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她总记得那些不好的事情,对于曾经在一起的美好,几乎遗忘得差不多了,如今想来,才惊觉原来她和杨丹宁远之间还是曾经有过不少美好的记忆的。

她把那张黄色的便签条放在指间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才放下它,转而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

白纸黑字,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大字:“委托书。”

“杨董在出事之前,曾经委托我拟写了这份委托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如果他这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那么他入狱期间永丰的所有事务,由楼嘉悦小姐您全权代理。”

“还有,”梁俊说着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又抽出第二份文件来,“这是一份股权转让书,确切地说,应当是‘遗嘱’。杨董说了,他除了母亲,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也没有叔伯子女,唯一的亲人应当就是您。”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您离开京州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您说让他要‘好好的’。他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听您的话,让自己好好的。如今反正您也不要他了,那么他再怎么好也没意思。”

“杨董说了,如果这次,他…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再也出不来,那么永丰…就算是他给您的赔偿。”

“或者说,”梁俊顿了一下才道,“陪嫁。”

作者有话要说:杨董:你们千万不要惹我,因为我疯起来我自己都怕!

☆、第四十一章

“赔偿, ”或者“陪嫁”, 随着梁俊的话一说出口,楼嘉悦的两行热泪顿时滚滚而下。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

如果一个男人在人生中最重要的关口, 还第一时间想到你,你感动不感动呢?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说,除了母亲, 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你感动不感动呢?

如果一个男人,在即将入狱之前,肯把自己的毕生心血和全副身家都交到你手里,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呀!

这世上的爱,最深沉,最信赖的也不过如此了。如今这社会人情关系淡薄,别说夫妻兄弟, 就是亲如父子也有失和反目的时候,总而言之,任何时候, 利字当头。

楼嘉悦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只是在感动伤心之余,又忍不住地生气, 心底简直怒火中烧,暗骂杨丹宁远这个疯子,这个变态, 这个神经病,前阵子还要死要活地说“爱她”,现在却连嫁妆都给她预备好了。

要是她真的嫁给别人,对他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将来不仅会有别的男人霸占他的公司,还会花他的钱,睡他的女人,看他到时候还会不会把自己当个“情圣”!

再说了,她楼嘉悦自己的嫁妆难道她自己不会挣吗?谁稀罕要他的臭钱?谁要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有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嫁给别人了?他就要死不活的?

还什么因为她不要他了,他就“不好好”了,瞧瞧他这都说的什么话?眼看着都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说话、做事还这么不靠谱,这么不负责任,叫她怎么能相信他?怎么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终身幸福交给他呢?

止不住的,楼嘉悦越想越生气,可是再生气,当务之急,还得先把他弄出来再说,否则的话,她一腔怒火对谁发去?

“无论怎样,必须要想办法先见见杨董,否则的话我们根本闹不清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就是想要帮他也无从下手。”楼嘉悦擦了擦眼泪,一面吩咐梁俊,一面手下不停,三下五除二就撕掉了手里的文件。

“我靠!”眼见得楼嘉悦就跟撕废纸一样地撕掉了那份文件,眼都有没眨一下。梁俊简直惊得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要知道这可不是别的,而是永丰的股权转让书啊,是一座金山银山,是钱呀钱呀钱呀!这个楼嘉悦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手里的这份文件究竟值多少钱?

梁俊觉得自己这几天算是大开眼界了。一个杨丹宁远,一个楼嘉悦,两个人其实从法律上讲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仅凭自己的一片痴心,一个不惜一切地给,一个根本不稀罕要,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与其盼着他哪天不小心在牢里挂了我好继承他的遗产,还不如想办法把他捞出来继续赚钱给我花!”——如果楼嘉悦知道此时梁俊的心里想什么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他。

只是当然,此时此刻,楼嘉悦是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心情的。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和梁俊开会商量怎么解决杨丹宁远的问题。

按照官方的说法,杨丹宁远不过只是暂时被调查而已,只是,梁俊第二天又去了一次公安局,依然没有如愿见到他。

这就有些讳莫如深了。如果连律师都不允许见面的话,那是不是说明杨丹宁远的问题可能相当严重呢?

楼嘉悦紧张得寝食难安。

京州公安局的警官卓放则感觉莫名其妙。

这两天,局里刚刚进来一个年轻男人。这男人怎么说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最主要的是还多金,据局里的同事告诉他,这就是传说中永丰集团的老板杨丹宁远。只是,这男人长得不错是不错,有钱也是真有钱,就是不知道究竟受了什么刺激,这脑子似乎有点不好使,明明这次调查他就只是“协助调查”,可他偏偏拒绝配合,这也罢了,毕竟人家在律师到来之前的确“有权保持沉默”是不是?——可问题出就出在这儿,这两天永丰集团的律师来了一趟又一趟,可是他却不知道怎么想的,拒绝跟人家见面——所以现在问题来了,他这到底是想出去呢?还是不想出去呢?

卓放很奇怪,而且很郁闷,直到今天下午,和梁俊一起来的人中多了一个优雅漂亮的女人。

像往常一样,梁俊照例提请和杨丹宁远见面,卓放照例进去传达,结果那姓杨的土豪照例就只说了两个字:“不见。”

“不见?”楼嘉悦这回算是搞明白了,不是人家警方不让见,而是人家杨董事长“不见”!

在清清楚楚地听到卓放说完这句话以后,楼嘉悦只觉得一股怒气一瞬间从头涌到脚,她简直心肝脾肺肾都快要被气炸了。

有心想说“不见就不见,就让他把牢底坐穿吧!” 可是一想到这个可能,她自己就先心疼要命,哪还舍得说半句重话?只得请求人家再一次进去传话:“…就说我姓楼,是楼嘉悦想见他。”

美人儿一开口,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只看得卓放一颗心一颤一颤的,他转头又去了拘留室。

拘留室里的杨丹宁远正在静坐,嘴里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念些什么。卓放走过去,趴在他对面的桌子上道:“喂,杨老板,那律师你真不见啊,敢情真不想出去啦?”

“…”

对面的杨丹宁远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闭上了眼睛。这么看,那侧脸如刀劈斧削一样,有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就是装逼装得狠了点儿。

有心不搭理他吧,可是想起那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又觉得有些不忍心。于是追加了一句:“你说你律师不见,女人总要见吧?今天跟梁俊一起来的还有个女人,叫什么…楼嘉悦,你见还是不见呀?”

杨丹宁远的眼睛倏地一下睁开了。

他摸了摸头发,又抖了抖衣裳,还拍了拍自己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正当卓放以为他是因为担心“仪容不整不敢见君”的时候,他却“呸呸”往自己的手心吐了两口唾沫,一伸手把自己的一头头发揉得鸡窝一样。

卓放看得目瞪口呆。

杨丹宁远却已经手脚麻利地脱了自己身上的休闲服,然后“唰唰”把身上的衬衫扯上两个洞,再三步两步地走到墙角蹭了蹭,直蹭得满身灰尘,这才算是满意,转回头,又用两只脏不拉几的手用力往脸上抹了两把。

卓放叹为观止,这么些年的警察生涯,各种各样的奇葩他真见多了,但奇葩成这样的…土豪还真是少见。

事到如今,他总算是看明白了这哥们究竟要干嘛了。

论到乔装打扮,卓放自认自己是个行家。他忍不住技痒,热心地向杨丹宁远提供帮助:“你这人…这皮肤吧也太白了点儿,要不要我借你两斤黑粉呀?”

杨丹宁远正在忙着往死里糟践自己,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只听说黑粉是按个论的,你这还有按斤卖的呀?”

“呆~~逼!”眼见得面前的人直把自己折腾比犀利哥还要落魄几分,卓放实在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句家乡话。

他皱了皱眉头道:“行了行了,差不多行了,已经够恶心了,过头了小心把人家女孩子给吓跑了!”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杨丹宁远觉得有理。

然而,两个人一照面,楼嘉悦还是被吓了一跳。“噌”一下就跳了起来嚷:“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莫非还滥用私刑…”

“没事没事,”眼见得楼嘉悦炸毛,杨丹宁远立即就扑上前安抚道,“我只是有几天没洗澡了,又跌了一跤…所以,折腾得寒碜了一点儿…”

就…就几天没洗澡而已,能把人折腾这样?楼嘉悦怎么可能相信?

不过特殊时间特殊地点,她也不好太计较,只是更担心了。

她问杨丹宁远究竟怎么回事。

杨丹宁远定睛打量着她。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嘴唇红润润的,只是眼睛下方有一些乌青,昭示着她昨夜的无眠。他笑起来,既有些满足,又有些心疼。

生意场上,各种往来关系千丝万缕。原本他只是以私人名义借了一笔钱给傅秋光而已,谁知道傅秋光一出事,第一时间就把他给抖落了出来。

楼嘉悦的脸色一变。

不用说,这笔钱一定数目不菲,并且还被傅秋光拿去砸到了股市里,更要命的是,不知怎么竟然和潘登也扯上了关系。

这可不是个小问题,搞不好真的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嘉悦的脸色渐渐发白。

杨丹宁远原本还特意想在楼嘉悦的面前卖惨,可是这会儿眼见她吓得什么似的,不由得就开始心疼了,立马紧紧地攥了他的手道:“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已经让人代为打点了,相信很快就可以出去的。更何况,清者自清,我相信党和政府一定会还我清白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唱高调?还说什么“清者自清”的胡话?楼嘉悦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行走商场这么多年,难道她能不知道除了黑和白以外,中间还有灰色地带?

这种事情,哪是三言两语能撇得清的?

她不由得气急:“你为什么要借钱给傅秋光?为什么借之前不告诉我?你疯了吗你,关键时期不知道跟他划清界线,居然还去趟这种浑水!”

杨丹宁远闻言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这…这也要上报啊楼总?可…可这都是我的私房钱。”

都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楼嘉悦被他气得连眼泪都掉下来。

“从今以后,你再也没有私房钱了!”她忍不住剁了剁脚,气急败坏地对他吼道。

杨丹宁远抿了嘴巴笑。

行吧行吧,没有就没有,只要以后她肯养他就行。楼嘉悦走后,杨丹宁远靠在椅子里,笑得跟个花痴一样。

恰好卓放正推了门进来,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神经病一样:“行呀你,敢情你就是为个女人把自己折腾得跟个乞丐似的。”

杨丹宁远闻言懒洋洋地扫了他他一眼:“你懂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无所谓了,大不了吃几年牢饭而已,几年后出去又是一条好汉。”

“你倒是挺想得开,”卓放说,“可你没看见她都快哭了吗?”

想起楼嘉悦伤心难过的模样,杨丹宁远的眼底不由得浮上一抹痛楚。不过,他说:“没事。不过就是几年而已,我相信如果我这次真的坐牢了,她一定会等着我,并且替我好好地守着公司,照顾好母亲,如果我这辈子出不去,死在牢里了,她也会守着我,守着我一辈子。”——可他若好好的,她就真的可能不要他了。

就这么相信吗?相信自己,也相信她?卓放觉得这个杨丹宁远可真是个妙人。

“对,我相信她。”杨丹宁远看着卓放,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道,“因为我知道她…她爱我!”

“我也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杨董就是这么自信

☆、第四十二章

虽然杨丹宁远说得轻巧, 可是情势却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乐观。

一连几天, 国内的证金系统风声鹤唳。虽然极力向政府喊话以表明“救市”的决心,并且大手笔扫货, 但是这一轮的监管风暴仍来得尤为激烈。短短几天间,包括“券商一哥”在内的多家券商都遭到了严厉的打击。其中,以重鑫证券尤为惨重, 其十余名高管被查, 两名高管失联,公司的核心决策部门面临全线崩塌。

而傅秋光所属的和光证券也在劫难逃。继傅秋光以后,和光证券权益投资部的负责人肖玲也未能幸免于难, 8日早间,和光证券在港交所发布公告称,公司自3日开始便未能与董事会主席翟城取得联络。因为这一连串的刺激,和光证券当天股价重挫10.12%。

9日清晨, 据泰宁证券消息,其公司总裁梁培格在家中自缢身亡。至于原因,泰宁官方并未做进一步说明, 但市场内众说纷纭,初步判断应当与潘登的落马有关。

在这种情势下, 即便淡定如杨丹宁远也开始坐卧不宁。他原本是想赌一把大的没错,可万一要真把自己搭进去了那就怎么得了?他早已经辜负了楼嘉悦, 难道还真要让她再等几年不成?那时候她都多大了?

他开始隐隐后悔,早知道傅秋光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就应当及时避开的。可他那时被陆朝晖刺激得头脑发热, 只想不管不顾把嘉悦给抢回来 ,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连几天,楼嘉悦都在为杨丹宁远的事情而积极奔走。可是关键时刻人人自危,即便大家知道杨丹宁远不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那条鱼,也没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贸贸然出手。楼嘉悦去见了杨丹宁远所说的好友邵明光,然而邵明光也只委婉地转达了他父亲的意思,让她“稍安勿躁。”

楼嘉悦并非什么沉不住气的人,但是此事关系到杨丹宁远,再怎么也难免心焦不安。再加上杨丹宁远的母亲总是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她就更感到头疼了。

姚丹是在杨丹宁远出事后的第三天找到公司的。一见到楼嘉悦,她就跟走失多年的孩子陡然间见到亲人似的,直抱着她哭得涕泪横流。嘉悦见状拿手帕纸坐在她身边一点一点地帮她擦着眼泪,一面擦一面安慰她:“阿姨,您不要哭,不会有事的,宁远一定会很快就出来的。”

姚丹不信,一面拼了命地吸着鼻涕一面抽抽噎噎地说道:“…当初宁远他爸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他骗我,他…他一进去就再也没回来过…”眼看着五十多岁的人了,说着话,眼泪就又汹涌而出,转过身往嘉悦办公室的沙发上一扑,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这也难怪,有丈夫的前车之鉴,她怎么可能安得下心来?楼嘉悦又是焦急又是同情,心底把杨丹宁远又给诅咒了遍。可还得强颜欢笑,好言好语地哄着这位老太太。得,继陆甜甜之后,她又给这位当起了保姆。

要说杨丹宁远的妈可真是有意思,老太太一把年纪的人了,可那眼泪就跟自来水似的,说关就关,说开就开,明明前一秒还好端端地吃着饭呢,下一秒那眼泪就夺眶而出——楼嘉悦听杨丹宁远说过,他这个妈跟他爸爸从小青梅竹马,是被他爸从小宠到大的——至此,楼嘉悦总算明白了,一个有本事却又放浪不羁的爹,再加上这么一个公主病的妈,难怪会养成杨丹宁远这么邪乎的个性。

她一个头两个大,可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得把姚丹当小孩儿哄着。另一方面,还得四处为杨丹宁远奔走。随着一个一个的坏消息传来,她的心情不由得越来越紧张,生怕万一出什么岔子,真的把杨丹宁远给折进去。

陆甜甜接到楼嘉悦电话的时候正从游戏厅里头出来,听着楼嘉悦的声音,顿时就兴奋起来,大叫道:“嘉悦姐姐,你最近干什么去了?”

嘉悦道:“忙着公事呢。我又不是你,每天除了吃喝,就是到处玩。”又问她这两天好不好。

甜甜道:“我最近挺好的,就是我爸不太好。”整个陆家都知道陆朝晖的心情最近不太好,自那天楼嘉悦失约以后,他就一直沉着脸,还搬回了朝阳自己的房子住,陆甜甜最近也知道他的心情不好,所以尽量不去惹他。

她站在北.京城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跺了跺脚,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日光拉成了一长条,最终忍不住抿了抿嘴唇道:“嘉悦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爸爸?你不知道你那天突然间就走了,我爸爸有多伤心,这都已经几天没吃好没睡好了,还不喜欢跟人讲话。”

“…”

电话那头的楼嘉悦微微一默,继而苦笑道,“这是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儿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吗?不就是看不上她爸吗?“我爸有什么不好的啊?你说出来让他改还不行吗?是不是因为他离过婚,还带了我这个拖油瓶,所以你有点嫌弃他啊?你不想给我当后妈是不是?”她记得楼嘉悦说过这话。

楼嘉悦既感动又无奈。她跟陆甜甜解释:“你爸别说才离了一次婚,就是离了三次、四次婚也照样多的是姑娘排队等着要嫁给他。我还真不是嫌弃他这个。再说了,甜甜,”楼嘉悦突然间郑重唤了她一声,“接下来姐姐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了,也要记在心上,真的甜甜,你不是个坏女孩。你很好很好,你天真、善良,待人真诚,对你爸爸又很孝顺。只是,以后要记得,好好地锻造自己,保护自己,做一个独立自强的女孩子。这样自然有的是男孩子来爱你,而不必你委曲求全去追逐迁就他们。”

大街上的陆甜甜眨了眨眼睛。

虽然楼嘉悦的话她并不是完全懂,可是她说自己是个好孩子,这句话她听懂了,楼嘉悦的语气让她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眼泪掉下来。

而楼嘉悦则隔天下午就再次来到了北.京,她这次,是特地来求见陆朝晖的。

只是陆朝晖不肯见她,从下午三点多一直到晚上九点,她在陆家的院子里站了五个多小时,然而二楼陆朝晖的书房大门一直紧紧地闭着,始终不见人出来。

陆家的保姆明显得了陆朝晖的吩咐,连屋子都没敢让她进。陆甜甜虽然有心帮她,可是也有心无力。她只要一想到他爸那模样,就一阵心惊胆战。

于是楼嘉悦就踩着七寸的高跟鞋在陆家的院子里站了一晚上,要不是天突然间阴下来,外头电闪雷鸣,陆朝晖只怕要让她永远站下去。

她忍着双腿的酸痛,跟着保姆一步步地上了楼,推开书房的大门,陆朝晖正坐在花厅里的沙发上等着她。

原本意气奋发的一个人,突然间就颓废了下去。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未喝完的酒。而他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楼嘉悦不知道应当如何开口。

而他也不想帮她,事实上他恨极了她。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耳朵边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陆朝晖才慢慢地坐直了身体说:“怎么,等不及要替你的心上人来求情啦?”

嘉悦看着他,眉目儒雅,俊采风流,其实陆三少原本就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否则的话这些年也不会欠下那么多风流债。只是,此刻他身上多了一种忧伤和颓废。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她也不愿意来求他。她知道,这对他来说的确是强人所难。而嘉悦从不喜欢强人所难。

只是,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取舍。而她既然选择了另一个人,自然就注定要辜负这一个。

她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这些年,是这个男人陪伴她,照料她,栽培她。虽然也有委屈,可是她知道,没有眼前的陆朝晖,就没有今天的楼嘉悦。即使,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也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可是,中间却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血泪。而她之所以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还能够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和底线,都是因为她的身后还有他在。

这十年来,她固然讨厌他、抗拒他,甚至还时不时地想要逃离他,可是却也实实在在地依赖着他,享受着他的庇护和优待,她感激他都来不及,怎么会忍心伤害他?

她在他脚边蹲下来,慢慢地,寻找着他的视线,以一种乞求的姿态,恳求道:“我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有些残忍。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求你,帮帮我!这些年来我们并肩作战,朝夕相对,就算师徒也好,朋友也罢,哪怕同事也可以,求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帮我一把好不好?”

陆朝晖没有抬头。这个晚上,从她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他就一直没有抬头,像是怕看到什么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似的,只是对她说:“我们一起相处十年,正如你所说,我们朝夕与共,共同进退,可是现在你却跟我说,我们之间就仅仅是同事?朋友?师徒?亦或是兄妹?嘉悦,这些年来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我把你捧在手心里,惯得什么似的,你现在就为了个男人来求我?你岂止是残忍,还太高估我的大度了!我告诉你楼嘉悦,我讨厌那个杨丹宁远,我恨不能他去死,不过就是内.幕罪交易而已,用不了几年他就会出来了。你又何必为了他而委屈自己?”

楼嘉悦何尝不知道陆朝晖的心意?只是,她温软白皙的手指一点点地爬上他的手背,一点点地握住他的手,继续轻声地恳求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想,我舍不得。这些年来,我承认我一直都在恨他,可也忘不掉他,就像人家说的一样,也许恨的背面就是爱。不管爱也好,恨也罢,我和他纠纠缠缠了这么些年,谁欠谁,谁爱谁,早就已经算不清了。所以我索性就再也不想了,求你了陆总,你说我痴也好,说我傻也罢,求求你,帮帮我,把他捞出来…”她晃着他的手背,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有温热的泪水落下来。

自从加州的那一晚开始,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接近他,像个孩子一样地向他撒娇、乞求着他。他望着那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打量她,那白皙细嫩的脸庞,清澈恬静的眼睛、漂亮修长的眉毛,和花骨朵般的嘴唇——这个女孩子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惊艳了他的时光,也温柔了他的岁月,可是到最后她却还是要离开他。

不,陆朝晖想,其实她还是变了的,越变越漂亮,越看越好看,也一点点地夺走了他的心。这十年来,他照顾她,保护她,把她照顾得多么好。让她既能保有女孩子的天真纯净,又有属于女人的优雅妩媚,还有强者的独立和从容。看着她一点点地成长,他曾经自负地以为这一切都会是他的,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他输了,一败涂地。

他怎么能甘心,实在忍不住问她:“那我呢嘉悦,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这十年来,你难道一点儿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嘉悦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那双美丽漂亮的眼睛里有他的影子。喜欢过的,怎么会不喜欢呢?那些在异国他乡的日子,那些孤单和煎熬,挣扎和犹豫,那么好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他高大英俊,儒雅潇洒,稳重可靠,难得这些年来一直供她依靠,像一盏明灯一样指引着她前行的路,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只是,在加州那个屈辱的夜晚,他的那些话就像当头一棒,一下子把她给打醒了,她清楚地认识到了,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又一个杨丹宁远,又一个风流子弟而已,而她恨杨丹宁远,也讨厌他。

她挣扎了又挣扎,犹豫着是不是应当说实话,“喜欢”或是“不喜欢”,哪一种答案对他来说不残忍?所以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坦诚,清清楚楚,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陆朝晖:“喜欢过的。陆朝晖,我曾经喜欢过你的。”

像是突然间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陆朝晖身体猛然间一震,然后很快的,两行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落。

“我错了嘉悦,”他突然间伸出手去紧紧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那么用力,低声说:“我错了,当初你跟我说要回国,我根本就不应该放你走!”

如果他那时候不是那么自负,不是那么放不下自尊,不是那么的强势,也许今天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后悔极了,悔不当初!

到最后,他还是不同意帮她。陆朝晖不是什么圣父,他讨厌杨丹宁远,讨厌到恨不能他去死,怎么可能帮他呢?

楼嘉悦眼里的光彩一点点地暗淡下去,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轻轻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大不了陪他一起去坐牢好了。”

——你看看,这是多么般配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