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慌乱在后,急于求胜,是我错…”

“后来…呢?”

“后来,宁相输给了我。”

“后来?”

“后来,我自负运筹帷幄,我…”墨云晔用尽力气让自己从一片血红的梦魇中回过神来,

眼圈泛红,“锦儿,我愿用余生偿还,我…”

“不需要了。”青画陡然打断他。

墨云晔的脸上满是伤痛,青画却看得笑了出来,也许是这笑容太过诡异,墨云晔的眼里居然

闪过一丝惊慌,青画不理会,只是吃力地下了榻,站在他面前朝他扯出个揶揄的笑,“你还认得我

这张脸吗?这脸和宁锦不同,这手和宁锦不同,这身体和宁锦不同!墨王爷,宁锦早已化成了灰,

您难道不知?”

墨云晔脸色苍白,只是喃喃:“锦儿…”

“两日之期快到,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我回宫。”青画已经有些疲惫,却仍耗了大半力气

直视墨云晔,墨云晔却忽然埋头笑起来,笑声之凄厉,比晨间山风更凉上三分,他说:“即便宁府

灭门不是我所为,你也…无法原谅我?即使我决心赔你一条性命,你也不想原谅我?”

青画忽然觉得很冷,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即使不想哭,眼泪却在这个人面前决堤,这

是墨云晔啊…

“一条命,不够赔。”青画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她只是茫茫然回头,仿佛又

见着了那等待三月芳菲毒发的日子,她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下腹,抬起头的时候眼泪落到了手上,“墨

云晔,你欠我的不只一条命!”

墨云晔一愣,顷刻间眼睛里先是不可置信,继而是满溢的震惊,他陡然向前一步,张口却没

有发出声音,只有满脸的绝望,有什么东西碎了,再也拼凑不起来。

孩子,他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他抬不起手、迈不开脚步,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一袭绿衣

渐定渐远,到末了,眼睛已经痛得睁不开,他惊恐地看到那一袭绿衣摇曳了几下,重重地栽倒在

地上。

“锦儿!”

秦易上前扶住已经昏迷不醒的青画,把她又拉扯着回到榻上,忧心忡仲地望了墨云晔一眼:“王

爷。”

墨云晔面无表情地踱步到了榻前,吐了一个字:“刀。”

“是。”一把雪亮的匕首被交到墨云晔手上,墨云晔接过它,轻轻划过手腕上那缭绕的印记,

少顷,暗紫的血珠顺着他的手腕滴落下来,渐渐结成了缕,他丢了匕首,把带着伤口的手腕放到

了青画的唇边,小心地把血引入她的口中,看着血一滴一滴进到她口中,他的唇边才拉开一丝苦

涩的笑。

“锦儿。”他轻轻喊了一句,屈膝跪在榻前,俯下身去亲吻她还残留着血迹的唇,只是轻轻

的触碰,他居然…哭了。

帝师司空身亡,这个传奇一般的男人的死讯犹如野火春风一样,迅速地传遍各地,秦易带来

了更为确切的消息,司空是身中奇毒死于朗月,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毒,才能让司空都想不到解

除的办法,这恐怕当今世上,再没第二人可以给出答案。

墨云晔静静地听完了秦易的禀报,片刻后才道:“那林音呢?”

秦易闻言展开了笑脸,“林大夫在半里之外,王爷可是要召见?”

“不用。”墨云晔吃力地站起身,望了一眼紧掩的竹屋门道:“你守着她,我亲自去见林音。”

“是。”

林音其人,江湖传言是恶多于善的,传闻他身为医者,时常见死不救,又传闻他听命于朗月

的摘星楼,替摘星楼主杀人无数,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出身名医世家,却并不为家族所承认,没

有人知道他师承谁人,无论传闻是否属实,他都是唯一可以和司空的医名相提并论的唯一人选。

林音此行低调至极,墨云晔花了好些人力,才终究是在半道拦到这位名医,老天庇佑,摘星

楼主对“天残”之毒颇为感兴趣,这才答应一见。

约见的地方是竹林之外,墨云晔在那儿等了半盏茶,终于见到了两个骑马而来的年轻男子,

他们一个青衣、一个白衣,翩翩而来。

“林大夫?”墨云晔犹豫着朝青衣人开口,青衣人微微一笑,低眉摇头,“在下云清许。”白

衣人下马对着青衣人行了个礼,才笑道:“王爷,这是我家楼主,在下林音。”

摘星楼主的名号墨云晔是早有耳闻的,却没想到居然是个翩翩公子,正当他斟酌用词的时候,

林音的眼神落在他的手腕上,他当然知道,那儿正漫布着暗紫的印记。

“舍命?”林音轻轻挑眉。

“是。”墨云晔的脸色微微变了,低头盯着手上的印记不语,这舍命蛊是甘苗所赠,做为他

留下想容一命的交换,他的血能换来青画三日安稳,可是,却也是让她毒性更深一分,与之相伴

的,是他自己损一分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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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音笑了,“王爷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只是…”他的笑容变了味儿,“只是王爷这般牺牲,

却也不能换来那人保命。”

墨云晔闻言一颤,躬身郑重其事地对着林音行礼道:“求林大夫指点。”

林音笑道:“此事楼主有意相助,林音自当尽力,只是这天残毒家师穷其一身,至死都只

寻了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可是这以毒攻毒,需要饲主付出的,你能承受吗?”

“需要什么?”

“三年,三年内天残毒体沉睡,饲主每日滴血喂蛊,三年后,待到毒体苏醒之时…饲

主心智全无。”当今世上有情人比比皆是,又真的有几人做到如此?

墨云晔出乎林音意料地笑了笑,似乎完全没有纠结过选择,他只是问他:“尊师是…”

林音敛眉一笑,吐出两字:“司空。”司空二字,从白衣如雪的林音口中说出,居然带着几分

蛊惑的味道,他像在细细咀嚼一般,念完后低眉笑了,狂风毫无预警地袭来,吹乱所有人的衣襟,

铺天盖地的沙尘从远方而来,拍打在脸上生疼。

“师伯,来了怎么不知会侄儿一声?”

“你说,司空如何?”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在狂风中赫然响起,这声音让墨云晔陡然惊醒,

,满眼的杀气,甘苗!

蛊惑的声音如同锦绸一样润滑,听到人耳里却让人毛骨悚然,在场的三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变

脸色,直到甘苗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说司空如何?他是不是…死了?”

林音微笑道:“是,家师半月前死于逆天,是为徒的无能,无力回天。”

甘苗素来打扮得妖异无比,行为举止更是邪气十足,怪异的是林音简筒单单几句话居然让她

所有的动作都停下了,风停了、沙止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归静谧,唯有她的表情一点一点透出了

疯狂,她的眼里渐渐起了波涛,盯着林音像要裂开来一股,“死了?”

林音颔首,“是,师伯。”

“他不是有鬼蛊吗?”甘苗陡然间尖叫出声,她的声音本就怪异,这会儿尖声叫出来凄厉无

比,令人发寒。

林音等甘苗累到极点渐渐收敛了尖叫,才淡道:“师妹自小体质过阴,死气颇重,家师为保师

妹性命,六年前就把鬼蛊给了师妹。”

“师妹…”甘苗暗色的眼里狰狞起来,“是那个叫青画的丫头?”

“是。”

甘苗红了眼,指缝里不断有血涌出,半晌,她才森森开口:“那他…有没有什么话…”

“有。”

“什么?”她急切地靠近。

“师父说,他一生活得纵性,犯下不少杀戮、欠下不少债,独独不欠的一个是师伯你,如有

来世,绝不再见。”

“绝不相见,绝不相见…”甘苗的眼神一下子涣散了,再也聚集不起来,片刻之后,是她

凄厉的笑声,“绝不相见,那我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我活着做什么…哈!绝不相见…”她已

经彻彻底底疯狂了,疯狂的眼、疯狂的举止,就像是一个压抑很久的癫狂之人爆发,一旦开始了

就停不下来,凄厉的笑声把竹林变得如同鬼城一样。

墨云晔静静看着,忽然有些明白了,甘苗再厉害,司空的死却是她的致命弱点,甘苗和司空

的过去他无从得知,但是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没了司空这支柱,甘苗她终将退出这场混战,彻

底成为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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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画在青云宫内醒来,入眼的是朱木雕花的床和碧青的纱帐,纱帐外团团围着御医和侍女,

闭眼前的竹屋和墨云晔都如同梦境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最为熟悉的环境和人。

她的清醒乐坏了一干太医和侍女,小姿端来了一碗浓稠的药到她面前,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轻

声道:“郡主,用药吧。”

御医急急替她诊了脉后就退了出去,其余的侍女也一道被青画遣了出去,整个房间就只剩下

小姿一人,小姿对青画的想法了然于胸,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郡主,先喝药,好不好?”

那碗药浓稠无比,还带着一股浓郁刺鼻的味道,这微微腥甜的味道让青画反胃至极,她想推

开那药碗,只是见着小姿满脸的希翼有些不忍,还是硬着头皮把那药灌下喉咙,咽下药,她理了

理繁杂的思绪,问小姿:“青持呢?”

小姿的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她第一句问的是这个,良久才踟蹰道:“郡王,婚期已过,您回宫

那日…是婚期后一天。”

“婚期…后?”

“是,陛下坚持延缓,可是…可是那些老头…”小姿在宫中已经算不得稚嫩,但说起这

事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她自小侍候的郡主就要嫁给

当今天子为后,可是婚期将至,朝中的反对之声也越发严重起来:青画虽是忠烈之女,之前册封

太子妃时,所有人都迫于老皇帝的威仪方心服口服,但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今日青画要为后,终

究是惹来了朝臣的不满。

新皇根基尚不稳固,选后大事关系到未来几十年朝中势力倾向,每个党派都希望当上皇后的

会是自己的人,在这等风口浪尖之上,青画却是个空有忠烈之后美名,实则无权、无势、无根基

的人,她若为后,谁人能服?只是她和青持的姻缘乃是先帝定下,故而才忍下波澜;青云国上下

信奉神明,对皇庭祭祀之类礼仪颇为看重,青画婚前失踪恰巧给了百官一个最好的理由,以于神

明不敬、损害国运为说辞,逼青持废除婚约,另娶皇后。

“青持另娶…”青画喃喃了一句,细细体会心尖上划过的一丝钝痛,除此之外,却也有一

分怅然。

小姿却会错了意,急得眼泪止不住,“郡主,您别急,陛下、陛下对您那么好…他肯定不会

始乱终弃的!”

“小姿…”

“郡主,陛下对您…”

“小姿,青持他是一国之君啊!”青画笑了笑,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不经意的一个抬头,

她却瞥见那个熟悉的沉默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只是短短几日,他却清瘦了不少,明明是个结实

的剑客,如今看来却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青画心中酸楚,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不声不

响地迎上他的目光,凝视着,不知为何,明明隔得那么近,她却有种就此分离的错觉。

小姿也发现了青持,默默退出了房间,青持却不急于进房,他远远站着,仿佛连呼吸都收敛

了起来,从门口到床边不过区区十数步,他却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青持。”青画微微笑了,下了床。

有了第一步,第二步就不难,青持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他终究是迈步进了房间,扶过青画

坐到桌边,替她斟了一杯茶递到她嘴边,看她喝下了又找了件外衣披在她肩头,未了,他定定看

着她,却始终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