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尉迟晞神情焦急,但是却还是迟疑地没有松开扶着秦亦的手。

“我没事,不过是点儿小伤,还不至于不能走,殿下赶紧去吧。”秦亦继续催促他。

尉迟晞闻言便放开秦亦,道了声:“你自己小心。”便心急火燎地朝皇后娘娘的坤福宫赶去。

秦亦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石凳上坐下,这才有时间细看自己的腿伤,她小心翼翼地撕下尉迟晞给她胡乱包裹的棉布,伤口并不算大,但是极深,所以这一路走来还是不断地往外渗血,将鞋袜已经尽数染红。她从亵衣上扯下两条干净的棉布,一条在伤口旁的近心端用力扎紧,见血慢慢有止住的迹象,又咬着牙将伤口裹紧,等着一切全部做好,她已经疼的把下唇咬破,满身的大汗,浸透了贴身的小衣。

她无力地躺在石板长凳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古代没有麻醉技术真是个让人郁闷的事情。但是等大脑从疼痛中渐渐恢复思考以后,她就忽然觉得不对,前宫已经闹得如此混乱,为何仅仅一墙之隔,又没有封锁通道的后宫会如此寂静,静得简直像一座空城。而且尉迟晞已经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或者是派个人过来,事情定然是出了什么纰漏。

秦亦挣扎着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离皇后娘娘的坤福宫并不算远,便拖着伤腿朝那边走去。路上愣是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一切都似乎更加加深了她的不安,好不容易挪到离坤福宫不远的地方,就看到前面有兵士把守在门口,秦亦忙闪身躲在树丛中,悄悄探头出去打量。

她对后宫并不熟悉,但是还是觉得有些蹊跷,平日后宫只有宫门处有禁卫轮值,宫内并无侍卫。而顺康帝的贴身护卫并不是做如此装扮,所以极有可能的便是宫内有人被挟持了,而最最可能的人质便是顺康帝本人。

这一切在秦亦脑子里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思量,她悄悄地挪动身子离开坤福宫,朝前宫跑去报信,不料因为腿伤所以行动不便,没走几步就被兵士发现,三个全副武装的人瞬间就将她围在其中,一个喝问道:“你是何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秦亦转转眼珠道:“禀军爷,小人是宫里的买办,刚才杀猪的时候不当心弄伤了腿,原本要赶紧出宫回家,结果找了好几个门全都关着不许出去,这宫里到处看着都差不多,一转悠就找不到路了。”

那兵士见她一身寻常百姓的装扮,腿上果然血迹斑斑,用布条胡乱捆着,便也信了几分,他心肠倒是不错,挥挥手道:“你别到处乱走了,现在宫门全都关着,你便回你杀猪的地方等着,待事情平息了才能回家,到处乱走到时候小心丢了性命。”

秦亦心下一喜,还好蒙混过关了,连声道谢:“多谢军爷提醒,不过还有一件小事儿,敢问军爷这膳房应该往哪边走?”她还没一激动把自己刚才编的瞎话忘了。

那兵士抬手一指:“你沿着这里一路走到底,然后向南走,便是了。”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秦亦一边作揖一边挪动脚步,想赶紧离开他们的视线。

不料高兴的还是有些过早了,还未走出几步,身后就有人喝道:“你站住!”

秦亦就觉得后背一僵,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停住了脚步,回身弓着腰讪笑道:“敢问军爷还有何事?”

只见一个貌似统领的军士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抬到眼前看看,冷笑道:“我还不知道这名阳城杀猪的人都生得一双细皮嫩肉的双手啊!”

在他抓起自己手的时候,秦亦已经心知不好,露馅儿了!再一打眼看四周,加上眼前这人一共四个兵士,自己是学过几年拳脚,但仅仅达到能翻得过矮墙,打得过流氓的程度,面对四个职业军人,那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更何况现在腿上还带伤。

那统领说话的瞬间,秦亦脑子里已经转了不下十个对策,但是似乎除了开打没有任何其他路可选,既然如此便只能先发制人了。秦亦借着他还抓着自己右手放在眼下看的机会,猛地向上一抬手,那人下意识地闭眼向后仰头,她飞速地抬起右膝,用尽全力顶向那人的****,只听一声变调的哀号,右手已经被松开。她顺手抽出一直藏在左袖中的手弩,对着赶来的兵士就是两个点射,射伤一人,将他们逼得退开了几步。夺过还跪地抱着裆部那人的武器,对着他颈部就是一剑。这是她第一次杀人,血水溅了她满脸,让她几欲作呕,但现在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将恐惧、恶心等等情绪都抛诸脑后。

左手持剑,右手端着手弩,与三名兵士对峙着,心里不住地感慨自己命好,这几个人都没有带远程武器,不然自己现在早就成了刺猬了。

秦亦现在的处境比较悲剧,因为手弩一次只能装五支弩箭,她在正殿用掉两支,刚才用掉两支,如今只剩一支压在弦上,而面对的却是三人,如果一击之下能够解决一个,还能有几分胜算,如果这一箭射偏,自己便无力回天了。

正在她眼睛到处瞄着对面三人的破绽的时候,其中一人忽然身形一动,按捺不住地想要冲上前来,她抓住时机一叩机簧,短箭朝着那人的咽喉呼啸而去,一击毙命。

剩下二人见她手弩已经没有箭,便一起扑上来与她缠斗,她只好扔掉手弩,用剑与他二人打在一处,虽然对方有一人受伤,但毕竟是以一敌二,而且她还带着腿伤,不多时便有些力不从心,右臂和小腹各被挑到一剑,踉跄着朝身后树丛中躲去,借着树木的掩护与那二人继续周旋。

伤口都不住地往下滴血,秦亦已经觉得自己快要举不起那柄重剑,现在完全是在凭借意志支撑,随时都有要扑倒在地的危险。

她忽然看到寒光一闪,就见一柄长剑从面前的灌木丛中探出,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却已经无力闪躲。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九十一章挟持皇子

第九十一章挟持皇子

秦亦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带着凌烈地剑气已经直冲自己的面门而来,她此时已经有些脱力,无力招架之下,只好矮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长剑贴着她的发髻擦过,挑断了几缕发丝,虽然躲过了这一招,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逃跑,只有坐在原地等死。

就在对方收回剑再刺出之时,一杆银枪突然从她身后探出,及时架开了长剑。秦亦僵硬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是她不想改变,而是根本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几近痉挛的四肢,她声音微弱地叫了声:“李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银枪架开长剑后,又从秦亦的肩上鬓边刺出,带着呼啸的风声,将她凌乱的碎发激荡地随风飘舞,还未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溅了满头满脸的血水,对面那人已经被这一枪贯穿胸腔,钉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此时身后伸出一双大手将秦亦扶起,声音关切却又恭敬地问:“秦大人,您没事吧?”

不是李铮…这声音不是李铮…秦亦在心里摇头笑着自己,明知道他在宫外围剿叛贼,怎么会那么巧在危急时刻赶来救下自己,这又不是在拍台湾言情剧。不过在自己的心里,在那杆银枪刺出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便只有他,只想着他来救我了…

平静了一下情绪,秦亦才看到来人竟是卫宇,诧异地问:“宫外的禁卫已经进来了吗?外面情形如何?你不是在东门守着的吗?”

“回大人的话,京城四门已经由京畿守军接管,今日当值的禁卫已经全部撤回宫来。”卫宇一边说话一边扶起秦亦,见她身上大小伤口好几处,便半抱着她朝林外走去,“相国大人发现宫内情况不对,便重新分配了禁卫人手,现在宫内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

他顿了一下又道:“小人回守皇宫之际,在路上遇到李将军,他已经带人将叛军围在万春坊内,应该很快便能歼灭叛军。”

秦亦心下一松,径直晕倒在卫宇怀里。

此时的坤福宫内,正剑拔弩张、气氛凝重,尉迟晞执剑立在殿内满脸怒气,跟他正相持的便是淑妃,怀里还抱着年仅六岁的尉迟昕。

淑妃手中一把闪着蓝光的匕首,正抵在他细嫩的脖颈间,尉迟昕不断地挣扎哭叫:“父皇、母妃、六哥…呜呜…你放开我,我要找母妃…”

顺康帝怒喝:“淑妃,你放肆!”皇贵妃偎在他怀里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哈,放肆?这话真真儿的好笑,我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我不挟持他,你便能放我离开不成?你要杀了我儿子,那我就也杀了你的儿子。”淑妃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在高大的宫殿上方回荡。

众人都看出来她已经有些情绪失控,不敢再刺激她,顺康帝只得出言安抚道:“丹儿,你先放了昕儿,朕保证不杀你跟昀儿,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这句话最最好笑,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不管是做王爷还是皇帝,嘴上说着情啊爱啊,一转身就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这辈子投生为你的女人,不管受宠与否,不管你如何待我家人,哪怕你让我父亲告老还乡,让我弟弟去驻守边关,我都没有怨过、没有恨过,但是昀儿,他是我唯一的寄托和依靠,你却也还要把他从我手中夺走。”淑妃又哭又笑地说着这些陈年旧事,尉迟昕在她手中被扯过来拖过去,看得人不由得心惊。

顺康帝被当中如此指责,脸上十分挂不住地怒道:“那个逆子,都是你教导无方,让他目无法纪,如今还犯上作乱…”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淑妃打断道:“尉迟炽,儿子是你我二人的,你如何为他择的伴读?如何给他选的师长?你何时关心过他的学业?昀儿小时候还未去西宫之时,经常今日回来说,父皇今日夸赞了皇兄的字好,便练字到深夜,明日回来说,父皇今日夸奖皇兄背书背的流利,他便背书到深夜,可是你这个做父皇的呢,一次都没有夸奖过他,哪怕连一句考较都没有问到过他,久而久之,昀儿越来越无心学业,加上你给他择的那些只会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的伴读,好好的一个孩子便被你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父亲当年保的皇子不是你,所以你对我家族不满,但是自从你登基后,我家已经极尽低调,现在整个宗族没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我在后宫也隐忍退避,你却还忍心祸害自己的亲生儿子,让他对皇位不能构成威胁…”淑妃泣不成声地道,“尉迟炽,你是皇帝但你也是夫君、也是父亲,为何你就不能像父亲对待儿子那样对待我的昀儿,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的太子被人害死,三皇子结党营私,而这个…”

淑妃将目光投向面前执剑而立的尉迟晞道:“眼前这个看似一副兄长的关切模样,其实他现在心里恨不得我赶紧下手,替他铲除障碍。一个亲生一个养大,你说你的皇贵妃会保谁?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椅子,我看你到时候如何能够不让兄弟自相残杀的戏码再度上演!!哈哈哈哈哈哈…”她仰天又是一阵狂笑,“我差点儿忘了,兄弟阋墙是你们尉迟家的拿手好戏,哪次若是没有上演,那才是天大的怪事。”

淑妃拿着匕首的手不住地挥舞,但是另外一只手还是牢牢地掐着尉迟昕稚嫩的肩膀,孩子被吓得已经哭不出声来,瞪着大大的眼睛惊恐又带着一丝期待地望着尉迟晞。

尉迟晞此时已经汗透衣背,原本就没有十成地把握出手,如今淑妃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他更加慎重不敢轻举妄动,执剑的手也因为过分紧张用力而微微发抖。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九十二章吐露实情

皇贵妃哽咽着恳求道:“昕儿,我的昕儿,你把我的昕儿换给我吧。别的不敢说,但是我自问与你姐妹这些年,没有害过你一丝一毫,求求你放过我的昕儿…”

淑妃明显一愣,似乎也有些犹豫,但是马上便又硬起心肠道:“你要恨,便恨你为何是皇帝的女人,恨你自己为什么把儿子生在帝王家吧。”忽然又妩媚地一笑,“而且你现在是不是也对养子与亲子举棋不定呢?我替你解决掉一个,姐姐你是不是还要谢我?”

现在的淑妃的举止做派已经完全像是个疯子一般,但是言语间却又极尽挑拨,像是故意而为之,让人摸不着她的底细。

尉迟晞脑中转了几千几百个念头,但是依旧没有什么万全之策,所以也就不敢轻举妄动。淑妃的言语不时地击中他的心,让他的心思一阵阵地恍惚和摇摆,但是一看到尉迟昕那惊恐和带着期盼的眼神,便又用力攥紧手中的长剑。

“陛下,你千万要救救昕儿,您…”皇贵妃哭得说不出话来。

顺康帝脸色铁青地站在殿内,极力忍住想拂袖而去的冲动,他看到自己的贴身影卫已经从房梁上悄悄潜伏过去。此时已经轻手轻脚地沿着绳子接近了淑妃的头顶。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视这营救行动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声叫道:“娘娘,身后…”

尉迟晞不等他说完,便接过来道:“你身后有人。”

淑妃原本已经准备扭过去的头,又再次转了回来,冷笑道:“你别想骗我,我不会上当的。”

众人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但是大家千算万算,谁也没有料到坤福宫大殿的内门处,悬着一面八卦镇魂镜,淑妃虽然状似癫狂,但是心思还是细密如丝。虽然怀疑尉迟晞不过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却还是不放心地抬眼看了下镜子,这一看情形不好,便抓住匕首准备朝尉迟昕的颈部划去。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尉迟晞朝已经垂到淑妃头顶的影卫使了个眼色,而后自己也握着剑冲了上去。

殿内的空气似乎都胶着在了一起,其余人已经全部撞死石化,屏息凝视着殿内的动静。尉迟晞与影卫的动作在他们看来就像是慢动作一般,却又那么电光火石地结束。

影卫手中的金针深深地扎进淑妃的头顶,出手迅速准确。而尉迟晞两步抢上前去,挥剑隔开淬毒的匕首,一把搂过吓呆了的尉迟昕,就地一个滚翻避到禁卫身后。

就在他二人的身形隐在禁卫之中的同时,数百禁卫的手弩齐发,将淑妃钉在了当场。而人群中扑出一个内官打扮的男子,扑到淑妃身上,哭着唤了一声:“母妃!”

此人居然是发兵叛乱、正在被全城围捕的尉迟昀,听声音,刚才出言提醒之人应该也是他无疑。

顺康帝气得颤抖着声音骂道:“你、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尉迟昀回头满眼轻蔑地看着顺康帝道:“何谓忠?何谓孝?我如今只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顺着你的意思,让自己就是一副不成器的德行,吃喝嫖赌、不理政事,连三哥都已经不屑把我当做对手,你却又开始嫌我给你丢人是吧?开始要撵走我,让你眼不见为净,最后还要夺我的王位,将我贬为庶人。跟你说实话,我不在乎,老子不在乎TMD亲王还是庶人,也许成了庶人我能够更自由地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用担心兄弟的迫害,也不用担心自己父亲的猜忌…”

谁也没有想到尉迟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边说边把淑妃身边掉落的箭羽全都拨开,将已经被射中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淑妃抱在怀里,眼泪就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掉落,与淑妃身上的血水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尉迟昀徒劳地想用衣袖摸去自己母妃脸上的血迹,不知是哭是笑地说:“但是我知道,母妃的心里是憋闷的,从小我就觉得母妃是宫里最出色的女子,也许不是最年轻漂亮的,但是她温柔体贴,她从不去阴谋算计别人,她只是单单纯纯地爱着她的夫君、她的儿子,然后像天底下所有寻常的妻子和母亲那样,希望自己的夫君和儿子能够健康、能够过得好,可惜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混蛋的男人,他负了她,还要打压他们的亲生儿子。我知道母妃是心有不甘的,她从来没想让我争取皇位,她只希望我做一个闲散的王爷,我被贬出京的时候她怕我想不开,还特意来劝我,其实我当时很想告诉她,我之所以还留恋这个亲王的位子,全都是为了她,以为我知道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够在新皇登基后将她接出宫,让她享受儿孙绕膝的生活,颐养天年的时候能够回忆起那个她爱过、敬过、失望过却从未恨过的男人。”

“可惜你连这么微薄的愿望和希望都要从她那里剥夺,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身子开始不中用了,所以你要开始替你的接替人铺路,替他铲除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让他以后可以不用背负兄弟阋墙的恶名,能够不走你当年的老路。”尉迟昀的神态是那么严肃和郑重,抱着淑妃的尸体毫无感情色彩和情绪起伏地说话,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平时不学无术不代表我是个傻子,我当然知道就凭借我这点儿实力,别说逼宫,能进的来宫门都是奇迹,但是我不得不做,为了我的母妃,为了她能在临死前痛快一场,不管是痛快地爱、恨还是报复,我都要给她这个机会。不就是陪着她造反嘛,现在你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肯正眼看我们母子一眼。与我们说上几句话吧?”

尉迟昀说罢,抱起淑妃的尸首,看着顺康帝道:“你不放心就派人跟着我吧,我想把我母妃送回她的寝宫去,那里有她喜欢的床,因为那是你当年特意命人给她打造的,我想,如果死后能躺在那上面,母妃心里会欢喜的。”

他一步步朝殿外走去,所到之处人们全都像两旁避开,连顺康帝都只是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九十三章梦魇缠身

第九十三章梦魇缠身

秦亦独自站在一个花园内,身边是大盆大盆叫不出名字的花,开得极其鲜艳和灿烂,不远处能看到假山、环廊,风中夹带着细微的黄沙,打在脸上有些微的不适。

远处还是传来马嘶人沸,她似乎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不愿醒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却觉得周围越来越热,像是走进了一个大火炉一般,再走几步却有如坠入冰窟,就这么忍着不适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好像老天故意为她制造障碍,让她不能接近梦中那个一袭青衫的背影一般。

穿过花园、绕过假山、登上环廊,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已经能听到那是一声声地唤着自己的名字“秦亦…秦亦…”还夹杂着不知是悲伤还是无奈的情绪,让她忍不住疑惑,加快脚步朝那声音发出的地方赶去。

终于再次看到了那身着青衫的背影,挺拔厚实的背影,让她莫名地生出一丝安全感,不只是近乡情怯还是什么,到了近前她反倒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朝前走去,生怕脚下又无端地张开一条裂缝将她整个人吞没。

也许是上天垂怜,她终于安全地走到了那人身后,这个困扰了她多年的梦境,终于要展露出真实的面容,她颤抖的伸出手,就在即将搭上那人肩膀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忽然一转…看着本该十分熟悉却许久都未看到的家具,秦亦张大着嘴不知该作何反应,这竟然是她在杭州的家,那个她住了十多年、也许可以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

墙角因为楼上渗水留下的水渍依旧清晰无比,原本白色的墙纸已经泛着昏黄,衣柜柜门上的划痕也还在原处,甚至空气中还弥漫着排骨汤的香气…难道我在璟朝死了,又重新回到了现代不成?

身后“砰”地一声,一个泥猴样的男孩儿推开门,蹦跳着跑进屋里,扔掉背上书包的同时大叫:“姐,做什么了这么香,饿死我了!”

秦亦颤抖地伸出手道:“小弟…”

“恩,姐,你煮排骨了?”

男孩儿从她身旁跑过,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汗味以及泥土味。

这一切都好像在不断地强化她的真实感,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但是小弟怎么还是小学生的模样,他明明满十六岁,签字拿着全部的家产走了…

她刚要拉过小弟问个清楚,忽然一阵剧痛,将她生生地从梦境中扯了出来,那疼痛就好像浑身的皮肤都绽开一般。

耳边有人不断地呼唤自己的名字,这次的呼唤就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飘渺虚幻,秦亦觉得自己都能感受到呼在耳边的热气,是那么的真实,而身上的痛楚更加真实,终于让她从梦境中完全地清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身上的痛楚并不是梦里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她正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那种用尽全力地搂在怀里,有力的双臂勒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还没来得及分辨这是谁的怀抱,就听到身旁传来卫宇犹犹豫豫的声音:“李将军…”

原来是李铮…秦亦朝卫宇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任由李铮紧紧地抱着自己,虽然痛得紧咬着下唇,却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她反手抱住了李铮,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我没事。”

怀中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而后忽然松手跳出秦亦的怀抱,涨红着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卫宇再次凑上前来道:“李将军,秦…”

“亲什么亲,你在这里干嘛?宫内的事情已经整理好了吗?”李铮正手足无措,见有人送上门来,劈头便是一顿教训。

“呃…下官是想说,秦大人的伤口被您碰裂开了…”卫宇小心翼翼地说。

秦亦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衣长裤,腿和胸口处已经洇出鲜红的血迹,她顾不得伤口裂开渗血,直觉得脑子里面“嗡”地一声,这下估计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

李铮扎着手站在一旁满脸的懊恼,先吩咐人叫御医进来,而后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道:“你当时不许御医近身,非要桑布过来才肯更衣换药。”

松了口气以后,便开始觉得哪里都痛,劳累过度的那种脱力感遍布四肢,伤口处都一跳一跳地疼,浑身滚烫、口干舌燥。躺倒在床上,难受的恨不得赶紧死掉才好。

“你这是怎么了?哪里难受?”李铮忙凑近焦急地问,又回头嚷道,“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啊?”

“大呼小叫地干什么?”桑布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从屋外一掀帘子进来,看见秦亦浑身是血地摊在床上,马上惊叫一声扑上来,差点儿扔了药碗,一叠声地说:“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地,这,躺着伤口都会裂开不成?”

李铮站在她身后摸摸鼻子,什么都没敢说,只好伸手结果她手中的药碗。

“傻丫头,大呼小叫地干什么!”秦亦强撑起笑脸拍拍她,却因为牵动伤口,笑得呲牙裂嘴好不狼狈,“我这不是没事嘛!”

“你干嘛学我说话!”桑布气哼哼地道,而后又哭着说,“你这人还说没事,早晨分开的时候还好好地,一下子就有人来接我进宫,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进来就看到你…”桑布说不下去了,她一想到那时候,她刚进屋,就看到秦亦浑身是血、面色惨白呼吸微弱地摊在床上,整个人像是一个被弄坏的娃娃,毫无生气…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想掉眼泪,忙回身掩饰道:“御医估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你先把这药喝了,等下凉了就没效果了。”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的。”秦亦愧疚地道。

桑布此时反倒满不在乎,一边吹着碗里的汤药一边说:“你乖乖地把药吃了,什么都别想去睡觉。切,你以为不跟你在一块儿就不用担惊受怕?“正说着卫宇从外屋进来,桑布急忙改口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我就嫁给一个喜欢拼命的呢!”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九十四章蠢蠢欲动

尉迟昀和淑妃在坤福宫内的情形,秦亦是在回家养伤后才得知,与其他人的不解、鄙夷抑或是谴责不同的是,她对这对母子充满了同情,连带着尉迟昀的形象都在她心中大为改观。

顺康帝只下令将尉迟昀关押入天牢,并没有下达处理命令,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存有愧疚,还是不想在此时这风口浪尖上再惹出新话题。只能说秦亦养伤的这段时间。名阳城内是极其平静和安宁的,只不过明眼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气氛越是安宁、持续的时间越长,只能暗喻着接下来的风波会越大。

秦亦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是有一剑刺入脏腑,需要再加静养,刚刚十天过去,她便已经烦闷地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阿布,你扶我去花园走走。”秦亦央求道。

桑布坐在塌上不知在配什么药材,头也不抬地说:“医生让你在床上静养。”

“我无聊死了,没病都要养出病了!”秦亦费力地翻了个身又说。

“你不是刚出去后花园转了一圈吗?”

“那咱们去前花园看看,有没有什么花开了?”秦亦可怜巴巴地说。

“老爷,咱家根本没有前花园。”桑布丝毫不为所动。

“晞亲王驾到!”随着下人的通报,尉迟晞已经大步走进屋内。

“哈哈,他这是闷坏了想辄呢!”

“参见晞亲王!”桑布忙起身下了塌,秦亦也在床上形式上地表现了一下礼节。

“都起吧,又没有外人,讲究这些干嘛!”尉迟晞轻车熟路地做到秦亦床边,神秘兮兮地问,“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秦亦也无心跟他讲究礼节,四肢摊开地躺在床上哼唧道:“起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净是胡说,世上哪里有那种东西。”尉迟晞也不以为杵,一拍手叫人抬进来个太师椅般却又带着轮子的东西,桑布看着新鲜,秦亦却一看便眼睛大亮,因为那两个下人小心翼翼抬进来的。正是个简易的轮椅。

“这东西好,坐在这个上面就可以出去了,也不用自己费力气。”秦亦美滋滋地说,眼角的余光瞄着桑布的脸色,虽说自己如果坚持要干什么,桑布也没有办法阻止,但她知道秦亦是为自己好,所以大多数情况还是乖乖听话,免得事后要被唠叨许多天都不得安生。

“你看我做什么,殿下既然送了这稀罕东西来,肯定是要带你去什么地方,我哪里拦得住你们。”桑布撇撇嘴,将塌上剩余的药材一股脑地收了,搭配好挑出来的小心翼翼地装进两个锦囊内,抬手递给尉迟晞和秦亦道:“这次大人养病,宫里和其余官员都松了许多药物,我挑了些能用的配了两个药囊,没什么异味但是可以驱蚊虫蛇蚁,尤其是毒物,到不得身前便会退却了。”

“这可是个好东西。”尉迟晞伸手就去接锦囊,不料桑布的袖筒内一下子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张嘴将他的手指含在口中,他吓得不敢乱动,只得保持着那个姿势,生怕被一口把手指咬掉。

“去,别出来捣乱。”桑布抬手一敲那小东西的脑袋,它又张口将手指松开,跳到塌上歪着头瞅着尉迟晞,原来是狩猎时候抓到的小白狐狸,已经长大了一圈儿,浑身的毛也更加浓密了,皮毛溜光水滑,小身子滚圆,一看就是好生喂养起来的。

尉迟晞不禁感慨道:“你这狐狸喂得真好,要不我把另外一只也给你拿来吧。”尉迟昑自从上次在外醉酒,回去就被皇贵妃禁足,连带着尉迟晞也吃了一顿挂落,那只狐狸她新鲜了没两日便没兴趣了,如今扔在尉迟晞的寝殿里。天天在笼子内畏畏缩缩、东西也不好好吃,凄惨的一塌糊涂。

“才不要,那是公主的,我哪儿敢要。”桑布俏脸一板,起身抱着狐狸就朝屋外走去,边走边道,“殿下,您爱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是人若是又伤了碰了的,我可要找您算账。”桑布来到名阳五年多,对于各种礼仪和规矩,很多时候比秦亦都清楚。但是她对于尉迟晞一直缺乏应有的敬畏,也许是西萝一行的朝夕相对让她并没有把那个孩子当做皇子看待,抑或是尉迟晞易亲近的性格让她觉得不用客气,不管怎么说她虽然口称殿下,但是那态度跟对着秦亦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家人、一个是朋友。不过尉迟晞倒是十分喜欢她这样的性格,闲暇时候经常跑来秦亦府上窝着,似乎跟桑布斗嘴是件趣事。秦亦私下也曾想过,如果没有自己,那么桑布跟尉迟晞能不能成为一对欢喜冤家呢,她也偷偷地问过桑布,桑布却只是不屑地瞥她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她这儿正在胡思乱想,尉迟晞那边已经加大了声音道:“想什么呢,听说能出去高兴傻了啊?啧啧,这几日被桑布管惨了吧?我记得当年西萝一行,小丫头被你管得十分服帖,怎么会来以后这位置就慢慢颠倒过来了呢?”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管着我是因为在乎我,我既然知道她的心意,又怎么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更何况她管的事情也都是为了我好。”秦亦漫不经心地说。

“恩,你这话说的不错。有些时候想找个管着你、在乎你的人都很难。秦亦,你小子运气不错,不过不是我说你,你怎么拖到现在还不给人家一个名分?

一听这话秦亦就是头疼,桑布的名分问题已经十分地困扰她,不给个名分吧,大家都知道她是秦亦的人,给了名分吧,又怕以后真的影响她嫁人,小丫头还一副宁死不嫁,要单身一辈子的德行。

思来想去。她忽然抬头问尉迟晞:“殿下,微臣若是想娶正妻,是不是要等行冠礼以后?”

“是啊,你上次说还不到二十,云相已经找人把你的户籍凭证都改了,今年秋天说要给你操办冠礼,看得出来太傅是真的很喜欢和器重你啊!”尉迟晞感慨道,随后又促狭地挤挤眼睛问,“怎么,看上哪家姑娘了?用不用我去给你说和?没有行冠礼也不妨事,咱们可以先把亲定下来。”

“我就是随口一问,殿下今日来找我不能就为了跟我扯闲话的吧?”秦亦打定主意,行冠礼之后,干脆把桑布扶成正妻,也免了其余人的惦记和猜疑。

“当然不是,叫人给你换身儿衣服,咱们去太傅家。”

古代的轮椅全都是木质结构,机关虽然精巧却还是有些许的颠簸,不过对于秦亦而言,她已经觉得大大的满足了。

进府后,二人便直接来到书房,秦亦一抬头发现慕容千殇早已经在屋内坐着,与云沛鑫二人品茶闲聊。尉迟晞进门便先告罪:“劳太傅久候,学生惶恐。”

“不碍的,恒之也是刚进屋。”云沛鑫转头看着秦亦问道,“身子可大好了?”

“有劳相国大人惦念,在修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你们也不是外人,都自己坐吧。”云沛鑫表面似乎很是轻快,但是秦亦原本在他身边当值过,对于他的神态和脾气还是揣摩过几分的,他眉头微皱,眼神一直凝视着一处,半晌才转开,看样子是有什么烦心事。

果不其然,寒暄不过几句,云沛鑫就把话题引上正规,他抿了口茶水后道:“秦亦。此次名阳叛乱之事,按理说应该给你记首功的,若不是你及时发现城外情况有异,果断地采取措施且进宫报信,可能会有更多的百姓受难,而且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肃清匪徒。”

他停顿片刻,秦亦就知道他要准备说但是了,这种话后面跟着的,绝对都是转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