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可就是掌柜?秦某有伤在身不便起身行礼。万望见谅!”秦亦的脚伤为好不能挨地,而其余人都被她打发到外面等着,所以只好坐着拱拱手,以示自己的礼数。

“秦大人不必多礼。”掌柜也浅浅地回礼,而后一撩袍襟坐在她对面。

“敢问掌柜如何称呼?又如何知道我是官而不是其他?”秦亦觉得这个掌柜十分有趣。

“大人叫我一声老郑或是郑掌柜即可,至于看出您是官,不过是经商多年磨砺出来的眼力,而且我还敢说,您不是我们江南道的官员,而是皇城脚下、天子近前的京官儿老爷!”郑掌柜只是淡淡地挂着笑意,抬手替秦亦倒茶。

“哈哈,郑掌柜好眼力!”秦亦倒也痛快地承认了下来,“既然如此,秦某就要借用大人的眼力帮我看一样东西。”

“恭敬不如从命!”

秦亦从怀里掏出那块一直没敢离身的玉佩,伸手递给郑掌柜道:“便是此物!”

郑掌柜一接过玉佩细看,眼中马上变了神情,面色也变幻不定,半晌才克制住,极力镇定声音问:“敢问大人这块玉佩想当多少?”

“不知换个五进的宅子,掌柜以为如何?”

郑掌柜腾地起身,先到南边儿嘱咐外头的伙计好生看门,不许任何人进来,随即便关紧了门窗。这才又回来跪在秦亦面前:“属下郑旭洪叩见上官!”

“不必多礼,起来坐下说话。”其实秦亦根本不知道自己前来所为何事,只好等着对方先开口。

郑旭洪起身先走到多宝格前,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本白皮的折子,回来毕恭毕敬地呈给秦亦:“请大人过目。”

秦亦展开折子一看,上面的字并非一人写成,而是这个写几行,那个写几句,所以看上去有的字迹清晰工整,有的杂乱几不可辨。记录的都是人名,后面一长串数字,看的秦亦一头雾水。抬眼去看郑旭洪,却见他也正盯着自己。

“不知秦大人看过有何想法?”郑旭洪语气恭敬,但话说得却暗含考较。

折子里的官员,秦亦倒是认识大半,不过并不是因为她交际广泛什么的,而是当初慕容千殇考较她的时候,她曾经彻夜背出的,所以大多都是较高职位的官员,另外少半不认识的,也许是近年来的后起之秀吧!最开始秦亦看到内容的时候,她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贪污受贿的记录,后面的数字是金额,但是马上就察觉不对,因为后面的数字有十几位之多,国库都没那么多银子,更别说这么多位官员没人都贪墨如此之多,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又静下心细细看每人名字后面的数字,只见那后面的一串数字并不是打头对齐的,她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写得不在意,细看发现中间六列的字都是对齐的,而前后总会有或多或少探出去的部分。再继续翻看,许多人名都是重复的,而且探出部分的多少也似乎有些不甚严格的规律。

“这、似乎是个记事簿!”秦亦语气并不肯定地说。

郑旭洪眼睛一亮,却又紧接着问:“不知大人如何得见?”

“关键是在这名字后面的数字,我觉得,是记录事件用的,前头的几位是日期,中间的可以是地点、见了什么人、其后是做了什么事。”秦亦说罢笑道,“我只是随便猜测,不知对也不对!”

“小的郑旭洪叩见主子!”郑旭洪听了这番话,再次跪倒叩头,而此番的称呼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秦亦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也因此通过了测试、赢得了认可。

郑旭洪在桌上摊开纸笔,刷刷写下不同的数字对应的地名、人名、事件等等,而后双手托起呈给秦亦道:“请主子熟记此内容而后烧毁。”

秦亦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便知道是让自己在这里当场背下,在他面前焚毁,所以只好看着纸张默默背诵。索性东西不多,她没多久就几了个八九不离十,最后又巩固了几遍,便示意可以烧毁,心道自己回去要赶紧抄下来才好,免得事情一多忘了或者记岔了。

“烦劳主子将此折子呈予陛下,并替老奴祝陛下万寿无疆。”郑旭洪说着有些伤感,能看出他与顺康帝之间应该有很深的君臣之谊。

秦亦揣好折子以后问:“可还有旁的事情?”

“还有件事就是此番的围城之困。”郑旭洪从袖中掏出一张丝卷,呈上来道,“这是手下的儿郎们在天虞探听到的消息,之前一直无法送出城去,如今也不知还能不能派上用场。陛下总是说,做我们这行,最要紧的就是快、稳、狠,只有这样才能做好,虽然这份丝卷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但它是我手下十几个儿郎拼死拖延时间,才让人送出来的。而都是我的失策,让它在最有用处的时候,白白呆在这城中浪费了儿郎们的性命。”

“天虞的情况?”秦亦这是头一遭听说原来璟朝也在天虞派了卧底,她伸手接过丝卷展开,之间上头一共分为几部分的情况,能看得出写此份情报的人十分有条理性,东西不是乱哄哄堆在一起的,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分门别类,皇室的动向、大臣的主张、民间的动荡等等全都细细记录,并且分开写得十分清晰。

秦亦无意中扫到几条觉得应该引起关注的,但她没动声色,是指将丝帕揣进怀里而后说:“起来吧,以后不要随便判断搜集上来的情报有用没用,这个应该是由我来决断的,你要做的就是搜集汇总,而后呈送与我。此番你手下的牺牲,也许并不会白费。”她顿了顿又道,“那些人可有家眷老小?条件如何?丧葬费可给够了?

“启禀主子,儿郎们大多都是孤儿,即便不是也都父母故去,可谓是孑然一身,只有小的每年清明和祭日惦念着上几柱清香。”

秦亦忽然问:“可有专门训练的地方?”

“这个自然有,就在咱们江南道江浮府。”

“在里面建个祠堂,专门供奉所有为国殉职的儿郎们,日后所有在其中接受训练的人,都要拜祭祠堂。”秦亦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道,“这钱应该够了,你去筹备我就不过问了。”反正顺康帝说,先把江南道的事务交给自己处置,既然这训练场所就在江南道,那自己也不算逾矩。

“叩谢主子!”郑旭洪似乎有点儿激动,极力地维持声音平稳,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和嘴唇还是出卖了他的心理。

“此番就到这里吧,再待下去外头要起疑心了。”秦亦起身要走。

“主子请拿上这个!”郑旭洪捧着一只木匣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大红波斯绒里衬,其中放着一颗浑圆光亮的珠子,看似珍珠却又比珍珠耀眼,“这是天虞特产的月明石。”

秦亦微微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第一天就行贿不成?

“主子是打着买死档而进的铺子,若是空手出去恐遭人疑惑。”郑旭洪躬身道。

“但是这物件太过贵重。”秦亦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月明石,但是之前早有耳闻,听说此石长在深山险坡,开采极其艰难,产量也十分稀少,当地人不惜性命也进山开采,因为只要采到小拇指肚大的一块,就够一辈子受用不尽。而且开采后还要加工,月明石极其坚硬,打磨也需要非常高超的技巧,一旦破坏了石头表面的纹理,就会失去了均匀柔和的光芒。而眼前这块石头如龙眼大小不说,光芒匀称、含而不露,可以说是不可多得的极品,千金难求。她思付了一下又觉得强硬推辞不好,便说,“这样吧,我先拿着出去装个样子,回京便献给圣上,也算你的一份忠孝之心。”

“多谢主子!”郑旭洪此时对秦亦的印象极好,心道不愧是圣上挑来的接替人,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就是觉得那里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待秦亦走后,他才又回到屋内,坐在椅子上细细思量,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腾地从椅子上跳起身,冲到门口拉开门一叠声地喊:“郑三,郑三!”

郑家的下人从未见自家老爷这般模样,都惊异地面面相觑,管家郑三更是用手压着帽子一路跑了进来,气喘嘘嘘地问:“老、老爷,有何吩咐?”

郑旭洪将他一把拉进屋内,关上门压低声音道:“赶紧把我当年让你好生藏着的那画轴给我找出来!”

“画轴?什么画轴?”郑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哎呀你个傻子,就是我二十年前让你好生藏起来,只许你自己知道,连我问你都不许说的那卷画啊!”郑旭洪急得直跳脚,一点儿也看不出平日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

郑三被自家老爷的话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嘴里念叨着:“二十年前,藏起来的画…”他忽然一拍脑门,“瞧我这个狗记性,老爷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拿!”

果然不多时就捧回来一个木匣,从中轻轻拿出一卷画轴,刚要打开就被郑旭洪一把抢过去:“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把门给我看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见郑三将房门关好,郑旭洪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这幅画,双手不住颤抖,上头系着的丝线都解了好几次才解开,他慢慢地展开画卷,由于年头久远,纸张已经有些微微泛黄。只见上面画的是一名年轻女子,身着白衣站在桃花树下,仔细去看眉眼,你会发现,她的五官并不出众,但是凑在一起却似乎有了一种魔力,那种妩媚的神色力透纸背地让人一见难忘,连泛黄的纸张和漫天飞舞的桃花都无法遮掩。

而此时郑旭洪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那女子的美丽之上,而是惊得合不拢嘴地发现,秦亦的眉眼与她竟有六七分的相像,只不过秦亦长相并不妩媚,总会被人忽略,唯有对那女子记忆刻骨铭心之人,才会敏锐地发现,那一双桃花墨眼,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六十二章临终遗言

原本剿匪结束后,尉迟晞应该留在江南道督办抚民一事,并且追查此番反贼围城的更深层缘由。

但还没过两日,京城的一纸加急书信催促回京,尉迟晞连行装都没顾上整理,就领着亲随先行骑马赶返京城。

京中依旧行人往来如织,商铺繁华喧闹,但在尉迟晞等人看来,城门上加强了兵力守备,门口安置了拒马,户籍盘查也更为仔细。进得城来,各坊门口也隐约多了许多巡城的衙役,眼尖的人还会发现,街头多了许多一身劲装但是神色凝重的男子,看似路过实则是在巡视。

尉迟晞心下更加不安,加急的书信是皇后的亲笔,让他速速回京。却没有说什么缘由。此番入京看来,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他越想越急,不断地催动胯下的骏马,朝宫门赶去。

名阳皇宫如今各宫门口全都是明刀真枪的将士把守,即便见了尉迟晞也丝毫不加以通融,必须下马解下兵刃,对他的随从也是各个盘查。

尉迟晞和秦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之色,而此时宫内已经得到消息,皇后身边儿的女官玲蕊已经在宫门内候着,带着尉迟晞和秦亦就朝紫寰宫赶去。

“玲蕊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尉迟晞见四下无人,着急地压低声音问。

“殿下,您到了帝寝就知道了,别难为奴婢了!”玲蕊一脸的担忧。

紫寰宫外可谓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让尉迟晞想到了当初文嫔的矫召篡位,他心里一紧,脚下登时就慢了几分。秦亦快走两步来到他身后,用极低声音道:“微臣已经联络过云相大人,殿下宽心。”

尉迟晞这才重新加快步伐,抬脚迈入殿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把原本的龙涎香的味道都遮掩了起来,屋内挂起了许多帘幔,把屋内遮掩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也不知到底穿过了多少帘幔,这才来到东暖阁门口。皇后一身常服从里面迎了出来。

“儿臣叩见母后!”尉迟晞跪倒行礼。

“晞儿不用多礼,快起来吧!”皇后的声音有些沙哑。

尉迟晞起身瞧去,只见她双目微红,下睑肿胀,一看就是哭过,更是着急地问:“母后,这到底是怎么了?”

“晞儿,你、你父皇他,怕是要不行了!”皇后说罢又落下泪来,忙抬手以丝帕掩口,不敢哭出声音来。

尉迟晞大惊,走前父皇不还是好好地,他顾不上多问,先大步走进暖阁,在床前跪下道:“儿臣叩见父皇!”

龙帐内并无声响,他扭头看向皇后,见她示意自己上前,这才犹豫地又膝行几步凑近床边一看,只见顺康帝双目呆滞,口角流涎,竟是连言语都困难。

他的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伏在床边痛哭道:“父皇您醒醒,晞儿剿灭了江南的反贼,您醒来跟我说说话啊,父皇…”

而此时顺康帝唯一能做的,就是费力地转动眼眸看向儿子,然后微微弯曲手指,松松地抓住他的手,似乎想要表示自己的欣慰。

出了暖阁后,尉迟晞才问:“母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父皇、乃是中风之症。”皇后拈起丝帕拭泪道。

“怎么会突然有中风之症?还如此严重!”尉迟晞觉得难以置信,“儿臣走时父皇不还硬朗得很?”

“晞儿,你有所不知,你父皇的病,都是你皇妹明华公主气出来的!”皇后似乎难以启齿,微微垂下头去。

“昑儿?不会吧,昑儿自小虽然是骄纵了些,但是对父皇还是极其孝顺的!”尉迟晞将信将疑。

“唉,女生外向,尤其是这嫁了人,心就都在自个儿男人身上了,哪里还顾得上父母。”皇后叹气道,“此番你南下剿匪,你父皇想趁别人以为我朝北方空虚的时机,诱敌深入,让他们至少几年内不能有什么妄动的能力,但是齐国不知为何一直按兵未动。前些日收到消息说昑儿小产,你父皇和本宫正在忧心,商议是不是应该派人前去探望或者干脆将人接回来养些日子。解解思乡之苦。可随即又收到昑儿的信,其中将她小产归结于拦着齐王发兵动进,与她小产的真正时日根本对不上。你父皇当时就十分生气,然后身子就有些虚火,原本本宫已经叮嘱御医配了药茶药膳给皇上调养,但紧接着西边儿又传来消息,说齐国大军已经在文丰、封宏等地集结,结果皇上这一气之下,就…”

“那太医如何说?”尉迟晞追问道。

“太医们就在西暖阁,唤来你自己问吧,他们那些高深的话,本宫也记不清楚。”皇后打发人去传太医。

尉迟晞知道她是推脱,让自己亲自问太医绝不是因为她弄不清病情,而不过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其实自从与皇后结盟后,他总是忍不住想拿她与已经故去的文嫔做比较,都是在后宫叱咤风云的女人,文嫔在美貌、才情、心计上都毫不逊色,但却输在咄咄逼人。而皇后则更加温和妥帖,乍看此人似乎是没什么性格,像温水一般留不下什么痕迹印象,但时间久了才会感觉到,她体贴入微地适应着每一个人,让所有人都觉得十分贴心。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稳居后位,无论她的儿子才疏智平,抑或如今的全无子嗣。

与御医聊了许久,尉迟晞终于确定,自己的父皇——顺康帝,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看着病床上的人,他终于觉得,那个原本让自己仰视和觉得高不可攀的君王已经老了,他原本宽厚挺拔的身躯已经微微佝偻。原本坚毅的面庞也已经松弛下坠,连两鬓都已经爬上了花白。

太医局的医正走过来,轻声道:“殿下,请您借一步说话。”

“医正大人有何事?”尉迟晞觉得自己现在身心疲惫,却还要硬撑下去。

“如今皇上圣体违和,已经不能自主言语、活动,老臣可以针石辅以汤药,使陛下能够清醒一个时辰,但那就已经是回光返照,将不久于人世。”老医正说话的时候小心斟酌着用词,战战兢兢地半天才把话说完。

“此事你可报于皇后娘娘?”尉迟晞盯着他问。

“老臣一早就跟皇后娘娘禀报过,娘娘说一切等殿下回来决断!”老医正历经两朝,如今看样子,似乎即将成为三朝元老,深知宫内险恶,需要步步小心。他也明白无论顺康帝醒来留下如何的遗诏,眼前的少年都已经注定是新君,不是遗诏或是顺康帝的意志能够有所左右的事情。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内容,那自己也许就要走在顺康帝的前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尉迟晞站在殿内,忽然有些茫然失措的无力感,脚下踩的金砖,头顶雕的九龙腾天,这些真的就已经近在眼前,唾手可得,这让他如何不心生感慨。

不多时,皇后遣玲蕊女官前来唤他过去,用商议的口吻问:“晞儿,你看这唤醒你父皇的时辰,选在何时为好?”

“若是母后没有异议,那儿臣就斗胆道,就此刻如何?”

“那便依你!”皇后说罢抬手拭泪,而后示意医正可以开始动手。

只见老医正先叩头行礼,随后拿出针包,在顺康帝的头顶、前胸、双手双脚上分别选穴下针,手法既快又稳。待针全都下好。又选了几支分别揉捻,就这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顺康帝的眼神果然慢慢清明起来,人也没了呆滞感,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先微弱地唤了声:“梓童!”

皇后忙上前坐在床边拉住他伸出的手道:“皇上,晞儿已经日夜兼程敢回来看您了!”

顺康帝的眼神又像屋内逡巡,尉迟晞忙上前跪在床边,哽咽地喊了一声:“父皇!”

“江、江南如何了?”顺康帝吃力地问。

“父皇请安心,江南匪患已除,也已经将抚民令典下发,如今李铮还留在江南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并且保证赈灾粮款能够顺利地发放到百姓手中。”

“那就好!那就好!”顺康帝说完微微合上眼睛,似乎有些劳累,半晌才又说,“梓童你们都出去吧,朕跟晞儿说几句话。”

待屋内人都走*,顺康帝才说:“晞儿,你小时候父皇有些忽略你,但现在证明,你是个出色的孩子。”

“父皇您别这么说,儿臣从来没觉得被父皇忽略!”

“咱们不说这些客套话了…咳咳…”顺康帝一阵剧烈的呛咳。

尉迟晞情急之下,直接起身扶着他的肩膀,替他轻轻叩背。

“朕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你就好生地听我说话。”顺康帝缓过气来继续道,“朕已经将遗诏放在祈年殿的顶楼中,待朕去后让云沛鑫领文武官员上前迎旨,朕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父皇,儿臣定然不辜负您的众望。”尉迟晞泣不成声道。

“另外朕想与你说说秦亦。”

“秦亦?”尉迟晞十分不解。

“不瞒你说,秦亦乃是朕故人之女。”顺康帝叹气道,“可惜她母亲当年突然消失无踪,朕令人寻遍了各地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所以朕希望你能代朕好生照顾她,当年我亏欠她母亲太多,若不是她朕根本无法登基,但登基后朕却又鬼迷了心窍,令人赶走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活在后悔中,也一直然让人寻找秦亦,如今她能出现在朕面前,让朕在临死之前见她一面,朕实在是欣慰不已。”

“父皇放心,儿臣定然会好生待他,他对儿臣不仅是下臣,更是诤友。云相大人也说过,秦亦若是好生栽培,他日定有宰辅之才,儿臣定然与他肝胆相照,君臣合瑟。”尉迟晞忙承诺道。

“宰辅…咳咳…不行…”顺康帝又是一阵剧烈地呛咳,“她是女儿之身,入朝为官朕已经默许,但其余官职均可,唯独宰辅不行!堂堂一国宰辅,其可用女流之辈!”

“女…女儿身?”尉迟晞登时石化,竟比他听到父皇病重还要让他震惊。

“晞儿,你要答应朕,万万不可娶她入宫,你如今在我面前发誓,你与她有什么情谊朕不管,但是你若迎她为后为妃,那朕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顺康帝撑起身子,抓住尉迟晞的手道。

“父皇,您在说什么啊,秦亦,儿、儿臣怎么可能会立她为后为妃…”

“你且在朕面前发誓,朕才信你!”顺康帝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根本不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尉迟晞无奈,只得跪下在顺康帝的床前发了毒誓,定然不会迎娶秦亦入宫,顺康帝这才算是安心,叹口气道:“晞儿,你是个有君王才干的,朕知道你定然会体恤万民,善待臣子,但是朕想叮嘱你的是,一味施恩并不会换来长久的感恩,为君者还是要恩威并重,赏罚分明才是正途!”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尉迟晞哭着叩头。

顺康帝又叮嘱了许多为君之道,而后才躺会床上歇了口气道:“晞儿,你唤秦亦进来,朕有些话与她说。”

秦亦此时正在门口候着,虽然说身上的伤大半都好了,但是日夜兼程的赶路还是让她疲惫不堪,见尉迟晞进去这么就还没没有消息,心里更是着急。正团团打转呢,忽然就见殿门大开,一名内官出来到她身边儿道:“秦大人,万岁爷宣您进去见驾!”

秦亦忙整理仪表,跟着内官进了内殿,她一脚迈过门槛就觉得,这里与外面似乎是处于不同的世界,没有阳光让人觉得阴嗖嗖地冷,最重要的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腐朽老去的气息。

所以她觉得,住在这里的那个人,似乎也在逐渐的老去,走向死亡。果不其然,在后殿内几乎聚集了太医局所有的太医,更加印证了她的感觉。

东暖阁内昏暗而温暖,药香掩去了其余的味道,只留下昏黄老旧的光线,让秦亦觉得心下惴惴,她摸摸怀中的那两封密报,不知等下是否应该呈给顺康帝一阅。

但是等她看到病榻上的老者,她压下了自己的念头,上前叩头,而后跪在一旁等候顺康帝开口。

“秦亦,你可想知道你母亲是谁?”顺康帝问了一句让秦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话。

“回陛下,臣不想知道!”秦亦也回了他一句让他想不到的回答。

“为何?”顺康帝费力地撑起身子问,“每个人的身体发肤均受之父母,怎么能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想知道?”

“回禀陛下,臣多年前在相府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便已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情,所以对我来说,父母都毫无记忆,知道不知道的,似乎并无分别。”

顺康帝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什么不好的传言?”、

秦亦心下一惊,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关于自己母亲的传言,那似乎只有章冬泽的那一次,而其余的时候,根本没人提起过,但是那一次…秦亦不敢再想下去,就听顺康帝又说:“章冬泽那边已经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那老家伙仗着自己守边有功,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秦亦深深地埋下头去,心里只觉得一阵发冷,顺康帝的情报系统到底要多么的发达和细致,竟然连这些都能了如指掌。

“怎么,觉得惊讶了?”顺康帝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般,“原本朕还想再考较你几次,但是现在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你这趟江南道的差事办的不错,朕很满意也觉得很放心,希望你能善用手中的权力,辅佐晞儿,并且要记住你曾经答应过朕的话!”他说罢伸手在枕下摩挲半晌,拿出一枚玉佩并一枚印信递给秦亦,道:“待朕大行之后,拿着这两个物件去找李林,他会把东西给你。”

“臣遵旨!”秦亦高举双手接过东西。

顺康帝许久都没有说话,久到如果不是不时传来的粗重呼吸,秦亦都会因为他已经驾鹤西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亦的双腿已经跪得酸麻,这才听到顺康帝忽然说:“秦亦,你过来给朕看看。”

秦亦无法只得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到床边,侧身对着顺康帝。

顺康帝伸手拉她坐在床边,又说:“把头抬起来给朕看看。”

秦亦只要微微垂眸地抬起头来。

“真像…难怪章冬泽那老东西要发狂,你这双眼睛,跟你母亲的简直一模一样。”顺康帝颤巍巍地说,“当年你母亲可谓是风华绝代,倾倒了天下英雄,你没继承她的绝世容貌,但是却比她含而不露,不咄咄逼人,不爱出风头,所以你定然会比她走的更好,过得更幸福。但是你也注定不会有她的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终生难忘的魅力。”

“臣不求颠倒众生,只要能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弃才是幸福。”秦亦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已经不像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与晚辈谈心的长者。

“哈哈,好,好一个‘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弃’,你比你母亲在某些事上,确实聪明不少。”顺康帝笑道,“用不用朕赐你一份遗诏,令你的夫君日后不得纳妾,只许立你一人为正室?”

“陛下,人的感情只有发自内心的才是真挚的,诏书也许能管得住他的人,但是不能管住他的心,倒不如一切随缘,珍惜彼此真心相对的时光,还可留作日后的回忆,而不要被无休止的吵闹和纠缠,弄的连原本的都消失殆尽。”

“是啊,你说的有理,诏书管得住人,管不住心,更何况,有些时候连人都管不住!”顺康帝喃喃地说,眼神开始涣散,“秦婉,朕找了你二十年,如果你现在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朕也很快就要随你去了,朕一定不会再犯当年的错误,朕不会强求占有你,自然也就不会失去你…”

秦亦见状不好,匆忙出去唤皇后、尉迟晞和太医,一帮人呼呼啦啦涌进来以后,只见顺康帝躺在床上,神态安逸,微闭双目,口中还在念念有词。

“陛下!”

“父皇!”

皇后和尉迟晞双双扑到近前,皇后这才想起回头吩咐:“快,快叫人把昕儿带来!”

但是还未等尉迟昕被带到帝寝,顺康帝已经喉头咕噜几声,突然停止了呼吸。

医正上前一搭脉搏,登时发出一声悲号:“圣上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