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咏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邱宁刚道:“要赢得他的心。就得找到他最想的事情。他是城关镇镇长,年少得意,最想还是仕途进步,你就从这事上入手。”

听着大哥递过来的招术,李宁咏不停地转动着脑筋。有了目标,她的心情似乎就要好得多了。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当朝阳升起之时,人们又开始的新一天或繁忙或悠闲的工作。

陈明秀依依不舍地坐车离开了昌东,离开前还为女儿买回来一个小冰箱。这样女儿就可以在夏天吃上冰糕。

李宁咏穿上运动鞋前往了青桥村。她对农村情况并不熟悉,因此特意拿了一根竹棍子,免得被狗咬。她早早来到了青桥村,与江老坎坐在院子里聊了一会,这才返回城里,在十点钟准时来到了县委,准备参加县委的座谈会。

昨天的撞衫事件是一个惨痛的事件,痛定思痛,李宁咏决定在县委座谈时就穿牛仔裤和运动鞋。

果然。今天没有撞衫。晏琳穿了职业套装,脚上是一双半跟的棕色皮鞋,皮鞋很简练,只有一个金色的半园形装饰。

王桥依然是十分可恶的态度。

李宁咏听到那一声“李书记”的称呼。她很想骂人:“你才是李书记,你们全家都是李书记”,但是她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晏琳。便将骂人的话收了回去,甜甜地道:“王镇好。”然后低声又道:“蛮哥要刮胡子了。怎么又忘记了。”

调戏了王桥一把,李宁咏这才坐回到摆着自己座牌的位置上。

王桥暗自安慰自己:“下派干部也就是一年。忍一忍就过去了。”

为了显示对下派干部的重视,县委书记、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参加了这次座谈会。当县领导讲完以后,有两个下派干部发了言,第一个发言的便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晏琳。

在复读班分手以后,王桥还没有在正式场合与晏琳接触过,也就认真听发言,听一听这几年晏琳的变化。

晏琳在会前并没有得到要发言的通知,也就没有准备。当县委书记吉之洲讲话之时,她才知道自己要发言,而且是第一个发言。她稍加思索,写了一个小提纲:一是要扎根基层,心系群众,融入挂职单位,从实践中汲取前进的力量;二是要坚守理想,踏实工作,发挥优势,在服务本地发展中实现人生价值;三是珍惜机遇,发挥才干,立足本职岗位为城关镇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这是一份中规中矩的发言,稳重、切题,完全符合座谈会的发言要求。让王桥比较欣赏的是发言用语非常中性和老练,没有那种女性演讲时的煽情字词句。

会议开了接近两个小时,会议结束后就聚餐。聚餐时,县委书记吉之洲道:“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下午各挂职的同志就不用上班,用半天休整,明天开始正式上班。”然后,他举起酒杯,道:“所以,中午大家可以适当喝点酒。”

晏琳就问身边的王桥,道:“下午要开班子会吗?”

王桥点了点头,道:“要开,事情很急了,拖不得。”

得到了明确答复以后,晏琳只是与几个县领导略略碰了酒,然后就坚决不再沾酒。

酒宴结束,晏琳就坐着王桥的小车回镇里开会。

黎陵秋把李宁咏叫上,开车将其送回到家里。

李宁咏一直生活在父兄的光环下,素来都是众心捧月的公主。今天在宴会上,她忽然发现公主的光环戴在了晏琳头上,代表挂职干部第一个发言、县委书记与之握手交谈、午餐后就坐着王桥的小车回到镇里。

这种由工作单位带来的现实差距让李宁咏不由自主地嫉妒起来。她决定请办公室主任郭达吃一顿饭,拉近关系以后,就可以全面掌握王桥的动态。

第四百零一章 议事

两点钟,城关镇关于创彩集团落地专题会议正式召开。

王桥是会议主持者,当大家都座下后,开门见山地道:“今天主要研究创彩集团落地的事,先由大家分别汇报各自负责的事,最后由我来布置工作。”

晏琳摊开笔记本,写下了关于城关镇工作的第一个笔记:创彩集团落地事宜。

她处于省委中枢,平时同事们总是以俯视的眼光来看待基层工作,当基层工作出现问题时,大家往往都会产生“基层干部工作作风粗暴”等预设看法,还有些如果我去处理肯定不会这样的内心想法。

今天听大家谈起具体问题,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大家的真实水平。

第一个汇报工作的是黎陵秋。她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着重谈征收队伍的组建问题。汇报完组建工作以后,她提出一个问题:每个同志都有本职工作,是不是抽调几个同志组成办公室,与原工作完全脱钩。

王桥立刻就回答道:“这种临时性工作很多,如果都抽专门人员,镇政府要被完全抽空。征收工作与本职工作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能搞成两张皮,套用一句老话,征收工作与本职工作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第二个汇报的是副镇长罗基奎。他主要汇报征收任务分片、分段、分村组到户责任落实情况,提出一个要求:尽快与涉及有征收任务的各村签订责任书,定目标,定时间,也定奖惩。

王桥道:“你们制定的责任书有点问题,把奖惩定得太明确了,特别征用土地每亩多少补助,这些就不要写在责任书里。村干部是不脱产的干部,除了少量补助外,还得以自己生产为主。为了征收土地,他们必然要产生大量误工,适当给点误工费这是合理的。不给误工费,怎么能调动村干部的积极性。但是,你把责任书里写得太明,若是流传出去,反而会引起误会,这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罗基奎道:“如果不写明,村干部有可能不安心。”

王桥道:“那就把相关村社干部集中起来开个会,给他们讲清楚。大家要长期共事,不可能我们说话不算话,如果失信于村社干部,镇政府就没有办法良好运转了。这一点,要让大家心里有数。”

接下来就由杨明福汇报其负责区域里面出现的问题,主要是王家大院违建,以及张家大院抢收之事。他最后愁眉苦脸地道:“我负责的区域有两个硬骨头,难度不是一般大,能不能把两个骨头分成两个领导来管,我一个人背不动。”

王桥道:“杨镇,这两个硬骨头不是你一个人啃。我去看过现场,这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就是尾大不掉。暂时先不讨化这个问题,等会我要细谈。”

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之时,虽然机关很高级,论个人实际上处于执行者的位置。今天坐在会议室时在,虽然只是镇政府,级别很低,但是她是以一个决策者的身份开会,处理的事情涉及到千家万户。

在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政策制定和政策落实之间的微妙不同,拿着省政府的文件,想起被无数基层单位严格执行的文件其实就是出自于省级机关某个处长甚至科长之手,觉得“处长治省、科长治市”虽然是调侃,确实也有一定的真实性。

她认识到让没有基层经验的省级机关年轻干部挂职锻炼是非常重要的,否则,这些年轻机关干部没有基层经济,不接地气,制定出来的政策难免就有偏颇。

听到班子同志汇报的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晏琳不禁替面色沉静的王桥感到担心,担心其太年轻,工作时间也短,处置矛盾冲突如此大的事情会有难度,不能驾驭如此复杂的局面。

所有班子成员汇报结束以后,王桥开始发言,道:“在我的印象中,吉书记很少就某个具体事情翻来覆去给我交待,唯独创彩集团落地之事不仅把我和宋书记叫到他的办公室亲自交待,还多次单独交待,可见县委县政府对于创彩集团落地之事是多么重视。”他提高了音量,道:“不论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有再多,为了全县的发展,必须要把我们变成一把铁榔头,把所有问题砸碎,这就是我们班子应该具备的思想。狭路相逢测勇者胜,态度决定着事情成败。”

晏琳明白,这是王桥给创彩集团落地之事定下调子。一把手的态度决定着班子的效率,如果王桥自己都没有必胜的信心,班子的战斗力必须就会下降。

王桥道:“我从两个方面来讲创彩集团的事,第一个方面是谈一谈对城市拆迁中遇到的常见困难,困难的性质是什么,是怎么形成的,让不从事拆迁工作的班子成员都对以后遇到的拆迁有一个基本了解,免得当外行。为什么要先谈城市拆迁而不是创彩,因为我们是城关镇,有农村有城市,城市要改造要发展,必然会有拆迁问题发生。”

说到这里,王桥喝了口水,稍稍缓了缓,又道:“随着昌东城市迅速发展,摆在我们面前的拆迁工作越来越重,同志们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拆迁是工程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只有水通、电通、路通以后,施工方才能进入现场施工。也就是说,拆迁和三通一平是政府或者甲方的义务,其主要任务往往会落在我们的头上。”

“这里要注意一个程序先置的问题,否则把事情看不清楚。在静州,当大规模拆迁开始之前,基本上意向的招投标或者施工企业就已经完成。我研究了很多折迁案例,没见到一个钉子户是在拆迁动员开始时就明确表态说不同意迁拆补偿协议,而是态度含糊,甚至表示支持政府工作。杨镇,现在王家大院和张家大院有多少人明确表示不准拆迁的。”

杨明福道:“最初摸底时,大家都还是说愿意支持县里的决定,抢建和种树都是征地告知书发出来以后的事情。”

王桥点了点头,继续道:“随着整体方案落实,局部拆迁推进,项目正式开始时,钉子户所在位置成为不能绕过去的必用之地时。王家大院和张家大院目前就处于必征之地时,创建和种村这种行为就大量冒出来,其他人还会找各种理由反悔,想方设法阻止你施工。通常方法都是让家里的老头老太太或者女性出来阻挡……”

在座诸人除了晏琳以外都遇到类似情况,王桥讲话时都很有共鸣。

当晏琳听到王桥讲到“钉子户之间是冤家,如果一个地方出现一百个钉子户,那这事没法干了。不是甲方没法干了,而是钉子户没法干了”时,眼睛顿时闪亮了起来,因为这种观点在省委办公厅是绝对听不到的,只要在实战单位才能听到这种鲜活的观点。

当晏琳听到王桥讲到“施工被阻后,如果按照现在日工120+伙食费20的标准一个三百人工地,施工方就要白白多掏出四万二,很多劳务纠纷由此产生”时,恨不得让王桥讲慢点,自己能记得详细一些。

讲完城市方面的拆迁,王桥开始转入王家大院,道:“大家要注意一点,拆违和拆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王家大院出现的违法建筑,我们绝对不能含糊,坚决不承认。据我判断,王家大院的违法建筑最后肯定是要强行拆除,绝对不能手软。我们用霹雳手段拆掉了王家大院的违法建筑,就表面了镇政府的态度,这才能杜绝了辖区内产生更多的违法建筑。我们态态强硬,拆除彻底,是让我们以后工作的成本和难度降到最低的作法。一句话,不能绥靖,不能姑息养奸,否则就是对征纪守法的村民最大的不公平,也就是为自己以后工作设置障碍。”

听说“霹雳手段”四个字,见过不少强拆案件通报的晏琳不禁又担心起来,担心此事稍有处置不当,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王桥道:“既然我们决定要实施强拆,那就先要把伏笔做好,程序上绝对不能出错,要派人做思想工作,指出他们这是违建。在做思想工作之时,由带队领导配带最先进的隐蔽录相设备,全程进行录相,确保以后我们拿得出做思想工作的证据。购买录相设备就交给李书记,你是检察院的人,应该知道正规渠道。”

“罗镇长,你的任务是通过相应的正规程序,向违建户下发整改通知书。下发整改通知书时,全程录相。”

“黎书记,你的任务是事先联系市县电视台,对违法建设问题进行报道,造成声势。”

“杨镇长,你的任务是组织市政执法队伍,还要联系派出所,只要县政府同意,立刻就实施强拆。强拆方案要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学点兵法,比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类,我们要聪明,要牵着违建户的鼻子走,而不能让违建户牵着鼻子走,方案出来以后,提前报班子进行讨论。”

“除了作好强拆工作以外,正常的继续开展,不能稍有马虎,以后每周一都要汇报各组的进展情况。”

“晏书记就作为新闻发言人。凡是这种拆迁,来记者的可能性很大。以后我们这一块的对外发言,统一就由晏书记来发言。”

说到这里,王桥特意点了了圆圆胖胖的纪委书记杨建,道:“杨书记,你的责任很重大,要确保所有征收工作不出现违纪违规行为。你的方案没有落实下去,都是套话,要重新做。”

……

王桥将每一项工作都讲得很具体。除了晏琳以外,班子成员都比王桥年龄大,可是他们对王桥的安排没有异议,一个劲地记笔记。包括被点名的纪委书记杨建都没有异议,反而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

看到班子成员的反应,晏琳就很是纳闷:“王桥担任镇长时间不长,可是威信是实实在在的,他的威信是从哪里来的?”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散会以后,晏琳就带着笔记本回去研究。她以前对施工方殴打居民和村民十分痛恨,此时位置发生变化以后,特别是听了王桥详细核算了施工方面临的经济压力,她才明白施工方被阻工一天,就会有沉重的经济成本,其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把某一部分人群模式化和脸谱化,是脱离现实者很难杜绝的思维模式。

第四百零二章 与晏琳谈工作

王桥回到办公室以后,让郭达送了一份城关镇党委、政府领导分工的文件过来。他仔细看了文件,想了一阵,大体上明确了晏琳适合分管什么工作。

他在纸上写下晏琳分管工作以及具体管理的部门以后,就给宋书记打去电话,征求其意见。

宋鸿礼接到电话后,道:“按理说来了一个挂职副书记,我应该礼节性地回来见一面。可是小竹河这边实在忙,我正在给这边立规矩,实在分不开身。就是这星期吧,我抽时间与小晏吃一顿饭。”

王桥道:“我根据晏书记的特点和班子分工情况,对班子分管工作进行微调,你看是否合适?”

听了王桥对晏琳的工作安排,宋鸿礼道:“这样调整是比较合适的,我没有意见。对了,那个李宁咏是市委宣传部的,其实可以抽到镇上,负责宣传工作,专门去对付记者。小李是个泼辣性格,对付记者应该是一把好手。”

王桥直言道:“宋书记,这事就算了。她是我的前女友,摆在镇上尴尬得很。”

宋鸿礼笑道:“瞧我这个记忆,把这事忘掉了,那就算了吧。”他又道:“创彩集团派了一个副总到昌东,盯着我们土地落实情况。华县长一天三问,催得很紧。你那边也要有思想准备,特别是王家大院,我听到些不好的风声,那家人与社会上的人有来往,狂得很。”

王桥道:“王家大院抢建现象严重,我已经让罗基奎牵头进行教育宣传和下发整改通知书,等到时机合适就进行一次突击性的针对违建的强拆。”

宋鸿礼道:“我估计对王家大院必须要强拆,而且要快,拖得越久,事情就越麻烦。”

王桥道:“与社会人有牵连,我一点都不怕。我最怕的还是处置不果断,有人带头而最终占了便宜,就会引起群众效仿。”

宋鸿礼道:“你意识到严重性就好办,到时以迅雷之势,一鼓而下。”

王桥与宋鸿礼年龄相差大,却是脾气相投,工作手法极为接近,每次在一次谈起工作,总会产生一种惺惺惜惺惺之感。若说差别,就是王桥长处在于思维上更加积极一些,对现代经济、科技、文化懂得更多一些。宋鸿礼的长处在于遇到复杂问题时总是目光如炬,一下就抓到核心要点。

王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给晏琳打了电话,道:“晏书记,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挂断电话后,王桥突然想起了自己初到城关镇担任副书记时,对宋鸿礼总是打电话通知自己到他办公室去谈事还暗有微词,觉得宋鸿礼架子大。此时自己处于宋鸿礼的位置,不由自主采取了打电话叫人到自己办公室的做法,其实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是最快捷的方式。

晏琳接到电话后,拉开抽屉,拿出小镜子飞快地照了照,用手理了理头发,这才拿着笔记本就来到了王桥办公室。

王桥没有跟晏琳客气,更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开水器道:“要喝水自己倒啊,今天我要和你谈一谈工作。”

晏琳微微一笑,没有去倒水,等着王桥谈工作。

王桥没有立刻谈工作,而是先问起了生活,道:“房子安顿得怎么样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让郭达和赵敏去办。郭达是办公室主任,你见过的,赵敏是财政所长,估计你还没有见过。”

晏琳道:“黎书记心很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比我自己考虑得还周到。”

王桥又道:“陈主席走了没有?如果没走,我请她吃顿饭。”

以前,王桥称呼陈明秀为陈阿姨。这一次与陈明秀见面,他一直在称呼其官职,这让晏琳很不开心,道:“我妈上午就走了。她是到静州老厂区办事,顺便来看看我。”

王桥道:“我刚才和宋书记商量了,准备对城关镇班子分工进行微调,具体来说,你分管社会事务、残联、妇联、宣传、文化、体育、旅游、统战、宗教和侨务工作;具体分管社会事务办、妇联、文化体育中心;联系广播电视站。对这个分工,你有什么意见?”

他将自己写下的“晏琳副书记分工”纸条递了过去,又将以前的分工文件递到晏琳面前。

这时,财政所长赵敏在门头伸了个脑袋,见到晏琳坐在办公室,又将头缩了回去。王桥道:“赵所长,进来吧。”

赵敏手里拿了厚厚一叠表,招呼了晏琳一声,道:“王镇,事情有点多哟,我等会过来。”

王桥交待道:“你在办公室等我,我要先和晏书记谈事情,谈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王桥与赵敏谈事情之时,晏琳低头看那张手写的纸条,熟悉的字迹似乎就要从纸面上跃了出来,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小纸条。她赶紧将旖旎的回忆抛在一边,迅速看了一遍分工情况,等到赵敏离开后,道:“我没有意见。”

王桥道:“这个分工就在班子会上过一下,再让郭达出文件。”

谈完这事,两人互相打量几眼,一时无语。

王桥打定主意趁着这个时机解决两人见面时的气氛,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一年会让两人都很难受。他首先打破了略为尴尬的沉默,道:“没有想到会是你来城关镇挂职锻炼。到了城关镇,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和机关不一样?”

晏琳道:“其他都觉得正常。只是我觉得你不正常?”

王桥有点惊讶地道:“我为什么不正常?”

晏琳道:“今天专题研究,你讲得很好,很有水平。你毕业也没有几年,给我感觉就象是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领导。”

王桥笑了起来,道:“你别夸我,夸我就会骄傲,骄傲就会膨胀,膨胀必然的结果是摔得痛。其实我们城关镇为创彩集团搞征地是很,很没有收益的事情。”他原本想说一句粗话“很蛋疼的事情”,面前坐着的是越来越内敛和越来越安静的晏琳,便将粗话收了回去。

晏琳有点奇怪地道:“你指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太明白。”

王桥就耐心解释道:“我也不刻意给你介绍城关镇的具体情况,数字在工作报告中有,想到哪里谈到哪里吧。”

晏琳嗯了一声,拿起笔,准备记录。

“不用记,我们就是闲聊。你下派挂职到了城关镇,我应该和你有一次正式的谈话。”王桥说到这里笑了笑,道:“用正式谈话是否有些别扭,还是想到哪里谈到哪里吧。”

“我们接刚才的话题。城关镇财政比一般乡镇要强得多,但是摊子大,开支更大,财政压力始终没有减轻,每次想到钱我这个当镇长的就觉得头大。原本指望着占地会增加点儿耕地占用税、契税、土地出让金、协调费等,可是为了吸引企业到昌东,这些钱都被县里优惠掉了。城关镇为了征地拆迁费尽心力其实没什么收入,相反,为了完成县里的任务,人工、奖励等还要赔进去几十万。从理论上来说,企业落户投产以后有税收、能创造就业、增加消费,算起来地方收益很大。可是,作为一镇之长,我得考虑当前的日子怎么过。再说得直白些,等效益出来之时,我极有可能不会在这个岗位上了。”

晏琳放下笔,道:“在很多报道中,基层政府都是极欢迎征地拆迁的,似乎每一次征地拆迁都是基层政府的一次资本狂欢。现在听你这么一讲,我才明白省、市、县、镇确实各有各的难处,以前是假装知道,现在是真知道,因为这个困难是一位镇长亲口讲给我的听的。”

“这句话只是单独聊天时谈一谈,在公开场合我绝对不会说,在公开场合绝对会和县委县政府保持一致。”

王桥又道:“我个人认为要遏制资金饥渴症,不能捡进篮子都是菜。招商引资一是应该看本地情况,实事求是地招商,不能越过本地的实际情况,二是应该立足长远,引进一些投资强度大、技术密集型或劳动密集型的,对地方带动能力强、发展前景看好的项目;三是招商引资不应该以牺牲农民的利益,无原则的给与投资方优惠。真正想做事的企业最看重的是区位优势、法制环境、政策环境、服务环境和行政效率。至于优惠政策,反而是次要的。”

晏琳道:“你的观点很务实,也很有道理。我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虽然只是最基层的工作人员,可是接触到的资讯还是比较丰富,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省领导管的事情多,不可能全省都跑完,评估一个县发展得怎么样还得从各项指标中来。比如,全年地区生产总值、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多少、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多,地方公共财政收入、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工业总产值、规上工业增加值、这些指标是省领导和相关职能部门必须要参考的。吉书记、华县长脑子里肯定要盘算这些数据,数据不好,在省里没面子,直接影响仕途。”

王桥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过的,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对晏琳道:“省里这是让各县竞争,导致了某种程度的政绩工程。但是对政绩工程也要一分为二,政绩工程带来负面效应的同时,也对地方有很强的推动作用。你刚才说的那些数据就如人体的血压、血糖等指标,反映着健康状况。可以这样说,数据排在后面的,绝对是发展水平最低的。只是这套体系并不能完全指导现实工作,有的地区偏僻,很难发展工业,数据必然难看,这些地区就应该赋予其另外的责任,比如环境责任等等。”

晏琳是第一次与王桥谈论工作。从谈论中,她由衷地感到六年时间让王桥由一个复读班苦读的学生变成一位有理想有见识的基层领导,她好奇地道:“刚才这番话虽然简单,但是没有丰富实践经验是讲不出来的。我是知道你的经历,所以还是觉得奇怪,你参加工作就两年时间,为什么远比同龄人都要成熟。”

王桥道:“我是农村子弟,对农村工作本身就不陌生,可以说是有天然反应,不需要学习。另外,读大学的时候,我经营过一个餐馆,还到朋友工地去泡过一段时间,所以我熟悉基层工作要快一些。”

晏琳点了点头,道:“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和吴重斌他们几个人相比就要成熟一些。”

王桥道:“等这一段时间忙过了,抽时间到静州去一趟,找田峰和钳工两人到包强的摊点上去吃饭,田峰和钳工的生意做得挺好。”

晏琳道:“好啊,反正周末我没有事。”

话题打开,尴尬之气渐渐就烟消云散。

但是,两人谈话还是很克制,没有涉及到个人的情感。王桥详细谈了城关镇的具体情况,比如班子成员的情况,各村民情况,县里对城关镇的要求,以及工作中的难点,正在搞的青村六步议事规则等等。

接近下班时间,谈话才结束。

上次植树节时,晏琳以省委办公厅工作人员的身份坐在考斯特上,透过窗看着王桥,王桥头发被雨水淋湿,穿着筒鞋。这让晏琳感到与王桥的隔膜。

今天长谈一次,这种隔膜又渐渐消失。

晏琳此时对待两人的感情问题既然复杂又犹豫,复杂在于王桥前有吕琪,后来李宁咏,特别是李宁咏看着王桥的眼神分明充满着爱意,就算她自己能够彻底忘掉吕琪,也不能将眼前的李宁咏扔在脑后。

而且王桥的态度颇为暧昧,在客气和关心之中,有着淡淡地拒人于远处的味道。

正因为此种复杂感情,让晏琳在对待感情问题上充满着犹豫、矛盾和彷徨。

第四百零三章 与李宁咏吃饭

副书记晏琳离开办公室以后,早就等在一边的各科室负责人就陆续进入王桥办公室。

下班三十多分钟后,最后一个汇报工作的社会事务办主任刘东才离开王桥办公室。

刘东汇报的工作主要是殡葬改革。

殡葬改革从突破性的集中整治转入日常管理,加强日常管理就成为关键。昌东县政府每年都要和各镇签订责任书,每季度都要通报殡改工作情况,根据死亡率千分之五来计算火化率,根据火化率来排名次,挂红旗。

这个季度,城关镇火化率没有控制好,要被摘去红旗,因此刘东很有些忐忑,向王桥做了自我检讨。

王桥内心深处对于这个红旗并不是太重视,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没有问题。但是,他这个态度不能在刘东面前表现出来,领导若是对荣誉不重视,下级一定会加倍不重视。

王桥谈了四个方面的要求:“一是要抓住萌芽状态。要善于发现殡葬陋习反弹的苗头,及时采取措施,果断处置,避免陋习蔓延;二要抓反面典型,对地方上有影响的人员带头违反殡葬改革政策的行为,要敢于碰硬,敢于处理,从而教育群众,促进面上工作的推进;三是切实加强殡葬改革宣传,在公共场合发放宣传资料,宣传贯彻殡葬改革有关政策,悬挂横幅,张贴标语、通告、制作固定宣传牌二十五个;四是充分依靠发挥村居作用,巩固好已经建成的工作体系,用好用活政策,应该给村里兑现就不要拖拉,应该惩罚的也不能手软。”

王桥讲的每一条都有针对性,都是实实在在的工作措施。

王桥没有发火,也没有批评人,这让刘东心情轻松下来,走出办公室以后,决定在街上去买点卤菜,晚上喝二两小酒。

刘东离开后,王桥喝了一口茶水,又独自坐了几分钟,这才准备离开办公室。他经过晏琳办公室时,见晏琳坐在办公桌前,便停住脚步,道:“不下班吗?”

晏琳抬头笑了笑,道:“马上就走。”

王桥知道晏琳和自己一样,都是单身在家,回家早上实在没有意思。如果不是两人以前的那层关系,今天晚上就可以邀请她一起参加程岭跃的饭局。这个饭局程岭跃说了两次,今天终于有了时间。

在办公室院子里,老赵早就等在车旁,郭达提着包站在老赵身边,两人在一起谈笑风声。与老赵相比,郭达身材显得特别魁梧,衬托得老赵格外瘦小。

在王桥朋友和同事中,有两个胖子酒量比自己强,一个就是酒王杜建国,另一个就是办公室主任郭达。杜建国和郭达相比,杜建国的酒量还要更胜一筹。在王桥所认识的朋友之中,杜建国是当之无愧的酒量第一。

看到郭达,不经意间联想起了胖墩,王桥发现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上了车,他便拨打了胖墩的电话,“胖墩,在忙什么?”

杜建国正对着电脑屏幕绞尽脑汁地想新闻标题,接到电话,道:“在装狗,对着电脑装狗。”

王桥笑道:“你是指象狗一样对着电脑,还是其他意思。”

杜建国道:“是指思想的姿势,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我就是要装狗,寻找咬我的人。”

王桥道:“在大学时的选择往往决定一生的职业,比如你若跟着我混到学生会,说不定就正在成为咬狗的人。”

杜建国靠在椅子上,休息颈椎,道:“有时候我很羡慕秀雅的爸爸,虽然没有了在省交通厅看似好听的地位,但是获得了人生自由。前天他从工地回来,长得又黑又壮,和以前我第一次看见时相比,完全变成了两个人。昨天我、我岳父还和你姐和姐夫在一起喝酒。对了,你姐夫还带了一个朋友,说是你的高中同学。”

王桥一下就猜到了此人是谁,道:“是吴重斌吧,我们在复读班是在一起的。他这人一直在选择自己的道路,选来选去,还是和林海走到了一起。”

杜建国道:“昨天吴重斌自不量力,还要和我比了酒量,结果我就不说了。吴重斌拉着我的手要跟我谈心,讲你的往事,说是你有一个叫晏琳的前女友,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两人很配,就是分手莫名其妙。我就说你也差点分到省委办公厅,就差那么一丁点你和那个晏琳就要鸳梦重温。”

王桥下定决心要将“晏琳顶替自己”这个真相永远埋葬,不料山南的人际关系太奇怪了,三转四拐就将原本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让人躲都无法躲。此时有郭达和老赵在身边,王桥就无法将事情说清楚,道:“我抽个时间到南州来一趟,见一见你这位无冕之王,到时把包强叫上。”

杜建国道:“包强自从跟杨三火好上以后,现在脱胎换骨,天天在家里苦读。你上来之时,我把把他们两人叫出来,喝顿酒,让他放松一下。你和包强都有了老婆,蛮哥,你可是我们三人中真正的帅哥,怎么还在单身,继续单身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不正常了。”

“自家事自己知,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王桥又叮嘱道:“吴重斌喝醉酒给你说过的事情,你一定不能给其他人说,不要问原因,见面我给你说。”

打完这一通电话时,小车来到了巴岳山脚下的阳和山庄。这是阳和镇一位退居二线副镇长修建的,因为地理环境优越,成为阳和镇政府最喜欢招待客人的地方。

小车开进阳和山庄时,刚好就见到一辆王桥熟悉的旧车在前面停下,下来了一位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子,对着后面的车招了招手。

王桥看见李宁咏向自己招手,觉得十分头疼。晏琳和李宁咏性格完全不一样,相较之下,李宁咏要活泼主动得多,也麻烦得多。

李宁咏故作惊讶地道:“王镇,真巧了,你也在这里吃饭。”

王桥暗自苦笑,表面云淡风轻,道:“真巧啊,我在这里吃饭。”

李宁咏道:“你是和谁一起吃饭,等会我来敬杯酒。”

王桥道:“我和程书记一起吃饭。”

李宁咏更是惊讶地道:“还真是巧了,我接到秦真高的电话,他请我过来一起吃,听说也和程书记在一起。我和秦真高都在村里当支部副书记,你和程书记是镇里的大领导,到时我们要来敬酒哦。”

“少跟我鬼扯这些,走吧。”王桥这一次没有称呼‘李书记’,而是随意说了一句。

今天下午王桥才和晏琳进行了一次长谈,有意打破横在两人之间的隔阂,这样就可以在一年的时间里能够有效合作,不至于天天看着难受,天天打肚皮官司。

王桥准备另外抽一个时间也与李宁咏作一次沟通,沟通的目的不是消除隔阂,而是不要李宁咏产生仇恨。只是李宁咏是个鬼机灵,板眼多,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沟通方式。今天在此与李宁咏见面,有意就改变了态度,没有一口一个“李书记”。

李宁咏听到“少跟我鬼扯这些”,不禁心里欢喜,喜笑颜开地道:“谁跟你鬼扯,我说的是实话。我是村干部,你是镇干部,天壤之别啊。”

说话间,她看到郭达走了过来,主动打招呼,道:“郭主任好。”

郭达自然不会将李宁咏当作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道:“李主任好。”

李宁咏笑道:“我不是李主任,是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

郭达道:“支部副书记是暂时的,是副业,李主任才是正业。”

几人就一起朝山庄里面走去。李宁咏与王桥生活在一起时间不短,两人之间有一些比较习惯的模式,比如,走路的时候李宁咏总喜欢挽着王桥的胳膊。今天她有意无意向王桥靠拢,笑嬉嬉地准备伸手挽住王桥。没有料到,王桥一边谈笑风声,一边走得挺快。她穿着高跟鞋,跟不上王桥步伐,气得在后面暗自咬牙。

王桥快步走到大堂,与程岭跃等人汇合在一起。

站在程岭跃旁边的是陆军。他已经正式调到阳和镇,担任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他此时成为阳和镇长,又与王桥走到同一条水平线,于是抬头挺胸地与王桥握手,道:“蛮子,你他妈的好久都没有接见我了。”

听到陆军的说话方式,程岭跃有点吃惊,道:“王镇和陆镇是什么关系?”

王桥道:“我和陆军是中师同班同学,我们都是昌东中师的毕业生。我是读了中师以后,再去考的大学。走了些弯路啊,工龄比陆军要少六年。”

程岭跃竖起大拇指,道:“中师一个班就出了两个年轻镇长,了不起啊。”

王桥又跟秦真高握手,同时向程岭跃介绍道:“今天是老友大聚会啊。我和秦真高是大学同学,而且是一个寝室的,读书时也是天天在一起的。”他见到李宁咏站在身后,挺有风度地向程岭跃介绍道:“这是李宁咏,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在青桥村挂职。”

“不用介绍,以前我最喜欢看昌东故事这个栏目,后来李记者调走以后,昌东故事都不好看了。”程岭跃又道:“以前我在县委办工作过,你爸爸那时还是县委书记,我们这些年轻秘书看见你爸都是大气不敢出。我曾经到你们家里送过材料,那时你还在读小学,好象是在放假期间。”

在邱大海当县委书记之时,到家里来的领导颇多,李宁咏确实没有关于程岭跃到家里来过的印象,笑道:“那我时候还小,对爸爸的同事一概不搭理的,主要觉得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由于有我爸这层关系,我在辈份上是最不划算的,以前有年轻干部到家里,非得逼着我叫叔叔,其实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程岭跃笑道:“这是普遍现象啊,我们镇还有一对父子都在镇政府上班,有时喝酒划拳时,也是‘哥俩好’、‘兄弟好’一阵乱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