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有些动容,又回头看了看如坠五里雾中的洛薇:“洛薇小姐,我们都很喜欢你。既然我们这样有缘,不如我们认你当干女儿如何?”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洛薇,你愿意吗?”周锦茹含泪说道。

突然被两个陌生人这么热情地认作干女儿,洛薇有些接受不来。于是,谢茂隐去了吴巧菡设计陷害的部分,把他们失去欣乔的过程告诉了洛薇。洛薇正犹豫不决,他又说: “你看上去和欣琪差不多大,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是六月......”

她话还没说完,周锦茹猛地抓住谢茂的衣襟,抽了几口气:“不行,谢茂,我......我突然觉得头好疼......”

“怎么了,为什么会头疼?”谢茂的注意力立即回到妻子身上。

周锦茹脸色惨白,身体揺了两下,就晕了过去。他伸手接住她软若无骨的身体,到处叫唤医生和护士。洛薇赶紧帮他找来医生,他向她道谢后,就忙着把太太送入病房,再没出来过。洛薇等了许久,本想先离开,却临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她走到过道窗边接听电话,随后看见谢欣琪匆匆而来。谢欣琪冲她点头示意,推门进去看母亲。医生摘下听诊器,向她解释谢太太只是一时有些贫血,外加情绪紧张没休息好,所以才会突然晕倒,并无大碍。护士正在给周锦茹打点滴,谢茂虽然在旁边照料,却也身体抱恙,像朋友探亲一样,客气而陌生。周锦茹躺在床上,望着渐渐靠近的年轻女子身影,伸了伸手:“欣乔......欣乔......”

脚如灌了铅般再也挪不动,谢欣琪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再次听见“欣乔”二字,她觉得鼻根到眼角一片酸涩,却只是红了眼睛,没有哭出来。她明明叫欣琪,但从小到大,母亲念“欣乔”的次数,远远超过“欣琪”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拥抱,从来没有得到过和他们对等交流的机会,不管取得再好的学习成绩,他们也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总是冷战、吵架、忙,所能想到的东西除了资产就只有毛利,导致她在看见同学父母之前,一直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个模样。因为没有父母陪伴,她的童年有大把的时间在家画画儿,所以她年纪轻轻就有了几百幅拿得出手的高水准油画。小学第一次油画得奖,她斗胆告诉父母,他们讨论的唯一问题,就是这幅画值多少钱。没有鼓励,什么都没有。她有些失望地耷拉着肩,但也没有觉得太意外。只有谢修臣摸着她的脑袋说:“真是太好看了,我妹妹以后一定会成为闻名世界的画家。”

她一直都明白,对她来说,向父母要一个拥抱,比要一辆兰博基尼奢侈多了。听见母亲还在喃喃念着欣乔的名字,她苦笑了一下,把刚才在楼下买好,连钱都没找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和父亲交流了一下母亲的病况,就起身走出病房。洛薇还在走廊上打电话,站的位置都没怎么变,不断对着电话翻白眼:“唉,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准点吃饭的......我没熬夜啊,真没熬夜啊,我声音正常得很!雄哥,你怎么就不信我呢?不要再凶我了啦!”

谢欣琪顿时心生疑惑——她进去没有二十分钟也有一刻钟了,洛薇跟谁讲电话讲这么久?雄哥,是她男朋友吗?但很快,她又听见洛薇顽皮地说:“就叫你哥怎么啦,你还是帅哥呢!好啦好啦,我不要跟你说了,快让霞姐接电话。”等了一会儿,洛薇孩子般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我要开老爸玩笑啦,明明是他太严肃......啊,妈,我受不了啦,怎么你也想来一轮?”

听到这里,谢欣琪呆住了。怎么,洛薇管自己爸妈叫霞姐、雄哥?孩子可以这样叫父母吗?她看见洛薇靠在玻璃窗上,也不管医院有没有病毒,一副忍受到极限的无力样子:“我有吃,我有睡,我会做饭!什么?不,坚决不吃。我最讨厌吃胡萝卜,哈哈,反正现在我们都不在一个城市,你威胁不了我啦,哈哈......啊啊啊,别挂母后,听儿臣解释,都是因为母后的手艺太好了,害我现在吃什么都不入味儿,不喜欢吃的胡萝卜,更要母后亲自做,才能津津有味地吃啦......我才没有油嘴滑舌呢,句句属实,我偷学了你和雄哥的厨艺做饭给我朋友吃,朋友都说满汉全席也比不过呢......”

原来,洛薇的父母还会做饭?想起自己在家一个人吃上等料理的生活,谢欣琪微微皱了皱眉,告诉自己洛薇这样的人根本没什么值得羡慕的。普通人家的女孩,连家政阿姨都请不起,还要父母亲亲自下厨,或许还会一家三口挤在小厨房里瞎忙乎,这样的生活她可不愿意过。可是,再看一眼母亲的病房,她的心情却难以控制地更低落了。而玻璃窗变成了一面镜子,浅浅映出洛薇的影子。只是,洛薇笑得如此开心,跟她面无表情的容颜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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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面镜事故

在父母的再三要求下,洛薇请假回去探望他们,顺便调整自己的心情。

坐上出租车,穿过几个长长的山洞,车窗上她摇晃的影子被美景覆盖,阳光直射入车厢,她伸手挡在眼睛上方。宫州的北岛是快到令人室息的繁忙,如同小美人鱼向女巫用艰辛换来的双脚,它换来了顶尖的精致夜晚。这是一座被雕刻出来的城市,被文明之神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海边。甄姫王城伫立在海边,此刻也被列车远远抛在身后,没过多久,几座大山就挡住它。眼前的青色大海宽阔炫目,令她不由得闭了眼。货船在海面平移,拉出一道慢到不可思议的闪亮水纹,呈楔形扩散到两岸,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海水张开青色的衣衫,被风挂上了银色珠宝。抬头看看这一站的名字,它叫“西涧”。这一直是洛薇喜欢宫州的原因。哪怕是现代化的北岛,也总有一些地方保留着传统古韵。

出租车穿过大桥,飞速行驶,阳光照得她感到一丝困意,她眯着眼睛,把头靠在了玻璃窗上。半梦半醒间,额头也在玻璃磕磕碰碰,撞得她发疼。她往下缩了缩,本想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继续睡,却听见玻璃窗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她睁开眼一看,发现离自己额头四五厘米的玻璃窗上多了一个小洞。她迷迷糊糊地看了它两秒,本来准备继续入睡,脸颊上迟来的痛感又有些不对劲。她摸了摸疼痛的部位,却摸到了一手血。终于,她猛地想起什么,看了一眼窗外,伏在座位上——窗外一输与出租车平行的黑车里,有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掏出了枪对着她!

紧接着,刚才的闷响接连响起,无数子弹打穿了车窗,没过多久,车窗就被打碎,飞溅的玻璃划破了她的胳膊。她连擦血的时间也没有,就发现出租车司机已经趴在方向盘上,流了满腿血。她被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动弹一分。

有人想杀她!这种只会出现在新闻与电影里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

绝对不能出去挨子弹,但她对这一块的地形也有印象:再往前笔直开几百米就是山壁,四面无人,都是死路,如果什么都不做,她不是被围剿在角落,就是撞死在山壁上。到时候想逃肯定更难。而道路左边有一片沙滩,白天游客众多,如果往那个方向跑,可能还有幸逃脱。她匍匐向前爬,打开左边车门,抱头跳出车去,在地上快摔出了脑震荡。

太阳已被大片雨云覆盖。浓云沾满灰尘,大海变成泛黑的藏蓝,浪花的揺铃即将唤醒沉睡的海。洛薇跑到沙滩上,沿海奋力冲向一个餐厅。没过多久,暴风从海平面卷来,带起更大的浪涛,为大海表面染上一层白霜。忽然间,胸口有异样的感觉。大脑中嗡嗡声响起,与回荡在冰冷海岸的海鸥同时鸣叫。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后背穿破前胸。黏稠的液体顺着胸口流下来,她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同时剧痛也把她整个人撕裂。她完全失去重心,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尚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察觉胸腔已经中弹,想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却被人抬起来,扛米袋一样扔在肩上......

两周后的夜晚,一场大雨淋湿了宫州,碎岛浸泡在无尽沧海之中。夜晚如此幽深,大海如此无垠,再是骁勇的狂风暴雨,也最多模糊了它们的容颜。这是个无月之夜,苏嘉年站在南岛的码头上,望着天海交际处的混沌,任自己被雨淋得彻底。

从那一场枪杀事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洛薇的下落。警方仍在对犯罪分子进行调査中,也在寻找失踪的洛薇,但到目前为止毫无线索。她没有再去上班,手机一直关机,家里没有人返回的迹象。他动用了所有人脉资源调查她的下落,甚至找到了她父母的住址,但是,他非但没有打听到她的任何消息,还听说了另一个更骇人的消息:她父母的住所发生了煤气爆炸事件,一整层楼无人存活。至此,他知道她身上有危险的秘密,她很可能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而现在的他不但不能为她报仇,甚至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调查下去。因为,她得罪的人来头不小,如果他继续调查下去,或许会把自己和家人也卷入不幸。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忽然,有阴影将他笼罩,头顶再无雨水。他抬起头,发现一把伞撑在他的头上。打伞的人是一脸无奈的谢欣琪。

她出来并不是巧合,而是父亲又住院了,她去探望过他,回家听见母亲正在用刻薄的字眼羞辱谢修臣,仅仅是因为他在公司犯了一个小错。她替他说了几句话,就被母亲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她忍住怒气回房,本想安慰哥哥,他却冷淡地说:“以后我的事都用不着你管”。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委屈地离家出走了,发消息骚扰苏嘉年,到这里找到他。她把伞递给他:“你是得绝症还是破产了,犯得着淋成这样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说出来听听,让我开心开心。”

“我不是自虐,只是在赏景。”虽说如此,他的眼睛却只有灰烬的颜色。

谢欣琪扑哧一声笑出来:“赏景?有人会冒着感冒的危险赏景吗?你真是逗我玩。苏先生,想学大叔玩沧桑,好歹先留个络腮胡吧。”

苏嘉年浅笑:“古人常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还真是挺有道理。”

“今天你怎么老说丧气话?不要说这些,走,我请你喝酒消消愁。”

谢欣琪朝他勾勾手指,把他带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很多啤酒,然后和他把车开到海岸边喝酒。喝了一个小时,苏嘉年伏在车窗上,灌了自己一口酒,喃喃地说:“曾经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别人眼里最不成熟的人,但我还没来得及成熟,就已经有些累了。因为,最初圆满的东西,最终都会破碎。你看,就像宫州一样。”他眺望海平面,指了指远处的零碎岛屿:“听说以前宫州是一块完整的岛屿,那些曾经都是宫州的一部分。现在,却像是人生一样摔得七零八落。”

她也看向那些岛屿,说话因血液中流着酒精而有些拖拉:“你知道宫州为什么会碎掉吗?”

“不是因为地売运动吗?”

“你可真无聊,那都是科学,我是艺术家,只爱听神话传说。”

“神话?”

她笑了:“是的,传说这里以前叫溯昭,是沧海之神临月而建的空城。它高悬天空,周围都是银河,住民也不是人类,而是挂镜舞袖的仙灵。因为溯昭离月亮很近,每月十五,出门就能看见很大的圆月,所以,它的别名又叫‘月都’。这里曾经有一位女性统治者,她法力高强,会乘风踏云,这里的人都很敬仰她。后来她与沧海之神相爱,沧海之神却为了救她归元大海,于是,她耗尽法力,把溯昭从天上摔入大海中,她也从此长眠,这样一来,也算是他们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了。”

苏嘉年呵呵笑了一声,也有了一丝醉意:“如果我也能遇到仙灵这样的女孩就好了。”

“你果然是弹钢琴的,还是浪漫主义。”她脑子里出现了各种经典浪漫的影视桥段,诸如《新白娘子传奇》《茜茜公主》《魂断蓝桥》......想到最后一部的剧情,她露出被恶心到的扫兴表情,还像娘gay一样挥了挥兰花指。她的世界里不允许有不自爱的女人存在。

“想到什么了?表情这么丰富。”苏嘉年有些好奇。

“我在想,第一次我强吻你,你妈妈为什么要把我扔出去。”

苏嘉年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你太漂亮,她怕我驾驭不了你。”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能不能驾驭我,现在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换作平时,苏嘉年肯定会有一些羞涩,但这个晩上他醉了,思路比被大雨浇灌的视野还模糊,他只是转过头去端详她的脸蛋,陷入了沉默。她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哪怕在夜晩,她的雪白肤色也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双颊却红润如同花瓣。像什么花呢?大概是蔷薇。他扣住她的脖子,凑过去吻了她。她吓了一跳,却没有躲避。大概是因为被雨淋湿了,他的嘴唇微冷,和她想象的温软不大一样。她原本应该推辞一下,但想起哥哥冷淡的眼神,心中的委屈就比阴雨天还恼人。她描摹着苏嘉年的唇形,洛水般潺潺不断地回应着他......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谢欣琪才回到家里。她脱掉鞋轻手轻脚地踩上楼梯,却正巧碰上下楼的谢修臣。这个点儿他居然已经穿戴整齐,连袖扣都擦得发亮,似乎打算去公司。她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哥,你怎么起来了?”

“你去哪里了?”

“我......我开车兜风去了。”

他又往下走了几步,凑过来闻了闻:“你喝酒了?”

“哎呀,就喝了一点点。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千杯不倒。”其实,到现在她都没有完全酒醒,一个小时前的画面历历在目。被苏嘉年触摸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像灼烧的伤疤,时刻提醒她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欣琪,对不起。”他轻拍她的脑袋,“昨天晩上我对你太凶了。”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又一次上脑。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甚至让她连拥抱哥哥哭泣的勇气都没有。她垂下头去,揺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拖着倦怠的身体往楼梯上走。可刚走了两步,她就听见谢修臣说:“他对你好吗?”

她挺直背脊,却无法阻止它整片变得冰凉。她干笑两声,摆出以往的骄纵态度:“才在一起我怎么会知道?不过以我对他的观察来看,他绝对是个新好男人。而且,我怎么可能让别人亏待我。”

“对你好就行。只要你幸福,不论做什么哥都支持你。”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亲吻她的额头,或是看她躺在床上才离开。随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这一声温柔的祝福也让她泪流满面。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半天都不知如何回复的消息:“谢小姐,我为自己酒后冲动的行为道歉。我愿意负所有责任。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娶你。你愿意先当我女朋友吗?”她咬着唇,回了一句:“好啊,那我们就算在一起喽。”刚发送出去,她就坐在楼梯上,把头埋在膝盖里。

她心里清楚,自己真正的委屈并不是哥哥凶她,也不是因为她做了蠢事。而是,她连委屈的理由都不敢知道。

就这样,时光飞逝,转眼一年零四个月过去。

十一月一日,宫州珠宝拍卖市场以六百二十万美金的成交价,刷新了年度珠宝拍卖排行榜。第二天早上,这条太阳神黄金黑珍珠项链的照片就出现在了新主人的第一条微博上,配上一句极为甜蜜的文字:“谢谢你,我的国王。”

这条微博刚发出来十五分钟,转发量就超过了四万四,下面的评论都在调侃“皇后有钱任性”“Queen你有本事用钱羞辱我”“听说你睡了我老公,婊子放学别走”。看见这条微博,谢欣琪却差点气晕厥过去,因为这条项链她很早就看中了,发誓就算卖血也要把它买下来——当然,她的血也值不了什么钱。竞价她是斗不过King的,成交价足足是她预算的五倍!不过,她和所有人一样,并不知道“Queen”的真实身份,更不会知道这是她曾经看不順眼的人。

只有贺英泽身边的人知道,Queen叫倪蕾,是名媛圈里最像名媛的那一类姑娘。她总是“谢谢”“对不起”“打扰了”不离口,说话比林志玲还温柔,总之,是谢欣琪最不喜欢的类型。谢欣琪一直认为,这种女人都是装给男人看的。可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就是这样,相比锋芒毕露的优品,他们更喜欢没什么个性的大和抚子①。 King也是这样。倪蕾运气好得不正常,打破他不谈恋爱的原则,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女友。

这一刻,倪蕾心情愉悦地乘着轿车,在一栋都铎王朝风的建筑前停下,找到了里面的Melanie Green工作室。里面演绎着一幕欣欣向荣的文艺景象:缝纫机、装着剪刀卷尺的花篮、挂着半成品的塑料模特、被简约金属吊灯照亮的设计图纸、成卷的布匹......倪蕾绕过所有忙于工作的人,进入隔壁的珠宝设计室,反倒像通过时光机,进入了一个古老的世界。房间不大,木柜朴素陈旧,白板上贴满花卉照片,办公桌上凌乱得好似才被猫儿踏过。桌前的女设计师在奋笔疾书,她对面的女子身材纤痩,留着齐肩发,穿着英伦风格衬衫、深蓝长裙和马丁靴,正翻阅一本时尚杂志。她气质文雅,有一张白净的脸,乍一眼看去像个高中生,而不是珠宝设计师。倪蕾高兴地朝她摇摇手:“洛薇!”虽然她已经雀跃至极,但声音还是很轻很软,怕会吓到窗外树枝上停留的喜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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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从中国唐朝引进石竹之后,日本将其取名为“抚子”。为了区别两国的石竹,就把中国来的石竹称为“唐抚子”,把日本原产的石竹称为“大和抚子”。此后,日本人把这一词语应用到了描述人的品性,常把具备传统美德的女子称为大和抚子,其特征是外表柔弱、顺从、举止温柔,但内心有着不随俗流的品性和坚强。

听见她的声音,洛薇先转了转眼看向她,露出狡黠的笑容后,才迟迟地抬起头:“听你这‘薇’字拖得这么长,我就知道肯定有好事,快说来我嫉妒嫉妒。”

“真的是好好的事呢。”倪蕾快速走到她面前,抚摸着颈项间的太阳神黄金黑珍珠项链,“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就知道你要炫这个,我已经在微博上看到啦。真是美死了。”洛薇站起来,低下头对项链轻嗅了几下,“闻闻看,满满都是少女心爱情的酸臭味。”

被她这样一嗅,倪蕾那张精巧的巴掌小脸反倒红了:“啊,别说我了。你什么时候才打算交个男朋友?每天待在工作室里也不是办法呀。”

“我也不想这样累,都是你家国王陛下的旨意。你有时间帮我劝劝他,我就有时间交男朋友啦。”

倪蕾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快捷键,朝洛薇眨了眨眼:“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唉,等等,我不能......”

洛薇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她已经打通了男朋友的电话,那一声“喂”叫得百转柔肠,听得洛薇都酥了。不过,除了电话会议,贺英泽从来不会与人通话超过五分钟。这一次更是二十秒不到,倪蕾就被单方面挂断电话。但她早已习惯他的行事作风,一点儿也不生气,还告诉了洛薇一件五雷轰顶的事:“King过一会儿就要来了。”

洛薇并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但笑太多也会觉得有些累。刚好秋季天气转凉,风穿过红枫延绵的林荫道,把几片枯叶吹到窗台上,她转过身去把窗子关上。

天地间满溢着植物的尸体,又是一个衰败与丰收的时节。哪怕隔着玻璃眺望窗外,看风无声摇晃着黄枝,她也觉得有一丝凉意,从而引发右边肋骨伤口的疼痛。那是一年零四个月前她中弹的部位,现在伤口已经痊愈,但有些后蹦遗症,一变天就会又疼又痒。她根本不愿再回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在私人医院配来,自己难过得几乎死去,也打不通父母的电话。原来,是贺英泽救了她,他却不愿告诉她为什么联络不上父母,直到她在网上看见煤气报炸的新闻。

想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耗尽所有力气去控制情绪,不让自己再度流泪。哭并不能解决问题,这一年她已经深有领悟。她为倪蕾倒了一杯茶,端上点心,两个人聊了二十多分钟,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倪蕾笑了起来,走到她身后。她吸了一口气,也酝酿好情绪转过身去。倪蕾高挑而美丽,蕾丝镂空长裙颜色是钴蓝混了些湖蓝,再加了一点点白的清新,把她衬得像个模特,但她望着贺英泽的眼神却无比小女人。在洛薇看来,他们还真是有几分相配。他看了看手表:“倪蕾,你去车上等我,我有点事要跟洛薇谈。”

“好啊。不过,一会儿我们能让洛薇加入晚餐吗?”

“她还有工作要做。”

看得出来倪蕾很想说服他,但又很怕他,只好低低地叹了一声,对洛薇揺摇脑袋,悄然跟着保镖走出去。设计师也很识趣地跟着出去。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洛薇与贺英泽二人。他随性地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珠宝设计进行得如何了?”

每次只有他们二人相处时,洛薇都会手足无措,但她不会露出半点受到动揺的神色:“我们可能会考虑换一种方案,第一批首饰改做手链,市场定位稍微低端一点。”

“不设计戒指了?”

洛薇把时尚杂志拿过来,放在他面前:“你看,两个月前谢欣琪就开始为下个季度的cici戒指、项链新款打广告了,如果他们也走高端路线,形势会不利于我们。Melanje Green本身就不是顶尖的品牌,第一次开拓珠宝市场可以保守些,适当避开与谢欣琪撞档的风险。”

去年那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发生两起事故,她当然知道父母的死绝非意外,却没有能力找出敌人是谁。事故发生后,她恨透了这个组织,说什么也要査出父母的真正死因。贺英泽答应帮助她,但前提是她必须保持低调,以免再次被人盯上。同时,她要为他工作,把她喜欢的品牌Melanje Green发扬光大,尤其是在珠宝这一块。所以,出院以后她几乎一直待在里,与Melanje Green御用珠宝设计师一同工作。

“行。你现在是宫州Melanie Green最大的股东,自己做决定吧。”

“嗯。”

他原本就是不多话的人,她也变得寡言,空气里口剩下了局促的寂静。

这一年是如此难熬。她不会忘记自己对他多年的喜欢,不会忘记他救了自己一条命,也不会忘记他如何陪自己走出失去双亲的悲痛。他为她找了最好的私人医生,让她住在最舒适的房子中,让人照顾她的衣食起居,还提供了她最想要的高薪工作......真的如他之前承诺的那样,无法按约定那样娶她,就会给她妻子的待遇。不,与其说是妻子的待遇,不如说是像照顾女儿一样把她供养起来。能被King这样对待的女孩子,舍她其谁?她是发白内心感激他,因为他的关心,她变得更加爱自己,也变得比以前更成熟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闲着上网刷朋友圈,不再经常做甜点给自己吃,也不像以前,即便减肥也控制不住吃零食的嘴。她每天作息规律,看大量书籍,三餐都吃很健康的低卡食品,一天跑步一个小时......现在,她过着细水长流但日益变好的生活。这些与这一年的经历有关,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源自贺英泽的责任感。

但还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哪怕是百分之一的爱,他也吝于给她。他对倪蕾的照料远远比不上对她的,但倪蕾却拥有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过了一年多,她都依然没能完全接受贺英泽和倪蕾在一起的事实。哪怕连她自己都觉得他们很般配。

她端正地坐在他面前,跟所有下属一样,静候他发号施令。他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回原处:“我走了。你记得少出门,就算要出去也要跟常枫说,让他派人和你一起。不能一个人到处跑。”

“好的。有新的工作进展我会再跟你汇报。”

她起身送他出去,但他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背对着她说:“你身体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贺先生关心。”她露出了颇具她个人风格的笑容。任何人看见了这个笑都会忍不住和她套近乎,倪蕾也是这样中招的。然而,他回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看透了她的诡计,像儿时那样伸手在她额前弹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再度转身走出门外。

她缩着肩,听他的脚步声渐次远去,直到彻底消失,才渐渐松开肩,轻抚额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见面的次屈指可数。可是,为什么每一次的分别,都会有几分难过......她看了看自己张开的手掌,指甲印陷成了几条深深的弯月,早已不痛,只剩麻木。

再有奢望,就是她太不知足。是时候发自内心祝福他们了。

天色暗下来后,洛薇又在贺英泽司机的护送下,一路返回她的新居。路上轿车没油了,司机在加油站停下,问她要不要顺便买点东西回去吃。她说要去便利店自己看看,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强硬过她坚持的态度,只好跟在她的身后,跟个狱警似的牢牢地监督她。她在空荡荡的便利店里面转了两圈,提着篮子选了几个水果,没留意到门口传来客铃声。经过一个堆积零食的货架,她发现自己喜欢的紫菜只剩下了最后一包,伸手过去拿过来。这下货架上刚好剩下一个空位,架子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件穿着针织衫的男人的胸膛。男人似乎好奇为什么零食凭空消失了,便低下头来看。然后,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男人发梢微卷,眼睛比苏黎世的湖水还清澈,他惊讶地说:“欣琪,你也在这儿......”但话没说完,他就停住了,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她从这个空洞里再看不见他,取而代之的是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想起贺英泽曾经说过,找出凶手之前,绝对不能和任何熟人打交道,她带着司机转身朝门口跑去,一溜烟钻到车里。

“洛薇!”后方的苏嘉年大声喊道,“洛薇!是你吗?”

洛薇焦头烂额地拍了拍司机的座椅靠背:“快快快,开车。记得,先不要让你们老大知道这件事,不然我们俩都要遭殃,好吗?”司机早就吓得呆住了,除了开车,就只会点头。

到家以后,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来回在客厅里踱步,最后不放心,还是给贺英泽打了一个电话。才听到苏嘉年的名字,贺英泽就恼怒地説:“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遇到他只是巧合,我不是故意的啊。”

“我说过,你想要什么东西,就让他们去给你买。如果想去什么地方一定要让常枫跟着。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

“这一年多我都过得比犯人好不到哪里去,再这样下去我会得抑郁症的。”

“不,犯人也比你好。他们被枪杀也知道时间。”

“贺英泽,你太小题大做,都过了一年多了,你不要......”她实在是憋坏了,把头发抓成鸡窝,“不行,我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我需要自由,需要社交,需要接触大自然,需要出去娱乐!”

“这些事你都可以做,只要让常枫跟着。”他一点也感受不到她的焦虑。

“常枫的脸我看腻了。你有本事囚禁我,就亲自来陪我啊,你陪我我就不抗议了!问题是你不能,也没时间。你忙成那样,想干吗就干吗,根本就不懂我的痛苦好吗?”

“你想我陪你做什么?我可以抽时间。”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她的意料。她支支吾吾半天,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巧就在这时,她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没有车牌。她让贺英泽先等等,从抽屉里掏出望远镜,躲在纱帘后偷窥车里的情况:车里有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方盒,分别是红色和绿色。他们俩交头接耳地说了一阵,一会儿指红盒,一会儿指绿盒,最后两人好像商量好一般拍了拍绿盒,相望点头,拿着两个盒子走出车门。刚一出来,拿着绿盒的人与对方眼神确认过,就按下盒上的按钮......

“轰 !!!”狂雷般的爆裂声响起,赤红火光从他们所在地爆开。刹那间,连轿车都被炸得粉碎。

她又想起一年前的事故,吓得手一抖,手机摔在了地上。再哆嗦着去检査,发现手机已经摔坏,如何也开不了机。不出一分钟时间,就有很多人从住户窗里伸头探看,其中不少人都打电话报了警。望着那片尸骨不剩的废墟,再回想他们之前的手势、对话,洛薇突然浑身发凉,因为,这似乎是一起未遂的谋杀案:这两个青年是被人指使来杀人的。他们的头儿告诉他们,红色的盒子里是炸弹,绿色的盒子里是掩护用的东西——假设是烟雾弹,让他们到指定的人家里放炸弹,再借用绿盒里的烟雾弹逃脱。但他们胆子太小,来到了这里,不敢放了炸弹跑,而是先打好掩护,再去放炸弾。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两个盒子里放的其实都是炸弹。他们的头儿就是想用过他们就除掉他们,不留后患。那么,他们想杀的人,会是什么人?意识到这个推理完全行得通,洛薇在家里待得越来越害怕。她又在房内踱了几圈,想要下去看看情况,但也不知道现在出门是否会遇到其他意外,只能坐下来修手机,想尽快联系上贺英泽。

十多分钟后,砸门声响起。她惊弓之鸟般跳起来,四处寻找躲藏之处,但外面的人却用钥匙打开了门。她没来得及躲藏,就已经看见冲进来的人是贺英泽——是啊,只有他有她家里的钥匙。然而,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微微喘着气,面色苍白,一脸受惊后的怔松,两鬓的头发都被冷汗浸湿,粘在了颊上。

他对她疏冷惯了,让她几乎都忘记了一年前自己中弹清醒后的情景。那时他骤然出现在病房门前,一脸惊惶地冲过来,也和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只是他一向冷静自持,所以当时只是双手叉着腰,垂下头来喘了几口气,就走到病床边问她感觉好些了没。

这一刻,他的表情与当时并无不同。她本来想说点什么,但他已经大步走过来,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洛薇,你不知道你差点就会死了?!刚才如果不是他们被自己人坑了,你已经被炸成肉酱了!”

胳膊被弄得很疼,她吓得抖了一下,往后退缩了一些:“对不起......”

他没有一点同情她的意思,反倒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拖,差点把她拽到跌倒:“你以后不准再这样胡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待在哪里,你就一定不能走远!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她本来想再度道歉,却看见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伸手一拦,把她楼到怀里。

脑中突然空白。洛薇轻抽了一口气,连呼吸都被这个拥抱夺走了。她......是被贺英泽拥抱了吗?这样不真实的感受,让她觉得像是在做梦。直至他的拥抱越来越紧,把她勒得浑身发疼,喘不过气来,仿佛在努力确认她的存在一样。

他的手臂居然在微微发抖......

这样的表现完全不像胆大爱挑战的贺英泽,只像一个被吓坏的孩子。

他怎么会方寸大乱成这样?是因为很害怕自己会死掉,对吗?即便没有爱情,他也是很在意她的,是这样吗?想到这些假设的可能性,她就觉得鼻尖酸涩,很想回抱他大哭一场。可她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只是用脸颊轻轻摩擦他的脸颊,强颜欢笑着说:“小樱,你的脸好凉哦。我帮你暖暖。”

他无视她的话,平定情绪后松开了手:“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走。”说完拖着她的手腕就往门外走。

就这样,她被带回甄姫王城。听过她解释发生的事,他只说了一句“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就把她锁在一个豪华房里,无论她怎么敲门也不理睬。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都在闹心中睡了一觉,贺英泽才终于打开门,变回了平时的模样:“把你的身份证原件带上,跟我去办个证。”

她被封锁了一个晩上,不敢再好奇,连连点头称好,跟他出了门。当他的车停在民政局门口,她才呵呵一笑说:“你不会是想替我办结婚证吧?”

“对。”

脑袋像被金属锤狠狠敲了一下,把她的智商也敲成了负数。她愕然地说:“什......什么?我要跟谁结婚?”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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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多想,没人想和你有夫妻关系。只是多了这一层关系,就没人敢再对你下手。”

虽然只是形式上领个证,可是一旦结婚就会有记录,那是终生的烙印,可以这样草率处理吗?洛薇一时间有些迷茫,但又找不到适当的推托借口,只能试图拖延一下:“那倪蕾怎么办?”

她看见他像看孩子一样笑了笑,才骤然反应过来这问题确实有点傻。贺英泽是什么人,倪蕾根本hold不住他,当初发那条微博,也是倪蕾害羞地旁敲侧击很久,他才勉强点头答应,还没让她露脸。她也看出来了,不管倪蕾表面有多公主,内心深处对他的爱与别的女人并无不同。这种爱是非常畸形的,就像雌马遇到赛马中雄性激素最旺盛的种马,只要能让孩子拥有他的基因,她们愿意争先恐后与他交配,不需要爱情,不需要婚姻,甚至能跟任何人和平分享他。别说要求他专一,只要他愿意多花点时间给倪蕾,倪蕾都会觉得如沐甘霖。而提出这个要求后,贺英泽思路很清晰,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荒谬:“我想过了,这个人与苏嘉年有关,昨天有人跟踪他,才找到了你的新住址。所以,那个动手的人应该不用多久就能查出来。等把事情处理妥当,我们就可以办理离婚证。”

“等等,我有一个疑问:哪怕是形式上的,一旦有婚史,以后我们找对象都会……”

“你觉得同样是离婚身价大甩卖,你和我谁比较吃亏?”

她想了想,“年轻未婚姑娘”变成“年轻二婚姑娘”,“未婚霸道总裁”变成“离异二婚总裁”,还是后者的转变大到让人不忍直视。她无奈地看着他:“当然是你。所以,何必弄到这种地步呢?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应该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吧?”

“你想死吗?”

洛薇低头想了想,再抬头时一脸期待,眼睛闪闪发光:“想。”

“……下车。”

她最后还是被他赶下车了。前排的常枫忍不住转过头来,欲言又止地叫了一声“六哥”,但贺英泽没给他继续的机会:“我有分寸。”

他下车后,常枫长叹了一声:“唉,六哥真是彻底陷进去了。”

陆西仁也叹了一声:“随他去吧,洛薇毕竟是他的初恋。你看他们分开这么多年他都放不下她,一直追踪她的消息,怕她受一点委屈,就像她没爹没妈似的……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更不会放心了。如果洛薇真死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得一次抑郁症。关心洛薇也就算了,我就是怕他会收不住。”

“要相信他,他自制力很好。当时如果不是我抓错人,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六哥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耽搁大事的,放心。”常枫扭过头,诧异地说道:“都会正常说话了,说明你确实挺担心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