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在城门前拉拉扯扯的人一下顿住了,俱都看向谢玄,怎么他就能出得去?

谢玄自己也觉得古怪,想到自己怀中藏着半卷羊皮,也许是这东西让他安然无恙。

心中刚这么想,老道便道:“这东西不是杀不得,咱们一同拼杀出去。”

闻人羽将余下符咒分给众人,朱长文几个打头阵,谢玄既想加入战局,又在顾着小小,手中叩剑却无处能用。

谢玄站在一边,眼睛盯着闻人羽的剑术,他一招一式与师父教的极像,可招与招之间变化又不尽相同。

若真要品评,那闻人羽的剑法,虽出同宗,但要比师父教的精妙得多。

有些变化,谢玄也会,但不是师父教导的,而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们几人联手,刺退了金甲兵丁,那些金甲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顷刻间就“死”了三五个。

就在他们觉得出城有望之时,城门突然加快下落,箭矢飞来,玉砖地一块接一块卷起,半边城“隆隆”作响,城中的祭星台塌倒。

砸出的玉屑飞溅过来,有好几人被玉屑砸中,连声痛叫。

“不好,这城要塌了。”

诸人一窝蜂逃出,死的死伤的伤,谢玄顾不得许多,背着小小往前雾中逃去,脚下如飞,哄她道:“不怕,咱们出来了。”

说着闷头冲进了密林,身后几人跟着冲出,见到林间枝叶时,回身看去,玉城消隐在雾色中。

最终还有五六人没能逃出来,有的死在城中,有的死在刀斧之下。

老道手中只余下半截剑,方才奔逃之时,木剑斩向金甲兵丁,把剑给斩断了。

一行人死里逃生,俱都身形狼狈,举目对望,尽皆苦笑。

闻人羽一行只剩下朱胡二人还在,老道谢玄小小都在,郑开山和另一个镖师生还。

进去的时候二十来人,出来的只有八人,郑开山镖局中人几乎全折在里面。

子夜刚过,星位移动,玉城再次隐藏。

谢玄来不及感叹飞星术的厉害,他托着小小着急要出林间,一点火光透过枝叶射来,闻人羽拦住他道:“前头有火光,应该是我们的营地,营中有药箱。”

他们四人去追疯子,留下两个看守萧广福,林间那一点火应该是他们扎营的地方。

闻人羽怕他不信,指了指自己的腿:“石室之中桑姑娘出手相助,我自也该帮她。”

二人虽曾结怨,但谢玄更多的是厌恶朱长文几个,闻人羽虽对手下约束不力,但一直对他们都很客气,瞧着是个清正的人。

天还未亮,再出林子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就算出去了,又到哪儿找个现成的大夫。

谢玄当即立断,驮着小小往前,那一片果然是闻人羽的营地。

只余一个随从守着营火,看押萧广福,抬头看见他们,一时惊奇,不知这些人是怎么与公子走到一处的。

又见闻人羽衣衫不整,腿上还受了伤,立即站起:“公子!这是怎么了?”

朱长文摆一摆手,让大家席地坐下,诸人九死一生,身上多少都受了点伤,人人都饿得肚里打鸣,朱长文随出清水软饼来大家食用。

又出了些金创药,自行包扎伤口。

谢玄脱掉外袍,让小小躺在上面,闻人羽不顾自己的腿伤,先将药箱取来,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银针。

他看了谢玄一眼:“我要替桑姑娘封穴逼毒。”

谢玄立即伸手,轻轻卷起小小的衣袖,露出半截手臂,就见已经退下的毒气又再次游走,丝丝缕缕的紫气正缓缓往上。

他肃正脸色,拱手作揖:“有劳你了。”

闻人羽受礼教约束甚重,本来还怕谢玄因男女大防,不肯让他治疗桑姑娘,谁知谢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答应了。

闻人羽取出一个瓷瓶,交给谢玄:“这丹药也能解毒,但桑姑娘之前已经吃了半枚药,我怕药理不同,药性相冲,先用银针推毒,待明日再给她喂药。”

小小眉头轻拧,小脸雪白,却忍耐着一声都不叫疼。

闻人羽手口不停,每做些什么,便细心对谢玄解释,谢玄点火烧针,一根一根递给他,又问老道讨了半碗酒来,含了一口喷在小小伤处。

闻人羽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办法,谢玄道:“这是我师父教的。”

师父替乡下农人治蛇毒虫毒便先喷上一口酒,割去腐肉时便不那么疼痛。

小小被酒香一激,玉色容颜染就一点绯色,枕在谢玄的衣袍上,微微睁开眼,目光迷蒙,颇有些醉意。

她喝过最烈的酒也只是青竹酿,老道酒葫芦里的,俱是陈年佳酿,闻上一闻,竟然醉了,喃喃对谢玄道:“师兄,我疼。”

谢玄握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低身哄她:“等等就不疼了。”

小小醉了也很乖巧,叫了一声疼,就不再吵闹,还想自己爬起来,依偎到谢玄怀里去,让师兄抱着她睡觉。

谢玄对旁人是最没耐性的,对小小却有百般耐心,等到推穴逼毒的时候,小小怎么也不肯让闻人羽碰她。

“是不是先走太阴,再走少阴,走半身四脉?”谢玄一边说一边虚点穴位。

闻人羽没想到谢玄也通医理,心想医道不分家,他既学道术,自然懂得医理,点一点头:“不错,你照着奇经八脉替她推毒,每日一回,直到流出的鲜血转红。”

要多指尖毒逼是不难,可小小不过擦破了皮,这会儿血已经凝住了,谢玄狠下心来,用针挑破她的伤口。

小小在他怀中挣扎一下,抽泣起来。

她醉中不知师兄在替她治伤,只知道疼,偎在谢玄的胳臂里,抽抽着要哭。

二人紧紧相贴,落在外人眼中,纵是一对小鸳鸯,那也过份亲密了些,非礼勿视,闻人羽垂下眼眸,扭过头去不看。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老道,心中一疑,桑姑娘与她师兄,难道是师伯的徒弟?所以身法道术才像紫微宫正统。

若真如此,他与桑姑娘就该以师兄妹相称了。

谢玄指尖用力,又怕小小疼痛,又怕毒未逼尽,自手臂到指尖,逼出了几滴毒血,累得满身是汗。

小小半梦半醒,嘟囔一声:“师兄抱我。”

她声若嫩鹂,火堆边人的不曾听见,老道听见了也似不闻,只有闻人羽,被这一声搔在心口。

他默默起身,走到一边,盘腿坐下,念了一遍清心咒。

老道就在他左近,歪在大石头上,从葫芦里分酒给大胡子喝,挑眉一看,嘿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闻人·注定失恋·想听一声师兄·羽:我的道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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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虚子【补】

惊蛰

怀愫/文

小小余毒未清, 人又醉了,蜷成一团睡在火堆边。

谢玄全付心神都放在小小身上,眼看她睡熟,一颗心终于落回心窍,这才觉得肚饿口渴, 奔忙一夜,肚里那些东西早就消耗尽了。

他年轻力壮,一夜历险也不觉得累, 余下那几个早就挨不住,除了老道之外,都靠着火堆闭眼休憩。

谢玄看闻人羽在一边打座养神, 知道他受伤之后还替小小施针,费了许多精神, 便自行立起来,从怀中取出符咒。

将黄符贴在营地四周的树上,那些窄长鬼影一个不见, 也不知道是随玉城埋葬了,还是逃了出来,天还未亮, 他们人困马乏,不能放松警惕。

朱长文在墓中见过了谢玄的厉害,这才知道上回在山穴里,他们师兄妹二人只是未出手罢了。

他送了饼和肉干过来,递给谢玄:“小兄弟, 吃些罢。”

谢玄伸手接过,点一点头:“多谢。”

两人目光相碰,都有摈弃前嫌之意。

大胡子打乱了棋盘机关,小小掉进另一间石室,被困住的这几人,除了朱长文外,无人通晓棋道,是朱长文摆完了残局,破了棋盘上的机关。

虽没能找到小小,也带着他们出了石室。

谢玄托着软饼肉干,坐回小小身边,替她掖一掖袍子,伸手抚她鬓边碎发。

皱眉忧虑,小小本就体弱,神魂又虚,还中了呼延图的毒,指尖凝在小小腮边,伸着拇指食指比量了一下,好像是比出来的时候要瘦一些了。

谢玄哪里知道女孩儿到了年纪,身量渐长,自会瘦上一些,他还当是因为没照顾好小小的缘故。

叹息了一声,又看她醉后面颊泛粉,倒比平日里看着气色要好,心中稍安,得给她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谢玄指尖动作,忽觉有人看过来,抬眼回望,只有闻人羽那在打座,口中嚅嚅,也不知念的什么经。

大胡子瘫睡在一边,他死里逃生,先缠着老道要了一碗酒,哪想到这陈酿极烈,一碗下肚他就倒在石上,酣然大睡,嘴里嘟嘟囔囔说着酒话。

谢玄啃了一口饼,老道士便挨了过来,将酒葫芦一举:“来一口?”

这点酒可是他的宝贝,给大胡子灌了两大口中,已经喝得他肉疼,可给谢玄倒是肯的,他还想拐这个徒弟回去呢。

谢玄摇摇头:“天还未亮,便不饮酒了。”连朱长文都昏昏欲睡,总得有人守夜才行。

谢玄说完看了老道士一眼:“晚辈失敬,竟不知老前辈是紫微宫的道长。”

他听见闻人羽叫老道士师伯了,对老道的亲近之意,立时淡了许多,原来听他说得热切,还以为

他同紫微宫也是水火不容的,心里还颇有几分当他是自己人的意思,没想到竟是一家。

虽与闻人羽一行和解,可师父还在紫微宫手里,这纸糊的脸面总有一天还是得扯下来,倒不如现在就分得清楚一些。

老道不知这中间有许多曲折,听见紫微宫便“哧”了一声:“紫微宫有什么好?天下有本事的尽是他紫微宫的人不成?”

这句正中谢玄的下怀,他挑起眉头,心中一下便松快了。

闻人羽分明听见了,脸上却未作愠色,就连朱长文也不出言反驳。

老道士瞥瞥谢玄,看出他也不服气紫微宫,心中大乐,更觉得这就该是自己的徒弟,清清喉咙:“我把你那剑弄坏了,也没什么好赔你的,就教你一套法术罢。”

闻人羽一直不曾说话,听见这一句才睁开眼睛。

谢玄不知老道的厉害,他却知道,老道士是他师父紫微真人的师兄玉虚真人,道号听上去飘然出尘,性子却与师父南辕北辙。

紫微真人庄严肃穆,玉虚真人却随性散漫。

一个登金阙,一个游江湖,二人从上到下就没有一点肖似的地方。

闻人羽还是幼时见识过玉虚真人的厉害,他的名头满京城无人不知。

玉虚真人听说京城玉馔楼内藏着百坛陈年美酒,特意进京,每坛要尝一小碗。

可他穿得破破烂,小二岂肯拿酒招待,他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将玉馔楼窖藏的百年好酒都倒进护城河里。

施完法术却也不跑,笑嘻嘻对小二道:“我请全城人吃酒。”

被馔香楼的人押到紫微宫来要帐,闻人羽那时刚拜入门下,师父牵着他的手见客,听说此事,额间青筋猛跳。

闻人羽当时还是稚童,纵是父亲也没有这般严厉,吓得他一声都不敢出,偷偷找朱长文,央求他把自己送回家去。

紫微真人虽铁青了脸色,也还是付了酒帐,那百年酒香飘入皇城,整整十日不散。

师父曾说师伯年轻时最怕麻烦,收个徒弟防碍他四处喝酒,到想收徒弟又找不到资质出众的了。

他肯传谢玄一套道术,那谢玄便是资质极佳了。

谢玄拿起那把折断的桃木剑,龇牙咧嘴,这是师父的剑,师父一向是十分爱惜的,平日练剑也不许他用,还是他们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把这把剑从墙上取下,带出来的。

这下完了,估计一二百下手心是不能让师父消火了,是不是得打一两千下?

谢玄看看自己的手掌心,伸手搓了搓,摇头道:“怎么能让老前辈吃亏。”

玄门道术各有所长,但都只传本门,不传外人,老前辈愿意用道术来赔他这把剑,他却不能真的占人这便宜。

老道士听得一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这小子平时看着机灵,怎么这会儿竟转不过弯来了。

闻人羽淡笑一声:“小兄弟,师……这位前辈术法了得,他既肯教你……”

“没你这个小崽子什么事儿,我这是还帐用的。”老道士半点不客气,张嘴就打断了闻人羽说话。

拉着谢玄一定要赔他,谢玄没了奈何,心中又确实好奇,想看看他用什么来换。

二人约定,等老道把一套道术教会了谢玄,就算赔了那把剑。

桃木剑一折两断,一段不知失落何处,只有剑柄那一截还在,谢玄将它仔细包起来收着,这一夜过后,他们又身无常物,只能等到商州,再给小小添置衣裳了。

夜色褪去,天刚蒙亮,营中几人早早收拾好东西,从林中找到几匹逃散的马,谢玄与小小一骑,预备离开这林子,去往商州。

郑开山满面颓色,对谢玄道:“万兄弟,你到镖局分号找我,咱们九死一生,总要摆个宴席去去晦气。”

镖局的生意经此断送,可郑开山并没说丧气话,他虽不通道术,但谢玄敬他为人处事,点头应承:“好,郑镖头有此雅兴,我一定奉陪。”

几人刚走到山林边缘,就见那逃走的疯子守在马前,他离了密林,又有了镖师的样子,竟还收拢了两箱货物,箱上插着龙威镖局的镖旗。

郑开山一时无言,走上去拍拍他的肩:“兄弟,走罢。”

疯子究竟是装疯还是真疯,他已经不想计较,换成是他,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被鬼影夺人皮,作人俑,也会举刀相向。

疯子又回复到温和的状态,咧嘴笑着看向郑开山,手中舞动镖旗,口中呼呼喝喝。

仔细听来,他口中呼喝的是龙威镖局的号子“龙威虎啸,请江湖朋友借道。”

诸人刚从密林中出来,阳光照映在白石路上,正有重见天日之感,便看见疯子摇晃着镖旗,昂首走在最前面。

纷纷互望一眼,胸中那点欣喜之意散尽了。

小小还在醉中未醒,谢玄让她靠在自己怀中,骑马进了商州城,城门口还贴着他们俩的缉书,朱长文下马上前,取出名牌。

守城兵丁恭敬放行。

闻人羽忍耐一路,到了城门口终于道:“小兄弟……”

“我姓谢。”

“谢兄,桑姑娘的毒性未除,不如跟我们一同去驿站,我也要将缉书撤回。”闻人羽一面说一面拱手。

谢玄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一来是闻人羽会解毒,二来是他们还未恢复名誉,不能住店,三来便是呼延图只要稍作打听,就知道他们逃了出来,必会来取下半卷飞星术。

孤身在外,到底凶险,等小小的毒治好了,再作再打算。

谢玄点头答应,闻人羽心内刚有喜意,又赶紧念了两句清心咒,告诫自己,这既是赔罪,也是还桑姑娘的人情。

老道本不想跟着闻人羽,但他穷得叮当响,看看谢玄和小小也是一样,去了驿站有酒有肉,不吃白不吃,他也不必人问,大摇大摆就跟在闻人羽身后进了驿站。

驿站里分几间小院,院中有车有马,还有女眷。

朱长文替谢玄几个安排了一间小院,满面歉意对谢玄道:“谢兄弟,对不住了,正院那几位是与我们一同出行的贵人,并非是道门中人。”

他面有倦容,提到贵人时,脸色还有些尴尬,显是那贵人,连他们也惹不起。

谢玄心中了然:“你放心,等治了病,咱们自会走的,不会到前头去惹麻烦。”

朱长文再次拱手,让驿站的人预备食水,让他们好好休息。

谢玄喂小小吃了一枚解毒丹,又给她擦了手脸,让她躺在床上歇息。

小小眨着眼睛,她胳膊上的疼痛好了许多,身上黏乎乎的,这些天来都没能好好洗个澡,对谢玄道:“我想沐浴。”

谢玄立即出门找驿站小吏,这些小吏,平日都是侍候官员的,手上没钱,极难使动,可闻人羽特意照拂,那小吏客客气气的担了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