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由天定,宁府满门和宁锦的仇,她已经倾尽青画一世精力,尽力了…在宁锦不长的一

辈子里,墨云晔是个梦魇;在青画的一辈子里,墨云晔还是梦魇,当生命走到尽头,她才了然自

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岔了路,才会亲自去做荒唐的事报仇,就如同青持所说,她也许…从头到

尾只是为了一口气,自私如她,哪怕不到黄泉恐怕也无面目见家人。

一步、两步,软轿经过墨云晔身边的时候起了阵风,吹得轿帘飞扬,一瞬间的目光触碰,墨

云晔眼底的死寂惊着了青画,让她浑身心惊。

“想不想知道宁府灭门的真相?”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更多的却是蛊惑,那一瞬间,青画

浑身冰凉,她猛然回头,见着的是墨云晔漆黑的眼眸深处,那一丝颤动的光亮,他张了张口,虽

然无声,青画却看出了他想说什么,他说,跟我走。

宁府灭门的真相,这个她查了无数地方都无从查证的禁区…那一刻,青画的心揪紧了,她

踟蹰良久,目光落到了轿外青持的身上。

青持的目光柔和,眼底却有一丝慌乱,他几次张口,到最后却只是低低道了句:“婚期是三日

后。”

“给我两日。”青画轻道。

青持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才道:“好。”这声“好”飘散在风里,青画却听得心酸无比,他

总是不懂得拒绝,明明是无理的要求,他还…她低眉苦笑,抬头时朝她扬起了这一辈子最为深

刻的一个笑脸,看着他眼眸里的光亮一丝丝被点亮,她咬牙许下诺言,“青持,倘若青画能够熬过

此劫,一定嫁你为妻,除非你先弃我,否则此生,不离不弃。”一梦十数年,前生今世爱恨她都

已耗尽,若能用残生换来他的一个完满,她愿意尝试。

青持没有答话,良久之后,他才轻声吐了两个字:“我等。”

青画下了轿,回头望见的是墨云晔失魂一般的眼,她吃力道:“王爷请。”

墨云晔回过神来,从胸口掏了个瓷瓶,缓步走到她面前交给了她哑声道:“暂缓的药。”

“多谢。”青画这才看到他的手上遍布着荆棘一样的图腾,红艳艳地爬满了整个手臂。

“吃药。”手里的药嫣红如血,散发着阵阵诡异的气味,青画想了想,还是咽下了,不过片

刻,她原本僵硬如冰的身子有了一丝暖意,渐渐地,四肢开始有了一些知觉,虽然酸软,却慢慢

有了力气。

青持并没有跟上软轿,青画吃力地回望来时的道路,只见着那个熟悉的沉默的身影立在风里,

如同雾霭晨曦,最后一次了,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让他等在远处。

正午时分,软轿被抬进了一处幽静的竹林,竹林在青云都城郊外,一条小道婉蜒着伸向深处;

路上颠簸,青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也不知道从青云都城到这竹林是怎么个途径,

等她从昏沉中彻底清醒之时,连抬轿的人都已经被墨云晔打发走了。

一间小竹屋、一张琴、一柄剑,异常熟悉的情景,她被放在屋外溪水旁的软榻上,抬眼就能

见着溪旁拨弄着琴弦的墨云晔,墨云晔正在弹一首熟悉的曲子,是“思慕”,青画睁眼的时候恰巧

捕捉到了最后几个弦音,再然后,墨云晔倏地站起身疾步到了榻前。

“你怎么样?”

青画一愣,别开了视线,“求王爷指点真相。”

墨云晔的脸色泛白,没有言语,倒是一个清脆的童音从竹屋旁传了出来:“姐姐!哥哥把你接

来了呀!”

香儿?青画看着一个粉红身影从青翠的竹林深处蹦跳到了榻边,瞪大了眼,自从上次墨云晔

船上一别,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香儿,她还曾经以为她早已经…如今看来,她居然是留在摄政

王府?

“姐姐,你留下来好不好?哥哥他好可怜哦。”香儿咬着衣袖,乌黑发亮的眼珠转了转,偷

偷望向墨云晔,“哥哥的手上被虫子咬了好多疤,哥哥的胸口还破了个洞…”

“香儿!”墨云晔陡然出声。

香儿被吓得缩到了青画怀里,再也不敢开口了,青画本能地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别怕。”

这一声居然出奇的温柔,不仅惊到了墨云晔,也惊到了她自己。

香儿抬起小脑袋,眼泪汪汪地蹭了蹭青画的衣襟,破涕为笑,“姐姐好像娘哦。”

简简单单,却让青画的眼眶毫无预警地湿润起来,有道伤口早已盘桓在她心头许多年,却因

为宁府大仇而一直没有被揭开来过,这会儿香儿一声娘却让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

“你怎么了?”墨云晔脸色苍白地急急上前查看,却在青画防备的眼神不停住脚步,良久,

他才道:“我们收香儿当义女吧,我们一家…”他小心翼翼靠近青画,拉起香儿的小手放在手心,

对着明显是敌意居多的青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墨王爷,我跟你来只是想知道宁府当年的事,后日是我和青持大婚之日,到时还希望墨王

爷一起凑个热闹。”

“青持??”

“王爷此番若只是存心刁难,青画告辞。”山间的溪水潺潺而过,流淌到远方,青画不知道

这小竹屋是在哪儿的山间,却知道溪水流向的一定是一片坦荡之地,大湖或者深潭,九成是村庄

聚集之地,墨云晔的药已经暂缓了“天残”的毒性,她若想走,倒也不见得是毫无生机。

青画的心思并没能付诸行动,因为墨云晔的手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直接按上了她的肩膀,

把她固定在小小的一方榻上,她挣扎,抬眼却对上墨云晔血红执狂的眼和惨白的脸,她从未见过

墨云晔这副样子,只得护住自己几处重要穴位闭上了眼。

林间狂风顿起,落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渐渐湮没了墨云晔凝重的呼吸,青画挣扎无果放弃

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剧痛或者绳索,然而过了好一阵子,直到野风逐渐平息,她依旧没有等来墨

云晔的任何一个动作;又是良久,才有一股轻柔的力道把她略略发冷的身躯环抱住了,有个带着

痛楚的沙哑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念了两个字:“锦儿…”

锦儿,宁锦,墨云晔叫她宁锦,他终究是知道了。

青画不再挣扎,面如死灰,虽然早就料想过有一天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会曝露在她不

想有交往的人面前,可她没想到的是,真的到了那一刻,她所有情绪都成了空,那一刻,不是怅

然,不是快意,不是惊慌,甚至不是憎恶,她只是茫然,只是绝望。

六年前,她家破人亡死不瞑目,六年后,她又以同样狼狈的姿态和墨云晔纠缠在了一起…

明明一切都已经从头来过,可是冥冥之中,老天爷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她没有一丝逃脱的机会,

遇上墨云晔,不管是青画还是宁锦,终究是在劫难逃。

第十章

“锦儿…”墨云晔知道自己的手一旦放松就会颤抖,他眼睁睁看着那双本来还闪烁着执拗

光芒的眼眸,在他喊出“锦儿”二字的刹那间蜕变成了灰色,眼底一片死寂,他的心也跟着抽痛

起来;一瞬间,他居然能感受到她的绝望,这一双眼,在很多年前那个溅了血的婚宴上,他也曾

经见到过的,那时候他只是心惊,却并没有多考虑,所以老天爷给了他致命的惩罚,让他眼睁睁

看着她倒在堂上,再也…

他几乎是立刻放开了手,用力拥紧那个连名字都能带给他心痛的人,他在她耳边慌乱得语无

伦次:“锦儿,你不需要承认,不需要…”

青画毫无声息,任由墨云晔拥着她低喃:“你想不想我死,想不想?锦儿,如果我死可以换你

珍惜自己的性命,只要你想,我会帮你达成…”

青画的眼里依旧是死寂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了一丝光亮,“我活不长了。”她淡道,事

到如今,她想知道的只有宁府当年的真相,至于和墨云晔的仇,她早已没有余力。

墨云晔的神色顿时有些骇人,他一字一句道:“你不会死。”

青画再没有开口,对榻旁静静坐着的墨云晔也不再理会,他知道真相也好,不知道也罢,事

到如今,又有什么分别呢?

香儿估计是闷着了,趴在榻边睡了过去,直到日落西山都不见转醒,打断她熟睡的是墨云晔

骤然起身的声响,“铮!”他的琴落到地上,磕到石头上,琴弦断裂发出呜鸣,而琴的主人一张温

文儒雅的脸早就没了任何血色!

“哥哥,哥哥!”香儿几乎是在一瞬间睁开了眼,手忙脚乱地跑进屋于里端出一碗浓稠的碗

递上去,然而墨云晔却狠狠掀开了那药碗,他脸上的神情罕见的狰狞,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楚,

身子已经有些佝凄。

“哥哥!”香儿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青画静静地躺在榻上,眼睁睁墨云晔最后望向她的、极其复杂不舍的神情,然后转身踉跄着

进了竹屋,竹屋的门被狠狠关上,发出尖锐的声响,香儿怯怯地蹲在青画身边,小小的脸上居然

写着满满的关怀,青画摸了摸她的脑袋,闭上了眼,没过多久,香儿也跑了开去。

青色的竹门,隔绝了屋里、屋外两个世界,从日落到月升,从鸟叫到虫鸣,到最后,连月色

都渐渐消散了,只留下林间雾霭沉沉,望不透的黎明,一夜在静默中流逝,无声无息。

青画一夜未眠,清晨,马蹄声踏破了竹林的宁静,一身戎装的秦易带着两三个侍卫行色匆匆

到来,秦易下了马,把一卷锦布交到了青画手里,行礼道:“郡主,这是王爷彻查后的结果。”她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宁府当年灭门的真相。”

青画结果锦布的时候有些发抖,本来已经平缓的心跳陡然间停顿,继而是快跳出喉咙一般的

跃动。

“郡主,听小易一句劝。”秦易的脸色柔和,似乎是思量许久才开口,“王爷自小便是高高在

上的人物,这种高高在上会让他太过相信自己能够一手掌控全域,位居高位、聪明绝顶,可是这

种人有时候也会比寻常人笨,笨到自以为能够安排好一切,一旦失败了就彻底没了主意,明明心

里慌得死去活来还死撑着。”

“你想说什么?”

秦易笑了,“郡主,假如宁府的事无关王爷,您可否给王爷一个好好活下去的可能?小易侍候

王爷多年,王妃又曾经待小易有恩,我虽无秦瑶那份心思,但却也是真心实意希望王爷和王妃能

够和乐安康。”

“你…”青画的心思早就沉进了锦布上的内容里,看得出这锦布年岁已久,布匹上透着暗

黄色,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一些事情,记载这些字的主人是个姓方的、早年战死沙场的将军,

一块方寸大小的锦布,记载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十年前,宁相和墨云晔的父亲两分权势,文有宁相、武有墨王,先帝的实权被两个势力分割

殆尽,宁相与墨王,每个都有足够的能力问鼎皇位,互不相让,争斗多年都没有一方胜出,锦布

的主人方将军是先帝唯一的心腹,在先帝的授命之下接近宁相,用仅剩的三成兵力做为交换,助

宁相对墨王斩草除根,于此同时,宁相秘密收留青云三皇子,欲与青云结为联盟…

然皇家血统毕竟不容外族,宁相若要登帝必定惹来非议,所以先帝用江山大权作交换,换在

宁府内安放一套皇袍,做为宁相大胜后保皇族生息的筹码,胜,则皇权送上,甘为傀儡;败,则

抄家灭族,收回文权。

年逾,墨王暴毙,先帝封其子墨云晔为闲王,而后,这位姓方的将军就被发配到了边疆,直

到垂暮之年,至死不还。

一方锦布,记载的事情是血淋淋的权势之争,青画久久没有动作,只是呆呆盯着那锦布,眼

里空洞一片:她想过爹爹当年是为保先帝,不惜与墨云晔殊死搏斗,也想过是墨云晔不满爹爹在

朝中德望,有心铲除异己…却没有想到,六年前宁府灭门的惨烈结局,是一场为权、为势的赌

局失败的后果。

如果真相是这样,那青持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做她玩伴的…如果真相是这样,那她所做的事,

究竟是为了谁?

“郡主,六年前,王爷并不知这个约定,他只是为求保命得胜,把宁相送进天牢。”秦易轻

叹,“当年的王妃天真无邪,怎么可能知道她悠哉日子的背后,王爷和宁相生死搏斗的暗潮?王爷

保下宁相一命押在天牢已经不易,真正害宁府满门的人,是先帝。”

青画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听见秦易轻飘飘的话夹带在风里,句句刺耳钻心,她的脑海里茫

然一片,连竹屋门打开发出的声响和渐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里紧拽着的锦布被人轻轻抽了出来,墨云晔略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宁

相当年答应宁锦嫁与我为妻,如果他侥幸胜了,足够保她一命,宁锦已经是宁王妃,自然不会被

列在抄斩之列;锦儿,我们早就有约在先,无论如何保你一命,后来我放任想容伙同秦瑶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