视线幽然。

此刻两人离得不算远,邬岚烟听闻此言,眼睛眯了一下,随即扬起手,“啪”地给了她一个巴掌,下手狠厉,“我不配?”她笑得嘲弄,“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朝霞宫的大宫婢!而今的你根本没有资格跟我站在一处说话。我可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上官容雅偏偏选了你,而不是我!”

韶光被打得一个趔趄,堪堪站住了,脸上却仍是淡漠而冷持,“想知道为什么么?就是因为你没有良心。”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宫中人一贯信奉的准则,然而她无论对待何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怜悯和慈悲。当初容雅姑姑在挑选新晋力量之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将邬岚烟拒之门外;

却也为她预留了尚宫局的位置。想不到她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心心念念想着报仇和雪耻。

“倘若容雅姑姑还在世,一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皇后娘娘待你恩重如山,哪怕后来你在选拔中被剃掉,仍是许你尚宫局司级女官的宝座,可你呢,你对得起那些一起共事过的同僚么?”

当年闺阀大清洗中,是她将所知道的内情捅到了明光宫那里;

在尚宫局的私牢中,也是她亲自严刑逼供,将很多朝霞宫的宫婢屈打成招,最终处以严刑;

更是她,将昔日的同僚和知己出卖给了宋良箴,导致牵扯其中的和很多无辜的人,都一一凋零殆尽…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已经悲惨地死去,曾经就是闺阀一脉的女子却仍旧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且,充当了刽子手的身份,以无数的人命作为晋升的垫脚石。

宫中多年,她见到过很多手段狠厉毒辣的人,也见识过百般的心智和手段,但在邬岚烟的身上,却是为达目的,可以泯灭良心。

韶光一句一句地说出来,邬岚烟的脸色铁青铁青的,一时间居然是无言以对;

须臾,却是笑了,徐徐地道:“你以为说这些,就能让我心生愧疚,从而放过你?”邬岚烟摇着头,脸上满是嘲弄的气息,“我等了那么久,也让你在宫闱局里面苟活了那么久,也是时候了…”

她说罢,便不再多言,朝着苑外喝了一声:“来啊,还不将人给我带走!”

尚宫局一贯用来关押犯人的就是侧殿的私牢,却在那一场大火中烧成了灰烬。然而地下还有一层是常年扣押重犯的牢狱,因是石砌结构,得以在火中幸免。于是,尚宫局的宫人直接将她带进了地底的石砌私牢中。

这里,也是当年一度关押过她的地方。

仍旧是漆黑漆黑的小窄道,墙壁上面挂着煤油灯,一晃一晃的,昏黄的光线将坑坑洼洼的路面照的更加黯淡。各种奇特的刑具都挂在墙壁上,一路走,还能听见似有似无的求救声,那声音很是凄厉,夹杂着鞭子的抽打声和铁锤的敲击声,在空旷的私牢中一传很远。

令人毛骨悚然。

韶光被押着走进来,经过那熟悉的路径,却是一路来到里面的最深处。与记忆中的景象无法重叠,更像是新开凿出来的一处,里面的铁栅栏、铁锁、炮烙和火炭似乎都是崭新的。连墙壁上凸起的石砾和地面上的石槽都是刚刚砌好。

邬岚烟瞧见她眼底透出的一抹迷惑,不由笑道:“看着还满意么?可是之前的尹尚宫特地命宫人建造的。而你对私牢这一处简直是太熟悉了,若是没有什么新鲜的,岂不是太对不住了。”

她说到此,凑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其实我可真是后悔,当初竟然放过了你…现在你又进来了,想不想求救呢?”

若是想求助外援,是晋王,还是汉王?

她可真就不明白了,那两位风姿卓绝的殿下,高贵而尊崇。无论是心智韬略,还是谋略手段,各有千秋,哪一个不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就偏偏对她格外特别?

“我还记得,你在我们都辛苦钻营如何晋升到朝霞宫、伺候皇后娘娘的时候,就已经会朝着麟华宫和凤明宫卖弄了。怎么,现在死到临头了,也不想找出一位来救你?”

邬岚烟这般说着,韶光原本一直都没有理会的心思,不知怎的,忽然就想了他。

自己答应过,以后无论如何,都会让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看来,要食言了啊…

然而在此刻,心里面那些忐忑的、惶惑的情绪,忽然就平复了下来,抬眸,看着岚烟一瞬不瞬地道:“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一向是宫里面的规矩。”

韶光面无表情,言辞却透出了几分凌厉来;

邬岚烟闻言,眼睛里面却是露出了一抹怨毒:“你这算是承认了?”

她明白她的意思,宫里面不管有再多的势力,有再多的人脉,一处是一处,分得很清楚。就像是奴婢的事,绝对不可以搭上主子。可她呢,她凭什么就能在危难关头倚靠着那几位殿下安然过关!

“怎么样,用不用我帮你去带个口信儿?”

韶光看着她,幽淡地道:“若是要命的话,千万不要去打扰不该打扰的人…”

邬岚烟在那样的视线中,蓦地感到一阵不寒而栗,随即眯起眼,就笑了,用最轻最柔的嗓音,道:“好,你这么说,我便依你,接下来,你就好好享受吧,昔日的近侍大宫婢…”

她说完,就冲着身后的人道:“快来,给我好好伺候韶姑娘。”

鞭刑;

烙铁;

夹手指;

昏过去被泼冷水,再昏过去…

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一点光亮,摇摇晃晃的,仿佛怎么也没有熄灭的时候。

四肢像是被碾过般的疼痛,身前和后背的肌肤也火辣辣的,然后被冷水淋过一次又一次,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知觉。甚至不知道那胳膊和腿还是不是自己的。

韶光睁开肿得老高的眼皮,脸颊也是肿着的,额头在淌血,顺着脸颊滴在地上,滴答滴答的——是被金瓜锤击在头顶,只是轻轻的一下,耳目轰鸣间,就没有了意识。然而她知道,倘若是那手持金瓜的宫婢下手再重些,她就醒不过来了。

这些刑具她都招架过,那又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蒙昧的记忆中,曾经血色的画面在不断地重复和交叠,然后跟眼前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合在一起,已经记不清究竟昏过去多少次,又在剧痛中清醒过来。

这样在苏庆安找到她的时候,韶光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的衣衫都是破烂的,露出的不再是盛雪的肌肤,而是一处一处的血窟窿。伤口发了炎,起了脓疮,散发出恶臭的味道。惨不忍睹。

苏庆安吓得满头大汗——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这这…等殿下回来了,这可让奴才怎么交代啊!”

老道的太监此刻也慌了神,原地打转,“不行不行,不能再拖了,姑娘,奴才现在得赶紧将您带出去才是。”

韶光强睁着肿胀的眼皮,上面的伤口好像也已经化脓了,却是摇头,再摇头:“现在还不行…”

苏庆安却都急红了眼,“姑娘都成这样了,眼看着要熬不了多久了啊。倘若那邬尚宫果真是丧心病狂,做出什么狠事来,倘若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韶光仍是摇头,“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牵扯进来…我会自保下来的,会自保下来的…相信我…”

都被折磨成这样了,怎么还有那么多的考虑呢。可真是…

苏庆安看着她的模样,惨烈而悲壮,那都是些从未在女子身上用到过的酷刑,却一一施在了她身。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更别提当事人得承受着怎样的苦痛,才咬着挺下来。

然而当时殿下临出宫前,再三嘱咐要听韶姑娘的命令,事无巨细、大小,见韶姑娘如见汉王本人,再怎么焦心,也不敢有所违背。更何况这韶姑娘说得对,邬岚烟的背后是谢文锦,谢文锦又一心忠于明光宫,想必现在是等着谁出错呢。他倒是不怕被连累,就怕牵扯到殿下。

苏庆安咬了咬牙,道:“若是姑娘受不住了,一定要让人带话给奴才,奴才马上接您出来!”

苏庆安抹着眼泪走了,前脚刚走,后脚,邬岚烟就来了。却仍是像前一日一样,严刑、逼供,再严刑…

第三日;

第四日;

直到第五日的晨曦,邬岚烟再次过来,韶光已经奄奄一息。

“怎么,还没死啊!”

韶光费劲地抬起头,吐了一口血唾沫,却是笑了:“邬尚宫还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舍得死呢。”

邬岚烟咬着唇,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墙壁间回响,比起之前的刑罚却是小巫见大巫了,“到现在了,怎么还不想说么?”

韶光被打得耳畔一阵轰隆,下一刻,邬岚烟就伸出手,死死地扣着她的脖颈,指甲嵌进了肉里面,“说,独孤皇后留下来的凤牌,究竟在什么地方?”

呼吸有些凝滞,韶光只觉得自己的脸应该是涨红了,或者是发紫,然而原本就满是伤口和血污的面颊,应该看不出来任何的颜色,“想要凤牌,你何德何能?!”

“你…”

邬岚烟气急,扬手又是几巴掌,而后还不解气,拿起一侧的烙铁,铁钳上面夹着的火炭,被烧红了,还冒着腾腾的烟气。抬手就往她的胸前烫过去。

“啊——”

嘶拉的声音,伴随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在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散发了出来。

“说还是不说,凤牌究竟在哪儿…?”邬岚烟的额头也起了汗,略微喘息着望着被铁锁捆在架子上面的女子。

已经都这么多天了,一点结果都没有。倒不愧是皇后调教出来的,这么残酷的刑罚,居然也能挺这么多天。邬岚烟眯着眼睛,眼底里闪过了一丝杀意。

倘若还是没有结论的话…

这时候,韶光已经在剜心的疼痛中晕了过去,被泼了冷水,再度醒了过来,面对着邬岚烟的逼问,气息奄奄地道:“我、我告诉你…”

邬岚烟眼睛里迸射出一抹惊喜:“在哪儿?”

“就在、在…”

韶光吞咽着,喉咙里面一片火烧火燎,吐字很不清楚,邬岚烟迫切地凑近,将耳朵附到韶光的唇边,只听见那细微的声音——“在、在你来掖庭局之前,我已经送到东宫的浣春殿了…”

韶光说罢,头一垂,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邬岚烟闻言愣了愣,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朝着身后面的宫婢摆了摆手,“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去东宫拜见成妃娘娘。”

其实在韶光昏迷之前,不仅和盘托出了自己将凤牌送到成海棠处保管的事情,还说起,用凤牌召集闺阀力量的方法,就是点燃一种烫暖的熏香,其熏料却很名贵,非是用楠木和檀香紫檀木混在一起燃烧不可。且那地点,就是在东宫的殿前广场。

邬岚烟当然没有全信;

可是在她拜见过成妃之后,就确信无疑了。因为那块凤牌,就悬挂在成海棠的脖颈上面,正是九凤飞天的纹饰,很薄很剔透的玉质,闪烁着盈盈的光泽。

于是,她特地找了一日月黑风高的晚上,拿了一块同样玉质的石头,在东宫的殿前广场上亲自去试验。一心想着若是能有个结果,再去拿成妃脖子上那块凤牌也不迟,结果,刚刚点燃起了火星,却是被随之而来的巡城禁卫军当场捉了个现形——

事情发生在东宫,自然就惊动了雏鸾殿,沈芸瑛披着件大氅匆匆地赶来,倒是十分奇怪居然是尚宫局新晋的掌首。又因知道她是新晋,是谢文锦一手提拔,就想卖宫正司一个面子,小惩大诫,或是不予追究,然后一瞧见那铜盘里面燃烧着的楠木和檀香紫檀木,脸色当时就变了,一句话,就让禁卫军统领将其关了起来。

当然,这都是在韶光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

等她连着昏睡了三日,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锦缎软榻上了。

一觉醒来,浑身宛若是被碾过似的,撕裂般的痛楚,身上的肌肤和骨骼无一处完好,手肘好像被敲断了,此刻缠着厚厚的白色布帛,十根手指也都包了起来,还有腰腹上也缠着布帛。

——这才发现,好像没有穿衣裳。

透过朱色的绡纱垂帘,可看到阁内的桌案上摆着一套冰裂釉的茶具,还有北侧的宝柜和格子架,上面的古器和古玩都很简单,简单却也奢华。这样的布置很是古拙,处处透着那熟悉的风格,一直到那身着茜素红锦缎绣袍的男子走进来,心绪居然也跟着安稳了下来。

原来是回宫了。

“到底怎么样?昏睡了好几天,怎么还不见醒过来?”

声音中带着无限的烦躁,在他的身前跪了一地的医官,好像也是头一次见到恣意盎然的汉王殿下这般肃整和愠怒,都吓得不敢说话。却也不知道侧殿寝阁里面躺着的是哪位,竟然能让堂堂的汉王殿下如此上心和焦急。

“启…启禀殿下,那姑娘的伤势有些重,索性是、是底子还算好,都是些皮肉伤,只是那手肘…”

“手肘怎么了?”

很凶的语气啊…

韶光迷迷糊糊地听着,动弹了一下肩膀,随即有些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外面这时候忽然就静了一下,随后那男子疾步走到床榻边,掀开垂帘,将那孱弱的身体抱在怀里,又不敢动作太大,生怕扯痛了她浑身都是的伤口。

“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