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社会关系(四)

这是第二次戴着手铐进入专政机关,前一次是在姐夫跳楼死后不久,当时王桥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有些世界末日的感觉。这一次来到明显不是派出所的地方,王桥心里并不惊慌。他如今并非在社会上流浪的无业青年,被人揍一顿根本无处说理。他现在是昌东县城管委副主任,是有身份的人。就算这个职位在静州算不得什么,可是是一种身份。

一位高个子警察站在桌前,仔细看了王桥带的工作证,然后把工作证扔在了桌上,道:“你还是副科级干部,怎么能在街上斗殴,还造成了严重后果,你这个工作是泡汤了。”

王桥确实没有想到一个鞭腿就能造成这么大的后果,这绝对是意外情况,道:“我是正当防卫,刚才作笔录时我讲得很清楚,我建议你们去问一问当时围观的群众,他们最了解事情的经过,还有交警去看过现场,他们也应该出结论,还可以找一找周边的摄像头,有可能录下我们当时的情况。”

瘦高个警察脸色一黑,道:“你建议,你建议个锤子。出了交通事故,等着交警来处理就行了,没有必要仗着牛高马大就可以欺负人,是不是当城管久了,习惯了用拳头说话。”

这是一番夹枪带棒的诛心之论,是用来定性之语。王桥对这话听得明白,正言道:“这事其中的是非曲直,不是能轻易掩盖的,如果某些人为了个人私利,做出明显违法乱纪的事情。会后悔的。”

瘦高个警察盯着王桥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在办公室。高个子警察喝了杯水,一个警察忽匆匆走了过来。道:“支队长,那车是昌东检察院的车,用的是地方牌照,平时是副检察长邱宁刚在用,他爸是邱大海。”

“王桥和邱家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

“不清楚就要搞清楚。”

来者赶紧又去讯问王桥。

“刚才你承认开车的是李宁咏,她为什么逃跑?”

“她没有逃跑,是对方在发生擦挂后,又倒车来撞我们,下车后还持刀行凶。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了保护自己,选择离开。”

“李宁咏和邱宁刚是什么关系。”

“这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

“邱宁刚是李宁咏的大哥。”

后一次询问没有作笔录。

李支队是接替吕忠勇的班成为支队长,没有局党委书记、政委桑铁汉大力支持,他估计还得继续在禁毒支队当副支队长。在禁毒岗位当了十一年副支队长,一直没有转正,让他颇多怨言。正因为此,他对桑铁汉还是有感恩之心。今天这事桑勇被打断了腿,而打人者同样有背景。这就让他很是为难。坐在办公室静静地想了一会,李支队打通了桑铁汉的电话。

桑铁汉正在医院,老婆在旁边哭得昏天黑地,儿子可怜兮兮、脸色苍白地躺要床上。他接到电话后。不耐烦地打断了李支队的报告:“不管是谁,现在是法制社会,都要依法办事。不能因为对方是官,就枉法。”挂断电话。骂道:“昌东城管委的,算个鸡巴。”

李支队又道:“他是邱……”

桑铁汉着实心痛断腿的儿子。断然道:“别说了,依法办事。”

李支队虽然对桑铁汉有感激之情,可是夹在领导中间,搞不好就里外不是人。他把办案的警察叫了进来,道:“今天这事比较复杂,你去补充点材料,调查周边群众,寻找目击者;找交警要一份勘查报告;查看周边有没有监控设备。”

两个多小时以后,调查人员回来了,报告道:“事发时,围观人挺多,但是都是行人,现在找不到了。事情发生在公路上,人行道有两米宽的绿化带,周边商铺的人都没有看清楚事发经过。我们去调查走访附近机关和商铺,没有人安装监控设备。”

李支队左想右算之后,驱车在医院找到了桑铁汉,报告了刚才被打断没有来得及说的话,以及后来补充调查的结果。

桑铁汉道:“原来是邱大海的未来女婿,难怪这么年轻就当了城管委副主任,还在街上行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关键是材料要搞扎实,不能让我们被动。”

李支队道:“材料是没有问题的。他说桑勇使用了匕首,没有人证和物证。桑勇腿断了,这是铁证。”

桑铁汉沉呤片刻,决定道:“那就按程序搞刑事拘留。”

最初听说打人者是昌东城管委副主任,桑铁汉确实没有把这人看在眼里,现在得知打人者与邱大海的关系,他仍然做出这个决定就并非意气之急,而是有着充分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李支队所不能了解的,也是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最主要原因。

王桥被迅速地带到了看守所,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按照他的估计,李宁咏手里有视频,应该很快就能送到公安局,自己也就出去了。但是现在被送进看守所,他有些担心:“莫非视频不清楚,看不出事情真相。”

当时是将镜头对准了现场,毕竟只是将机器放在哪里,没有跟随人的移动进行调整,有可能录不清楚。他在脑中将所有事情回放了一遍,当时唯一能避免冲突的情况就只能是离开,而离开以后,依着对方开大奔的背景,就有可能被定性为肇事逃逸,也很麻烦。

其次他认真分析了开大奔之人的背景。邱大海已经是市级领导干部,要比他级别更高的人在全市也不过数人而已,凭着开车时如此嚣张的劲头,肯定就不会是几位主要领导的直系亲属。真正掌权者的子女就算比较高调,也不会表现在街头。而是在更高档一些的场合里。

王桥在进入看守所时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些事情,但是并不心慌。与数年前相比。这一次是完全不同的经历,他只是有些疑惑邱大海为何对此事一直隐忍不发。

刑警大队来人与看守所办交接的时候。驻看守所检察室三个人全部出现在交接现场,而且三人全部着装,一脸严肃。看守所办接待的老欧有些疑惑地看着平时熟悉的检察官们,道:“王科,你们有事吗?”王科道:“按照要求,我们要了解新进人员的案情和思想状态,还有体表检查。”

看到检察官出现,王桥明白这肯定是邱永刚出面了,于是不再多说。只是平静地按照规矩办理入所手续。

就在王桥进入看守所几个小时以后,静州市公安局长房植任来到了人大,找到了邱大海。房植任进门就道:“老领导,有什么指示?”邱大海半白的头发向后梳着,神情凛然,道:“请房局长来看一段视频。”

在旁边的小会议室里,人大法制委员会和内务司法委员会的全体同志都已经来到。房植任看到这个架式,有些疑惑地道:“老领导,到底什么事。有什么事情,你老说一句就行了。”邱大海停下脚步,低声道:“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你先看视频。等会我还要把视频给梁书记送过去。”

视频不是太长,很快就看完了。

当会议室灯光重新亮起来以后,邱大海道:“我们一直在讲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说了这么多年,现在看起来还差得远。这个视频是发生在我市的事情。发生在昨天,现在的结果是持刀者安然无事。被迫自卫者被关进了看守所。我看了这个视频很多遍,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如果没有这个视频,你们说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大声道:“人大是法律监督机关,我跟韦主任商量了此事,人大必须要负起监督职责,你们去依法履职吧。”

回到办公室,邱大海才向房植任交了底,道:“开车的人是李宁咏,那个被围攻的人是我女婿王桥,现在王桥已经被刑事拘留,送进看守所。”

房植任拍案而起,道:“确实太不象话了,谁做出这个决定,一定要负责到底。”他此时算是明白了邱大海的心思,这事不仅是为了王桥,更是一颗打向桑铁汉的炮弹。这一炮打过去以后,桑铁汉能否在公安局任职就很难说了。自己若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也就太无能了。

邱家,李宁咏听说王桥被送进了看守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抓住大哥的胳膊,道:“大哥,你还是说句话,我们家的人怎么能被这样欺负,还送到派出所了。”说到这里,眼泪水就开始往下滚落。

邱宁刚道:“听王科打回来的电话,王桥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虽然进了看守所,说话做事还是滴水不漏。以后我们家里,最有出息的肯定是王桥。”

李宁咏脸上还挂着泪珠,道:“想到王桥要进看守所,我就心里难受。”

邱宁刚道:“持刀的那人黄毛是公安局政委桑铁汉的儿子,你二哥一直不能当局长,与桑铁汉有点关系。王桥不进看守所,爸怎么能借力打力。”

“万一他们不把王桥送进看守所,又怎么办?”

“不把王桥送进看守所,说明他们办事还算公道,我们也没有损失。”

“这事对王桥前途有没有影响?”

“你是关心则乱。王桥被持刀人围攻,无意中踢了一脚,恰好把腿踢断了,这是完完全全的正当防卫。这事能对王桥有什么影响?”邱宁刚道:“我要夸王桥的地方就在于做事滴水不漏,特别是录相这一招,直接把桑勇钉死了。爸是顺势而为,利用此事把桑铁汉弄走。你知道桑铁汉是谁的人,是谭王八的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社会关系(五)

谭王八真名为谭星海,现任静州市委副书记。曾经与邱大海是搭挡,两人矛盾很深。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传递到子女这一代。在他们当年,谭星海空降到昌东任县委书记,风华正茂,雄心勃勃。邱大海是本土成长起来的县长,年龄比谭星海要稍长一些。两人经过短暂的配合以后便发生了矛盾,这种事在八十年代曾经相当普遍。

后来的结果是谭星海调回市里到部门任职,邱大海成为县委书记,邱老虎的威名正是从那以后树立起来。

进入九十年代,再进入新千年,为政者吸取了一个年代的教训,加之社会多元化等大背景,这类事普遍变得克制起来,一般不会闹到明面上。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矛盾,这是很难完全改变的事。

李宁咏道:“大哥,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如果王桥没有用摄像机,这事可能就要吃亏,但是我们明明就是正当防卫。”

邱宁刚道:“这不应该是我家三妹说出来的话,证据,证据,这是第一位的,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切讲证据。证据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证据要成为法律意义上的证据,必须要有一个采集的过程,采集就是可以人为干涉的。你说对方持刀,可是证据在哪里?而对方腿断了,这是一个很容易成为证据的客观事实。如果没有视频,是你的自我陈述重要,还是对方自我陈述加上一条断腿更重要。”

李宁咏吐了吐舌头。道:“所以,大哥才夸王桥用摄像机做得好。”

邱宁刚道:“你也要学着点。他能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上,想着固定证据。毕竟是山南大学的高材生。脑筋就是不一般。”

李宁咏颇为自得地道:“我认识好几个山南大学的,都很一般。我觉得不是山南大学厉害,是王桥素质高。”

邱宁刚点了点头,道:“你没有注意到我的说法,我说的是山南大学的高材生,后面三个字才是重点。”

在看守所里,王桥提着裤子走进了监舍。

看守所是对罪犯和重大犯罪嫌疑分子临时羁押的场所。主要羁押依法被逮捕,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以及被判处有期徒刑的罪犯。在被交付执行刑罚前,剩余刑期在三个月以下的。王桥对这一切相当熟悉,走进看守所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昨日降临的感觉。

来到警戒线,王桥不等警察交待,就停了下来,抬头道:“报告,犯罪嫌疑人进去一个。”上面传来一声:“大声点。”他又说了一遍,上面传来一声:“走。”

后面的警察有点惊讶地道:“你不是第一次进看守所。不对啊,看你的登记表是城管委的干部。”王桥回头笑道:“我在梦里来过。”

警察脸色一整。道:“马的,给你脸,你还拽起来了。”他虽然骂了一句,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因为从驻所检察官的态度就明白此人不是一般人。

王桥道:“我现在只是犯罪嫌疑人,不是罪犯,你嘴巴放干净一点。”与检察官见了面。虽然不知道邱大海将如何动作,但是他已经知道视频非常清晰。因此也就明白不久以后就要出去,心情非常轻松。甚至对进入监舍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进入第三道铁门以后,出现一个院子,这和山南第三看守所颇为接近。山南第三看守所是“凹”字形院子,这里的看守所是回字形院子。山南看守所绿化得非常好,静州的绿化则要差了许多,并不规整,还有不少杂草。围墙对角线上修着岗楼,持枪武警监视着所有的一举一动。

王桥被带进了101监舍,居然与多年前的监舍一模一样。

管教甚至懒得多交待,关掉铁门以后,在四方小孔上看到一只手伸出来,然后就将手铐取走。王桥松了松手腕,环顾着狭窄的监舍。上一次进监舍是惶恐不安,这一次却总觉得是一场并不真实的闹剧,让人产生一种荒谬感。

房间二十来平方米,有一个由水泥砌成的通床,头顶上五六米高的地方有一个透气窗,这个房间与上一次的房间高度相似,如双生子一般让人分不清楚。

王桥与十来双眼睛对视,望着盘在通辅上的汉子们,道:“我要不要蹲下。”

一个汉子道:“蹲个几巴,你的位置在这里。”

王桥看着说话汉子的位置便知道他是头板,留给自己的位置就在他的身边,这就说明自己刚进入监舍就成为监舍里的上层人物。

王桥笑道:“老大,说不说案子。”

管板的有些纳闷地看着王桥,道:“挺熟悉的嘛,以前进来过。”

王桥道:“五年前吧,山南第三看守所。”

管板的道:“那次犯的啥事?”

王桥道:“他们说我杀人,后来没事,出去了。”说话间,他跨上通铺,坐在管板的旁边。

管板的用仰视的目光看着王桥,拍着腿,道:“马的,什么是本事,这就叫本事,你们他妈的谁有本事杀了人还能出去。”他拿了一枝烟,道:“抽一支。”

王桥从身上变魔术一般取出一包软中华,扔给管板的。管板的早就被人打过招呼,知道来者是不能得罪的人,见到这包软中华,大声对监舍里其他人道:“马的,什么是本事,这就叫本事,你们他妈的谁有本事进来就弄一包软中华。”

管板有道:“这一次进来是啥事?”

王桥道:“把一个开大奔的腿打折了。”

管板的猛拍大腿,道:“马的,什么是本事。这就叫本事,你们他妈的谁有本事把开大奔的打折腿?”

如果说五年前的看守所是生死之旅。那么在五年后的看守所则是捧哏之旅,这反而让王桥略有些失望。王桥和管板的嘀咕了一阵。然后两人并排坐在通铺上,让监舍其他人蹲在面前依次来汇报案情。当得知其中一人是强奸罪时,王桥下床,踢了一脚,骂道:“他马的二三六,现在什么年代了,小姐遍地走,还他妈的强奸。”刑法第二百三六条是针对强奸的法条,因此。在监管场所,常把强奸犯称之为二三六。

在中午吃饭时,管板的很仗义地朝王桥饭菜中倒了些豆食,很有些结纳之义。

机关小食堂里,市委梁强书记吃过饭,刚走出食堂,就遇到提着包的邱大海。邱大海道:“梁书记,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梁强对人大的老同志们还是颇为礼遇,道:“邱主任。昨天在省里开会,今天上午也没空,很对不起啊。”

邱大海道:“梁书记这么忙,原本不应该用私事来打扰您。可是这事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所以还得来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梁强道:“你不是说有一个视频吗,我让小王在办公室准备好了。”

在梁强办公室外间。秘书小王早就作好了准备,找到视频后。很快就播放出来。视频放完一遍后,邱大海道:“小王。麻烦你重新放了一遍。”在重放时,邱大海指着被围攻的王桥道:“这是我的女婿王桥,目前在昌东城管委工作。我女儿是昌东电视台记者,她有习惯随时带着摄像机,见情况不对,便把摄像机打开。”

梁强脸色沉静,没有表态。

邱大海又道:“这个拿刀捅人的黄毛叫桑勇,是桑铁汉的儿子。视频非常清楚了,桑勇占道、撞车、伤人,据周边群众说,他当时吸了粉。王桥一直没有还手,当桑勇动刀子以后,才开始被迫自卫。”

梁强道:“怎么处理的?”

邱大海悲愤地道:“桑勇和另一个年轻人没有被处理,王桥被关进了看守所,听说还要报请检察逮捕。梁书记,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梁强沉思了一会,道:“邱主任,这事市委会公正处理的。”

由于此事的影响,市委常委会提前一天召开。

在所有常规议题结束之后,梁强道:“下面再给大家放一个视频。我早就听说在静州城内有一群公子哥们,其中有党政领导的小孩,还有一些老板的孩子,吸粉、飙车,为害一方,现在大家看一看这个视频,真是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突然袭击,所有常委对此事都没有准备。

视频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原始视频,另一部分是对视频画面的解释,包括前面交通事故的追述、王桥、桑勇和另一个青年的身份。

看罢视频,在外面等候的公安局长房植任被叫到会场,汇报了市交警支队对事故的责任认定,以及市公安局对此案的处理结果。

常委们原原本本看过视频,又听到房植任汇报的如此处理结果,都觉得桑铁汉恐怕会受到牵连。

谭星海脸色最为难看,在心里大骂桑铁汉混蛋。

梁强脸色铁青地道:“如果没有这个视频,事情黑白便被颠倒了。我要问公安局办案的同志,为什么当事人再三申明有视频,你们都置之不理。”

房植任诚恳地检讨道:“我作为局长,把关不严,愿意接受组织处分。”

梁强没有理睬房植任,道:“同志们,我们要深刻地反思,如果没有这个视频,如果邱大海没有渠道将视频交到市委,如果是一个普通青年遇到这事,其人生将受到多么大影响,这个影响往往是无法挽回的。这件事情是小事,透露出问题是大事,我建议由组织部门和纪检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认真查一查此事,提出处理意见。”

第二百五十章 社会关系(六)

调查还有一个过程,王桥已经走出了看守所。

从看守所走出来分为很多种,根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一百二十七条规定,公安机关对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审查后,根据案件情况报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分别作出处理。

一是对需要逮捕的,在拘留期限内依法办理提请批准逮捕手续;二是对应当追究刑事责任,但不需要逮捕的,依法直接向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或者依法办理取保候审或者监视居住手续后,向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三)拘留期限届满,案件尚未办结,需要继续侦查的,依法办理取保候审或者监视居住手续;(四)具有本规定第一百八十三条规定情形之一的,释放被拘留人,发给释放证明书;需要行政处理的,依法予以处理或者移送有关部门。

王桥就属于第四类。

第四类又分为几种情况,根据第一百八十三条规定,经过侦查,发现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撤销案件:(一)没有犯罪事实的;(二)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不认为是犯罪的;(三)犯罪已过追诉时效期限的;(四)经特赦令免除刑罚的;(五)犯罪嫌疑人死亡的;(六)其他依法不追究刑事责任的。

王桥拿到了《释放证明书》,看了一眼里面的说明,对前来接自己的大哥邱宁刚道:“我这算无罪释放?”邱宁刚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道:“这是撤销案件,根据规定,不能以放代撤,也就是说你不会因为此事受到任何影响。”

李宁咏在旁边问道:“大哥,这会不会进入档案?”

邱宁刚道:“不会。案件都撤销了,为什么会进入档案。”

星期六从昌东到静州,再从看守所走出来,现在已经是星期一了。王桥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城管委乐彬打电话,李宁咏道:“我给乐主任打过电话,就说你拉肚子拉得稀里哗啦。请了两天假,今天休整一天,明天再去上班。乐主任都知道你要离开城管委,现在何必急着回去工作。”

王桥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还是法定的城管委副主任,不能撤离职守。”

李宁咏凑在王桥身上闻了闻,道:“在看守所关了一天,你身上真是太臭了,说不定还有跳蚤。赶紧回家洗洗。把现在穿的全部扔掉。”

从内心深处,王桥更想直接回昌东县电力家属院。那是属于自己的世界,自由自在,洗的过程或者说洗完之后,就可以和李宁咏滚床单,共同快乐地消耗这一段时间积累的精力。可是这个想法有点猥琐,根本无法给邱家人提起。

来到了并不是太喜欢的静州邱家,进了家门。李珍英就开始唠叨:“王桥啊,你下手也太重了。听说一脚就将桑勇的腿踢断了,打他两下就行了,用不着这么狠。如果不是宁咏爸爸和哥哥,你说不定就要被关进去。”

李珍英说的是实话,进入耳朵却让人不那么舒服。王桥还没有开口,李宁咏就嚷开了:“妈。你是什么观点。桑勇撞了我们的车,还用刀子了,难道你还要跪着求他们。再说,王桥赤手空拳还击,你还要他掌握力道。这是纵容犯罪,让自家人吃亏。”

王桥道:“阿姨是好意,以后我们处理这种事情还可以更冷静一些。”

邱宁刚没有搭话,坐在客厅里,又开始沉默寡言。这是他一贯的状态,遇到事情时话就比较多,没有事时基本上没有话说。

李宁咏将新的内裤放到浴室,见左右无人,道:“你要洗干净啊,晚上回去犒劳你。”又问:“在看守所被人欺负没有,听说里面有很多恶人。”

王桥实话实话道:“大哥找人打了招呼,我在里面过得还不错,监舍里所有人都蹲在我和另一个管板的面前,交待犯的什么事。在监舍里有个规矩,能够欺骗管教,不能欺骗管板的。所以听了不少恶心事,你看,我的踝关节都肿了。”

李宁咏惊讶地道:“为什么踝关节会肿?”

王桥道:“听案情时,觉得可恶就跳下板铺去踢两脚,踢得多了,踝关节就肿了。”

李宁咏道:“我怎么觉得你在看守所里如鱼得水?”

王桥道:“苦中作乐而已。”

李宁咏又道:“你在看守所里苦中作乐,我们在外面替你着急。你知道知道外面发生了多少事情,大哥去找了市检察院的朋友,二哥后来又找了市局的关系,我爸把公安局房局长请到办公室去了,后来我爸还专门找了梁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放了视频,现在组织部和纪委成立了一个联合调查组,公安局桑铁汉恐怕要被挪位置了。大哥对你录相这一招很赞的,还说你是一个人才。”

王桥道:“你说的信息量很大,我捡重点来梳理,围攻我的两个人,一个是桑勇,另一个是谁?”

李宁咏道:“另一个是鼎盛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鼎盛集团是全市最大的民营企业,营业额据说有三百个亿,他没有动刀子,被叫到公安局作了询问笔录,就出去了。这一次吃亏的是桑家,桑铁汉要承担部分责任,肯定要调出公安系统。”

王桥并不清楚邱大海、桑铁汉等人的关系,但是从几句话已经探知一些“点”,道:“桑铁汉和你爸不对付?”

李宁咏依在门口,道:“我爸是退到二线的人物了,没有什么好争的。对于他来说,安安稳稳过渡就是最完美的结果。这一次直接将视频拿到梁强书记面前去,还是为了我们。和我爸以前有矛盾的市委副书记谭星海,在我们家都叫他谭王八。桑铁汉就是谭王八的爪牙,我二哥一直当副职也与桑铁汉有关系。换句话说,如果桑铁汉一直在当公安局党委书记、政委,二哥估计很难由副转正。谭王八比我爸年轻,我爸退休后,谭王八还在位置上,等到谭王八退居二线时,二哥就会在副职岗位上被压制很多年,再翻身就很难了。”

王桥这才明白,邱大海其实是作退休前最后的安排,利用难得的桑勇动刀事件,既解决了女婿王桥进入看守所之事,又努力为自己二儿子进步打开空间。

等到女婿成长起来,二儿子当上公安局长,再加上长子在检察系统的地位,邱大海就算退下去了,邱家在静州的社会地位也不会下降。

李宁咏又道:“谭王八在静州经营多年,很有些能量。梁书记是外来户,他是乐于削减谭系人马的实力的。我爸将视频送给梁强书记,就是给他送上一颗子弹。”

王桥并不是太喜欢纯粹阴谋的做法,道:“难怪静州这些年发展不算很好,领导们都是去动这些脑筋,谁来办实事。”

李宁咏道:“办实事也需要位置,没有位置屁都不是。当然,我爸确实看不惯静州这一批公子哥们,他们依仗着父辈的势力拿地皮、搞矿山,弄得鸡飞狗跳,天怨人怒。那天你就亲眼见识到他们的霸道,如果不是遇到我们,普通人真的就会吃大亏。我爸为人正直,他的三个子女不能说是很优秀,至少都不是纨绔子弟,都是凭自己努力工作在社会上立足。借着这个事情,让梁书记注意到这帮子公子哥们,控制他们,这也是我爸出于公心的目的。有时我爸在人大开会时,经常批评现在头头们,弄得别人都下不了台,这让我们当子女都有点为难。”

邱家的家教还算很严的,三个子女都没有什么恶习,在单位上还算得上骨干,与桑勇等类似的公子哥们相比,确实是很优秀的。

但是王桥对李宁咏所说的最后一点还是有另外的看法,因为邱大海是极具政治头脑的人,绝不会乱放大炮,弄得头头们下不了台,自然有其用意。

李珍英见女儿钻进卫生间就不出来,在客厅转了几圈以后,就叫道:“宁咏,我给你说件事。”当李宁咏出来以后,她就道:“王桥从看守所出来,很累了,你让他洗澡,然后休息一会,有什么话等出来再说。”

李宁咏道:“王桥被关进看守所,我陪他说说话,有什么不可以。”

李珍英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你们两人还没有结婚,男人在洗澡,你钻去算什么事。”

李宁咏早就享受了夫妻生活,听到母亲这样说,还是飞起一片红晕,道:“妈,你是个老封建。当年二哥谈恋爱的时候,没有结婚就睡在一起,你怎么不说。”

李珍英道:“二哥是男的,你是女的,这不一样。女人没有结婚就跟男的睡觉,很多都吃了亏,妈这是关心你。”

邱宁刚看着妹妹与王桥在一起的亲密神态,判断他们早就有过夫妻生活,在一旁道:“妈,现在年轻人的事情你管不了,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李珍英愤愤道:“邱大娃,你生的是女儿,到时女儿谈恋爱的时候,我看你管不管。”

在卫生间里,王桥仰头迎接着热水。在热水冲刷下,他的思维特别灵敏,在脑中,一条条社会关系在脑中穿梭,形成一个复杂的网。这个网无所不在,穿进了社会每个角落,将所有人都网在了里面。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低头

这一次不大不小的撞车打架事情对王桥也颇有震动,最后的处理结果让他再一次感到个人力量在体制面前的渺小,就算你拳头再硬,在体制面前也不堪一击。

一方面,邱家以邱大海为主,在静州成长经营了很多年,根深叶茂,一般事情还真难不住他们。另一方面,不管一个家庭如何经营,没有占据体制内高位,很多事情也难办。这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

这一次静州之行,原本是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结果由一次小车祸导致演变成大人物之间的一场博弈。结果显现得很快,在王桥正式到县政府上班之时,公安局党委书记、政委桑铁汉被调至市司法局担任局长。

与这一次人事调整相对应的还有一次机构的微调,严格说起来也不是微调,而是与全省其他市的公安机关相一致。

按照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公安机关派出机构、内设执法勤务机构和不设区的市、县、自治县公安局根据工作需要,可以设置主管政治工作的政治委员、教导员、指导员等警官职务。地级市以上公安机关设有常务副局,副厅,副部协助正职主持全面工作,在正职不在时代理。

静州市公安局设置政委一职,且还担任党委书记,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也是各方博弈妥协的结果(注:某省现在还有市公安局政委设置)。这一次由小车祸引起新一轮博弈,彻底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任植房新的职务全称就是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王桥看到文件后。联想起在邱家听到的议论,才知道自己这个小人物曾经充当了一次蝴蝶的翅膀。

在县政府办公室里。王桥是排名第三的副主任,负责联系协调处理城乡建设、城市规划、民防、市政、园林、安全监督管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质监、煤炭、电煤保障工作;分管办公室后勤工作。协助办公室主任联系县政府县长。

最后一个职责意味深长,仿佛是为王桥特意定制的职责。王桥拿到这个责任表后,玩味了半天,思考自己的角色定位。

初到办公室,诸事都待理顺。王桥经历过在城管委副主任的开局,县政府办公室繁杂事情就变得不再可怕,毕竟这里更多的是有规则的事务性质工作,没有涉及群体性的尖锐矛盾和冲突。

办公室主任杨春走进办公室,看了看陈设。道:“王主任,有什么缺的东西,安排后勤科添置就行了,反正是你分管后勤工作。你在城管委当过副主任,见识过群体性事件,又是山南大学的高材生,在办公室工作是最适合不过。”

王桥站了起来,道:“城管委是一线,县府办是中枢。两者真不能比。杨主任,我对于县政府办的工作完全是外行,还请你多指教。”杨春笑道:“王主任是虾子过河——谦虚(牵须),在府办工作没有秘诀。就是讲规矩和心细。刚才乐主任打电话,城管委要请县府办吃饭,大家联欢。”

班子成员调动工作时。迎来送往是昌东县惯例,一般来说是调出单位吃一顿。调进单位再吃一顿,这样就显示调出单位对调出者的认同。调进单位对调入者的欢迎。如果没有这一套程序,就说明调动工作者是不受欢迎的。

另外,班子成员关系比较好的、曾经分管过的部门,往往都要请客吃饭。没有办完这些程序,就说明调动者混得孬。

王桥就经历了这一套程序,接连吃了六七顿酒。各类酒席基本结束之时,喝得肝脏发颤,闻到酒味就想吐,听到酒字就害怕。除了县府办和城管委联欢的那顿酒以外,李宁咏都参加了其他饭局,在她在场,替王桥挡了不少酒,否则王桥醉得更惨。

王桥在一场又一场的酒席中,慢慢开始了解办公室的工作,与办公室工作人员熟悉了。

转眼间到六月,王桥对于县政府的工作已经有了基本了解,也对县政府比较敏感的人事关系有了初步把握。

在城管委工作之时,班子成员的主要精力就是对付层出不穷的冲突,没有多少时间来琢磨人,而且城管委班子成员的任职之权都在县里面,就算琢磨透了其他班子成员,对于自己的晋升也没有什么好处。比如乐彬,他是一只手抓工作,另一只手抓与能决定自己命运的领导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城管委的人事关系就相对单纯。

县政府办是为县领导服务,与县领导接触紧密。县领导往往能决定县政府办工作人员的命运,利益就如放在驴子前面的红萝卜,驱使着大家不停地寻找着向前的路,正因为此,人际关系相对要敏感许多。对于王桥来说,他最注意处理的是办公室主任杨春、彭克秘书章同国之间的三角关系。

作为副主任,在其职责中有协助办公室主任杨春联系县长彭克这一条。当前状况是上有办公室主任,下有专职秘书,他悬在空中不着地,为了不引起上下的反感,在接触彭克时他采取的一动不如一静的方式。

这种做法让大家都相安无事。

七月三日,开过办公会。杨春将王桥叫到了办公室,道:“彭县长在市里开会,与康市长说好了,在这两天要吃顿饭,具体时间未定。听说你和秦真高是同学,那太好了,你就联系这件事,把吃饭时间和地点定下来。”

王桥道:“好,那就马上就与秦真高联系。”

王桥调到县政府办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必定要和秦真高联系。如今他的职务级别比秦真高要高,可是秦真高是在市政府工作,他是在县政府工作,秦真高又在市领导身边工作,处于上位。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人的发展基本相当。

王桥就当着杨春的面拨通了秦真高的电话,电话打通了,却很快被挂断。王桥道:“杨主任,我估计秦真高手里有事,我等会给他联系。”杨春点了点头,道:“七月六日,彭县长要出差,他想出差前与康市长见一面,新区开发的重大事项必须要康市长点头,否则市级各部门都不会支持。”

得到这个任务后,王桥隔了半个多小时,又给秦真高打去电话。

秦真高正在办公室看文件,没有其他事情。见到手机里显示的王桥号码,有意没有接,要晾一晾王桥。秦真高参加工作以来,常常回顾大学四年的生活。他总结自己在大学四年很憋曲的原因是由于王桥,由于王桥处处都占了上风,让他大学四年都是生活在恶梦之中。他无数次在梦里与王桥争执斗气,最后嗓子哑掉,根本骂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