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辞幽幽长叹,语气中有无限怅然。“我娘是性子非常激烈的女子。她很在意我爹,在意的程度恐怕在世人看来是不近人情的。但我却认为那才是一个女子真正的极致,但世人懂得欣赏的却很少。等我爹懂得时,我娘已经撒手人寰。”

她停了停,萧霁睿目不转睛的凝视她,神情专注令她安心。“曾经我想过若没有那样的奇男子我会选择孑然一身,毕竟人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事,未必得不到便要耿耿于怀。”

“所以你不曾真正在意过?”萧霁睿撑起身子,问道。

婉辞看似不经意的笑:“明知无法得到的偏偏偏偏要去强求是伤人且伤己,自己所喜的强加于人也未必公平。”

“朕有时听你的实话总会心中不舒坦。”萧霁睿状似无奈的摇头。

她莞尔道:“若非你是皇上,换作别人我未必愿意坦诚相待。”

他笑。“这也算得朕的荣幸?”

“很多事,能说的未必能做,能做的却未必能说。皇上无须强人所难,更无须勉强自己。”婉辞浅笑。

萧霁睿愣怔,似是咀嚼她的话,久久没有做声。“你的实话虽然有时让人不舒坦,有时却让人真心赞赏。”他眼神微微有些迷离,“朕却有些遗憾,太过透彻的你倘或有一刻的纵情纵意亦是最难能可贵的。”

他扣住她白皙柔软的下颌,她剪水瞳眸清澈见底,蜻蜓点水地在她白皙的额头印上轻吻。“婉儿。”他唤着她的名,一点点沙哑蛊惑人心,“让我们彼此尽力学会做一些从前不会做的事好么?”

她心头微微的震动,凝望他,轻微却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是承诺亦是赌注。

她不能肯定结果,一如他所说的,尽力而非绝对。于他,却是最大的努力与让步。

未尝不是美丽的开始。婉辞唇际轻轻浅浅地荡漾清甜的微笑。

第六十章 伤贰心(下)

东边透着淡淡的天青色,浅淡的乳白色缓缓漫过天幕。

萧霁睿更衣完毕见她梳妆整齐,不由笑道:“你不必跟朕一般早起上朝,何不再睡些时辰,养足精神对身体也好。”

婉辞似喜似嗔道:“皇上这话倒像捻酸带醋,像是妒忌婉辞的逍遥。”到朕的头上了。”他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要去挠她,无奈衣裳厚重,婉辞不为所动,益发俏皮起来。“皇上这招可是失效了。”

萧霁睿不敢太过用力,怕伤了她腹中胎儿,恨恨的笑道:“朕总有收拾你的机会。”

婉辞微微扬了扬眉,语笑嫣然。

室内琴瑟和谐,其乐融融,却见霜娥踉踉跄跄的跑进来,犹带哭腔地道:“小姐不好了,锦儿她、她自个寻了短见,已经没了气了!”

“你说什么?”婉辞震惊地望着她,险些站不住,萧霁睿适时地握住她的肩膀,稳住她的身子,虽不言不语却满含关

“你快带我去看看。”婉辞缓过神,急急道,顾不得身旁的萧霁睿。

萧霁睿手掌一翻,反握她的手。“朕陪你一起。”婉辞幡然而悟,摇头道:“皇上,早朝将近,这些事情我能处理。”她眼底一贯从容的神采黯然,语声却平缓坚定。

萧霁睿不好坚持,只轻声道:“下了朝,朕再来看你。”

她微一点头,由霜娥搀扶着,靠近锦儿的卧室。胸口益发堵得慌。锦儿走得并不平静,那张过去两个月里朝夕相处的面孔最后时刻里写满哀伤和绝望,仿佛这世上于她再无可留恋之人之事。

“你嘱咐他们将她好生安葬。给她家人送些银两过去。”婉辞黯然的闭上眼,“我不曾想到她性子这般激烈。竟会以死明志。早知如此,我给她一句话便是了,不致酿出人命来。”

霜娥轻声劝道:“小姐,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对不住小姐在先,小姐并没有为难她。是她自个想不开,莫非要留她在身边继续危害小姐么?”

“话虽如此,她与我到底主仆一场,情分总是有的。”她与她,其实还有师徒之谊。那些手把手教她念书写字地时日里,点滴的快乐并不能全然忘记,不然她亦不会选择信任,于芳嫔面前保全她的性命。霜娥叹道:“小姐其实心肠最软不过了,是锦儿没有造化。跟着小姐却不懂得珍惜。小姐,我跟了你那么多年太了解你地性子了,会发生这种事。其实小姐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霜娥软语相劝虽不能彻底解她地心结,却宽慰许多。从恪纯到锦儿。净荷宫里一下冷清许多。她所在意的那些人都离她远去。即便淡然若她却不免伤怀。不觉幽幽叹道:“霜儿,如今惟独不知恪纯的情形是否好些了?”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几株苍翠的松柏地映衬下,一间毫不起眼的屋舍静静座落。庭院里盘根错节的种满挺秀的梅花树,淡雅素华的梅花悄然盛开。北风吹拂,花瓣随着雪花翩跹起舞,弥漫满庭馥郁的芬芳。院里停着一顶软轿,一队太监,担着数个食盒、木箱走进院子。碧云提着食盒走过三重院落,来到假山后的庭院里,掏出怀中的钥匙打开门锁,放慢脚步走了进去。“公主?”她轻声唤道。

回答她的是一如既往地沉寂,碧云无奈地叹息。卧室里,恪纯形容呆滞,坐在床沿,碧云试探地唤她几声她都无动于衷。

碧云无奈地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放。“公主,奴婢来喂你好么?”她不由落下酸楚的泪水。当年的小公主那么地恣意明朗,虽调皮捣蛋顽劣不堪却聪敏活泼,即便被她捉弄,她撒娇痴缠一番也没有人会真正放在心上。

恪纯呆坐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碧云强打欢颜,勉强笑道:“你看,这手炉是太后娘娘疼惜你给你送来的,慕从容怀了龙裔晋为婕妤,给你送来她地画和她地信,这是暄妍为你用云锦缝制的冬衣。你看这么多人疼你,你可得早点明白过来,早点回宫去。”

那边厢依旧悄无声息,碧云把东西拿过去,坐到她身旁,颤抖着一口一口喂她饭,间或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纯儿,太后和慕婕妤很挂念你,我们也都盼着你快些好起来。和亲的事也好,容儿的事也罢,通通都过去了。你回去,仍然是太后的掌上明珠。每次来看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禀太后,眼看太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就盼着你好起来,太后才能好起来,别让我们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她泣不成声,无力地垂首,不曾看到呆滞的恪纯眸底晶莹的泪花。

明珠走进紫宸宫的时候,庭院里满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似温柔地覆盖一层厚重的冬衣,但是宫里却格外寂静,寂静得教人有些害怕。

于冰艳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明霞跟锦儿处置得怎样了?”

明珠躬身道:“内务府的人已经安葬了锦儿,据说慕婕妤嘱咐要厚葬,也给了她家人不少抚恤。皇后对明霞施以宫刑,杖责五十。奴婢想,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这事你做得很好。”于冰艳露一抹骄矜的笑,“有些人有些事心软不得。明珠,你很聪明,聪明人就要学会硬起心肠。这儿是吃人的地方,一不留神,连骨头都没有人会给你留下来。你不学会心狠,那么你的头上永远都会悬挂一把刀随时等着落下来。”

“奴婢明白娘娘是为奴婢好。”明珠忙表明心迹。

于冰艳慵懒柔媚的嗓音淡淡响起。“你是本宫亲自挑选的人,记住不论哪时哪刻,本宫才是你唯一的主人。即便是本宫地父亲,安国将军。也不能安排你做任何事,你明白了么?”

明珠起初不解,渐渐体会出她的意思。神情一凛,点头道:“奴婢誓死效忠娘娘。”

于冰艳将一块牌子递在她手里。冷冰冰的。“你收好它,只要避开一些人,你可以随时随地地离开这里。还有,本宫那次对你说的事你上些心,如今正是要紧关头。本宫也想给父亲一点小小地贺礼。”

二十一弦的筝在指尖跳出一个个注满忧伤的旋律,如同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一个沉吟的停顿中便有不合拍地音符不受控制的弹出。婉辞深吸口气,手指压在琴弦上,静默的脸出神的看着眼前紫铜香炉内燃起的清烟缈缈。

“还在为清早的事不舒坦?”萧霁睿语气虽淡却透着别样的温暖。

婉辞抬眼望他,把脸埋在他怀里,任他的气息漫过不安的心房。“有一些为她,还有些为着那件事,心里总不踏实。”

萧霁睿揉了揉她光鉴柔软地长发,清淡的语调里是不容置疑的自信昂然。“朕向你保证。所有地计划都会万无一失。”

“皇上可曾失去过特别重要的人?”她仰起头,问道。

萧霁睿因她地问话蓦然陷入沉思里,婉辞亦不追问。直到他回神。方才淡然一笑。“有。朕自幼生长在宫里,见过太多残忍诡谲。却惟有一人美好善良宛如仙子。曾经朕以为这般美好会永远保留下去。未曾想到,世间很多事仅仅从表面看是无从了解真相地。但朕依然认为。红颜薄命是上苍的残忍。”

她胸口一滞,不由问道:“是故王妃?萧霁睿失笑,不答反问道:“你是在吃味?”

婉辞哭笑不得,嗔道:“皇上!”

他执起她地素手,浅浅笑道:“是朕的姑姑,端柔公主。”他眼底涌现追忆的神色,“朕还记得小时候她教导朕识字,是朕的启蒙老师,亦是她教会我朝堂与深宫一般无二,聪明才智有时会招致杀生之祸,而隐忍才是唯一生存的方式。朕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牢牢记得的就是这两个字。”

“当年公主和亲虽是义举,却让人扼腕。”历来和亲都不会用堂堂正正的宗室公主,宗亲郡主或位高权重的大臣之女都是合适的人选,端柔公主才貌无双却心甘情愿远嫁边关,教人可敬可感可叹。

握住她的手蓦然一紧,她被咯的有些疼,不解地看他。漠然平静的眸底隐隐含着清冽尖锐的光芒,仿佛能直逼人心。许久,扣住她手腕的手指缓缓松开,低缓的声音里说不出的疲倦,以及淡淡的讽刺。“很多事情外人只知其一,却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也永远都不应该知道。”

婉辞第一次强烈的感受到他身上冷冽入骨的寒冷,仿佛是她不能掀起的千年冰寒。她下意识的圈住他,仅仅想给他她所能给的温暖。你,你所在意的,朕不会让你失去。”他紧握她的柔荑放在嘴边印上一吻,“因为你在意的,朕会与你一同在意。”

她脸上绽开一缕微笑,眼波流转,盈盈如水,清寒冬夜里最温暖的明媚。

萧霁睿随手翻阅她搁在几案上的字画,婉辞眼尖的瞧见,忙按住他的手,脸颊飞起两朵红霞,娇嗔道:“谁都许看,就是皇上不准。”

萧霁睿奇道:“这里可藏着与朕相关的秘密?”

婉辞抿嘴否认道:“没有。”

“那让朕瞧瞧有何不妥之处?”萧霁睿嘴角微带一丝狡黠的笑意,出其不意地俯身吻下去,她满面通红,连连向后躲去,被他把字画抓在手里。

她笑嗔道:“好不害臊,堂堂帝王竟跟小女子玩心计。”

萧霁睿笑道:“朕且不与你算账,若是你有意欺瞒朕,朕可绝不轻饶。”他轻柔的翻过那一幅幅画,直到目光定格一处,温柔缱卷。

“朕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流连忘返,赞叹不已。那画中的青衣男子丰神疏朗,遗世独立。清冷傲然之姿仿佛万丈红尘皆不放在眼里,天地万物亦是他的陪衬,夺不去他的光芒。“你把朕过于美化了。”

婉辞微扬的嘴角弯起柔美的弧度,笑道:“婉辞画的是心目中的皇上,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夫君,何来美化,何来托大?”

她眼底恍若一汪春水,轻易将人溺毙。他揽她入怀,头抵着她柔软乌黑的发丝,欣然笑道:“你总有法子让朕从心底里开怀。”遇上她,庆幸不曾错过她的美好。纵然锦绣江山紧握手心,却依然渴望真正聪慧的女子温柔解语、笑靥相伴,进退有度、游刃有余。

她亦是值得他倾心相待。

第六十一章 感苍天(上)

无情的北风肆虐,冰冷的霜雪悄无声息地冻结。乌云沉沉似铸铁凝铅的天幕下,冷漠萧肃,荒原静默,一个个帐篷艰难地挺立风中。一位俊秀儒雅的年轻人自怀里掏出香囊,针脚细密,隐有梅花悠淡的清香。

“暄妍。”刻骨铭心的名字在心里默念千百遍。午夜梦回,每每刺痛他的心。

天长日久的战事消耗了太多人的战斗力。景王旧疾一到冬天便复发,加上恪纯公主被鸪望族长殊羿拒绝和亲一事,军中不平之声渐起。温宁远回京,安国将军于运龙的心腹大将于海天被朝廷派往边疆全权负责战事的筹备与指挥。

舒克望并非鲁莽的士兵,曾考取过功名的他比这里大部分人都看得分明,于海天的到来并不能解决危机重重的边境战役,相反将所有人推到更危险的境地。为求军心稳定,他不能把担忧据实以告,惟求依靠自己的力量等待朝廷的反攻。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否能等到那一刻。

号角吹响,猎猎大旗划破天际。舒克望心中一动,将荷包收入怀里。非他伤春悲秋的时刻,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只能暂且搁下走进营帐,舒克望隐隐感到不安。

于海天跟随于运龙征战多年身经百战,他的战略部署从表面看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深层次的思索却不难发现,他根本上仍旧是要削弱景王的兵权,进一步的蚕食景王的势力范围,不知不觉取而代之。

这一切舒克望知道,景王知道。甚至远在京城的皇帝也非常清楚。

也许政治就是能忍旁人所不能忍地事。

“舒参军来的正是时候。”于海天状似忧心忡忡的说道,那双精明地三角眼不时的眯成一条缝,好似精明地猎人在捕捉猎物般既隐忍又兴奋。“鸪望族梵鹫王已率领大军接近平罡城,本将需要有心细如尘却骁勇善战的人为我军率先攻下宁通城。为我军旗开得胜,舒参军意下如何?”

舒克望不言不语。梵鹫王性凶残,因不满比他年轻的殊羿继任族长,意欲从与天朝的战争中获得军权与威望,威胁年轻的殊羿族长。他地获胜欲望比之殊羿。只多不少。

“舒参军可是有难处?尽管跟本将提,本将定然满足参军所有要求。”于海天关怀体贴备至,刀光般的寒冷隐在温和的话语背后。

舒克望沉着地望着他,半晌,铮铮话语响起。“国家危难,末将理当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杀敌护国!”

于海天预料之中的微笑。“舒参军果真不愧是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堪称全军楷模。本将预祝舒参军马到功成。”

“末将想见一见老王爷。”舒克望嫌恶的避开他得意非凡的面孔,强忍心中呕吐的欲望,力持平静地道。

于海天笑眯眯道:“王爷身体不适。参军可要量力而为。”

舒克望淡淡瞥他一眼,再不言语。靠近景王的营帐。他心中百感交集。他明白无误的知道这一叙或可是永别。从他踏上战场地这刻起。他就明白牺牲无可避免,至少由他指挥可以将所有的牺牲减少到最低。这是他唯一能为朝廷为景王所做的最后地努力。

掀开帘帐,景王见是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我方才听到帐中集合,是有紧急军情么?你似乎看起来心事重重?”

舒克望拧眉道:“克望不敢欺瞒王爷,于将军命令克望领兵攻打宁通城。”

景王变色,急急要说话却一阵猛咳。“咳咳,你不得去,此去凶多吉少。”

“王爷心意克望明白。”舒克望眉宇间一抹无奈浓重的不得化开,但挺直地身躯却在传达坚定地讯息,“王爷,我军士气日渐消沉,倘若大军迟迟待而不发,待我竭彼赢,后果不堪设想。”

景王身经百战,舒克望的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长长地叹息声后,他道:“克望,你虽不是军旅出身,但你天分极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本王于公于私都不该让你冒险。你的话本王听明白了,本王会另外派人接替你的任务。”

“王爷!”舒克望激动地道,“王爷的心意克望明白,王爷一贯待人没有偏颇,克望的性命当与所有兄弟一样重要。”

景王微微眯起眼,记忆里似乎也有人用这样无谓的勇气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爹,您的儿子只有一条命,您的将士们同样也只有一条命。脱去这副皮囊,我不比他们尊贵什么。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年轻人,总是不明白我们在担心的到底是什么。”景王摇了摇头,憔悴的眸子里慈爱与无奈并重,“有些牺牲是可以避免的,有些牺牲是用任何代价都换不回来的。”

舒克望负手而立,郑重答道:“王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克望虽不才却盼以一己之力将我军损失减少到最低。”

景王沉重的叹息久久紊绕小小的营帐内,许久,他低声道:“万事小

“谢王爷。”舒克望向他行过军礼,挺直的身躯一步一步迈向可知的未来。景王目不转睛的凝视他背影离开,陡生悲哀的凄凉。

他知道,于运龙在等待一个契机,而同样的,皇帝亦然。

他们都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官阶地位亦是丈量的工具。攻城拔寨间,谁都不是自己生命的主宰,连他也躲不过。

寒风萧萧,枯草败雪。阴云压顶,隐约可见墙堞上寒光凛凛,犹如清幽冷月冲破暗室的光芒。城上密密排列一群虎狼之兵,距离遥远。面目毫不分明。

舒克望仅仅带了一万五的亲兵。

人数太少,恐过不得于海天一关。人数过多,他心有不安。留下的人与他一同明白等待他们的凶多吉少。唯有义无反顾到底,用炽热地鲜血敲开此刻外表平静实则蠢蠢欲动的朝政。

舒克望心里涌起无限的悲哀。因此他没有训话、没有部署。仅仅说了一句:“诸位珍重,若是危急关头,即刻回营,景王会保护大家。”

众位士兵愕然望他,却见他静穆地脸上犹有泪痕。这素来文雅羞涩的青年。虽非军旅出身,然从容温和,上下交口称赞。

“参军!”一人动容道,“属下愿与参军共存亡!”

“属下愿与参军共存亡!”众志成城,天地可鉴。

舒克望无语凝噎。所谓战友,当同生死共存亡。或许他们即将启航地地方便是生命的终点,依然昂首挺立,迈步走向战场。

城里城外,飞箭如雨。刀光剑影。金戈铁马,战事不休。

舒克望白袍白马,儒雅气度一如仗剑江湖磊落俊逸的青衫客。只见他一马当先。手起刀落,奋勇杀敌。

断剑残矢。尸横遍野。从军三年里朝夕相处的兄弟接二连三的在他身边倒下。漫天尘土里血流成河,满目疮痍。

他转过头。猛吸好几口气,唇角狠狠抿成一条线。青筋凸出,白皙地额头上泛着清幽的冷光。他不能退缩,不能倒下。即便唯有一万五的兄弟,他们依然可以创造奇迹!

扬起战旗,他大喝道:“我辈铮铮铁骨,死也要死得其所!”剑光一闪,两个鸪望族士兵人头落地。

诺大的战场,一万余人殊死搏斗,为注定的命运垂死挣扎。

他忽然不甘、愤怒,仰天长啸。“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歌声苍凉悲壮,沉郁铿锵,彻骨痛心,掷地有声,声声震撼天际。

身后战士们潸然泪下,应声和道:“宁战死,不后退!”慷慨激昂,士气高昂。

飘渺的歌声遥遥传递到城头,好似天边传来却又清晰无比。城头站立高大英挺的男子冷眼注视城下高昂的气势,身旁副将忧心道:“族长,敌军气势高涨,对我军不利。”

族长!

镇守宁通城的竟然是鸪望族族长殊羿!

殊羿漠然凝望,嘴角牵起冷峻地笑意,递过手。“取我的弓箭。”

副将心一沉。“族长!”他下意识地想阻拦。他们鸪望族钦佩真正的勇士,即便身处敌对他却对舒克望惺惺相惜,不愿看到他身首异处。

殊羿眉梢轻挑,暗处细微地锋芒隐现,如针亦如刺。“你别忘记,我身上有天朝一半的血统。必要时,我亦会不择手段。”

副将低头不语,沉默地去一旁取过弓箭。

殊羿搭箭弯弓,手势沉稳,眼神犀利,利箭猛然飞出,破空而至,席卷呼呼风声,直直地飞向舒克望地

那一切来得太猛太急,任谁都还没有意识到。

那一箭没入胸口,舒克望竟毫无痛楚。他低下头,鲜红地血染红白色战袍,冰冷汨凉。重重的喘息,周围仿佛一切静止了,他艰难地伸手自怀里陶出绣花香囊,那朵鲜艳地并蒂莲刺痛他的眼睛。

香囊微带身上最后的余温。

他费力的将它送往自己的嘴边,眼看越来越靠近,忽然间,僵硬的手无力地垂落。

那朵并蒂莲开在漫天风雪里,无言地唱响最后的挽歌。

他睁着眼,固执的不肯闭上,他终究没法吻到那香囊,终究不能告诉她他一直想念着她,终究无法与她厮守到老。

永别了,我的暄妍,我的妻。

“参军!”身旁战士们的呼唤再也无法唤醒沉睡的他。

副将一阵心悸,殊羿目不稍瞬,敏锐地看到敌军的气力懈怠,沉声指挥道:“放箭!”

将士们听令,战鼓通天,万箭齐发。

天朝军队顿失首领,气势陡减,兵败如山倒。

城头一声悲啸响彻云霄,那是鸪望族给予自己的对手无尚的尊敬。大风起兮,尘土飞扬,歌声雄壮。是赞歌亦是悲歌!

城墙下,积尸如山。阴霾的天空纷飞冰凉的泪屑,似是悼挽。

殊羿带领一行人一步步踏过尸体,停在舒克望不能瞑目的身形前。空中飘落的鹅毛雪片遮盖血污,最圣洁的方式掩盖那一抹忠肝义胆的风骨。

殊羿驻足不前,似也不忍看到眼前一幕。微微撇开眼,一字一句命令道:“将他厚葬,不得怠慢。”

副将恭敬地行军礼,遥遥向舒克望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