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圆了眼。

骑射?

我…我哪会啊!

我连马鞍子应该从左边上还是右边上都觉得有点印象模糊…好象是和自行车一样都是从左边上的吧?马鞭是哪只手拿?缰绳是哪手握?马蹬在哪儿?最最关键的是,连骑自行车平衡感都很差的我,马这东东真是…

再说射箭。我打小就知道自己肯定有半边脑不太发达,因为我的运动神经一塌糊涂,跳绳踢键子打球什么的需要手眼配合的活动我都做不来,射箭这种高难度的东东,如果我从现在开始练习,会不会有成果?

顺治晚上当然是留在永寿宫,但他前脚走我马上就会喝药。我不能让他不来,但我可以选择不再让自己制造一个意外。顺治也知道,也默许了。在后宫降生的孩子,注定一生得不到单纯的生活,享受不了平凡的快乐。何况,我有玄烨和小澄儿,也就够了。

这会儿困扰我的是骑射问题!我拐弯抹角的问喜月,我之前有没有骑马射箭的经历,她笑着说:“娘娘没嫁过来之前那是喀尔沁的一枝名花啊,骑马射箭一点儿不输男儿呢!虽然进宫之后不比从前,没什么机会出去散散,可是太后和娘娘以前说起来草原风情,纵马射猎,真是让人羡慕啊。”

得,不问还好,问了之后我的心理压力是更大了。

就算找理由,说是进宫多年荒疏了,也不会荒到全然不会了吧?

静思九十三

漫长而燥热的夏天,可以记述的事情共有三件。

入夏后太后大病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宫嫔妃轮流去服侍,我也当这个差。但是差不多到了后来,只有我一个当这差了,也许因为我和太后投缘,也许是玄烨小澄儿也可以前前后后蹦跳着替她解闷——顺治也天天来伺候汤药,只要他在的时候,药端上来他都要尝一口,这当然是作样子,他尝药之前肯定已经有人试过毒。

过了午,太后喝了药睡着,他拉我的袖子,我只好跟他出去说话。在慈宁宫外面的回廊上,一前一后的站了好一会儿,都不出声。过了会,他居然问:“热不热。”

傻子才不知道冷热呢。太阳晒着红墙的那种凌厉都要刺坏眼睛,地下的热气也蒸起来了,大中午的,树叶儿蔫着,一丝风也没有。

我嗯了一声。

他忽然笑一声:“皇额娘也更喜欢你,她和皇后那些人才没有话说呢。你在跟前,她总是笑声不断的。”

喜欢就喜欢吧,我也知道太后喜欢我。

…为什么要说也?

我头上背上都在冒着细汗,虽然太阳射不到回廊上,也实在热的受不了。

他伸过手来拉着我,顺着回廊一直走,转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原地,仍然没有停下。转了一圈,再转一圈。

我热的脸滚热,身上的纱旗装和罩衫都被汗湿了沾在皮肤上。他是受了刺激吧?大热天不去屋里好好抱着冰西瓜消暑,反而来这里发癫。!

相握的手里也都是腻腻的汗,他也热了,脸上透着团团的红。

太后生病的这个午后的事,我印象最深,不能不记下来。

然后是佟妃有孕,只是在她知道的同时,还来不及喜悦,就已经要承担失去。

太医的解释是佟妃体虚,或许又有其他的原因,隐晦的说了一通话,挑明了来看,意思就是,她以后很难再有孩子。

历史终究不一样了,佟妃可能已经没有机会生下一个会成为未来皇帝的男孩儿。

而与历史上康熙皇帝同名的玄烨,在太后的看顾下活泼成长的我的儿子。他将来会怎么样呢?

还有一件事可以说是小事,只是我的印象很深。那是一天晚上从慈宁宫出来,要回永寿宫去。小术子的灯笼斜了一下,里面的蜡烛灭了。我说不要紧,他非要回去再点上,我于是站在空荡荡的高墙宫道上等他。

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天旷地黑,抬起头只看到一点星星的光。!

就那会儿,我听到阴恻恻的笑声。乍一听是女子的声音,可是再听又象是猫的哀叫,又象哭,又象笑,让人机灵灵的打个哆嗦,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声音一时高一时低,也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我觉得腿有点软。虽然有话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是这样奇诡的声音,就在这么个地方这么个时候。

有一点光从慈宁宫那边又绕出来,我心里知道是小术子又点了灯笼出来了,只是还觉得身上没力气,胸口象压着块大石头一样,心都不会跳了。

那声音没有了。小术子过来后扶着我,先告罪,说耽误时候了,但是怕走快蜡烛又会灭掉。

我喘了两口气,没出声。

他有点慌神儿,有点胆战心惊的喊了声:“娘娘…”却又不敢问什么。

“没事儿。”我反而自己安慰自己:“刚才隔着墙,好象听见猫叫,有些碜人。”

他马上说:“是了,怕是后面哪宫里的猫儿乱跑来着,风凉,咱们走快着些。”

花盆底鞋敲在石板路上,喀喀的轻响。小术子穿着软鞋没什么声音,明明是两个人在走路,却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明明是件没什么的事,却记得特别清楚。

就在人总觉得夏天永远过不完的时候,八月里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没有放过晴天,等到雨终于停了,天也凉了下来。

太后的玉体也终于康复。这场病来的凶,去的慢,拖拖拉拉的差不多有两个月才好利索。

夏天里我忘了担心的那个秋猎问题,也提上了议程。宫里头人人兴奋,话前话里都忘不了提这个,连小澄儿都拿着枝竹马兴奋的在屋子里转个不停。

我就算想说不去,也找不出理由来。玄烨也去,小澄儿因为太小,留在了宫里头。我不是太放心,太后笑着说:“只管去,小丫头放我这里,正好我解闷。”

“皇额娘不去么?”

“我去做什么,马也骑不上,弓也拉不开,去了白看吗?再说,我这病也才好,你们都出去了,我也清静的养一养。”

我马上顺势说:“那我也不去了,在宫里陪着太后解闷。”

她说:“那可不成啦。你孝顺我知道,不过你从进宫时起就再没出过宫门儿,这次错过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再有机会呢。去吧去吧,都好好散散去。”

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离开紫禁城,我和玄烨在一辆车里,他兴奋的扒着车窗子向外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虽然上次出宫避痘也算是出宫,但是他太小不记得事,又整天关在屋子里也没有见到什么。

“额娘,那是什么?”!

我笑着给他解释。不有好多东西我也觉得新鲜,暂时倒可以把骑射问题抛到一边不去想。

车子摇摇的总会走到地头,到时候说什么呢?

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装病。反正李成蹊太医也随行,和他这么熟,叫他写出个偶感风寒又或是肠胃不适的医案来肯定不难,只要推托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新路程的新鲜劲儿只维持了一天,第二天玄烨就开始吵吵无聊,然后就开始在车上昏昏的要睡。这家伙白天要睡了晚上肯定又要闹到很晚。我教他背几句诗,喂他吃点水果,跟他讲几个小笑话,打发路上的时光。

到了地方扎下营来,皇后的帐子离皇帝是最近的,我的稍微偏后一点点,也算是很宽敞。地上铺了毡毯,支起木桌。地方换了了,点心茶果也都和宫里多少显得不一样。

我把头发拆下来,喜月拿了梳子替我梳顺,问:“娘娘一路劳累,是不是先睡一会儿?”

我一边摘耳环,回头看看:“不了,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玄烨睡了吗?”

“嗯,睡的很沉呢,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三阿哥也累了。”

真是个娇气包哦,别人没有车坐一路走到这里来,还不得扎营忙活伺候人。我坐在床边,看他胖胖的小脸儿,忍不住伸手去想捏一下,喜月在后面,压着声音不赞同的说了声:“娘娘。”

“是是是。”我缩回手来。喜月比教养嬷嬷现在还会讲规矩,弄得我好多时候都不自在。

“不知道澄儿这会儿在做什么。”

“找不见娘娘,格格肯定是要闹一会儿的,不过孙嬷嬷还在,应该不会闹多久…”

帐帘一掀,顺治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猎装,倒显得非常英气,和在宫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哟,都换过了。”我站起来打量他:“不错不错,还没见你这么穿过。”

他显然兴高采烈:“你备的行头儿呢?也换上,咱们出去遛遛!”

呃?遛什么?马?

我还来不及装病呢!这位仁兄真是急脾气!

“刚到,你也不歇一下?”我坐下来:“我可没劲儿出去乱逛,这会儿就想好好歇歇。”

他也不失望:“好,我陪你歇会儿。”

我一边应付他,一边想着——真得赶紧着把李太医叫来商量一下。

静思九十四

“李太医,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他点下头:“娘娘无需担心,臣明白。”

嗯,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儿。

我怀里玄烨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很认真的问:“额娘,你身上不适吗?”

我摸摸他的小光脑门儿:“就是坐车累了,开点药吃吃,没什么要紧的。”

他的头靠过来,轻轻的蹭了两下,没说话。

装病没吓着别人,倒先吓着孩子了。早知道应该让喜月把他带出去玩一会儿的。

大概是太后那一场病来势汹汹的,多少让这孩子也明白了一点生病的恐怖。这时代只有中医,还没有西医西药,病来的快好的慢,那会儿慈宁宫的气氛严肃沉闷,对小孩子来说,应该是段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我抱着他唱儿歌给他听,前前后后想了好些话来安慰他。到底小孩子的忘性大,一会儿就忘了烦恼,缠着要去外头看看。

我满口答应,换了靴子和短袍打扮,抱了他出来。快要天黑了,风一阵比一阵紧,吹在脸上有点发凉。我把他的斗篷扎的紧一些,他挣着要自己下地来走。!

我牵着他手,地下的草有些已经半枯,有些还带着绿意。玄烨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一会儿要爬高一会儿要上低,然后又说要骑马。

喜月跟着我们,连哄带劝让他乖乖听话,明天肯定有马骑。

晚上李太医打发小太监把药包好送来了,喜月就在帐子外面煎药,里里外外都有一股中药那种带着苦涩意味的淡淡味道。顺治一进来就抽抽鼻子,然后一脸紧张的问:“你生了病?”

我赶紧点头:“也不是什么病,可能是路上累了,又吹了风,觉得头有点重,吃点药防着。”

他点头:“应该的,小病防着,省得拖出麻烦来。”又说要再传太医来问问,我说不要紧。正好也到时候进膳了,端进来的肉一块块盛在大盘子里是烤制的,味道特别香浓,颜色也很好看。还有烫过的酒也有一壶。

他大大咧咧的坐下了,我也学着他盘着腿坐在地毡上,他不要太监动手,自己拿了银亮亮的刀子割下肉来给我放在盘子里,笑着说:“你尝尝,和在宫里的不是一个味儿。”

我看看桌上,除了肉就是奶制品还有面饽饽,一样素菜也没有,这种吃法是过瘾解馋,可是不太健康。

顺治自己也吃了好几块儿,端过奶茶来喝了一大口,笑着说:“好久没这么放肆一回了,在宫里多少眼睛看着呢。”

我尝了一口,是不大一样,大概抹的料和宫里头不同,而且肉质特别新鲜,的确很香。

有小太监进来,打个千儿回话:“皇后娘娘那边传话说备了上好的烤鹿肉,问皇上是不是…”

顺治头也没抬:“是么?送到这边来吧。”

那小太监没说什么就退了下去。

我觉得嘴里的肉莫名其妙的就好象变了股味儿,刚才的香是一点儿也吃不出来了。

这事儿没完。

果然没多会儿,又进来人,这次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说的更委婉一些,但意思还是请皇帝过去和皇后一起用晚点。

顺治眉毛都挑起来了,说:“我这里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不用再费事走一趟路到那边去,吃不吃的倒算了,喝一肚子冷风是真的。”

那个宫女不再说什么,也就退出去了。

皇后这两年和我也就只有客套话说说了,但是有时候眼光碰在一起,那种绵里藏针的样子,从来都让人轻松不起来。顺治不过去,这笔账肯定是要记在我头上的,皇后怎么想是不用问了,她旁边的嬷嬷宫女肯定得觉得是我调唆着拉着拦着不叫他过去。

我把酒倒进盅里,给他一杯,给我一杯。

别说我没拦,就是我拦了又怎么样?

早先多少事情我都没有仔细去想过,淑妃一进宫就和我不对头,现在我也知道是谁在后面挑拨。那年大年夜宫女烫着我,我也能猜出八九分来。后来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的就更不用说了,玄烨的事,澄儿的事,乌云珠的事…

不管我是不是要忍气退让,她都早早的已经把我当成一个眼中钉,绝对没有什么我容忍谦让就能避过去的余地。

后宫里就是这样的,不死不休的意思,自己不在局里,就体会不出来。

等吃完收拾完,他顺手端起茶递给我。旁边的伺候的人眼睛都往地下看。要说皇帝给妃子端茶,在别人那里不可能,在我这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也早就看熟了看明白了。

“那你今晚上早点睡,明天上午我陪他们大猎去,等过了午,我单陪你去骑马散散。你以前和我说过,你骑术精的很呢,我倒想见识见识。”

精个头!

我说:“不知道,回来我吃了药睡一觉,明天看看好不好。”

他点头:“那我陪你说会儿话。玄烨,过来!”

乳母抱着玄烨进来,请过安,玄烨也就自来熟的往他老子腿上爬,象个小猴子似的动作很灵活,一看就知道是常这么干的。起先还有人说规矩不能这样,但是时间长了,也就没有人再来提,提也是白提。

顺治逗他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说:“你现在还是用着李太医的药?”

我说:“是啊,他医道不错,用药也挺好的。”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他笑笑:“下午皇后提起来,说了两句话。李太医家里好象没有什么人了?”

“嗯,早先我也听人说起过一次,好象家里遭了火,都没了。”

静思九十五

等他出去了,喜月过来收拾床,低声说:“皇后肯定没嚼什么好话。”

我一边拆头发,笑笑说:“我也知道。”

她自己嘀咕两句,把枕头放好:“我说,娘娘,咱换个人吧。太医院不还有好几位白了胡子的太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