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无知的人,不要像奥托·迪克斯的自画像那样凶神恶煞般地瞪着我了好吗?”

贺英泽做事很有效率,填表送资料也就是几分钟的事。登记员是个年轻姑娘,态度非常好,看见贺英泽和洛薇郎才女貌,般配得不得了,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她在电脑上登记了两个人的资料,盖好章把红本子发给他们,微笑着说:“恭喜你们,祝你们白头偕老。”

洛薇看着地上,耳根子红得发烫。贺英泽倒是坦然地把本子接了回来。正准备离开,登记员指了指里面的房间说:“要不要进去拿着结婚证宣誓拍照?”

洛薇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那里正有一堆新婚夫妇在宣誓,读完了誓词以后,男方搂着女方的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但贺英泽看也没看里面就说:“不用。”

听见他这样断然拒绝,登记员怜悯地看了一眼洛薇,转而继续笑道:“说得也是,二位相差四岁,属相很合,从八字上来看,这就是‘三合’,是非常圆满的配对呢。”

贺英泽这次连话都没回,拿着本子就往外走。

登记员哑口无言,向洛薇投去了一脸求解的神色。洛薇倒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笑着解释说他性格就是这样。但转身过后,她还是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结婚手续比想象中简单,也比想象中更让人心情复杂。她跟在贺英泽后面走,同时翻看结婚证。第一页盖好了章,上面写着:“结婚申请,符合《婚姻法》规定,予以登记,发给此证。”翻开第二页,左边那一页写着持证人洛薇、结婚字号、登记日期的字样,右边那一页则是他们俩登记时拍的合照。下面分别写着“姓名:贺英泽,性别:男,出生时间:……”“姓名:洛薇,性别:女,出生时间:……”的字样,后面跟着两个人的身份证号。看着他们那么真实的资料,她却只感觉到不真实。再看看他们的合照,贺英泽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拍照,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她哪怕紧张至极,也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和一颗小虎牙,只是笑容完全没有底气。与其他夫妻不由自主靠近亲昵的登记照不同,他们二人中间的距离很远,就像把两个人的一寸证件照PS在一起一样。

她正看得出神,他就把结婚证从她手里抽出:“交给我保管。”

“好。”

“你别胡思乱想,这个证不能代表什么。”

“好。”

“怎么了?”他凑近了一些,愕然地看着她,“怎么哭了?”

“没事,可能是昨天玩手机过度,眼睛疼。”她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摇摇手,擦掉眼泪。可能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写在一张纸上的策略书,总有一天会解除。但是,这可是她第一次结婚,还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哪怕没有相爱,也是他,是贺英泽。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要求早已降到这么低。低到,只要是他就好了。

她有资格去嘲笑暗恋他的可悲女人吗?她与她们,又有什么不同?

周六早上十点的,谢欣琪和一群姐妹换好比基尼,在自己家别墅屋顶做指甲、游泳、拍照。其中一个是初入行的模特,身高一米七八,没有人愿意和她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中。谢欣琪拿着相机,皱着眉挥挥手:“都靠过去靠过去,怕什么啊。”

一群大小姐叽叽喳喳地说不要和她合照。谢欣琪把相机递给旁边的女孩,把手插进头发,抛出一个漂亮的幅度:“都是胆小鬼,跟高妹合照有什么好怕的?让谢老师教教你们,如何不留痕迹地打倒敌人。”她把浴巾往腰上一裹,走过去45度角半侧身靠在模特肩上,一只手挽住模特的胳膊,一只手牵住浴巾像提裙摆一样,跷起一条腿。她笑得特别甜美可爱,声音却很硬朗:“拍。”

拍立得照片洗出来以后,所有女孩都惊叹了:照片上的谢欣琪娇俏如花,模特即便很有欧美范儿地叉腿叉腰,也高大僵硬地像个男人一样。

“懂了吗?”谢欣琪喝了一口饮料,懒洋洋地说道,“抱胳膊、歪头、扭腰、活泼,大长腿女神瞬间变女汉子。”

“欣琪,你太厉害了!那,如果有女孩比我矮又比我漂亮,不需要做这些动作已经比我可爱了,我该怎么办啊?”

“这还不简单?你,过来。”她对一个矮个儿的可爱女生招招手。

那个女孩过去以后,谢欣琪摆出了和刚才模特一样的姿势,一手叉腰,双腿交叉,像在拍杂志硬照一样:“拍。”然后,在按下相机快门之前,她迅速把另一只手搭在可爱女生的肩膀上,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妩媚地微笑。这一回洗出来的照片里,可爱女生瞬间变成黄毛丫头。女孩子们都捧着脸,一片赞叹。谢欣琪耸耸肩:“不管你有多可爱,一被高妹耸肩,立刻被打回原形。”

“哇,欣琪,我个子矮,万一用你说的方法和高妹拍照,她也用了你的方法,那该怎么见招拆招呢?”又有一个女孩问。

“都心机成这样,还要争妍斗艳做什么?已经没男人可以斗过你们,你俩直接在一起得了。”

听见这句话,在角落里看书的苏嘉年噗嗤一声笑出来。谢欣琪对他挑挑眉:“笑什么?”

“没事。”苏嘉年笑着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书本里。

“哎呀,欣琪,你看我们都忙着自己拍照,把你男朋友都忘在一边了。你快过去陪陪他。”

谢欣琪重新戴上墨镜,慢悠悠地晃到苏嘉年身边蹲下来:“怎么,对我有意见?”

苏嘉年把书放在膝盖上,侧过身以一种极为重视的姿势对着她:“我只是觉得你说的东西都不太准。”

“为什么?”墨镜上方,她的两道英眉往上扬了扬。

“这些照片你看上去最美,并不是因为你摆了什么造型。”他把她的墨镜摘下来,静静望着她美丽灵动的眼睛片刻,微笑道,“而是因为你本身就是最美的。”

“因为我很适合闪闪发亮的东西,所以本人就是闪闪发亮的人,对吗?”

他笑得更加温柔了:“没有什么人比你更适合珠宝。也没有什么人比你更适合当一个好太太。”

他已经再也意识不到这是否对谁不公平,只是想起当自己还是孩童时的孤单记忆,在那时候,有一个女孩把阳光下璀璨的弹珠给他,双目炯炯有神,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那双孩子的眼睛,和眼前这一双已经重合在一起。洛薇不曾给他的,他不曾幸运得到的,她眉目灿烂转身远离的,他在无数个辗转难眠夜里无数次思念的……他忽然抱住谢欣琪。

“你……你在做什么!”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忍不住脸红,“别闹了,我肚子饿了,去给我做早餐。”

“好。宝宝想吃什么?”

“法式烙饼,牛奶,鸡蛋。”

她虽然对他感觉并不算太强烈,但很喜欢他用这样宠溺的语气叫自己。三下五除二把他打发走,她回到姐妹堆里去。看了看苏嘉年离去的背影,一个女孩说:“欣琪,你家不是有厨师吗,为什么要叫苏嘉年做饭?”

“男朋友做出来的饭,能和厨师做出来的饭一样吗?他下厨,更有家的感觉。”

“这么说,你也有为他做饭了?”

谢欣琪一脸气定神闲的微笑:“我连做饭要淘米都是前天才知道的,谢谢。”

“哎呀,这样看还是很不公平啊,他可是著名钢琴家,一双手的保险都花了好几千万呢,你这样虐待他真的好吗?”

谢欣琪打了个哈欠:“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爱我,就应该宠着我。他现在表现很好,过两天还要陪我去Bianchi的珠宝展。”

“这男朋友真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一个了。欣琪,你真是太有福气啦。”

在一片羡慕称赞声中,谢欣琪瞥了一眼苏嘉年的背影。提到“完美”二字,她沉默了。就像这世界上没有毫无缺陷的油画,世界上也不会有完美的人。她和苏嘉年已经在一起很久,苏嘉年却真的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她花了不少精力去寻找他的确定,但他始终是这样好、这样体贴,一点人格缺陷都没有。这让她偶尔会觉得没有安全感,也觉得不够了解他。她曾经也傻傻地问过他,为什么你没有确定呢?他想了想说,我的缺点大概就是想太多吧。这也算缺点?

她纠结了一段时间,觉得或许想太多的人是自己。

与此同时,洛薇也在甄姬王城四十五楼的厨房里。清点了一下面前一大堆早上七点不到就跟常枫、陆西仁采购回来的食材,她挽起袖子,开始干活。五香牛肉需要花的时间不短。把牛肉放水里煮好,放好香料、酱油、调味料,开了小火慢慢炖,她开始准备下一道农家小炒肉。小米椒非常新鲜,刚切成段,又鲜又辣的味道就飘了出来。这时,门铃声响起。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跑到门口开门。果然,会准时几乎以秒计算的人,只有贺英泽。他刚从贺丞集团开会回来,还穿着西装,上下大量了她一番:“你这是什么打扮?”

她低头看看自己,围裙、马尾、袖套,就是普通居家打扮,很奇怪吗?她笑眯眯地说:“时间不够了,我得赶紧进去忙。你在客厅等我。”她飞速小跑回厨房,用菜刀在在菜板上噔噔噔地切好小米椒,放置一边,把五花肉放入油锅中炸,炸到表面变黄以后,再放入黄酒快炒。刚炒两下,就有一颗脑袋从她身侧探过来,看向锅里的东西。她吓了一跳,差点把锅子都摔了:“啊,你进来干吗?”

“没什么。你忙你的。”

她应了一声,把五花肉舀出来,冲洗干净锅,再往里面倒油,放入蒜瓣,直到爆出蒜香。他突然说:“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抑或是自大到没发现他亏的程度有多大?一直以来,社会对男女的评判标准都不一样。一个未婚女子如果与十个男人发生过关系,往往不如一个洁身自好的离异女子讨人喜欢:而一个未婚男子如果和十个女人发生过关系,也比一个洁身自好的离异男子讨人喜欢——有的女人甚至喜欢经验丰富的花花公子,陆西仁的存在就是一个铁证。贺英泽的婚姻,不管是第几次,可以说是无数女性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而他现在居然为了革命情义,这样轻而易举地把最值钱的第一次给她了……

要是她有点心机,完全可以在办离婚手续时讹诈他一大笔财产。他真是在商场上和别人尔虞我诈的那个贺英泽吗?怎么会傻到这种程度?不过,他这样护着她,她当然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相反,她比以前要更小心谨慎,不给他添麻烦。

这几天她都感动得不得了,但此刻还是大大咧咧地笑着:“因为你对我好啊。刚好我又特别喜欢研究烹饪,所以要做一顿好吃的给你喽。”她把小米椒放入锅里翻炒,没过多久,辣椒大蒜的味道就变得有些呛鼻。感到贺英泽的目光环绕着她,她不安地转过头:“你还是先出去吧……这个不好闻。”他总算出去了。

她把做好的菜端出去以后,他抱着胳膊坐在餐桌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接过她递给他的筷子和米饭,准备用餐。她脱掉围裙,撑着下巴,观察他面部的表情变化,笑容却有几分从容。他吃下一口菜,表情完全在意料之中,就是没表情。他反倒抬头看向她:“看我做什么?你不吃?”

“哦,好。”什么嘛,尝过她手艺的人都说她是大厨,贺英泽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想想也是,甄姬王城的大厨天天给他提供最上等的料理,他没有把筷子一放说这东西没法下咽,已经算是一种肯定了吧。她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拿过碗筷,默默地和他吃饭。一直知道高大的男人食量也大,但没想到贺英泽食量居然可以大到这种程度。她吃一碗饭的功夫,他已经吃了三碗,还把肉全吃完,蔬菜一点没沾。果然是食肉动物,好可怕……饭后,她把碗筷都收拾好,回厨房洗碗打扫卫生。做到一半,贺英泽进来把手机递给她:“你和他说。”

“谁?”

“我的主厨。告诉他这两道菜的做法。”

这太离谱了。甄姬王城的主厨都是国际美食杂志上Top10的名厨,她再自信,也不好意思班门弄斧。她摆摆手,拒接电话:“就是普通的五香牛肉、农家小炒肉和紫菜蛋汤,也没有加什么特别的东西进去,懂一点厨艺的人都会做。”

贺英泽也没有再坚持,又随便聊了两句,就允许她离开。但是第二天下午,当她在工作室工作时,他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厨师在这里,我按免提了,你跟他说。”

“洛小姐你好,请问你做的两道菜具体流程是?”厨师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跟厨师沟通了十分多种:“……对,就是把炒好的五花肉放入酱油,用白砂糖调味,出锅前再加两三滴十年陈醋,这种醋不能在超市买,要在我刚才跟你说的南岛老字号才能找到。加了醋,增添香味,最后出锅就可以了……是是是,五香牛肉要炖很久,到汤汁入味,肉质变很软才可以,确保汤汁进入每一丝肉……”

“你都听懂了吗?”贺英泽肯定没听懂,但他还是理直气壮地对厨师说道,“再去做。”

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又过了一天,贺英泽直接把她叫过去,让她手把手教主厨怎么做这两道菜。此等压力排山倒海,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不管主厨怎么努力学,他都不满意,说味道就是有哪里不对劲,准备炒掉主厨。看见主厨被雷劈过的表情,她赶紧阻止他,说你想吃我给你做就是,不要为难别人。当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本来只想好好答谢他,竟会给自己惹来大麻烦。在四十五楼为他做第三次饭的晚上,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我打算搬回自己家里。”

“你家不是在这里啊?”

“当然不是,住在这里是因为方便。不过现在我打算回去住。”他快速把最后的饭吃下,“你也搬过来给我做饭,我付你工资。”

最后这句话,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让他再说一次。不知道他是不在乎,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敏感性,只是平铺直叙地重复了一遍。他在开什么玩笑?这是叫她跟他住在一起。但站在他的角度换位思考一下,她忽然觉得他的思维模式并不是那么难理解。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直接简单:对他而言,所有由他管辖的人都是他的所有物,把一个他的东西带到自己家里,不需要经过东西本身的允许。她让他给她一些时间考虑,于是回家想了一个晚上。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已经从老同学变成一个被救济的下属,然后变成一个需要他负责的弃妇,现在是住家厨师或女佣?不过再想想,他都为她牺牲这么多了——尽管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为他当一下厨师女佣也无可厚非。

“好,我答应你。”她感动得一抱拳,学着常枫、陆西仁的口吻说道,“六哥,我就一个问题!我有单独的房间吗?”

“有。”

“好的,过两天我想去参加一个春季珠宝展示会,回来就开始干活可以吗?”

“行。如果在展示会上遇到认识的人,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派人保护好你。”

要说男人什么时候最帅,那大概就是这个时刻。洛薇感动得老泪纵横:“你终于想通了六哥!你真是我的男神!抱大腿!跪舔!”

男神、抱大腿、跪舔都是网络热词,在微博上很流行,但很显然,贺英泽不怎么刷微博。他皱了皱眉,似乎没听懂:“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的男神。”

“后面那句。”

“抱大腿、跪舔?”

二人之间有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贺英泽缓慢点了两次头,忽而无声地微笑了几秒,低头看手机上的股票行情。洛薇有些迷糊了,歪过脑袋端详他的表情:“你笑什么?”

他又抬头朝她笑了笑,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好。”

好什么,他在说说些什么……她摊开手,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沟通出现了什么问题。

Bianchi的展示会在一个品牌购物中心一楼开展。车子还徘徊在购物中心外面,路就已经被其他冲着这次活动陆续赶来的车堵得水泄不通。进入商场,临时搭建的时尚展棚周围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洛薇从人群中钻进去,出示了邀请函,总算被放进了相对宽阔安静的区域里。摄影师们举着专业单反,拍照声音频率变快变响,展会里只有礼貌的掌声,购物中心二楼俯瞰的人群里却传来了小粉丝的尖叫。洛薇朝着所有环形闪光灯转向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对男女在保安的护送下走上展台:女人大约有一米七,有大卷发垂在肩上,漂亮得让人忘记呼吸。她挽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两人有说有笑,她过了起码四五秒才反应过来,这是Bianchi全球代言人影后申雅莉,和她的著名建筑师先生Dante。

接下来,主持人、Bianchi的高层还有申雅莉进行互动,介绍了Bianchi的新款和经典款珠宝,然后进行开幕典礼剪彩。半个小时后,他们以此离开了展台。洛薇正盯着申雅莉的背影目不转睛,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关于品牌代言的点子,但很快就觉得这是自己分外的事,打消了这个念头。刚好这时,她发现前排鼓掌的男人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这张脸她记得,谢公子谢修臣。他先是一愣,然后完全转过来,有些惊喜地说:“洛薇小姐,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谢先生,好久不见。”洛薇笑容满面地答道。可能是因为她长得跟他妹妹像,他觉得亲切,所以每次注视她时,他的眼睛总在发光。

“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这个展会。是因为喜欢Bianchi,还是喜欢珍藏珠宝艺术展呢?”

“两个都喜欢,尤其喜欢Bianchi。”

谢修臣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哦?为什么喜欢Bianchi?”

“在好莱坞还在拍黑白电影的时候,它的蛇形彩色珠宝就已经大放光彩,无数好莱坞影后都相争为它代言,这种魅力没有几个女性能抵挡吧?今天的新品还有明亮式切割钻石、70克拉的蛋面蓝宝石、拜占庭时期的金币,这些元素,都非常非常吸引我。”

“真不愧是设计师,给出的答案就是有深度。刚才他们介绍了几种珠宝——”他指了指她手里的珠宝展示说明,“有没有特别想买的首饰?”

“每一件都很喜欢,我看着都有些犯了选择困难症。想想,开着跑车、戴着它们飞驰在宫州街道简直酷毙了。今天我把墨镜和车钥匙扣都买好了,就差跑车和Bianchi了。”

谢修臣笑出声来:“洛小姐真是幽默风趣。”

“那谢先生是为什么而来呢?”

“我是被我妹妹叫过来的。但刚才她跟她男朋友去了别处……”

他朝四周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正在角落里默默盯着他们的谢欣琪,却看见了一个做古董生意的朋友。两个人攀谈了一阵子,古董商指了指展台上。在印满Bianchi商标的黑色布景前,摄影师正在拍摄穿着印第安与古埃及风格服装的模特们。等模特们一离开,古董商就想拉谢修臣与他们几个典雅的女性合作伙伴去拍照。谢修臣落落大方地上去,轻捏着手拿包的一角,与他们摆出随性自然的姿势,让记者们拍了许多张照片。洛薇想,真不愧是善于交际的豪门公子哥儿,如果换成是贺英泽,肯定已经叫保镖把记者撵出去了。

这时,一个摄影师把镜头对着洛薇的方向。她以为自己挡了道,后退一步。摄影师跟了上来。大概又被当成了谢欣琪,她只能继续躲镜头。谢修臣朝她招手,示意她也上去拍照。见她有些踌躇不决,他走下来想要拉她上去……不能让自己出现在媒体前,这样太危险了。她正想着如何回绝,一个身影却骤然挡在了她与镜头中央。

奢侈的香水味飘了出来,前方的谢欣琪拨弄着头发,一袭镶钻白裙配着她自己设计的红宝石项链,出现在任何时尚杂志扉页也不会显得寒酸。那个摄影师这才留意到自己拍错了人,对着她疯狂按快门。她挽着谢修臣的胳膊,回头对洛薇露出略带敌意的微笑,走到展台前与哥哥合照,亲密得如同名流夫妻。洛薇拍拍胸口,大松一口气,打算找服务生拿两块蛋糕压压惊,但一转身又看见了两个熟人——苏嘉年和小辣椒。

苏嘉年先是一脸震惊,然后眉心皱了起来。小辣椒看见洛薇,尖叫声把路人都引了过来。洛薇扑过去捂住她的嘴,用最快的时间向他们解释自己神秘失踪的苦衷,并告诉他们自己现在不安全,叫他们与自己保持距离。

“洛薇,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朋友!”小辣椒并不买账,捏着洛薇的脸使劲晃了晃,“你处境都这么不好了,还要我们和你保持距离?这一年多里,你都是怎么过的,跟什么人在一起啊?”

“别担心,我很安全。”

一直沉默的苏嘉年开口了:“语菲,你不用这样单纯,连人家话里的意思都听不出来吗?她现在有了靠山,不需要和我们保持联系。”

“嘉年哥,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洛薇话没说完,已经拍完照的谢欣琪端着一杯香槟走到他们身边。再次相逢的两个人,又像在等身镜子一样望着对方。苏嘉年把谢欣琪揽上前一些:“洛薇,来,给你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谢欣琪。”

洛薇眨眨眼。刚才谢修臣提到谢欣琪的男朋友,居然就是苏嘉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欣琪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和洛薇早就认识,不需要再重新介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有好感的女孩子,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所以我这种时候总觉得口干。要不嘉年,你来帮帮我,去帮我倒点水,在那边等我过去啦。”她朝一个方向偏了偏下巴。

“他是个好男人。”见他走远,谢欣琪喝着酒,同时不经意地端详洛薇的表情,“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对我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这样的人呢?”

“苏嘉年人一直这样好,但对你肯定是特别好。”

“洛薇,我觉得我们还真是挺像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入这一行?也是因为喜欢发亮的东西吗?”

洛薇的眼睛跟宝石一样亮了起来:“你也这样想?我从小就喜欢发亮的东西,也喜欢收藏弹珠、水钻……”

听到这里,谢欣琪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溅了一些酒出来:“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失陪一下。”

谢欣琪推开桌椅,踩着高跟鞋走开。但走了两步,她又微笑着走回来,在桌旁整理了一下耳环,把桌上的红酒杯端走。她走路的姿势相当有气势,就像是泰拉·班克斯最后一次登陆“维多利亚的秘密”T台一样,这里没有人不认识她,几乎看见她靠近的人都会主动为她让开一条道。只有服务生毕恭毕敬地走向她,把新鲜的点心盘端到她面前。她停下来,从里面拿了一块三文鱼刺身和红酒洋葱的春卷放进嘴里,还没吃完就停在了苏嘉年面前。她转过身来指了指洛薇的方向,堆了满脸笑,把手里的红酒泼到他脸上。

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场面瞬间寂静袭来,一如点满危险烛火的停尸房。终于,谢欣琪吞咽了口里的食物,她把高脚杯放在服务生手里,重新转身面对苏嘉年,从晚宴手袋里拿出一颗孩子玩的弹珠,狠狠扔在他的脸上。苏嘉年垂头望着地面,任深红色的水珠从发上、下巴上落下。大约过了三四秒,他才接过旁人递来的纸巾,擦拭脸上的酒水。旁边的服务人员围过去帮忙。谢修臣有些动怒,正在教训谢欣琪。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坚持让苏嘉年滚蛋。谢修臣看不下去,把她的手拦下来,却彻底激怒了她。她使劲甩手,比谢修臣还愤怒。苏嘉年始终没有回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擦干脸,随意打理了一下被染色的衣服,丢了纸巾,大步走到洛薇面前,寒声说:“洛薇,你真是贪得无厌。拒绝我的人是你,现在见我和欣琪在一起,你又看不顺眼了是吗?”

“她刚才过来只和我聊了喜好问题,我跟她说我喜欢发亮的东西,没有聊别的啊。”

“欣琪是个优秀的女孩,我喜欢她。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那很好啊,不要和我有关系。”洛薇有些不愉快,但还是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僵,“看你现在这样幸福,我发自内心为你感到开心,毕竟我们一年多没见了。”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语速也不快,但语气却莫名瘆人:“是啊,都过了一年多,你觉得我还会对你有想法?别开玩笑。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这一年都在贺英泽那里,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他睡觉了,还有心思想到我?”

听到最后一句话,她顿觉气血上涌,但又不想在这种场合丢人,于是把桌上的餐巾纸团丢到他身上:“你不要羞辱人!”

这时,谢欣琪走过来,冷笑一声:“洛小姐,麻烦你不要替我教训男人。”

洛薇觉得很莫名。对这相恋的两个人而言,她不过是个路人。居然会被人这样对待,她可真是冤大头。但发怒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她在心中盘算该怎么化解尴尬。谢欣琪指向大门,对苏嘉年说:“现在,苏嘉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到外面去等我。等我结束了今晚的活动,自然会出来和你谈。否则,你这辈子别想再看到我。”

她态度霸道至极,但脸上那一股不服输的傲慢劲儿,竟在转眼之间就弱了半截——她看见了走过来的谢修臣。他插到他们中间,挡住谢欣琪,对洛薇抱歉地说:“非常对不起,洛小姐,把你卷进了无关的麻烦里。家妹比较任性,希望你别计较。”

谢欣琪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他望向洛薇的眼神是她这一年多都不曾见过的,混合了包容、歉意、呵护等多种意味。她握紧手中的香槟杯,只觉得血压不断上涨,穿着高跟鞋的脚快要站不稳,她重新挡在谢修臣和洛薇中间,不希望哥哥再多看洛薇一眼。如果说刚才她的态度是傲慢,现在就只剩下愤怒与受伤,语气也激动起来:“我任性?你自己问问他们,是谁先任性!哥,你不要总把我当成蛮横不讲理的人好吗?”

谢修臣无视她的凶悍,只是想要搀扶快被谢欣琪撞倒的洛薇。但是,这样的保护并不能让洛薇感觉好受一些。她不自主地偏了一下身子,想躲开他的手:“别再和我说话,忙你们自己的事吧。”谢欣琪却回过头,把冰凉的香槟泼到她的脸上!

洛薇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满脸诧异。

“洛薇,你以为你是谁?不许这样和我哥说话!”谢欣琪挡在谢修臣的面前,语气比刚才尖锐得多,简直是一头护着巢穴的母狮子。她把香槟酒杯在洛薇面前晃了晃:“你知道吗,我没泼红酒,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谢欣琪!”谢修臣怒斥着,同时把胸前的蓝色方巾抽出来,替洛薇擦脸,“洛小姐,真对不起,我妹妹太没教养了。”

“哥,我明明是在维护你……”

谢修臣严厉的说:“看来我们真是把你惯坏了,现在你见着谁都这样嚣张跋扈!立刻给洛薇道歉,回家禁足一周!”

谢欣琪傻眼了。从小到大哥哥一直都和颜悦色,她见过他生气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而现在,他居然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因为一个陌生女人……她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给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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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面镜 同居

看见哥哥红着眼命令自己,谢欣琪害怕极了,但一想到洛薇或许在勾引他,愠怒就超越了惶恐。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偏不!她恐怕在心里偷偷嫉妒我很久了吧?洛薇,你说是吗?当时我父母带你去验DNA的时候,你就在跟你爸妈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是不是想告诉他们喜讯,结果却被打脸了?”

洛薇瞠目结舌。想到父母九泉之下还要被别人的语言羞辱,她差一点就挥胳膊打谢欣琪的脸,但是,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轻轻笑了一声:“你这大小姐,受到的教育不错,教养和品德却糟糕得一塌糊涂。之前看你的作品,我还羡慕你,真是瞎了眼。这么自私自利不懂亲情的人,怎么可能会懂艺术?”

而那一句“不懂亲情”,又刚好戳到了谢欣琪的痛处。她从小孤独地待在画室的记忆、一个人吃饭的记忆,与洛薇向父母欢天喜地地撒娇的样子形成了强烈对比,简直是黑白两色。她连嘴角都在发抖,但还在勉强自己笑着:“我怎么会不懂亲情,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好呢。比如说,你父母恐怕恨不得你是我爸妈生的,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到很大一笔财产啦。”

洛薇握着双拳,连脸都变白了:“谢欣琪,我警告你,羞辱我可以,不要羞辱我父母!!”

她这模样有些骇人,谢欣琪都不由得傻了眼,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火。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但收不回,还让她很难下台阶。她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可没羞辱他们,他们希望你到我们家,不是缺钱是什么?”

对父母的思念与愧疚,已经让洛薇彻底崩溃。她气得耳根都红了,眼中有泪花滚动,冲上去就给了谢欣琪一个耳光。声响传遍整个厅堂,引来所有人的窥视。谢欣琪被打蒙了,捂着脸喃喃地说:“你居然敢打我……我父母和哥哥都从没打过我,你居然敢打我……”她的眼神骤聚恨意,扬起手,准备回扇洛薇一耳光。然而,手腕却被人抓住,她使不出劲来。

回过头去,她看见了常枫。常枫身后跟着八名高大的黑西装保镖,顿时显得矮了许多。同时,他的眼睛也笑成了俩月牙:“谢小姐,先羞辱别人,再动手打人,你这是打算把刁蛮千金风格走到底吗?”

“你也知道我是千金?这种身份的女的,居然敢动手打我!她没资格!放手!”

“这种身份?谢小姐可否定义一下什么是‘这种身份’?”

目睹这一情况的人都为谢欣琪捏把冷汗。因为现在情况很显然,洛薇和贺丞集团有交情,不然常枫不会出来为她解围。不过,谢欣琪从来不懂审时度势,她还在起头上,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她?来路不明,只是长得像我,连我的替代品也当不了。”

“你的替代品?如果我没记错,你曾经为了King相亲专程飞回国,结果连King的面都没有见到,对吗?”

听到这里,苏嘉年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谢欣琪不会撒谎,只能多说多错:“你也知道那是因为我吃到了!如果我没记错,我是King唯一的相亲对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