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我不知道和你爸妈聊什么。”

“实在没有聊天话题,就聊我的童年、少年。”

李宁咏一拍额头。道:“我有点紧张,居然没有想到这个绝招,我、王叔和刘阿姨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你。”

在窗口,王永德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全消,表情沉重。杜宗芬道:“老头,你看这个女娃怎么样?”王永德道:“我觉得小李有些娇生惯养,怕是吃不得苦。”

“你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小李的爸爸以前是县委书记,现在是静州市人大主任,我担心二娃是看上这一点。这些年二娃独自在外,到底有什么变化,我心里没有把握。”王永德头发白了大半,黑瘦的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

414虽然是独立体系,但是也能看到昌东电视台的节目和报纸,对前些年的县委书记还是知道的。

杜宗芬自信地道:“三岁看到老,我家二娃不会变成坏人。”

王永德忧心忡忡地道:“他们家是县领导,我们家是普通工人,门不当户不对,二娃以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杜宗芬的头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乱成一团。她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骄傲地道:“二娃年纪轻轻就当了城管委副主任,以后不知会当啥子官,邱家肯定是看中了这一点。二娃脾气我知道,他不得吃亏。”

王永德道:“我要抽时间与二娃谈心,要不然心里不踏实。”

晚餐后,杜宗芬陪着李宁咏翻看王桥并不算太多的儿童照片,每一张照片都能引起李宁咏极大的兴趣,看得兴致盎然。

王永德和王桥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谈话。

王永德尽量缓和语气道:“二娃,你是不是企图走捷径,看上小李的爸爸是市领导?王家虽然穷,骨气还是有的。”

王桥知道父亲又要开始思想道德工作,解释道:“小李跟着母姓,从小在静州长大,大学毕业后在县电视台工作,我认识小李的时候不知道她是邱主任的女儿。”

王永德背着手,眼光望着极远处的山峰,道:“我这一辈子主要时间都在厂里工作和生活,没有什么大见识。但是读了些书,明白些道理。古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官宦人家和我们不一样。他们讲利益,我们讲情谊。”

王桥哭笑不得地道:“现在是什么时代,哪有什么官宦之家,我就是自由恋爱,碰巧女友父亲是当官的。爸,你放心,我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不会依仗着邱家关系往上爬,要往上走就凭自己的努力。”

王永德满意地道:“你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人生路长得很,每一步都要走稳。”

北风越过巴岳山,横扫了茫茫大地,王家父子站在背风的角落,仍然被北风吹得直打寒颤。王桥道:“要冻僵了,我们回去。”王永德道:“你现在成为干部,多读点史书,读史使人明智。”从小到大,父亲的道德教育让王桥耳朵都听起了茧,他不以为然地结束了与父亲的谈话,回到亮着灯光的温馨之家。

这一次李宁咏上门,给王永德心中凭添了一丝焦虑。他总觉得娇滴滴的小李不是儿子的良配,可是又没有足够的事实来支撑这一观点。

杜宗芬劝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是大家都说的老话,我们还是不要管得太多。现在只是谈恋爱,能不能成功还难说。”

王永德道:“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谈恋爱不成就算了。现在是领导家的女儿,谈不成恋爱是要影响前途的,这是我最操心的。”

杜宗芬给了老伴一个白眼,道:“你这人操心太多,悲观心态。我们换个思路,如果谈成了,领导家的女儿会更好地帮助儿子。”

王永德道:“还是不要这人帮助为好。”

对于王桥来说,他完全知道父亲会有什么想法。这些想法同样也隐在自己心里面,只是一点都没有暴露出来。他偶尔会在心里感叹:“如果李宁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就好了。”

他又反思道:“其实是我的择偶趣味引导我的选择,我很喜欢类似气质的女孩。”

吕琪父亲是公安领导,晏琳父亲是工厂领导,李宁咏父亲是地方领导。这三人从气质类型和身材都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在开车回城时,王桥心里在琢磨着这些问题。

李宁咏不停地问:“你爸妈是什么态度,总觉得他们对我有些太客气了,客气就是生疏。”

王桥道:“第一次见面,肯定生疏,熟悉以后就好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过年

从旧乡回到县城,王桥立刻就回到既定轨道,带领县环卫所开始为春节做准备,每天忙忙碌碌,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晚上十点钟,宫方平副县长将城关镇、城管委、安监局、公安局等单位的分管领导叫到县政府大院,坐上一辆七座商务车,巡视大街小巷。

每年春节的鞭炮给节日增添了喜庆,相关业务部门却因为鞭炮而伤透脑筋,一怕民房火灾;二怕加油站、储气站、火药库等重点位置受到鞭炮影响;三怕化粪池爆炸。民房和重点位置都是有主的人,有人看护,问题稍小一点。化粪池名义上属于每一个居民的,实际上大家都不管,化粪池爆炸是常有之事。这也是城关镇和城管委都不想管化粪池的原因之一。

接近十二点时,鞭炮声大作,城市上空绚丽夺目。

几个人站在街边。身材高大的宫方平头上戴着一顶带耳朵的棉帽子和一幅大墨镜,缩着脖子,大声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站街,天上炮仗乱飞,戴个帽子免得被误炸。”

王桥将外套上自带的厚帽子拉起来护住脑袋,仰头看着流光溢彩的天空。

在震耳欲聋的炸声中,宫方平对站在身边的王桥道:“再过半小时,如果没有电话打来,今天就平安了,你们可以回家安安心心过个年。”

听了这句话,王桥心里犯起嘀咕:“每次听到这种话,肯定就会有事情发生。这是闯祸定律。”

放在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振动,王桥取出手机之时,看到宫方平和严副局长也在取手机。

宫方平看到来电是县政府值班室的号码,恨恨地骂了一句:“我真是乌鸦嘴。说什么什么就来。”

王桥接通电话,对办公室小林道:“有什么事?”小林道:“王主任,接到政府总值班室的电话,来宾路一处化粪池爆炸,伤了人,具体情况不清楚。通知城管委一位领导立刻到现场。”

宫方平将手机耳边拿开,道:“你们是什么事情?”

严副局长道:“我接到安监局值班室通知,来宾路化粪池爆炸。”

王桥简明扼要地道:“来宾路化粪池爆炸。”

“这说明城管委和安监局都有人值班,信息畅通。”宫方平安排县应急办的孙科长道:“你马上给城关镇姚向辉镇长打电话,通知他立刻到现场,我们几人先到现场。”

几个人脸色凝重地上了商务车,直奔爆炸现场。

在来宾路路口时,严副局长道:“我建议就在这里停车,宫县长先不要过去。我们几人去看看情况。”他经常处理安全事故,知道有时最高领导去了不一定好,一点没有回旋余地。

宫方平点头同意,道:“等会姚向辉要来,他主持现场会,你们积极配合。”

王桥、杨明福、严副局长等人下了车,走了几十米,就见到有一群人聚在一起。

王桥拉住一位看热闹的老大爷。几句话就了解到真实情况。

爆炸地点在一幢老房子的左侧,化粪池上面搭了六块预制板。形成一个小坝子。一位奶奶带着两个孙子在小平坝放鞭炮,除了一般的鞭炮外,小孙子还在放钻地炮。钻地炮点燃以后,满地乱旋,通过预制板的小缝钻进了化粪池。

这个化粪池修于八十年代初,六块预制板将池子盖得严严实实。预制板之间狭窄缝隙成为沼气的排气道。

化粪池的产权属于整栋居民楼,清淘也应该由居民凑钱,由于这幢楼的居民大多数是破产下岗企业职工,大家手里紧巴巴的,化粪池几年没有清淘过。积聚了大量甲烷等易燃易爆气体。

钻地炮引起化粪池大爆炸。

王桥挤进人群,见到居委会毛明主任。毛明在现场,王桥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这种混乱局面下,居委会的同志和当地人熟悉,往往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毛明正在焦头烂额时,见到王桥、杨明福等人,同样是长舒了一口气。作为居委会干部无职无权,全凭一张嘴,有职能部门负责人到现场,事情就好办得多。

杨明福也认识毛明,急切地问:“伤了人没有?”

毛明道:“六块预制板都被炸翻了,小孩子掉进化粪池,被旁边大人及时拉了起来,现在送到了人民医院,正在抢救。”

六块预制板有四块被炸断,边上两块没有断,而是被冲击波抛到空中,翻了几圈后落在距离化粪池四五米处。

王桥在春节前逢会必讲化粪池危险,但是他更多是鹦鹉学舌,自己都没有想到化粪池爆炸后的威力如此巨大,看到现场后暗自咋舌。

杨明福、王桥、严副局长和随后赶过来的城关镇镇长姚向辉、城关镇派出所赵劲所长一起站在爆炸现场开了了个短会,商议了六条措施:一是立即在现场拉起警戒线,防止过路的居民掉进暴露在外面的化粪池,城关镇和居委会派干部现场守候;二是要求医院全力抢救;三是派出所立即进行现场调查,查明事故原因,包括调查放鞭炮的老人;四是由城关镇负责从明天开始负责恢复现场,施工队尽快进场;五是安监局和城管委一起负责检查和排除化粪池隐患;六是由城关镇派出干部和居委会同志一起做好群众的安抚工作。

定下六条措施以后,王桥暗道:“幸好化粪池责任主要由城关镇负责,否则就要由城管委来做这一系列善后工作。城管委的人不认识居民小组长,也不认识楼长,工作难度可想而知。”

回到商务车,宫方平听了六条措施,对姚向辉道:“你们处置得很及时,六条措施很得力,辛苦了。”他随即给医院打去电话,要求医院不要计较费用。不惜一切抢救伤员。

凌晨一点半钟,宫方平接到医院电话,严肃的表情随即缓和下来,道:“受伤小孩脱离生命危险,大家可以回家休息。王桥,县城到底有多少长期没有清淘过的化粪池。城管委作为行政主管部门,要做到心中有数,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搞一个化粪池普查表,摸清楚县城化粪池现状。”

王桥道:“我马上安排调查工作。”

宫方平又道:“今天晚上鞭炮放得多,明天早上把所有鞭炮垃圾收走,让市民出门有个干干净净的环境。”

王桥道:“我己经安排好了,早上五点半钟,我和环卫所乔所长一起查看凌晨普扫工作。”

初一、初二。县城里鞭炮声不断,所幸没有再发生伤亡事故。

初二,王晓带着儿子李安健回到昌东。王桥和李宁咏在昌东饭店请大姐和外甥吃饭。王桥原本想找一家普通餐馆请大姐吃饭,李宁咏认为是第一次与大姐见面,要正式一些,所以选在昌东饭店。

几年前,昌东饭店还是昌东县委招待所时,王晓和爱人李银湘曾经在此住过。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让她无限感慨。

饭后,三人各走各的,王晓带着儿子回旧乡。李宁咏到静州看外公外婆。王桥回办公室继续帮着乐彬值班。

王桥估计姐姐已经回到旧乡,打通家里座机,“姐,刚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你。你觉得小李如何?”

“漂亮,家世好。”

“我知道她漂亮,这不是重点。你觉得她和我如何?”

“她很聪明,对你也不错。只是没有深入接触,不敢下断言。”

“姐。你别在我面前耍滑头,说真话。”

王晓字斟句酌地道:“我觉得小李功利心比较重,和许多爱幻想的年轻女孩相比,她对现实认识得太清楚。你如果一直顺利,她会是一个好帮手,你们的婚姻应该很美满。如果你一旦不顺利,她一定不会做十二月党人的妻子。”

十二月党人是俄国的贵族革命党,在反对沙皇和农奴制度的军事政变失败之后被杀的被杀,流放的流放。“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就是他们的妻室,她们大多数出身贵族,照常情,贵族是不能忍受苦难的,但是她们中有向沙皇主动要求流放去丈夫所在的西伯利亚的,有未婚却在革命失败后强烈要求与已遭流放的未婚夫结婚的。“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后来成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爱人代称。

初三,王桥接受了邱家邀请,前往枫林山庄吃饭。

枫林山庄位于距离县城约十公里的巴岳山余脉,绿树成荫,风景如画,是昌东县重点打造的风景区。多年前,邱家通过一个远亲承包了一片山林,修了一个农家乐,取名为枫林山庄。每逢春节过后,都有十几名静州和昌东各界名流参加聚会,被小圈子里的人戏称为枫林聚会。

乐彬曾多次受到邱大海提携,属于邱派人物,数年前就开始参加枫林山庄。他隔老远见到走进大厅的王桥,即纳闷又惊奇。

王桥径直走到乐彬身边,坐下来,道:“乐主任,春节准备到哪里去玩。”

乐彬道:“我们城管委是苦命人,哪里敢走远,就在静州这个小圈子里面混。”

李宁咏端了一盘大红桔子来到乐彬面前,道:“乐叔吃桔子,你要多关照王桥。”

“不用我关照,桥主任很能干,在哪里都能成功。”乐彬知道邱家对王桥有意思,没有料想短短时间就让王桥参加了枫林聚会,暗自觉得王桥不仅能做事,心机也深沉。

他又笑道:“春节吃团圆饭时,小李一定要做为城管委家属参加。”

王桥道:“那天宁咏单位也在团年。而且,我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来。”

李宁咏举起拳头在轻轻擂了擂王桥的肩膀,道:“你没有征求我意见,征求我意见的话,我在单位吃几口,就跑过来参加乐主任饭局。”

乐彬指着王桥道:“王主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正聊着,两个气场强大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一位是身材高大魁梧的邱大海,另一位是儒雅的彭克县长。坐在茶厅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和两位领导打招呼、握手。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过年(二)

两位中年人走到王桥身边时,邱大海停下脚步,介绍道:“老彭,这位是王桥,城管委副主任,我估计你没有什么印象,他是宁咏的男朋友。”

彭克开玩笑道:“宁咏不是说昌东年轻人都是土老冒吗,怎么又和昌东年轻人谈起恋爱。”

李宁咏撒娇道:“彭叔叔不能开小侄女的玩笑。”

彭克这才将目光看向王桥,对邱大海道:“我认识王桥,99年的选调生,山大毕业。”

王桥没有想到一县之长彭克对自己还有印象,看着一县之长与邱大海有说有笑地走到最靠水塘边的茶室,暗道:“能当县长的人肯定有特殊之处,彭克记忆力和观察力是一流水平,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要去除山大毕业生的骄傲心态,真正把自己修炼强大。”

彭克到来以后,午餐开始。

餐厅摆了两桌,职务高的客人与邱大海、彭克坐一桌,职务稍低或者职务不是太紧要的客人坐另一桌,两桌之间没有隔断,敬酒很方便。王桥很自觉地坐到次席,屁股还没有坐稳,李宁咏走过来道:“王桥,帮我搬东西。”

院外停着一辆小车,小车后座里面有两箱茅台酒,还有烟。李宁咏叮嘱道:“这些人有的是酒鬼有的是酒仙,每年这个时候就会醉倒几个。你别和他们硬拼,傻傻地喝一肚子酒。等会你见机行事,我叫你,你就跟我出来。”她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人要俏就穿皂,比平时文静许多,更加符合王桥的审美观。

在餐桌就座的客人见王桥帮着李宁咏搬酒提烟。开始谈论起来。

煤炭局老杜局长道:“这个小伙子蛮精神,是李宁咏处的对象?”乐彬介绍道:“王桥,我的助手,邱主任的乘龙快婿。”煤炭局平时与城管委没有业务交集,老杜局长从来没有见过王桥,惊讶地道:“乐主任的助手。什么助手?”乐彬道:“王桥是城管委副主任,山大毕业的高材生。”老杜局长道:“这么年轻当了副主任,配得上三妹。”乐彬笑道:“他们两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中午十二点,鞭炮声响起,午宴正式开始。邱大海招呼道:“小王,你坐这一桌来,今天中午要打硬仗,老大、老二加上你。我们四人要和这桌的叔叔伯伯们打酒仗。”他又对另一桌道:“今年中午你们几个别来掺合,谁想过来敬酒就先喝半斤。”

这一句话出来,等于邱大海正式将王桥介绍给在场的所有人。蒋检察长有一张黑脸,开玩笑也带着些严肃劲,道:“第一次见小王,得检验酒量。酒量必须得过关,才能不给邱主任丢脸。”李宁咏摇着蒋检察长的肩,道:“蒋叔不能欺负新人。他喝酒不行,一喝就醉。”蒋检察长哈哈大笑。道:“三妹还没有嫁出去,就知道疼人了。”他扭头对邱大海道:“邱主任,女生外向啊,现在胳膊就朝外拐,以后很难拐回来。”李宁咏道:“反正不能把王桥灌醉,他还要帮着我做事。”

酒席正式开始。李宁咏提着一个口袋回到桌边,道:“王桥,帮我搬点东西。”王桥跟着李宁咏走到门外,道:“放心,我喝醉了也不会出洋相。”李宁咏从口袋里取出牛奶。又拿出一瓶维生素,道:“喝点牛奶垫底,再吃点维B,这样能保护你的肠胃。我得提醒你,不管喝得再醉,也不能在彭县长面前失礼,第一印象很关键。”

人在酒桌,身不由己,一群酒精考验的领导干部妙语如珠,频频举杯,王桥不知不觉就喝了半斤酒下肚。他喝酒的底子原本不错,在城管委以后又频繁锻炼,酒量大有长进。

彭克笑吟吟地道:“小王酒量不错,能喝一斤吧。”

王桥脸微红,道:“如果硬撑着喝,能喝一斤下去,但是回到家里就要醉,醉了就要睡觉。”

彭克道:“喝醉了谁都要睡觉,喝醉了不睡觉的人最容易惹事。小王,我和你碰一杯。”

邱大海道:“老彭是长辈,喝半杯,小王喝完。”

王桥站起来,很干脆地一饮而尽。

每年在枫林山庄聚会都会有人当场醉翻,李宁咏不希望男朋友是醉翻的那一个,彭克县长带头与王桥碰酒以后,眼看着要形成群殴之势,她使出早就准备好的杀手锏,来到酒桌旁,甜甜地道:“王桥,今年枫林这边没有弄对联,你来写一幅。”

服务员将事先准备好的红纸和笔墨拿了出来,摆在桌前。李宁咏拉着王桥来到桌前,道:“你慢慢写,少喝一杯算一杯。”

邱大海不知王桥的书法水平如何,放下酒杯,道:“三妹,今天在座的好手多得很,老乐的书法就得过奖。”他的潜台词是询问王桥是否真的写得好,写得不好就别在这里丢丑。

乐彬道:“王主任的字有书法家水平,我的三脚猫怎么能和王主任相比。”

邱大海对此说法半信半疑,道:“老乐,你别捧他。”。彭克道:“那我们去见识一下书法家的水平。”两位领导观字,喝酒的人都离开酒席,围在桌前。

王桥握着毛笔后自信得很,略一沉呤,挥笔写道:继往开来跨世纪,承前启后越千年。

彭克眼前一亮,道:“好书法,对联意境也好。”

李宁咏道:“彭叔都夸奖,说明王桥的字还行,王桥,我们去贴对联。”

邱大海一眼就看透了女儿的用意,道:“王桥不能走,我们四人还得给各位亲朋好友敬酒,三妹你别在这里捣乱。”

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邱大海深信此言,用来检验手下干部屡试不爽,他决定彻底让王桥喝醉,以此来检验其品行。

邱大海、邱宁刚、邱宁勇再加上王桥,四人与来客们对战,酒至后场,王桥酩酊大醉。

醒来时,天色昏黄。王桥睁开眼睛后一时不知身处何方,听到李宁咏在门外清脆笑声,这才想起枫林山庄的一场大战。王桥走到门口,对着李宁咏的背影问道:“哪几个醉了。”李宁咏道:“我们家男人全醉,你是最先起来的。晚饭吃点什么,有面条和稀饭。”王桥道:“一碗稀饭,一蝶咸菜。”

王桥坐在中午喝酒的餐桌上,喝稀饭,吃咸菜,简单的流食通过嘴巴进入食道,消减了肠胃中的残酒,身体舒服起来。

“年年都要这么喝。”

“嗯,年年喝酒年年醉,今年多了一个醉汉”李宁咏抿嘴一笑,又道:“昌东习惯,从初三开始就要走亲访友,你准备给哪几位拜年?”

王桥道:“大姐在山南的家要去一躺,我以前读大学时,长期在姐姐家里蹭饭,过春节得去拜访。静州杨叔也一定要去,他对我有恩。”

李宁咏干脆把话挑明了:“这些人平时都可以去,春节期间要给几个关键人物拜年送礼。吉书记不苟言笑,与我爸不对付,我们别去招人嫌。明天你跟我一起给彭叔拜年,彭叔后天要离开昌东,上班以后才回来。”

王桥抬起头,道:“我们去给彭县长拜年?”

李宁咏道:“彭叔和我家关系一直比较好,两家人走动比较频繁。你明天跟着我去,在家里就不要叫彭县长,要跟着我叫彭叔,这样不见外。”

与彭克在一起喝了一场大酒,接着去他家拜年就不显得唐突,王桥不是古板之人,知道与领导搞好关系的重要性,同意了这个安排。

李宁咏原本担心王桥读书读得多会有书呆气,没有想到他如此通情达理,兴奋地道:“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去,明天早上我来接你,早一点去,到彭叔家里坐个十几分钟就走,过年过节这些领导忙得很。以前我爸当书记时,家里来人来客比现在多得多。我爸彻底退休以后,今天来枫林山庄的人能有两三个继续拜年就不错了。我爸热闹了一辈子,以后会很不习惯。”

王桥道:“我们到时多回去看望。但是心理只能靠自己调整。”

“我爸以前的老领导夏伯伯,工作时身体好得很,每顿能吃三碗饭,喝半斤酒,头发黑青黑青的。退休以后,门庭冷落,无所事事,一年后就变得满头白发,弯腰驼背,六十六岁那年就病故了。”李宁咏用筷子扒拉着山庄炒的豆豉,道:“大过年的,不说扫兴的事情。明天给彭县长拜年以后,我们再到刘部长家。”

王桥神情严肃起来,道:“还要到谁家?”

“牛清扬,牛部长。”

王桥断然道:“不去。”

李宁咏惊讶地道:“彭叔家里都愿意去,为什么不到牛部长家里去,县官不如县管,牛部长管着干部,是实权派。”

王桥道:“彭县长昨天一起喝过酒,我跟着喊了彭叔,所以到他家里拜年不算什么,到牛家里拜年算什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过年(三)

李宁咏劝道:“领导也是人。如果春节期间没有部下去给牛清扬拜年,他准坐不住。你不认识牛部长,我认识牛部长,我们两人到他家里去,肯定不会吃闭门羹,你以后要发展,组织部长很关键。县官不如县官,这句话说了千百年,肯定有道理。”

王桥决定对李宁咏说出部分实话,“我以前在旧乡时,牛清扬的弟弟牛清德也在旧乡,我和他长期不和,打过至少三次架,结了死仇,这个仇肯定解不开。”

李宁咏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我爸那一代人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当年他们在桌上握手,桌下捅刀子打机关枪,血淋淋的,比你们打架要残酷得多,他们现在还不是一笑抿恩仇。宰相肚子里能撑船,部长肚长里至少能放得下酒瓶,不会跟你计较。”

如果牛清德没有侵犯过吕琪,王桥或许还能够与牛家的人重新握手。牛清德侵犯过吕琪,尽管没有成功,王桥还是不愿意与牛家人罢手言和。如果拎着酒就去了牛家,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就算在机关里混,要遵守约定成俗的规则,可是也得有自己的底线。

王桥道:“我可以给其他人拜年,牛清扬不行。”

李宁咏从王桥眼神中看出他的认真劲,着急地嚷道:“我爸己经给牛清扬打了电话,说了明天上午过去,不去怎么行?”

“我自有安排,该拜年的肯定要去,不该去的就是不去。”王桥放下筷子。严肃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没有和我商量就安排我去见县里领导人。说得难听一点,这样做是对我的不尊重。就算是好意。我也不能接受。”

春节以来,李宁咏一直为安排王桥拜年之事绞尽了脑汁,还求着爸爸打了两个电话,岂知王桥压根不领情,态度还很生硬。她感觉很委屈,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脱口而出,“你小心眼,胸襟看来也不开阔。不是一个成大事的人。”

王桥冷了脸,道:“能不能成大事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其他领导我都能去,唯独牛家不去。”

两人气氛僵硬起来,王桥几口喝完稀饭,然后站在窗边抽烟。李宁咏家庭环境优越,从小被人宠着,很少受过气,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将筷子朝桌上一扔,道:“我是为好不讨好,自作自受。”然后蹬蹬地进了小屋。

这是两人谈恋爱之后第一次发生冲突,王桥没有去追赶李宁咏。也没有去解释。他坐回到桌边,默默地喝稀饭,喝完一碗。又到厨房舀了一碗。

李宁咏进屋后,等着王桥进来道歉。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到门口处一看,王桥居然脸色平静地喝稀饭。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她暗道:“这个旧乡的土包子,大男子思想蛮严重。”

王桥用眼睛余光看着半掩半闭的房门,心情并不如表现如那么平静。当初认识李宁咏之时,并不清楚她是邱大海女儿。此时自己的政治前途眼见着要与邱大海一家绑在一起,对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件好事。王桥有鸿鹄之志,又有男人傲气,反而对如此现状心有隐忧。

两人隔着一道门僵持了半个小时,王桥将碗洗干净,走到门口,心平气和地道:“明天我和你一起给彭县长拜年,其他人我不去。”

李宁咏很想不理睬王桥,又怕这头犟驴子连彭克家也不去,只得妥协了,道:“宫县长是你的分管领导,你也不去?”

王桥道:“除了牛家不去,其他都可以去。”

“你想去也不行,宫县长到山南去了,初七才回来。昨天我大哥给他打过电话。”李宁咏抹着眼泪道:“我是不是前辈子欠你,还得由我这个小女子让着你。明天见过彭克县长后,你到哪里去?”

王桥道:“我要回家去一趟,然后到静州看一拉老前辈,再去山南拜访李叔。”

李宁咏道:“你不去牛清扬家里,我还得去,给你擦屁股。你到了静州再和我联系,我明天回静州,与朋友们见见面。我的朋友多在静州,在昌东没有谈得来的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你骗了。”

王桥道:“我没有骗你。”

李宁咏道:“你这人一点不幽默。”

邱大海、邱宁刚和邱宁勇晚上住在枫林山庄,王桥和李宁咏明天要给彭克县长拜年,就开车回城。

李宁咏直接将车开到县委家属院里。

邱家无老虎,猴子自然当了霸王,李宁咏打开空调,将温度调到26度。半个小时以后,屋里温暖如春,她拿出新买的绒衣,道:“你浑身酒气,等会洗个澡,我给你准备了新衣服。”

王桥尽量将枫林山庄的此许不快抛在脑后,洗澡后,穿着新绒衣走回客厅,道:“衣服很合身,谢谢你。”

屋内温度很快升了起来,李宁咏脱下外套,毛衣将优美曲线完全显露出来,散发着阵阵春意。她施施然洗澡后,刚走回自己房间就被王桥拦腰抱起。

“刚才我态度生硬了一些,对不起。我们来一个约定,凡是涉及到我的事情,你不要擅自作主,要提前与我沟通,免得发生不愉快。”

李宁咏可怜巴巴地道:“你刚才凶巴巴的,我被吓着了。”

“我现在补偿你。”

“明明是占我便宜,还说要补偿我。”

“那我不补偿了。”

“不行,要将功折罪。”

由于担心被有可能突然回家的父母撞破,两人都有一种偷情的感觉,激情万丈,酣畅淋漓,几乎连床都摇垮。

李宁咏眼中秋波荡漾,伏在王桥怀里,哆声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见牛清扬,行不行嘛。”王桥没有在美色面前屈服,道:“我偿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你的美人计不成功,我不去。”话音未落,他哎哟一声,将手抬起,只见手臂上有一排浅浅的牙印。

十点钟,王桥要回家。

李宁咏将他抱住,道:“别回家了,今天就住在家里,反正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