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登时哭成一片,哀号冲天。丧钟在偌大的皇城上空敲响,让整个皇城乃至名阳城都陷入突然的寂静,而后便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哭潮。丝竹管乐全部停奏,喜庆的装饰全都撤下,虽然还未入冬,但是名阳皇宫内顷刻之间就银装素裹了起来。

尉迟昕子在一片哭号声中,跌跌撞撞地冲入帝寝,身后还跟着两个正在往他身上披麻戴孝的内官。

“这副样子成何体统!”皇后斥责道,“让你们两个好生服侍晞儿,就搞成这般模样?”

“体统?什么体统?”尉迟昕一把甩开想给他披上孝袍的内官,走上前盯着皇后冷笑道,“父皇病重,连远在江南的你都通知赶了回来,偏偏刚想起来告诉一直就在宫内的我,有这么没体统的母后,还指望能教出什么有体统的皇子!”

“你…”皇后被他气的几欲晕倒,指着他道,“你以为你父皇是怎么病的?还不是被你的亲皇姐气病的,我哪里还敢把你领到近前,到时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如何对得起你的父皇。”

“你胡说八道,现在自然是随便你编排了,要我来说,我还说父皇是被你这个表里不一的贱女人害死的呢!”

“你,简直反了你了!”皇后被两名女官扶着,摇摇欲倒。

“都给我闭嘴!”尉迟晞原本一直在顺康帝身边跪着,看内官给他净身换衣,此时是在忍耐不住心头的怒火,起身喝道,“父皇尸骨未寒,你们要吵能不能到别处去吵!”

尉迟昕刚要发作,就见尉迟晞抬手一指:“来人,把他堵了嘴给我拖下去,什么时候不闹了再让他来守灵!”

两名侍卫上前将尉迟昕架住就往外走,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皇后也觉得自己刚才有失仪态,刚想圆场两句,不料尉迟晞又道:“玲蕊姑姑,扶母后回宫歇息一下,文武大臣们马上就要前来吊唁,此时人多事杂,母后现在又心绪不宁,还是回宫休息的好。”

“那此地就烦劳晞儿你了!”皇后心思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有说别的,在玲蕊的搀扶下离开了帝寝。

顺康帝病重之际,皇后就早已下令预备白布麻布,此时宫内人皆缟素,哀声不绝于耳,而大臣们也纷纷接到消息,换上蓝色官衣,赶入宫内。

“臣云沛鑫率三阁六部十二寺官员,恭送大行皇帝驾鹤西游!”

“恭送大行皇帝驾鹤西游!”底下的官员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看下去都是双目红肿,涕泪纵横,顿足捶胸,痛不欲生。但是又能有几人是真心实意的呢?

秦亦一直陪着尉迟晞跪在顺康帝的身边,她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是真的在伤心,虽然他没有流泪,没有哀号,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但是她明白他的伤心,感受到了他的落寞。

殿内人来人往的忙碌着,只有她陪着他跪在那里,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哀思。

云沛鑫领着文武百官在外面祭拜过后,依照祖例应该去取遗诏,在大行皇帝床前宣读遗诏。于是在一番礼仪之后,云沛鑫领着三阁主官朝祈年殿走去,在门前又是一番叩拜告天,最后才由云沛鑫与谢庆瑞一同进入殿内。

他们二人走到二层,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始小声交谈。

“相国大人,您那伪作的遗诏,可还带在身上?”谢庆瑞先开口道。

“你问这做什么?”云沛鑫疑惑地问,“你放心吧,皇后娘娘已经告诉过我,陛下放了遗诏在顶楼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可是当初您教给我的,我现在再原样送还给您。”谢庆瑞捋捋胡子道。

“你就放心吧!”云沛鑫只是笑笑

谢庆瑞在转角处扶了云沛鑫一把,不再提刚才的话题:“不过我现在倒是发现,您看人的眼光是越来越准了,且不说秦亦那小子,这晞亲王殿下,我当初可实在是没看好,但您居然在他去西萝之前就慧眼识人,这份功力我还差得很远啊!”

“你还年轻,眼光是磨练出来的!”云沛鑫有点儿气喘嘘嘘地说,“很多事情,是只有岁月才能教会人的。”

“我到您这岁数,要是能有您的一半,我可就心满意足了。”

说话间二人终于到了最顶层的房间,分别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两道门锁,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屋内极其空旷,只在最中间有一个圆桌,上面放着个小木箱,云沛鑫上前一掀箱盖,二人目瞪口呆地发现,箱内空无一物。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六十三章新皇登基

第一百六十三章新皇登基

“老师,这…”谢庆瑞惊讶地径直唤私底下的称呼。

云沛鑫皱眉看看箱内,眼神不易察觉地闪动几下,却只是笑笑道:“无妨,幸好我这厢另有准备。”他说罢从自己的贴身衣服内掏出丝卷,放入箱中,而后捧起箱子准备下楼。

谢庆瑞思忖半晌问:“大人觉得应该是何人所为?能从祈年殿的顶楼偷东西,那可真谓难于登天啊!”

“这不是咱们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大行皇帝刚刚殡天,此时本就是状况层出不穷的时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待一切交替平稳后再做计较。”云沛鑫稳稳地下楼,“如今天下无主,你我位列三阁,为百官之首,自然应该以拥立新君而后操办丧事为当前要务。”

“云相说的是!”谢庆瑞也从看到没有遗诏的慌乱中恢复过来,抬手借着正官帽,抹去额头的汗水。

宣读遗诏,需要所有皇子皇孙皆到场,所以连已故太子的子嗣也被一并带来。甚至一直被囚禁的三皇子也被暂时接了出来。诸人都在放置遗体的榻前跪着,再后边儿跪着的是文武百官,北边儿帘幕后跪着的都是后宫妃嫔。后宫中所有受过宠幸却未能诞下子嗣的,均要为大行皇帝陪葬,这是璟朝自太祖皇帝遗诏之后就定下的规矩,所以这边的哭声极尽哀伤,充满了绝望的苦楚。

此时秦亦就跪在文武百官之列,但是心思却半分没有放在遗诏上头,因为她知道尉迟晞肯定会荣登大宝,即便不是他,云相也会改成是他。她心里琢磨的却是顺康帝临终前的话,看得出他是爱秦婉的,而秦婉似乎是自己这个身子的生母,顺康帝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玩玩不可进宫为妃,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是顺康帝和秦婉的女儿?

她想到这里抬头偷眼去看跪在前头的尉迟晞,难道这个自己一直当弟弟爱护的少年,竟是这一世的亲弟弟不成?随后又有些释然,也许老天爷怜惜她当年伤心的苦楚,所以让她到这里来找回当初丢失的亲情?

秦亦跪在地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尉迟晞也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到等待遗诏的事情上,他脑中想的都是,秦亦居然是女儿身,自己与他、她相处这么多年,为何丝毫都没有察觉,或者说自己对她太过信任。从未往他处想过,而她却欺瞒自己至今!尉迟晞觉得自己本该十分恼火,但却忍不住地替秦亦开脱,一个女子在这种状态下,除了要小心伺候自己以外,还要提心吊胆地隐瞒身份,肯定是十分艰难的吧,但她却从来不说,只是一心地替自己考虑。随后他居然又想起二人多次秉烛夜谈、同床共枕,甚至…打住打住,他急忙在心里叫停,父皇尸骨未寒,自己怎么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但是尽管他极力控制,可是思绪还是忍不住地飘向其他地方,依照父皇临终前的意思,难不成秦亦是他与宫外女子诞下的骨肉?那岂不就是自己的皇姐?所以才坚决不许自己立其为妃…立妃,尉迟晞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对于立秦亦为妃,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排斥,甚至在心底处有一丝暗喜,却马上又被顺康帝那言犹在耳的警告冲的七零八落。他努力地屏气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在两旁僧道的诵经声中,这才稍稍稳住了心思。

而此时云沛鑫和谢庆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祈年殿的门口,外头的众人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等着听那份所有人都觉得丝毫没有悬念的遗诏。

云沛鑫先将遗诏奉至顺康帝的身前,请皇后以及帝师上前辨别笔迹真伪,他看似垂手垂眸站在一旁,其实余光却死死地盯在众人的面色上,而他敏锐地发现,皇后在伸手打开箱子、看到诏书的时候,手明显的一顿,瞳仁也剧烈地收缩,但是随即便恢复原样,探手取出诏书,展开细细地看了一遍,微微点头示意无误。转身走回自己位置的时候,恰巧经过云沛鑫身边,低头轻声道:“一切仰仗相国大人费心!”

“微臣惶恐!”云沛鑫俯身还礼。

待众人验查无误,李林才上前捧起诏书念到:“诸卿听诏,朕自佑庆十三年继承大统,改元顺康以来,谨记祖宗遗训,以百姓苍生为念,禀笔掌国,殚精竭虑,继位五十年来,未干有半分懈怠。整吏治,修河工,重农桑,轻徭役。不敢说治理有方,却也百姓安居、政绩卓然。无奈病体沉疴,针石无效,特与生前立此遗诏,传位于六皇儿尉迟晞,望其能经心竭力,守我璟朝数百年基业,再创清平盛世。另,望三阁官员率文武百官,倾力辅佐新君,承顺康基业,创新元鼎盛新况。钦此!”

“臣领旨,谨遵大行皇遗旨!”云沛鑫身为相国,率先高呼接旨,膝行几步上前,双手高举过头,接过遗诏。

“臣等领旨,谨遵大行皇遗旨!”底下群臣此时也高声齐呼。

云沛鑫双手高举遗诏,依旧膝行来到尉迟晞面前,叩首道:“古语有云,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遗诏已宣,遂老臣率文武百官。恭请新皇登基!”

“父皇殡天伊始,龙威余存,此事押后再议!”尉迟晞遵照惯例推辞。

群臣再请,再辞。

群臣三请,这才道:“群臣恳请令吾着实惶恐,有大行皇帝恩威在前,吾自知才疏学浅,承蒙不弃,定当勉力勤政,望诸臣同心协德,不坠大行皇帝圣威。”

登时就有礼部官员捧上早就备下的衮冕。此时并不是真正加冕,只是帝师为其披上衮袍,其与大行皇帝灵前叩拜,随后入内换全套衮冕,

等尉迟晞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的帝服,青缘领素纱中单,墨蓝色纱罗蔽膝辅以龙火绣纹,素表朱裏大带,嵌玉革带:前用玉,其后无玉,以佩绶系而掩之。朱袜、黄绦、玄缨,同色大绶六、小绶三。外罩十二章衮服,头戴皂纱冠冕,前后十二旒垂额。

进去的时候是皇子亲王,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君临天下的少年天子,秦亦眼中隐有泪光地看着尉迟晞,平日天天得见没什么感觉,但是今天仔细来看,他的面庞早已瞧不出稚气,更是多了几分坚毅,一身黄袍贴身合体,使她忍不住暗想,这身衣袍天生就是适合他的。

虽然换了衣服,但此时不是在正殿,也不是登基仪式,所以并不行大礼口呼万岁,众人随在他的身后鱼贯进入昭阳殿内,这才开始正式的登基仪式,秦亦随着众臣跪了再跪,拜了再拜,却头一遭没有觉得不耐,只是满心欢喜地看着皇位上的人,六年多了,从自己到他身边至今,已经六年过去了,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六年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都绝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如今看着他一步步走上自己想要的位子,真的君临天下俯视众生的时候,秦亦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人捏破了一颗葡萄,酸甜交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皇位上的人,遥遥地看不清面孔,她扭头去看李铮,见他也在注视着自己,目光中的神情复杂,虽然总的是欢喜,却还隐藏着许多让她似懂非懂的情绪。对于李铮,自己许是亏欠的太多,秦亦心里想着,为了尉迟晞从来都不管不顾的自己,肯定让李铮总是处于担心的状态,而他今年二十有六,即便是在璟朝也属于晚婚,其他人此时早已经儿女绕膝,他却连一名侍妾都未曾进房,同僚的猜疑、父母的责难,他全数一人抗下,从不吐露半分,始终无怨无悔地等着自己、守着自己。反观自己,却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似乎真的是太过于自私,如今尉迟晞顺利登基,她想自己应该从这朝局中抽身而出才是上策。

登基仪式就在她的胡思乱想中结束,尉迟晞又率众人来到大行皇帝灵前上香告慰。却就在此时,一支通体乌黑的小箭,就从一棵树后毫无预兆地直奔尉迟晞而来。

“皇上小心!”正当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斜刺里窜出个人,将尉迟晞一把推在旁边,手中拎着的衣服一卷,就将那枚小箭卷入自己手中。

场面登时乱做一团,众人慌乱寻找庇护,直到尉迟晞喝道:“何方鼠辈敢在朕宫中撒野,来人,将这皇城都翻过来,也要给朕找到这名贼子,朕要当面问问他,究竟是何人指使,是何居心!”

众禁卫领兵散开,众人这才看清,原来刚才救了尉迟晞一命的,正是代表本国前来吊唁的玉枳质子——苏茗。

《璟史.嘉明卷》

顺康五十一年十一月初八,顺康帝崩,遗诏传位于六子尉迟晞,其年,晞未及冠,仅十五。改号嘉明,次年为嘉明元年,乃推行新政,为嘉元盛世伊始。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六十四章君臣释嫌

第一百六十四章君臣释嫌

秦亦与苏茗已经好久未见。此番匆忙回京便直接入宫,谁都没想到再谋面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形,当然更令秦亦想不到的是他的身手,虽然看不出他使得是什么招式,但是秦亦好歹也是练过几年拳脚的,要看出他比自己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她此时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苏茗身上,因为她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望向树后的时候与那刺客目光相接,她对自己的眼力向来是信心十足的,所以她十分肯定地认出,那人便是在齐国曾经袭击过自己的黑衣男子。

苏茗可能也是情急之举,所以当众多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以后,也有些不自在地向后挪动身子。不过此时昭阳殿前一片混乱,除了个别人目光犀利地对他投来关注的一瞥,其余人的注意力都还是集中在保护尉迟晞、寻找刺客的事情上。

尉迟晞此刻极其烦躁,在殿内不住打转,自己刚刚登基就遇到此等事情,让他觉得颜面无光,更多的是对于这种挑战皇权行为的震怒。

而就在宫内侍卫四下搜寻刺客的时候,尚延早已经站在宫外的林子的树梢上,随着树枝的上下摇晃而起伏。

“如此便死心了?”玉绾坐在一旁。晃动着双腿问,“你若是想取他性命,我替你去!”

尚延沉默不语,他并不是想要刺杀尉迟晞,只不过想发泄一下心中压抑的怒气,自己的主上没办法挑剔,但若是杀了尉迟晞,如今璟朝内适合继位的就只有尉迟昕,那岂不是让那个女人更加气焰嚣张。

“现在主上已经集结兵力,你还担心什么!”玉绾又问。

“你懂什么!”尚延只吐出四个字就不再说话,且不说如今尉迟晞已经回朝,自己这一路的查探也发现,璟朝的北方并不兵力空虚,早已经飞鸽传书回去让主上退兵,但却不能因此浇灭他心头的怒火。

他不怕那女人耍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怕有什么明刀暗箭,他怕的是主上的心,已经陷落而不能自恃,就、就好像自己…刚才,袖箭出手以后,明明应该迅速离开,但自己还是没忍住向她投去一瞥,正好与她视线相接,从眼神中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他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玉绾坐在一旁的树杈上看着尚延,自从在主上面前说了许多话以后,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让人更加猜不透心思。就好像此番,二人奉命出来查探军情,他却硬要来名阳皇宫,甚至还去做了一次毫无意义的刺杀。虽然二人现在离的很近,她却觉得尚延离自己越来越远,不再是当年与她一同练剑的少年,亦或自己根本就从未了解过他。

“走!”又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话音未落人就已在十步之远。

玉绾盯着他的背景看了半晌,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他的心在哪里,只要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早晚也会有搞懂的那一天。

他们两个快步离开的时候,尉迟晞正在殿内大发雷霆,内官近侍都不敢靠前,最后有一个机灵的,跑出来请了秦亦过去。

其实秦亦此时并不十分想面对尉迟晞,因为她不知该说什么,更怕自己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但望着内官近侍们期待的眼神,她又无法推脱,只要慢慢地蹭进殿内。期期艾艾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朕已经说了,你们全都出去!”尉迟晞听到脚步声。又怒喝道。

“陛下…”秦亦有些犹豫地叫道。

尉迟晞猛地回头,看见秦亦进屋,面色忽然一变,径自走进内间坐在塌上生闷气。

秦亦看到他这样反而有些放松下来,他还是与小时候一样,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不愿意理人,但是却也不排斥别人靠近。所以她轻轻走到他身旁问:“陛下心情不好,怕并不全是因为刚才的刺客吧?”

“若有一个你十分信任、当挚友、当亲人的人,当你发现他一直在骗你,把你当猴耍,你会怎么想?”尉迟晞满脸怒意地瞪着秦亦。

秦亦并没有因为他的怒视就退缩抑或闪躲,神色平静地望着他说:“若我真的信任她,把她当挚友、当亲人,那我定然不会妄下结论,我会听她的解释。”

“好,那你解释吧!”尉迟晞盯着她的眼睛,“朕现在听着!”

秦亦站了片刻,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摇头苦笑道:“臣说出来陛下怕也是不会信的!”

“你还没说又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信,再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你?只要你说是是实话,我定然会信你的。”尉迟晞一急之下,对秦亦脱口而出的又是我,而不是朕!

“那臣便实话实说。”秦亦叹气道,“不知道大行皇帝临终前,有没有对陛下说了微臣母亲的事情,说实话,微臣今日也是头一遭听说此事。因为就在进宫伺候陛下之前,微臣在相国府大病一场,高烧不退,众人都觉得决计撑不过来的时候,微臣还是苏醒过来,但却已经忘却了以前的所有一切。所以当微臣发现自己女扮男装而且身处相国府的时候,也是着实的大吃一惊。”

不知是秦亦不愠不火的声音,还是她清澈见底的眼眸,尉迟晞虽然脸上有些讶异,却并没有开口质疑。

“现在想来,也许微臣是为了查清自己的身世,这才偷偷混进相府,不料天意弄人,先是一场大病,而后是文宴上的阴错阳差,令微臣入宫随侍陛下左右,而那时,微臣已是骑虎难下。”秦亦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心里藏着秘密的滋味实在并不好受,但微臣也是苦无办法。”

她停顿片刻又道:“凭心而论,微臣敢说入宫至今。从未存过半分要害殿下之心,身世的隐瞒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心里也甚是苦楚。多次想抽身而退,却又不忍留下陛下一人独自面对风雨…”秦亦虽然话中有多处欺瞒,但其中的感情却是好不作假,而且她也确实有许多机会可以离开,远走高飞,但屡次的心里挣扎之后,却还是割舍不下而选择了留下。

尉迟晞也感受到了她言语中的无奈和感情,又回想起平日相处的种种,神色渐渐缓和。也忽然叹气道:“秦亦,你可能一直以为,在昕儿出生前,我在宫内的生活,都是十分舒坦安逸的吧!”

“不,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秦亦看着尉迟晞半垂的眼帘、微微颤抖的睫毛,从他身上流出的那种忧伤情绪,像极了自己在西花园湖边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一时间竟也忘了自称微臣。

“其实从入宫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并不快乐,却又懂事的让人心疼。我不知该如何能让你快乐起来,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希望能给你带去欢乐和安全感,不过我也知道,仅凭我的微薄之力,其实是根本做不到什么的!”秦亦也垂下眼眸。

“你给我带来了很多的快乐,真的!”尉迟晞强调道,“你是宫里第一个真心关心我的人,而且你不是因为我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而关心我,我能感觉得到,你是真心地关心我这个人,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我相信你都会同样对待。”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与其他皇兄和姐妹们不同,我没有自己的母妃,虽然由惠妃娘娘抚养,但是她对我的教导一直都是要稳重、要守礼、要懂进退…从来没人问过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想玩什么,我只是按照别人画好的格子向前走,只要脚步不超出格子,那就是圆满完成任务。”尉迟晞抬头看向秦亦,“幸好有你,是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所以我想明白了,你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秦亦,是陪我一路走过来的秦亦,这就足够了!”

秦亦鼻子发酸,忙遮掩了过去,鼻子有些囔囔地说:“臣不敢当。”

“咱们名为君臣,实为挚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只要一有危险,你总是抢先一步将我护在身后,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没有能力面对危险。”尉迟晞说着也有些动情,“其实我今天不住在想,你会不会是父皇与那神秘女子的孩子,是我的亲皇姐,不然你为何会屡屡舍身护我,也许这就是血缘天性使然。”

“臣惶恐!”秦亦终于从回忆中稍稍拔出了心神,忙拱手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无从考究,怕是大行皇帝自己也未见得能说得清楚,陛下为微臣之事已经在殿中盘旋时久,还是尽早出去主持大局为好!虽然刺客尚未落网,但大行皇帝的丧事却还是要继续进行的!”

“恩,你的身世就此揭过,就止于这殿内,日后不许再提!”尉迟晞起身理理衣襟,回头叮嘱秦亦道。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六十五章新旧交替

第一百六十五章新旧交替

秦亦上前替尉迟晞理理衣装,忽然被他拉住手道:“答应我,别走,别离开我!”

“陛下这是怎么了…”秦亦一愣,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的,若我不留你,你此番怕是真的要离开了!”尉迟晞手下微微用力。

“微臣…”秦亦垂头,她还真的就是这般想的,待尉迟晞登基后寻个借口消失,但此时被尉迟晞一句道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今日,刚刚登基便有刺客,你怕是还不知道,刚才云相私下来告诉我,父皇原本放有遗诏的箱子内空无一物,若不是他早有准备,今日更是要有一场天大的风波。”尉迟晞背手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好像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秦亦这才想起,顺康帝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印信,伸手在怀中摸到,那小小凉凉的一枚,却又似乎有着千斤重量、灼热的温度,让她刚一触到就立马收回了手。

外头已经来人催过多次,尉迟晞无法在屋内在多作逗留,而秦亦趁他忙得不可开交,抽身去找李林询问印信的问题,想要去齐国调查一下今日的那个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林似乎知道秦亦会着急找自己一般,此时正在偏殿内候着,见到秦亦进屋丝毫也不惊讶,只上前行礼却又对她口称主子:“叩见主子!”

“起来吧,此番来找你,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用意,我怀疑今日行刺之人乃是齐国派来的,是不是应该派人去查探一番?”秦亦对这个密探组织丝毫没有了解,又觉得头绪繁多不知如何问起,干脆就开门见山地说。

李林从塌下捧出一只木匣道:“此匣内装的都是各地的密探联络印信,请主子查收!至于查刺客一事,小的已经派人去部属,但不知主子是如何得知刺客乃是齐人,消息是否可靠呢?”

“此消息应该可以保证无误,因为我在送明华公主赴齐完婚之时,曾在齐国见过此人,他的特征是一身黑衣,黑纱遮面,说话声音如金属摩擦般刺耳。”秦亦都不用仔细回想,就能说出那人的大致特点,因为像他这种特征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让她过目难忘。

李林认真地听过后说:“主子放心,有了特征就更加好找,属下会令儿郎们仔细查探的!”

“咱们在宫中各处,应该也有眼线的吧?”秦亦走到古董架前,伸手轻抚梅瓶佯装无意地问。

“不知主子想问的,可是遗诏之事?”没想到李林竟马上回了一句。

“遗诏?遗诏不是都宣读过了,出什么事了吗?”秦亦垂下眼帘藏住神色。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前两日有个杂役,看到皇后娘娘宫中的女官,持着大行皇帝信物,进入过祈年殿,想那祈年殿中,除了遗诏也无他物,万幸遗诏无事,不然今日也不能当众宣读了!”李林微微弓着腰道。

“是啊!已经宣读过了,大家便也都放心了,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念想,趁早都断了才是正经。”秦亦若有所指地说,“我且问你,各地的密探组织,规模如何,范围如何,渗透程度又各自如何呢?”

“回主子的话,我朝一京、四郡、十道、十七府,都有咱们的儿郎,而京内七品以上、其余各地五品以上官员的动向,咱们也都是随时关注着的。”李林如数家珍一般地说,“至于临近的几国,除了浑止,其余都有咱们的人,不过只有齐国和东魏的情报网完备一些,其余都还在安插和构架中。”

秦亦还想了解一下另外的情况,不料外头又有人来找,说是礼部司卿因悲伤过度昏厥被送回府邸,圣上宣她暂领礼部事务。

当日先皇新丧,新皇登基,文武百官先着丧服,而后换喜服恭贺新君继位,随后再换丧服,开始吊祭事宜。

于是接下来的大半个月,秦亦几乎忙得连睡觉都只能在宫内找个偏殿合一会儿眼,吊祭的事情繁琐而不容丝毫差错,礼部新上任的少卿是从地方刚刚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吏,虽然比秦亦年长,但是为人腼腆讷言,从未见过如此的大场面。凡事找他都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唯有典故礼制倒背如流,问何古礼、祖制全都应对自如,于是被秦亦抓在身边当做百科全书。这些繁琐的礼节程序,再借给她八个脑子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背出来,所以二人一个强势一个喏喏,搭配的还算合拍。

百官素服、帝室哭踊如礼、沐浴如礼,小敛,大殓,皇家宗室、诸侯王、列侯、六百石以上官员按谒者引导排定伏哭…总是皇宫内满目缟素、哭声不绝,所有的吊唁人员入内顺序、用物准备、还礼等等事情让内官们忙得脚不沾尘,幸好宫内的掌印内官乃前朝旧人,年岁已高但思维敏捷,又是经历过一次国丧之人,一应的后勤供给事务安置的妥妥帖帖。而秦亦新要求推行的责任到人制度,将所有用物、器皿、仪仗全都摊派到人,实施责任制,损坏丢失一律追究责任,所以此番国丧在仪仗、器皿上,可谓是井井有条又没有缺短。

而云沛鑫等大臣则抓紧时间商议庙号谥号,最后定为仁宗璟睿皇帝,接下来便是读策谥、传哭,嗣位皇帝和皇后亲自送葬。

这一番礼仪直至大行至陵,共持续四九三十六日,嗣位皇帝传哭如仪、进醴献几,皇后扶柩入陵,无嗣妃嫔于灵前白绫殉葬。武士奉车下明器藏于耳室、内官奉衣物藏于便殿,将校复土封陵。

天下同哀,禁婚娶、禁丝竹鼓乐、禁酒禁曲。孝服五九四十五日后,除孝皆换吉服,新君于昭阳宫正殿受百官朝拜,晋封嫡母为端颐皇太后,追封生母为恭显皇太后,立衣冠椁与帝棺椁旁。

至此,五十余年的顺康朝于此走到了尽头。两个月后,在天下大赦、万民共庆中,璟朝迎来了第五位皇帝——嘉元帝尉迟晞。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六十六章苏茗动心

新旧交替的这个年,百姓都过得十分安逸祥和,因为天下大赦和免赋免役,所有人都喜气盈盈、合家团聚,憧憬着来年的美好前景。

在这个改换新元的节骨眼,朝中百官也都彼此笑脸相向,连政事都少了推诿延误,好像嘉明元年的到来,让所有人都一扫陋习,朝中也去除沉疴,到处都是一片喜气祥和的景象。

马上就要过年,朝中除了礼部已经没什么衙门忙碌了,所以秦亦便也在家偷得浮生半日闲。天气有些阴沉,不时还飘过几片雪花,炭火将屋里烘得暖暖的,秦亦靠在塌上映着外面的看书,不知不觉就开始犯困,手中的书也似要滑落。

忽然有下人在外头道:“老爷,玉枳茗王子来访,已经让在偏厅饮茶。”

秦亦正朦朦胧胧地似睡非睡,被说话声惊醒,四顾半晌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半晌才说:“也不是外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就见棉门帘一挑,进来个肤色莹白,眉眼含笑的清俊少年,进屋先笑道:“秦大人的屋里可真是暖和!”

“啧啧,你这小模样可是越长越俊俏!”秦亦放下手里的书卷调侃道,“我看可比我家桑布都惹人怜惜了!”

苏茗知道她是玩笑,丝毫不以为意,还故意凑近道:“承蒙大人怜爱,使得茗儿在京城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我无功不受禄,你在京城内的近况好了,可不是我的功劳,当**救驾有功,而且你与殿下本就交好,现在新元伊始,大家想这去溜须你,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秦亦还是懒洋洋地倚在塌上,手下抚弄着不知何时拱到她身侧蜷缩着的银耳,又问,“玉枳境内这段时日情形如何?”

“安静的很,没什么动向,我父王身体还算硬朗。他们又觉得我构不成威胁,而王弟年纪尚幼,所以暂时倒没有动作。”苏茗便说边用眼睛瞄着秦亦手底下的狐狸,“银耳怎么跟你也这么亲近了?平日不是跟桑布形影不离的。”

“说我什么呢?”外头忽然传来桑布的声音,话音未落便有下人挑起帘子让她进屋。

桑布把手里的茶盘放下,给二人分别端茶,才凑到秦亦身边坐着,将银耳抱在怀里问:“刚才说我什么坏话了,怎么我一进来你们就都噤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