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姐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你相亲吗?”

“因为我是谢欣琪啊。”

“不,是因为当时King失去了初恋情人的联络方式,他看了你的照片,觉得你和那个女孩长得像,才答应要与你见面。不过,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所以,当替代品的人是谢小姐你。”

实际上贺英泽根本不愿意和谢欣琪打交道,哪怕她长得像洛薇。这些话都是常枫胡诌的,但谢欣琪相信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与洛薇有什么关……”说到这里,谢欣琪住了口,愕然地转头看向洛薇。

常枫对洛薇摊了摊手:“贺太太是现在的贺丞集团第一夫人,并不是来路不明的人。”

全场哗然。人们的视线是一道道聚光灯,全部打在洛薇身上——原来,这就是“Queen”的真实面目?原来,她和贺英泽已经结婚了?在这样的场合,没有人会做出失态之举,但几乎是同一刻,男人们都认定了洛薇美若天仙,有过人之处,因为她是贺英泽的老婆。而女人们则心怀疑虑地打量她,想这女人究竟是有什么能耐,能征服了贺英泽?当然,最一头雾水的人是洛薇本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与贺英泽不是形婚吗,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他的初恋情人……

“开……开什么玩笑?她是贺英泽的老婆?贺英泽是已婚男人,那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相亲?”

谢欣琪这番话已经是在自欺欺人。贺丞的资产是谢氏的七倍有余,其中,光甄姬王城的价值就是谢氏资产的三倍以上。人们都为谢欣琪感到羞愧。果然是莽撞无脑的大小姐,丢脸丢到家了都不知道。

在场的人里,谢修臣的反应最为敏捷。他上前一步,歉意满满地说:“原来是贺太太,家妹刚才真是太失礼了,回去我一定会好好收拾她。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换一套衣服。“

洛薇原以为谢欣琪这种无法无天的个性,肯定会和他顶撞一阵子,羞辱自己一番再离去。没想到她竟别开头去,眼中有晶莹的水光闪烁。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肯露出半点柔弱姿态,反倒皱着眉,红着兔子眼瞪了谢修臣一眼,愤怒地对洛薇说:“成为贺英泽的附属品又能如何?你依然一事无成。”说完转身走了。苏嘉年追上去拉她的手,但被她重重甩开。

除了她没人知道,哥哥并不是这样严厉的兄长,他一向宠她,不可能让她受一点委屈,更别提默许她在别人面前丢脸。她独自冲出展会,在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里大口喘气。没过多久,她听见皮鞋踩在光滑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如此熟悉,从小到大,每次当他背对这个人,都能听见这种脚步声。她大小姐脾气严重,女生缘一直不太好。每次当班上的女孩子们联合起来孤立她,她用凶悍回击得她们鸦雀无声,事后却在角落里哭泣时,第一时间听到的脚步声也是这一种。她闻声回头,却听见谢修臣冷冷地说:“今天你是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她。”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喜欢她,就可以这样丢你自己的脸,丢我们家的脸?”

“可……可是……”她又一次虚弱起来,“可是,我只是不希望她接近你……”

谢修臣怔忪了几秒,紧锁眉头不继续多想:“你不是总希望我给找个嫂子吗?现在我和有点好感的女孩子讲话,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你对她有好感?她和我长得这么像,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再说,她已经结婚了啊。”

“只是长得像,她的本质和你截然相反。洛薇很懂事,性格开朗却谦虚,哪怕她已经结婚,也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King挺会挑老婆的。”

“你才和她聊了几句,就这样认定了她是好女孩?我一看就知道她心机重,才不是好女孩。”

“那什么样的才是好女孩,你吗?”

“对!”

谢修臣都气笑了:“真失礼。我看你还是赶快向所有好女孩道歉吧。”

“女生都很会装的。她连贺英泽都能骗,骗你不是太容易了?”

“人的表面功夫本来就很重要,你只是错把低情商当直率。就你这种严重的大小姐脾气,没有男人能受得了。你男朋友能忍你的个性这么久,跟我们的家底脱不开干系。如果有一天我们家不行了,或者有更好的女孩出现,苏家年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忠贞。”

“他已经不忠贞了!对他来说,我本来就是洛薇的替代品!”她激烈地说出这两句,大口喘息了几声,又努力平静地说道,“我知道,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会无条件宠我,没有童话故事里的爱情。从小看着我们这个家,我会不懂吗?本来男人都是有保质期的,他对我不好,等腐坏了换一个就是。”

“一直这样换下去,等你老了怎么办?”

“只要有钱,要请人照顾我还不容易?”

“谢欣琪,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谢欣琪怔住。一直以来,她对自己母亲的品质就很不欣赏。从小她就发现,母亲是虚荣张扬又极度物欲的女人,没有一丁点儿母爱。这一份张扬随着年岁增加而收敛,母亲渐渐把它转变成了一种并不自然的温柔。但她知道,这一份温柔不是建立在信任和亲情上的,而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不希望他修改遗嘱,同时也想给公婆留下好印象。她只觉得自己很可悲,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本来就是她的女儿,本来就不懂示弱,不然她怎么会输给你妈呢?”

这句话碰到了底线,谢修臣嘴角扬起很细微的冰冷角度,双眼失去光彩:“我先回去了,还得去照顾一下洛小姐。”

看见他转身离去,她也赌气地转身离去。然后,她再度听见了熟悉的、渐隐的脚步声。它随着时光的推移而变得更加沉稳,那时还能为她带来最疼自己的哥哥,现在却只会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其实她并不讨厌洛薇,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却特别失态,比以往的叛逆多了许多粗俗。大概是因为,她们确实长得太像,让她有一种错觉,便是死去的欣乔回来夺走了她拥有的一切。路过一个室内装饰店面,她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前摆着一个蔷薇花盆景。她最喜欢画的植物就是蔷薇花。记得又一次,她画完了一副蔷薇油画,站在旁边对谢修臣眨眼说:“我美还是蔷薇花美?”

谢修臣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美。”

她眨巴着眼睛说:“你的意思是我画得不好咯?”

“别作。”

“我美还是蔷薇花美?”

“都美。”

“看来在哥哥眼中我不是最美的,不是不可替代的。”

“谢欣琪你怎么这么作?”

“那你快说,我美还是蔷薇花美?”

谢修臣面无表情地说:“我美。”

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被他逗得笑作一团。而此时此刻,镜子里有她的影子,她胸前别的白金蔷薇花刚好与枝叶的位置重叠,像是从枝头自然生出一样。尽管白金蔷薇有了珠宝盒里才有的奢华,在那朵活生生的玫红色蔷薇话旁边,却黯然失色。玫红色的蔷薇有自然的花瓣、馥郁的香味与蓬勃的美丽,美丽如同最自然的笑。

谁都希望能把白金的蔷薇收藏起来,别在身上,因为它象征着富裕与身份。但是,人们真正会主动去亲近、爱慕的,却是活生生的真蔷薇。谢欣琪从小热爱艺术,她知道,世界上最美的花,不是金属做的,不是被笔刷涂抹在画框上的,不是插在花瓶里的,而是生长的野外的。

她是白金做的奢侈品,洛薇是自然之花。

哥哥说得没错。周边的人可能会因为金钱地位靠近自己,但他们真正喜欢的人,是那个性格随和的洛薇。苏嘉年喜欢她,贺英泽保护她,连哥哥也对他产生好感、偏袒她……如果洛薇长成另外的模样,她或许不会多想,但她们如此相似,洛薇任何硬件都不如自己,却比自己得到更多的爱。答案还不显而易见吗?她照了一面平行世界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了她所有致命的缺陷。

常枫在展台附近搜索很久,才总算在角落里看见了背对众人的陆西仁。陆西仁似乎在躲什么,不是挠头就是假装看手机。就算是贺英泽在场,他泡妞都不会这样畏畏缩缩,这让常枫觉得有些好奇。难道他一脚踏几船?这实在是太糟糕、太尴尬了。所以,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常枫大叫一声“陆西仁”,果然引来了许多懂“行情”的女性围观。陆西仁假装没听见,但洛薇也唤道:“陆西仁,我们准备走了。”他浑身长了毛般缩起肩,还想继续装死,却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洛薇笑着跟小辣椒耳语几句,带小辣椒走到了他面前……

四目交接的刹那,天地凝固,电闪雷鸣。他只看见小辣椒堆了一脸不真实的灿烂微笑:“我就说嘛,送了一年多快递,从来没见过户主,却总是被邻居缠着聊天,也真是挺奇怪的。”

“哈,哈哈……”陆西仁满脸冷汗。

“你说吧,你是怎么把邻居说服,让他们每次都允许你出现在他们家的?”

“哈哈,我把隔壁的房子也买了……”

“说实在的,这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会直接送他去疯人院。但像陆先生这样,喜欢逛‘食色性趣屋’‘百媚制服商城’这些网店的人,还真是他妈的酷毙了。”

四周议论声纷纷响起,陆西仁涨红了脸,眼睁睁地看着小辣椒朝他举了举香槟,一饮而尽后撤离现场。

不管在珠宝展上怎么装淡定,回去的路上,洛薇的心情都很复杂。贺英泽又一次救了她。他不仅为她挽回了生命,还为她挽回了尊严。她欠他越来越多,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如果他是单身,以身相许就好,她还占了便宜。可是,他有女朋友。而且细想那个“初恋情人”的说法,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贺英泽与她重逢之前,一直对她有初恋情怀,重逢之后就拒绝了她并迅速找了女朋友,这简直比完全没有那个情怀还要糟糕。她头疼万分,除了为他做牛做马,实在想不出解决方法,只能拨他的电话想先答谢,却迟迟没有得到响应。

不论如何都想见他一面,她直接问陆西仁他在哪里。

“在四十六楼啊,他没告诉你吗……”陆西仁还没能从小辣椒的打击中走出来,回答得心不在焉。

四十六——这个数字是梦魇,令她心惊胆战。和贺英泽重新见面以后,从来没听他提过四十六楼的事。她一下蒙住,但不敢直接回答,只是借着跟他打太极:“他说过,但没想到他这么早就会去。我现在有事想找他,怎么进去呢?”

“我现在给他们打电话。你到四十六楼去跟他们说‘陆西仁让我来找King’,他们就会让你进去的。”

“好。”

可是,那里面的人都戴着面具,她怎么才能认出谁是贺英泽——这个问题她没有问出来。因为内心深处,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当时她在四十六楼遇到了K001,她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研究他的声音、说话方式和言行举止,只隐约记得他是个蛮不讲理却善良的男人。但现在再回想他的说话方式、他对K001绝口不提的态度……这一切都与贺英泽重叠了。下车前,陆西仁又补充了一句:“对了,King上面位置的通道你知道在哪里吗?房间东侧的楼梯,你还是跟他们说一样的话,他们会放你上去。”

这句话令她一直心跳加速,直到进入四十六楼赌场。里面还是满满的黑白格大理石地板,照常挤满了打扮奇异的工作人员和戴着面具的客人。她扶好脸上的面具,往里面走了几步。不出意料,她看见了悬在空中的高台。那里有一把欧式四角红沙发,还有坐在中间的男人。这一天晚上人特别多,高台上还挂着帘子,站在门外只能看见他的腿。她通过东侧的楼梯上去,对看守者说了一句“陆西仁让我来找King”,他们就让她进去。高台上站了很多人,但坐在红沙发上的人依然只有一个。贺英泽的背影已可以一眼认出来,她却第一次特别害怕他转过头来,只是吃力地往前走了两步。他身边的人发现了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贺英泽放下口中的雪茄,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洛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愣了一下,而后浅笑着拍了拍身侧的沙发,“过来坐。”

她在他身侧坐下,但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目光却盯着他每一个动作。他穿着开领衬衫和黑色西装,胸口装点着黑白格方巾,脸上戴着国王面具,看上去放松至极,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她低声唤了他一声。他并没有答复,只是转过头,透过面具平静地看过来。她有些紧张:“你在这里的编号是K001?”

“对。”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噩梦般的夜晚过后,贺英泽就突然出现。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总觉得背后一定有秘密,只是自己被蒙在了鼓里。她试探地说:“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是吗?”

“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曾经在这里救过我呢?还是说,是你们把我抓到这里的,结果发现弄错了人,你不希望我知道?”

“没那么复杂,只是觉得没必要说。”

还是贺英泽一贯的答案,是她想太多吗?她本想多问几句,但又很清楚他不是那种可以逼问出答案的人,还是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调查。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声:“我宁可你对我不这么好。”见他迷惑地看着她,她继续说:“你一直保护我,甚至不怕得罪女朋友和我假结婚,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用担心,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你如果真想感谢我,那就努力做好业绩吧。想想今天谢欣琪对你说的话、做的事,你觉得甘心吗?”

“实现梦想听上去很美好,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面具也挡不住她的消沉。

“不要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

“我不是软弱。如果努力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失败。贺英泽,你知道吗……我……”她张口半天,才苦笑着说道,“要变成像谢欣琪一样的人……我……我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好业绩吧。每次她有新设计问世,都会吓我一跳。再对比我的东西,我发现……人和人之间在才华上,真是有差距的。而且,这种东西短期内也很难培养……”

“如果一定要会设计、会艺术才叫有才华,那做IT的、做金融证券的、做电子产品的的人不都成了庸才?每个人都有才华,只是你没找到点儿。”

四周的环境十分吵闹,她却一字不漏地听进了他说的话。像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看见希望之光,她快速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连这个弯都拐不过来?自己回去想想吧。”

“我尽量。”

“再说,你很会做饭,长得也好看,任何男人都想娶这样的女人。事业上实在不成功,就嫁人当主妇吧。对女人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太差的选择。”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聊到感情的问题。女性魅力被他这样肯定,她紧张得握紧双拳,但还是奓着胆子嬉皮笑脸:“那你想娶我吗?”

“不想。”

“不想也来不及了。”

“形婚而已,你最好别有所期待。我是不会碰你的。”

“好啦好啦,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就算你现在是单身,我也是那种主动贴过来你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知道就好。”

其实心中清楚,小樱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对他负责。他对她爱情的萌芽已经被时间冲洗成友情,她被他拒绝后撕心裂肺的痛也在这一年时间里平复,因此哪怕不能在一起,他们都还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一直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人,总是说绝情的话来断她的念头,却比谁都对她要好,她也比谁都懂他这一份藏在内心深处的温柔。能有这样一个朋友,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如果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遗憾,就是她还喜欢着他。

不过,人生并不圆满,她懂知足。

“放心,我对有女朋友的男人也没什么兴趣。何况是你这种熟到摸手都如左手摸右手的老朋友。”她轻推了他一下,“别太公开我们现在的关系,以后我还想嫁人呢。”

看见他深不可测的目光,她不知道他在审视什么,只用笑容缓解尴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他有负担,不要让他察觉这份感情吧。笑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来板着脸说:“我在逗你笑呢,你每次都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笑了。”

可是,他居然直接摸了她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他收了手,侧过头的表情也藏在了面具之下:“确实没感觉。”

他的手比她记忆中的大多了,很烫。而她那只手被捏得有点发疼,一直疼到了心里去。她垂下头,只能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记得了,人心胸要宽阔一点,别钻牛角尖。”

她捂着脑门儿,有点赌气地笑了:“就是没有心胸。”

“对。既没有心,也没有……”他没看她,只是笑着喝了一口酒。

这一天后,洛薇按照约定搬到贺英泽的家。这所别墅面积大得离谱,让人不由得想到杰克逊年耗百万保养费的梦幻庄园,住在里面的人要出来一趟,简直就跟国王从城堡中起驾入城似的。室内被刷成绛红与金棕色,摆满了艺术品与古董,稍微有品位的人都会在里面流连忘返。洛薇和他同一天搬进去,刚一进入正厅,就看见管家正指挥人将从洛水大道买来的鲜花插入茶几上硕大的花瓶里。玄关处一头雄狮标本太过栩栩如生,把她吓得差点跳到他身上。不过也因为这里太大,她松了一口气:如果他俩住在不同的楼层,说不定一周都见不到几次面,哪怕和他住在一起也不会不方便。

贺英泽忙得不得了,一直早出晚归,顶多在家吃一顿早饭。一个人待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她有时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想他是不是在开会或者在应酬,会不会太操劳,影响他的身体健康……还是说,他和倪蕾在一起呢?尽管他并不属于她,但喜欢他的心情却是贪心的。她尽量调整情绪,老实上班下班操心工作,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方面,买了很多关于营销广告、商务战略、名人传记的书籍来看,同时也去留意了其他公司商品的推广方式,与工作室的同事们一起写新的策划。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脑子里隔一段时间就蹦出一个点子,比做设计本身灵感发散多了。原来用力过猛未必是好事,转个弯儿走别的路,有时候还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她心情好了很多,也花了更多时间去运动、打扫房间,劳逸结合。

有一次,贺英泽回家较早。他脱下外套,进入连体卧室,被房间的吵闹声夺去注意力,进入主卧,看见正在推动吸尘器的洛薇。他跟她说了一句话,因为噪声太大,她没听见。但看那表情,应该是在斥责她怎么随便进入他的房间。她关掉吸尘器,无视他的话,径直走向浴室:“你过来一下。”

浴室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清理过,哪怕不开灯也是闪闪发亮。他在里面四下打量,许久才说:“……你都做了什么?”

“你在哪里请的女佣?肯定不是甄姬王城吧。看这个。”她伸手指了指镜子上的一块水渍,“这是我特意留的,之前镜子上到处都是这玩意。地毯上还有头发。”

贺英泽没说话。她用清洁剂喷在那块水渍上,再快速擦去:“你知道吗?你每天早上用浴室简直就是海豚出水,也难怪女佣放弃保洁。”

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今天就换女佣。”

她挑起一边眉毛,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他本是毫不在意,但在她长时间的注视下,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

“把地毯换成白色,这样女佣也不容易偷懒。”她擦擦汗,“对了,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是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他快步走出浴室。

五点,贺英泽在客厅里看报纸。她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疼痛。今天是月事第一天,也难怪有点焦躁。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静候疼痛结束。过了一会儿,贺英泽拿着杯子进来接水,正巧看见她:“你怎么了?”

她忍着疼痛站起来:“你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

她把菜板上的胡萝卜递给他:“帮我把这个用冷水冲一下,然后削皮。”

她的得寸进尺一次次突破着他的底线。他没有伸手接胡萝卜,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皱着眉,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大姨妈来了,肚子好痛。如果再碰冷水,明天肯定就躺在床上下不来了,没法再为你做饭。”

“你别做饭了,我去找厨师。”

她揉了揉眼睛,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是,我想吃小樱削的萝卜,你那么神通广大英明神武,削的萝卜肯定很甜,我一吃身体就舒服……不然,以后都没有心情再做饭啦。”

他静静地望着她,又沉默地将目光转移到那个萝卜上。最后,他把萝卜皮削了。饭后在她的糖衣炮弹威胁下,他把碗也洗了。

眼见新品发布日期越来越近,她把所有空闲时间全部放在工作上。晚上她失败了很多次,丢掉了很多策划方案。这种时候,她就特别不喜欢自己的慢性子,总是越做越慢,越来越困。八点后,她乌龟般缩在床头,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剧痛。如果同样的情况换到朋友身上,她就会去帮朋友倒热水、调红糖水、灌热水袋等,但医者不能自医,都已经疼成这样,实在没什么经历下床。突然,房间门被人推开,贺英泽走进来。她躺尸般说:“没有夜宵,肚子疼。”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直接走到床边把她横抱起来。和他相处时间一长,她觉得自己都快成了被虐待。被他如此对待,她的第一反应竟是,他没有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扛起来,真是一种巨大的惊喜。但看着他抱着自己一路走上楼,一脚踢开他卧室的门,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想做什么?”

他还是一语不发,把她放在床上,开始脱她的外套。

“等……等等,你做什么……”见他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她急道,“贺英泽,你知道我的情况,还……还……你禽兽不如啊,还……还是说,你有特殊时期的特殊癖好?”

眼中浮现出满满的嘲意,他把外套往旁边一扔,转身进入浴室。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她不理解,他把她抱进来,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听他的洗澡声?还是说……他真的在这方面有特殊癖好?不出一分钟,贺英泽拿着一块毛巾,回到卧室。大概是他平时太让人有距离感,而后他掀开她的衣服,露出她的肚子,她都没能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直到一股滚烫的暖源被放置在她的小腹。那股温暖侵入小肚子,不出几秒,疼痛感消失了大半。他把热毛巾叠起来,让热度变得更厚实一些。她觉得非常舒服,舒服到眼眶都变得有些湿润。

“好一点了吗?”贺英泽淡淡地说道,盯着毛巾覆盖的部位,看上去看认真,好像真能看出它的疼痛程度一样。

她咬着唇,用力点点头:“……谢谢。”

贺英泽嘴角有一抹笑。他的笑容永远都是这样,自信又张扬,没有太大变化。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有了一种他变温柔的幻觉。她竖起大拇指:“这么懂女人,真不像传说中最无情的男人。”

“无情不代表就不懂女人。不过我确实不懂你,如果胸大无脑是女人的定律,你是不怎么符合定律。”

“啊,我明白了。”

“怎么,总算愿意承认我的脑子还算好用?”

“这个定律对男孩子是不适用的。”

他来来回回帮她换了四五次热毛巾,肚子疼痛感消失,她开始犯困,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因为嫉妒疲倦,看任何东西都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可及。他的脸也离她特别近。一直以来,贺英泽都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大男人。这宫廷式装潢的主卧室修得就像国王的寝殿,刚好配得上他的身份地位。然而此时再看他,那种遥远的感觉消失了。他穿着简单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臂上,低头替她捂肚子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帅气男朋友。

如果真是这样该多好。假如她不曾离开宫州,他不曾离开北岛,那说不定这一切就会是真的。

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在改变:这里的背景换成了朴素的一百平方米的公寓,他变成了一个跟她收入差不多的上班族,是她再平凡不过的青梅竹马,但同时,也是爱着她、照顾她、保护她的另一半。在这幅画面中,没有呼风唤雨的King,只有只属于她和小伙伴们的小樱。离她这样近的小樱,会在周末带她去商场吃冰沙看电影,会送她鲜艳的玫瑰,会穿上她送他的毛衣并洋洋自得。在这幅画面中,她看不见那些费尽心思去征服他的女人,看不见修养好到让人无地自容的倪蕾,不用忍气吞声、强颜欢笑。她可以想吻他就吻他,想抱他就抱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或许会和她生气,却一直在她身边,用力地拥抱她,哪里也不会去……

最终,她从这场梦里笑着醒过来。

原以为会因为反差太大而感到空虚,但稍微动了一下身体,却感到自己被人从背后紧紧抱着。沉稳的呼吸声在她后方响起,她转了转脑袋,发现自己还躺在天鹅绒床上。只有台灯亮着,在一片昏暗中,他把他搂在怀中,已经沉睡过去,大手却依旧牢牢地盖在她的小腹上。他看上去不好亲近,没想到体温居然这么高。也不知道是不是来月事时女人的体温一向很低,被他这样抱着,她只觉得被一个大烘炉罩住。心脏咚咚地跳起来,又快又剧烈,胸腔都有些发疼。顺着他枕在她脖子下的胳膊,她摸到了他的手。轻轻将他长长的手指掰开,她把自己的手放进去,如犯了错的孩子般闭着眼,悄悄地握住他的手。她的心跳很快,却不敢多用力。能这样牵着手,已经很幸福了。

在他的怀抱中,她久久不能入睡。往四周看去,她看见床头有一摞厚厚的合同,放在最上面的那一份还是翻开的,他应该是只看到一半就睡着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粗心大意,贺英泽是以事业为重的男人,他在公司已经很忙很累,下午她居然还让他做这做那,操劳家里一些琐碎小事,真是有些孩子气。

她自责地叹气,吸进鼻子里的冷空气却挠得鼻腔有点痒,让她想打喷嚏。他的呼吸沉重而均匀,她不愿吵醒他。所以,哪怕痒得跟有小虫子在鼻子里爬一样,她还是把打喷嚏的欲望强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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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面镜 醒悟

早上八点半,当写着“4948”金光数字的门被拉开,小辣椒再度觉得自己穿越时空了:走道上只有一双擦得锃亮的男式皮鞋,鲜花顺着走廊一路开到客厅。阳台上的欧洲蕨生机勃勃,客厅打扫得一尘不染,水晶桌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开门的人是陆西仁本人。在陆西仁的时区里,早上八点半就等同于正常人的深夜两点,这一日他却没有倒头大睡,而是衣冠楚楚地拉开了大门:“早安,黄玫瑰小姐。”当他的香水随风飘逸,听见这朗诵诗歌的腔调,小辣椒只觉得眼前这人是花妖变的。她盯着他,默默地把包裹放在他的手上,留意到上面写着“长安文艺书库”字样,扯着嘴笑了笑,把圆珠笔和面单递给他签字。

他握着笔,想抑制住自己的急不可耐,粉色的面颊却出卖了他:“明天我还有一份快递,可能要麻烦美丽娇弱的苏小姐千里奔波送过来……”

“明天我就不负责这一块了。”她没抬头,满不在乎地说道。

“什……什么?为什么?”

“你的快递实在太多,而且都是小东西,我不想再送啦。明天负责这里的是条汉子,你放心,他不会再把东西扔到你家门口自个儿离开。”见他签好字,她拽过面单,转身就走掉,完全 无所谓炎炎夏日里,身后的男人已经冻成了冰雕。

同一时间,再次从梦中醒来,洛薇觉得好像只过了五分钟,但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的光已非常耀眼。她倒抽一口气,猛地坐起来看表——还好,上班不会迟到。她十万火急地洗漱收拾,狂奔下楼,发现客厅里贺英泽已经穿戴完毕。见她出来,他看了看表说:“你出来得正好,今天我有临时会议要去香港,得带上你。飞机会在两个小时内起飞,准备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