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它在想什么?”萧霁睿问道。婉辞微蹙秀眉道:“我怀疑,这方子里有损害恪纯身子的成分,只是我一一查验过,却又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萧霁睿坐在她身旁,皱眉问道:“你在怀疑秦御医?”

婉辞决然的摇头道:“婉辞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当日温大人的诊断恐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影响了秦御医的开药,不妨请温大人重新号一次脉,婉辞也可讨教一番。”

萧霁睿笑道:“宁远说话总是留半句,你怕是逼问不出什么要紧话来。”

婉辞不禁怪责道:“皇上心里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纯儿的安危么?”

萧霁睿见她恼怒,方才大笑道:“你当真是关心则乱。朕岂会拿恪纯的身体玩笑,明日一早,温宁远便会过来诊脉。”婉辞松了口气,不由嗔道:“皇上戏弄我!”

萧霁睿意有所指的笑道:“看不到你对朕开怀的模样,看你生气的模样也是不错。”

婉辞莞尔道:“皇上话中有话。”

萧霁睿挑一挑眉,一本正经道:“你若是拿你对恪纯的一半用心在朕的身上,朕也就不会吃味了。”

婉辞笑而不答,取过一边的药继续捣碎,萧霁睿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空灵娇柔的举止里仪态天成、飘逸洒脱。“皇上不如跟婉辞下盘棋,可好?”婉辞樱唇轻扬,神如皎月、色如春花。

第四十五章 玉生烟(下)

萧霁睿不想她有这番提议,想起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不禁牵出一丝微笑,颔首道:“朕依你。”

婉辞取过棋盘专心于他弈棋。萧霁睿棋风大开大阖、罡气逼人、攻杀凌厉,婉辞下棋却如行云流水、柔风习习。对弈过半,婉辞推开棋盘道:“皇上,我们不下了。”

萧霁睿笑道:“莫不是怕胜之不武?你倒是有几分傲气。”

“王维有诗云:蓝溪白石出,玉山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讲究的是空灵的境界,下棋亦如此。皇上心思不在棋盘之上,婉辞纵然赢了亦不足喜。”婉辞冰雪般的面容里透出点点了然的澄澈。

萧霁睿心中一动。她是心里明白的人,却往往不肯说个明白。“你不用担心胜之不武,朕未必会输于你。”

婉辞微笑摇头。“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难道还不能让您少作心烦么?皇上愿意的话,婉辞倒可以弹奏一曲。有时,解忧的不止杜康,还有曲乐。”

她的声音清如水,空山灵雨般透亮,娓娓道来时格外有种舒心的力量。萧霁睿不觉点头。琴音袅袅而来。起初泛音清越,渐渐有万马奔腾,掀起万丈波涛,隐有雷霆万钧之势。激昂慷慨之调铺天盖地,似能划破苍穹。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不觉。

萧霁睿半晌缓缓拊掌道:“曲果然能通人心,你的心意朕明白了。”

婉辞眨了眨眼,轻笑道:“皇上可别轻易给臣妾加这天大的罪状,臣妾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听皇上的吩咐弹奏一曲罢了。”

萧霁睿指着她。笑道:“朕才知道,你原也是个刁滑古怪的,怪不得恪纯与你这般投缘。依朕看。她如今地性子多半是你惯出来的。”

婉辞兀自抿着嘴笑道:“皇上这是在推卸责任,却不知公道自在人

萧霁睿微扬的嘴角弯起好看地弧度。化柔了他原本的清傲。重新取过棋盘再弈,已是神清气爽,互有胜负。他心中越发确定,纷乱地后宫里终是有一处宁静所在。

翌日,婉辞算定早朝时间已过。便拖着不情不愿的恪纯去了湖心亭。温宁远隐在萧霁睿的背后,墨蓝的袍子下清瘦的身形更添单薄苍白。恪纯撇了撇嘴轻声道:“那书呆子一副活死人地模样,都不知道一会究竟是谁救谁。”

婉辞忍俊不禁道:“你非得刀子嘴才能凸显你的豆腐心肠么?”

恪纯撅嘴道:“对付那书呆子,心肠一定不能软。你等着瞧,他说话没边没际的,还不知道要扯多久才能到重点。”

隔着帘子,温宁远把完脉迟迟不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的点头。恪纯没有那般好耐心,又不愿直接与温宁远对话。求助似的望着萧霁睿道:“皇叔,他怎么光点头不说话呢?”

萧霁睿颇为好笑道:“宁远,别再卖关子了。不论消息是好是坏,总该让朕知道。也该让纯儿知道。”

低头思索良久。温宁远不紧不慢地道:“当初冰魄雪莲续了公主的命,可惜它是至阴至寒之物。会损耗人体的阳气。因此微臣给公主服用的就是补充元气的药材,以冲抵雪莲地伤害,这药力的把握十分的重要,太过或太少都不好,微臣也曾担心药剂地问题,因而回去仔细研究过,并且寻访民间名医,俱都得出结论,这药方配的极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似乎仍旧没到重点,恪纯不禁翻了个白眼,向着婉辞道:“你看,我说地一点儿都没错吧?他就是这么迂腐的,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完地。”

婉辞脸色已经微微变化,某种关键的念头一闪而逝,她顾不得回答恪纯,追问道:“那恪纯的症状迟迟没有得到好转,又是为何?”

温宁远仍旧不温不火道:“公主因为佩戴着皇上赐予的暖玉,补充了雪莲的亏损,因而那份恰到好处的药丸,就等于是…”

“毒药?”萧霁睿与婉辞不约而同地道。他们面面相觑,面色凝重。

恪纯眼珠子一转,镇定自若地问道:“你怎会知道我身上有暖玉?”

温宁远的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干咳几声后,才答道:“臣…见过。”

恪纯未等他说完便跳了起来,一副要冲过去揍人的架势。婉辞赶紧拖住她,她却不依不饶的继续:“我就知道那天看病的人是你,你们还瞒我!他居然拿冰块来冻我,那么冷的天,我身子里跟火烧似的,外面却跟冰一般冻,知道我有多痛苦么?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婉辞哭笑不得的把她拉在身后,跟皇帝福一福身道:“皇上、温大人,我先告退了。恪纯就由我来安抚。”说罢,不顾恪纯挣扎,愣是把她给拖回去。

温宁远擦了擦鼻尖的汗,苦笑道:“微臣早说过,公主定然生气,皇上偏不肯放过微臣。”

萧霁睿忍住笑意,话中有话道:“兴许朕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呢?”

温宁远被看穿心意,假笑两声,不再多言。

回到净荷宫里,婉辞端了杯茶给恪纯送气,摇头道:“真是本末倒置,对救你的人拳脚相加,却对害你的人视而不见。”

恪纯不以为然道:“我又没死,这不活得好好的么?”

婉辞审视的盯凝她,含笑道:“你何时有了息事宁人的脾气了?”

恪纯见她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嘿嘿一笑道:“你说他们真是想置我于死地么?”

婉辞答道:“不,那些药我都看过,一时之间并不会取了你的性命,不过会让你慢慢陷入昏睡里。”

恪纯咬牙切齿道:“那跟死也没分别了。”

“不。有分别。”婉辞摇头道,“那时他们明明有机会拖延下去,即便要了你的性命也不过是鱼死网破。既然留下你。而且留下一个与死人无异的你便一定有他们地用意。”恪纯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道:“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们还来得及想得到他们的谋划。能提前想好对策。”她脑海里始终抓不住一闪而过的念头,无能为力地感觉第一次根植在心里,挥之不去。

萧霁睿随后进了殿,见到恪纯有气无力的躺在湘妃椅上,挑眉问道:“气可消了?”恪纯没好气地应道:“没有。”

婉辞让霜娥给他泡了茶。淡淡抱怨道:“皇上早该听臣妾的话,让温大人过来给纯儿诊治了。”

萧霁睿指着恪纯对婉辞笑道:“你跟这丫头处得久了,倒有点河东狮的味道。”

恪纯哼了一声道:“皇叔竟还好意思说,眼下我的气可还没地方消呢。”萧霁睿好笑道:“你倒说说,该如何才能消你心头的怨气?”

“把开药地秦御医抓来让我打一顿出气就好了。”恪纯笑眯眯地道。

萧霁睿弹了弹她的额头道:“不知者无罪,这块暖玉你带的时日也久了,再者你贴身佩戴,秦御医也是不知情的。”

恪纯机灵地吐舌道:“那就拿知情的那位温大人抓来给我打一顿也可。”

萧霁睿这才知道她绕了半天就是要对付温宁远,婉辞笑着拍她的手臂。道:“动不动就拿打人做要挟,皇上宠你我也不饶你。”

恪纯坐到她身边,故作老成地道:“趁年轻时不妨多动动筋骨。将来老了,若是想动也是动不了的。”

萧霁睿朗声大笑。婉辞也撑不住笑起来。恪纯则娇笑着躲在她怀里。一时,钟灵殿里其乐融融。好不融洽,没有人注意到门口悄然隐去的身影。

“你的意思是说温宁远已经查出恪纯体内淤积地毒素的原因了?”于冰艳闭目养神,并没有太过惊诧,依旧漫不经心道。

明霞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回答道:“净荷宫那传来地消息正是如此。听说恪纯公主一直佩戴的暖玉皇上已经转赐给了慕从容。”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这个消息还是很有价值地。”于冰艳挥手示意她退下,沉默许久才道,“李嬷嬷,修书一封告诉我爹爹,既然她们识破我们这一条计策,那么,接下来地事情可是容不得半点闪失了。”

李嬷嬷点头道:“老奴明白,一切都按娘娘的吩咐照办。”

于冰艳缓缓地睁开眼,凤眸射出灼灼光芒。“本宫就喜欢遇到这样聪明的对手,看到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才有趣。”

李嬷嬷却淡淡的皱眉道:“娘娘,老奴有话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

于冰艳凤眸微挑,冷冷道:“你若觉得不该讲,那便什么都不要说。本宫最看不得人在我面前拿乔。”

李嬷嬷微微有些尴尬地道:“是老奴糊涂了。”她瞅着于冰艳脸色和缓,复又道,“娘娘也该争一争皇上的宠爱了。要不然,荣耀再多始终不是娘娘你的。”

于冰艳冷笑道:“你竟是糊涂了!皇上的宠爱岂是想争就能争的?倒跟那起子没眼色的人一样了。你见过慕婉辞何时主动争过?本宫虽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是欣赏她的聪明,知道如何保全自己一点点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本宫没有那么天真,皇上也没有那么愚蠢,就算本宫千般讨好、万般奉承,皇上就当真会信任本宫么?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本宫又何必自讨没趣?”

“娘娘,如今娘娘一个人在深宫里孤立无援,老奴是担心娘娘,说到底,娘娘终究只是于家的女儿。”李嬷嬷咬咬牙,心里的话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

于冰艳出人意料的沉默开来,许久才幽幽道:“你真以为本宫有别的选择么?这是本宫的命,一出生起就改变不了的命!”

第四十六章 谣言起(上)

暮春时节,紫宸宫里盛开的牡丹花艳丽绝伦、香气袭人。红色、粉色、白色、紫色、黑色等各色牡丹争奇斗艳,繁花满枝,雍容艳丽。好一派“娇含嫩脸春妆薄,红蘸香绡艳色轻。”的迤逦风光。

二皇子萧湛搬去紫宸宫已有月余。原本的谨妃因牵涉定嫔之死被褫夺封号,虽还位列妃位,到底境况不如从前。太后感念定嫔养育二皇子多年,准以九嫔之礼治葬。宫里暂且恢复宁静祥和。

萧霁睿傍晚时分前去紫宸宫用膳,却没有看到萧湛,不觉诧异的问起。于冰艳神色漠然的回答:“二皇子思念定嫔,每到用餐的时候,就会带着干粮前往定嫔去世的地方供奉半个时辰才会回来用膳。”

她语气生疏无比,抬头看到萧霁睿深思的眼眸,忙换上笑脸,对明霞道:“明霞,你去让二皇子早些回来,告诉他父皇来看他,不可失了礼数。”

萧霁睿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道:“湛儿自来孝顺,你若真心待他,他必定真心孝顺于你。”

于冰艳笑容明灿。“臣妾照顾他为的是分皇上的忧,湛儿孝顺皇上与太后,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其余的,臣妾可不奢求。”

萧霁睿淡淡一笑,道:“毓卿果真是有心之人。”

说话间,萧湛回来。过多的人生挫折在他尚嫌稚嫩的面孔上烙下倔强沉默的痕迹。面对萧霁睿时神情也是淡漠多于欣喜。于冰艳吩咐下去:“明珠,你让小厨房把二皇子的午膳端去他的住处。”

萧湛依礼道:儿臣谢母妃体恤。”

萧霁睿眼神扫过那对疏远地“母子”,淡笑问道:“湛儿还是在为定嫔食素么?”

“回父皇,儿臣身为龙子不敢轻待身体,今日因是初一。所以才用素菜。母妃也很体谅儿臣。”萧湛语气平板的回道。

萧霁睿不以为意的点头,道:“朕明日去考问你们地学业,你先下去吧。”转头看到于冰艳无趣的神情。笑道:“毓卿是否累了?照顾孩子并非一件易事。”

于冰艳嫣然笑道:“湛儿初来乍到,臣妾不敢轻慢。事事亲历亲为。所以臣妾想,这些日子皇上还是去别地姐妹那里,臣妾凡事要以湛儿为先,难免会疏忽皇上。可不想被皇上治罪。”

“朕的毓卿越发的宽厚持重,让朕刮目相看。”萧霁睿微微牵出笑意。

于冰艳娇嗔地道:“莫非皇上眼中臣妾一直都是不明事理的人?”

萧霁睿朗声大笑。连连颔首道:“朕失言了,让毓卿笑话了,朕改日再给毓卿赔罪。毓卿也早些休息,保重身体。”

于冰艳满面春风的把他送到门外,转身去了萧湛处。萧湛正在读书,于冰艳满意地点头道:“你今日的表现很好,好好准备明日的问答,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本宫,你要知道她的苦心。可不能让你母亲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萧湛跪拜道:“儿臣明白,儿臣不会让母妃失望。”

于冰艳似笑非笑道:“本宫不需要你的感恩。记住,你不是一个孩子。本宫需要的从来也不是一个孩子。你能给本宫多少惊喜,本宫自然会给你多少回报。”

萧湛始终没有抬头望她一眼。直到她离去的脚步越来越轻。他才缓缓的起身,不曾理会早已麻木的双膝。仇恨地目光一眨不眨的凝住她离去的方向。

她地母妃被贞妃陷害,毓妃虽然派人治好了她,却只是想跟她达成交易,让他们母子变作于家的傀儡。母妃因为他地前程不惜自尽。这一切,他都会从他们身上讨回,他要让所有害死他母妃地人为她陪葬!

贞妃有孕,毓妃忙于照顾二皇子,皇帝一连几日留宿净荷宫。宫里的气氛渐渐不平起来,有传言说皇帝常去净荷宫是为了亲近恪纯公主,要立她为妃。慕从容不过是掩护而已。婉辞以从容地位分长久占据一宫,其实就是在为公主的晋封做铺垫云云。

恪纯眉飞色舞的向婉辞描述她听来的谣言,不见愠怒,反似有趣。

婉辞柳眉细拧,霜娥禁不住好奇的问:“你怎么都不生气?”

恪纯不以为忤,展眉笑答:“为何生气?捕风捉影的事他们也敢传,也不怕皇叔将他们一一治罪。”婉辞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当初皇上封你为公主,便是为了堵住攸攸之口。此刻流言遍布后宫,却不会是表面这般简单的事。”

恪纯抬高了兴致,坐在她身旁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朕也想听一听你的想法。”清冷的声音响起,漠然中是隐藏的担忧。

婉辞正对上他冷峻的面容,若有所思的研判意味。她微一摇头,萧霁睿会意地让霜娥与恪纯离开,恪纯起初不肯,却拗不过霜娥的生拉硬拽。

“你有何顾虑?”萧霁睿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剑眉微拧,淡问道。

日光晴朗,微风送来庭院里新植来的海棠花香,纠缠于鼻尖,轻绽醉人气息。婉辞略略失神,半晌回道:“虽是捕风捉影,然我总觉得背后另有玄机。”

“你担心背后另有杀着?”萧霁睿轻抿口茶。

她瞳眸黯淡下去。“他们必然不希望弄假成真。”

萧霁睿闭目沉凝,眉心淡锁。再睁眼时似墨的瞳仁如同静海深湖,偏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情绪。“朕已有了决断。”

婉辞心中一动,莞尔道:“是温大人?”他与她想到了一处,都明白她不适宜久留宫里,并非为了漫天流言,只为她身上灼灼光芒不该被皇宫掩盖。

萧霁睿对她的敏锐抱以赞赏。“宁远当是最适宜的人选。”

婉辞抿嘴轻笑。“怕只有温大人与她旗鼓相当。的确是良配。”

萧霁睿沉沉望她,轻轻漾开浅笑,握住她并凉的指尖。“朕庆幸。他们想错了。也庆幸,那都不是你。”

婉辞微笑不语。江栋梁却在外焦急地唤道:“皇上,慈圣宫宫女过来禀告,贞妃娘娘不小心滑倒,动了胎气。”

萧霁睿耸然而立,婉辞适时的接过他的茶盏。他神色复杂地凝注她无波无绪的脸上。几不可察地叹口气,走出门外。听到消息地恪纯赶着来安慰她,却看到她平静的练字,一笔一划皆十分有力。恪纯不禁气馁道:“你为何都不吃醋?”

婉辞翦水明眸暗涌淡淡微笑。“并非每个人都有吃醋的权利。”

贞妃惊魂未定的抚着肚子,心有余悸。她方才从慈圣宫里回来,太后听到碧云的禀报十分地震怒,竟没有顾及到她在场,当场勃然大怒,要求将传言者杖毙。一直以来太后都甚少准她出门。流言自然从未到了她的耳朵里。乍然听见这番谣传,却与连日的心事相吻合,由不得她不去深想。倘若皇上将计就计。那么她情何以堪?

回碧玺宫的路上,神情恍惚的她并未看到脚下的青苔。一个不察。直挺挺的摔倒,若非碧云眼明手快。她腹中的孩子怕是要不保。那时,他的失望、太后地责罚她可还有力量身受?

纤纤素手抚在胸口,心头却盼望他及时到来,好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将来,好让她安心他心里自始至终惟有她一人。当萧霁睿焦急的身影出现时,她紧紧攥住他地手,一丝一毫不愿松开。

她一直都认为她是配不上他的。

初初相见,他静默高华,即使身受重伤却丝毫不能折损他地容光。他是那般清冷傲然,却不曾给乡野凡俗地她任何难堪。然而,她心里始终抱有诚惶诚恐的心,只因他是她地天,她终其一生的牵念。

萧霁睿宽慰的一笑,试图缓解她的紧张。“怎么学起孩子来?这般黏人。”贞妃泣然道:“臣妾差一点就失去我们的孩子!”

萧霁睿将她拥入自己怀中,抚慰道:“现下不是没事了么?上天会保佑我们的孩子,你自己定要放宽心才可以。”

她只觉肩膊乏力,深感劳累,好想就此在他怀里永远不必醒来面对她所害怕的一切。“皇上,臣妾想回去了。”她终究开了口,她不愿总是顺从忍耐,把自己置于无从把握的境地。

萧霁睿抚着她发丝的手一滞,淡笑:“等过了这段日子,朕就把你接回去。眼下,还有旁的事,别让母后伤神。”

旁的事?是恪纯的事么?贞妃忽然很想开口质问,终究咽了下去。此时,碧云在外通传:“回皇上,皇后娘娘与慕从容来看望贞妃娘娘,正在殿外候旨。萧霁睿略略沉吟道:“贞妃要休息,她们的心意朕明白了,让她们别等了,去慈圣宫与母后说说话,宽一宽母后的心。”

碧云复又道:“方才三公主与恪纯公主也一同过来,如今正在太后殿给太后娘娘请安,稍后会过来,奴婢是否也要拦下二位公主?”

萧霁睿宠溺的笑道:“两丫头你怕是拦不住的,等会她们来了,让她们留下一同用膳吧。”

贞妃松开手,恳切道:“臣妾只愿与皇上单独一起。”

萧霁睿笑道:“不过是两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有她们在,或可让你开怀大笑,何须在意呢?”

贞妃略带沙哑的声音凄然问道:“皇上,您真当恪纯是孩子么?”

萧霁睿拧眉不语。

她却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心头凄楚难忍。“皇上,臣妾是您最亲近的人啊,您竟连臣妾也要瞒着么?”

“贞妃!”萧霁睿长身而立,眼底掠过一丝愠怒,片刻恢复宁静,“你才受了惊吓,好好歇息,不该想的不要自寻烦恼,朕明日再来看你。”

“皇上!”贞妃自悔失言,急急唤道。

萧霁睿终是不忍,回过头去,叹道:“朕允过你的并没有忘记。”他说的很轻,似冷冽的清泉叫人不可再生质疑。

贞妃闭眼,两行清泪滑落脸颊,顺势潜入嘴角,苦中带涩的味道。

第四十七章 谣言起(中)

长河落日,残阳如血。朔风飞扬,荒原如漠。

一面面帐篷挺立于风中,旌旗猎猎,延绵起伏,落日的余晖映射苍茫的光辉。景王独自驻足帐前极目远眺,或明或暗的面孔隐去忧心忡忡,看去却是专心致志聆听远方将士的歌声。沙场点兵的豪迈里偏偏透着无穷无尽的苍凉。

与鸪望族的战争持续了半年以上,双方各有胜负。景王既未让他们再越雷池一步却也无力将他们驱逐出关外,从而高枕无忧。持续而没有结果的战争最易消耗战士们的斗志,加上去年连绵阴雨,举国欠收,粮草的供给已捉襟见肘。景王饶是身经百战,却也知晓战事不易久久拖延。

焦灼一点点的蔓延开来,景王有先见之明,军法严厉,才使得人心平静。

“王爷,外面风大,请王爷回帐休息。”舒克望恭声说道。

景王迈声笑道:“本王戎马半生,这点苦还是经得起。”他打量舒克望几眼,笑道,“参军却是第一次随军征战,倒让本王放心不下。”

舒克望清秀的面庞上微有坚毅的神采。“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景王哈哈大笑,笑中豪放却苍凉。“你让本王想起了我的儿子,当年与你一般的倔强固执。可是本王倘若可以选择的话,宁愿他没有这般豪情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