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点点头,安慰皇贵妃道:“菀儿说的没错,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说是这么说,但皇帝陛下心里也很清楚:那个女子想要回来,只怕很难了。这么多年来,他派人暗地里一直在找,害怕发了海捕文书后,一旦那秋素娥是在坏人手里,对方会将她杀了灭口,只可惜,到现在也是音信皆无,这除非是遭遇到不测,不然他不信连他那些搞追踪刺杀的专业卫队都找不到这么一个大活人。

“将心比心,所以臣妾就一下子理解那女孩儿了,若是……若是臣妾的侄女儿遭了这样厄运,臣妾也绝不会放过那几个侮辱她的畜生。”

正想着,却听皇贵妃又把话转回正题,皇帝便微笑拍拍她道:“好了爱妃,不要去多想别人的事,刚刚不还说不是你那侄女儿吗?”

皇贵妃微笑道:“当时姐妹们七嘴八舌,什么处置意见都有,臣妾也说了,回来想想,又怕皇上知道后说臣妾心狠,所以这不是和皇上解释一下,臣妾为什么会这样心狠吗?省得皇上去了其他姐妹那里,让人断章取义把臣妾的话说给您听。”

皇帝笑道:“就你精明,如今这后宫里还有谁敢在朕面前说你的坏话?”

皇贵妃笑道:“皇上这话臣妾可不敢当。如今后宫就这么几个姐妹,大家跟了皇上多少年,自然都是有分寸的,彼此间也算和睦。不过若是有机会在皇上面前借着说话来编排臣妾几句,这也不过就是顺嘴儿的事。有时候皇上去哪个姐妹那里多了,臣妾心里嫉妒,也会在您面前编排几句啊,这都是人性使然。”

第二百三十一章:消息传来

几句温言软语,哄得皇帝更是开心,轻轻点了一下皇贵妃的额头笑道:“也只有你才敢在朕面前说这些话,真是奇了,朕也偏偏爱听。”

“那是因为臣妾什么都不瞒着皇上,就算做错了,我也正大光明的错,该认错的时候也不含糊,皇上不总说臣妾赤子之心吗?像我这么笨的人,如今还能做皇贵妃,就是因为对皇上赤诚一片,您喜欢我这性子啊。”

皇贵妃言笑晏晏,她保养得极好,将近五十岁的女人,却仍如三十出头一般,最难得的是她全没有老女人的严肃刻板,反而身上还时不时会流露出一股少女的天真烂漫气息,老夫老妻的感情,再加上这份儿明艳俏丽,所以皇帝极为喜欢宠爱她,此时见这一笑明媚娇俏之极,心里就猛地一动,刚想搂过来温存一番,就听门外太监禀报道:“皇上,陆大人求见。”

皇帝拍着额头一声,对皇贵妃摊手道:“你看,朕好不容易偷个浮生半日闲,他们也不肯饶了朕,竟追到这里来。罢了罢了,我过去看看有什么事。”

皇贵妃也不厮缠,知道这位皇帝是极为热衷政事的,自己若这个时候歪缠,那可真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忙起身亲自为皇帝整理衣冠,一面笑道:“这些大臣们是有些不像话,也不能看着皇上精神旺健,就这么的缠着您啊,不过臣妾知道,国事为重。”

“朕的菀儿是最懂事的,这些方面就只有你进退分寸掌握的最好。”皇帝呵呵一笑,搂着爱妃在她脸上亲了下:“今晚朕翻你的牌子,等着朕过来。”

“是,臣妾恭候皇上大驾。”

皇贵妃行了个礼,亲自送皇帝出去,回来后就见身边心腹宫女初杨在那里偷笑,于是纳闷道:“笑什么?”

初杨得意道:“奴婢没笑,奴婢只是佩服娘娘,您和皇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恩爱,宫里那么多鲜孩儿,也不见皇上对她们流连忘返,从五年前开始,更是连选秀都停了,贵妃娘娘这魅力真是太大了。”

“胡说什么?皇上不是不爱新鲜,只不过他重情义,所以倒更喜欢我们这些早年和他一起走过来的人陪伴,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有几个沉稳的?一个个只会狐媚功夫,殊不知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

想到那些野心勃勃的年轻贵人答应,皇贵妃不由微微冷笑,接着正容道:“初杨,你让小宇子往我家里去一趟,叫嫂子明儿递牌子进来,我要见她。”

“是。”

初杨答应一声,心中实在好奇,暗道先前长公主在,就把我们都遣了出来,刚刚娘娘也没让我在眼前伺候,现在更是急着见家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一边想着,不禁偷偷看了主子几眼,却见皇贵妃坐在榻上,托着腮正出神,只从眉眼神态间,着实揣测不出她有什么心事。

“老太太,这是今儿贵妃派人赏下来的蜜瓜,说是在宫里暖房中结的,您尝一尝。”

老太君微微一笑,伸手接了块瓜放进嘴里,慢慢点头道:“甜倒是甜的,不过终究不是季节里的东西,吃着总差了那么点味道。”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笑道:“这就是极好的了,寻常人家可是吃不到,老太太还想着季节里的呢,要等哈密那边进贡的胡瓜,怎么着也得九十月份了,不然路上就坏了。”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忽然问身旁的玉容道:“你们太太进宫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吧?派个人去大门口看着,什么时候回来了,就过来告诉我一声。”

玉容连忙笑道:“这事儿哪里还用老太太操心?太太知道您牵挂皇贵妃,若是回来,第一个就是到您这里禀报呢。”

老太君笑道:“这话也没错。”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小丫头道:“太太过来了。”接着门帘一挑,侯爷夫人贾氏走进门来。

“老太太。”

贾夫人先上前行礼请安,接着才笑道:“儿媳刚从宫里回来,知道您记挂着贵妃娘娘,所以特地过来向您禀报,娘娘好得很,一点儿也没变,还赏了许多点心让儿媳带回来,说是御膳房的新花样,特地请老太太尝尝鲜儿。”

“这孩子,总记着我爱吃点心的事。把她辛辛苦苦拉扯大,别的都不记着,就想着我是个老吃货。”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老太君细细看贾氏,见她目光明亮,脸上明显是压抑着雀跃之情,心中不由奇怪,暗道怎么着?莫非菀儿要封后了?可当年皇后离世时,皇上伤心之下曾经发过誓言,说后宫只有那一位皇后,再不会册封其他人为后啊,金口玉言,怎么可能更改?

正想着,就见贾氏对玉容使了个眼色,淡淡道:“这里有我伺候老太太,你们先出去吧,笑闹了这会子,想必老太太早让你们烦透了。”

玉容就知道她有话要说,连忙带着小小的丫头出去,一瞬间,屋子里就只剩下婆媳二人。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老太君又是紧张又是好笑,却见贾氏凑过来,小声道:“娘,照儿媳和贵妃娘娘的推测,可能……大概是有了素娥的消息。”

“什么?”

老太君这一惊非同小可,猛地坐起身来,一把攥住了贾氏的手,激动道:“在哪里?你可见着她了?”

贾氏黯然道:“娘,儿媳说给你听,您老可别气坏了身子。”说完将贵妃的推测说了一遍,然后伤心道:“如果真是如贵妃所说,那只怕素娥是不在人世了,好在她还留下了后人,如此性情刚烈,嫉恶如仇的女孩儿,倒也不辱没我秋家门庭。”

第二百三十二章:和盘托出

这件事着实有些千回百转,老太君一时心死如灰,一时又痛愤难当,一时又生出希望,如此好一会儿,方缓过神来,皱眉道:“就仅仅依靠徐大人一番推测,便说那凶手可能和素娥有关,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贾氏叹气道:“病急乱投医,咱们这么些年也没找到素娥的一丁点儿线索,如今虽然这个也不确准,但总算也是一线希望。贵妃娘娘说了,能让三个勋贵半夜冒险赴约的,除了我们素娥,她实在是想不出别人。老实说,其他人家,就算女儿被掳走,这么多年了,也早忘得差不多,更有些猪狗不如的,怕还觉着那样女儿回来是败坏门风。也只有咱们家,老太太每年都要去寺庙上香许愿,求菩萨垂怜让那孩子早些回来,这是人尽皆知的。不是素娥,还有谁能让那三个混蛋因为这么点子事就冒险赴约?娘……娘,我……我也觉着贵妃娘娘说得有道理,那复仇的人……很可能就是素娥的亲人,我那苦命的女儿啊……呜呜呜……”

老太君目光闪动,好半晌,她忽然挺直了腰板,沉声道:“既如此,让你们老爷下帖子,请徐大人过府一叙。”

贾氏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老太君的意思:没错,若说这内中详情,还有谁会比徐沧更清楚?他透了话给长公主,接着长公主又进宫把这话传了出来,难道仅仅是要征求下太后和宫妃们的意见?怎么敢保他不是用这种方式给贵妃递话?

不过想到此处,贾氏又有些犹豫,暗道如果真是素娥的后人,徐大人为什么不直接登门说明,反而要拐弯抹角把话递到贵妃面前呢?万一长公主进宫那天贵妃不在,这话还要递给谁去?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贾氏思念女儿,早已思念的快疯魔了,当下回房,等到丈夫一回来,就让他立刻下帖子请徐沧。

帖子到的时候徐沧正在大理寺,李王刘三家并没有消息传来,他估摸着那三个恶棍应该是早就醒过来了,不知是因为心里有鬼还是太羞于见人,反正对方没有来请他过去探望,既然不让他过去,他不明前因后果,又怎么可能断案?所以徐大人拖延的心安理得,毫无压力。

看到国公爷下的帖子,徐沧就是精神一振,他让母亲去太后那里,一是为这个案子寻求支持者;二来就是想透话给皇贵妃。若皇贵妃真如传言中的聪明绝顶,她不可能不泛起一丝疑心,只要有这一点疑心,就足够了。一个动用所有力量寻找失踪亲人寻了十八年的家族,当然不可能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整了整衣冠,徐沧和下属交代一下,便出门骑马往宁国公府而来。不出意外,秋公爷只和他寒暄了两句,就请他来到后院老太君的院落。

彼此厮见过,老太君也不多言,直接开门见山道:“听闻威灵侯府长春侯府和安信伯府一夕之间遭遇不幸,但不知徐大人是否已经查出了眉目?凶手系何人所为?”

饶是徐沧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仍不免让老太君这番话给噎了一下,他心中暗道:这老太太也太开门见山了吧?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疑惑,老太君干脆挑明了,苦笑道:“徐大人是知道我家里事情的,从前老身也拜托过大人寻找我那苦命的孙女,只可惜时日久远,大人也无能为力。十八年,老身纵有耐性,也早消耗殆尽,还望大人体谅。老身已年近古稀,不知有几年好活,也不知余生中,还能不能得到我那孙女的消息,若知道她的下落,无论她……现在怎样,总能叫我死个瞑目。”

说到这里,声音不禁哽咽了,但很快又振作精神,对徐沧道:“这一次的事,忽然找了徐大人过来,确实有些无头无尾,但还望大人念在老婆子思念孙女的份儿上,据实相告,大人,此案……到底和我家那孩子有没有关系?”

“有。”

老太君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徐沧再不能隐瞒,更何况他本来也无心隐瞒,于是一点头,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秋老太君整个人都为之一顿,然后忽地激动站起,徐沧连忙上前扶住老人,就听她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喃喃道:“还请……还请大人详细告知。”

屏风后有哭声传来,接着一个妇人踉跄而出,来到徐沧身边就跪下了,哭着道:“大人,求您可怜可怜我这个做娘的,您告诉我,素娥……素娥她还好吗?她……她还活着吗?”

徐沧心下一沉,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敢瞒骗夫人,令爱……已经不在人世了。”

即使这个答案是在意料之中,贾氏仍忍不住软了身体,徐沧不好扶她,旁边早有国公爷将她扶住,一面哽咽道:“大人,可知素娥是被……是被谁人所害?”

“下官就如实和老太君以及国公爷明说了吧。这一次李刘王三位勋贵遭到残害,凶手……便是秋小姐的女儿。”

这个就是之前贵妃和贾氏说的推测,老太君也是认同的,然而真正听到徐沧这么说,知道事情就是这样,她们反而有些不敢置信,不敢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徐沧便镇定道:“当年秋小姐被山贼掳走,结果当天晚上,那群山贼或许是因为打劫颇丰而高兴,以至于喝得酩酊大醉,结果给了秋小姐逃出来的机会。”

贾氏险些晕厥过去,但听到徐沧开始细诉十八年前的往事,又悠悠转醒。徐沧对她点点头,这才继续道:“秋小姐逃出来的地方,就在离石花镇不远的荒郊野外,那天晚上月正当空,有三个公子哥儿错过了宿头,趁着月色赶路,正好遇上秋小姐,秋小姐原本以为遇到了救星,哪里想到那三个男人实在禽兽不如……”

不等说完,就听国公爷叫道:“这……这不可能,如果大人说的三人是李刘王家三个的话,他们……他们应该是认识小女的,知道小女身份。”

第二百三十三章:亲人

“没错。”徐沧目光沉沉地看向国公爷:“所以下官说他们着实禽兽不如。他们明明认识秋小姐,知道京城侯府正在寻找她,可见她孤身一人,到底还是动了心思。”

“混蛋,这三个混蛋,禽兽,畜生啊!”

贾氏忽然捶着桌子悲号起来,秋老太君也是脸色铁青,徐沧等她们冷静下来,才又接着道:“事后,那三人将昏迷的秋小姐扔在荒郊野外自生自灭,从这一点上来看,本官认为他们有杀人动机,虽然没亲自动手,可是那样一个山脚下,蛇虫野兽出没,土匪窝近在山间,不难想象秋小姐一个弱女子

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砰”的一声,却是秋老太君一拳敲在桌子上,七十多的老太太,这一击却是把桌上盘子都捶地跳了起来,可见心中愤怒有多么强烈。

贾氏连忙过去握住婆婆的手,哽咽道:“娘保重,您千万别伤了自个儿。”

“放心,我会保重,不亲眼替素娥报这个仇,不亲眼看着那三个畜生下地狱,我怎么会闭眼?”

秋老太君沉声说道,一双眼中杀机毕现。看的徐沧都有些心惊肉跳,暗道小宣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最起码她没直接杀了那三个混蛋,也幸亏她没有杀人,有秋家和皇贵妃,这事儿总有转圜余地。如果真杀了,那毕竟是勋贵来的,老太君和皇贵妃就算觉着杀得好,又哪有那么容易应付三家的怒火。

正想着,就听国公爷开口道:“徐大人,请您继续说。”

徐沧点点头,接着道:“也是秋小姐命不该绝。正好有一个看守义庄的书生,因为无钱住店,所以趁着月色正好赶路,他走到那里的时候,秋小姐已经悠悠转醒,只是没有行动能力,无奈之下只能呼救。于是那书生便救了秋小姐。”

国公爷也是精明的人,听到这里便疑惑道:“一个书生,竟然沦落到看守义庄?这似乎不合常理。”

徐沧点头道:“国公细心。不过这个书生自有他的苦衷,详细情形,您日后便明白了。当下这个书生将秋小姐救回义庄,秋小姐……她……唉!她自觉为家门蒙羞,不肯回来,结果两个月后发现珠胎暗结,她一个弱女子,实在没有谋生能力,没办法就在义庄内住了下来,与那书生假扮了一对夫妻,幸亏有那个书生照料起居,却不料怀胎十月,最后临盆时,却……却是难产……”

“啊!”

屋内三人又惊叫了一声,贾氏便哭道:“我那可怜的儿,就是……就是因难产而死么?”

“是。”

徐沧点头,为了让三人快些从悲痛情绪中解脱出来,便接着往下叙说道:“秋小姐逝去后,那书生就把她的女儿当做自己亲生女儿来养育。然而这个女孩儿到底是秋小姐的骨肉,不同于寻常女子,她不爱女红花草,却独独对书生的验尸技术兴趣极为浓厚……”

不等说完,就见国公爷猛地抬头,喃喃道:“我听说……我听说大人身边新收的那个验尸仵作,就是女孩儿家,莫非……莫非她就是?”

“正是,小宣就是秋小姐的女儿。当年宣伯父一次醉酒后,将秋小姐告诉他的事都告诉了小宣。从那天起,小宣就立志要为母报仇。只是害怕父亲伤心,所以从未将此事宣之于口。恰好去年秋天我广招天下仵作,她知道消息后,借机进京,化名宣素,来大理寺应征,最后因为精湛的技术从所有仵作中脱颖而出。这之后伴随我下江南去山东,有她的帮忙,我才可以连破大案。老太君,秋夫人,国公,下官没有半句虚言,小宣真名叫做宣素秋,她就是老太君的曾外孙女,秋夫人和国公爷的外孙女。”

三人面面相觑,平心而论,她们知道徐沧说的合情合理,但此事实在太过重大,更兼秋素娥的逝去,让几人心里都难以接受。好半晌,秋公爷才开口道:“多谢大人告知此事,只是……说那位宣姑娘就是素娥的女儿,不知……大人可有凭证?”

徐沧沉声道:“当日秋小姐被掳上山,身上佩戴的首饰全部被抢劫一空。她自觉辱没门庭,从没想过要回来,也没想过要让女儿回来,因为她自己虽然怜爱这个小生命,却也觉得……这个小生命乃是那三个禽兽其中一人的后代,实在……无颜面对祖宗,所以就这样,也没有留下任何话,任何凭据但是……“

秋老太君和国公爷以及贾夫人三人正皱着眉头,就听见徐沧这句“但是”,不由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侯爷更是紧张道:“但是什么?”

“据宣伯父所说,小宣甚肖其母,所以……她是不是秋小姐的女儿,或许老太君和夫人一看便知。”

秋老太君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喃喃道:“甚肖其母么?徐大人,您快将那孩子带来给我看看。”

徐沧摊手道:“老太太以为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就登门求助?而是通过母亲向宫里递话。如今是皇贵妃细心,发现这其中端倪,若是稍微粗心一点儿,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若我是处心积虑要让您家知道此事,我会如此随便吗?”

这的确是十分怪异,秋老太君便疑惑道:“不知大人有何顾虑?”

徐沧苦笑道:“实不瞒老太君,我与小宣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我……我是不愿意做任何让她伤心的事。这件凶案发生后,小宣就来到我面前自陈罪行,可她半分没有提过秋小姐之事,是我根据李王刘三人不合常理的行踪推断出她母亲的身份非同一般,再与十八年前旧事联系,这才发现她很可能是秋小姐之女,如此,宣伯父知道瞒不过去,这才和我和盘托出事实真相。但他们父女两个苦苦哀求,只说不愿回家,不为家门抹黑乃是秋小姐的遗愿,她宁愿杳无消息,让你们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她尚在人间,也比把这样残酷的事告诉你们的好。我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他们父女,所以……要让小宣来见您,怕是还要劝一劝她。”

第二百三十四章:玲珑心思

贾夫人豁然起身,沉声道:“既然那孩子不肯来见我们,那我就去见她……”不等说完,就被国公爷拉着坐下,听丈夫沉声道:“你怎么这样傻?徐大人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去见她,你是要吓着那孩子吗?”

“我……我怎么忍得住?十八年了啊。”贾氏抬袖子擦眼泪,这里秋老太君任儿媳妇默默哭泣,又转向徐沧道:“既然那父女俩如此坚持,徐大人因何又暗中透露消息给公主,让她进宫叙说,引皇贵妃注意呢?”

徐沧也不掩饰,大方承认道:“因为李王刘三家并非普通人,他们是勋贵,在京城勋贵圈子中也是同气连枝,我一个大理寺少卿,仅凭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和他们抗衡,不得不寻找盟友,至于我为什么要寻找盟友,刚刚我已经说过,我与小宣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儿,做下这样事,有为母报仇的名义,我也不忍心她为三个畜生毁掉性命,更何况是我心爱的女子。我有私心不假,但我自认为这并非徇私枉法。我答应过小宣,三日之内,一定会拘捕她,而到时候一旦审讯,以我的身份,显然也不适合干涉其中,刑部的大人们未必有替小宣一个弱女子去得罪几家勋贵的古道热肠,所以我要让小宣能够度过这次劫难,必然要借助秋家之力,也只有你们,才有立场站在小宣背后,为她撑腰,助她对抗三家勋贵的咄咄相逼。一边是宣家父女的请求,一边是案情严峻,我左右为难,只好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至于结果,就顺其自然。”

他说到这里,不由苦涩一笑,轻声道:“虽然秋家有皇贵妃的关系,但到底李王刘三家也不是等闲之辈,皇上在这种时候也很难帮忙说话。老实说,若非秋家十八年来始终不遗余力地在寻找秋小姐,我也不看好你们会帮这个忙。但既然你们有情有义,我总觉着,你们可以成为小宣的后盾。所以我看见国公爷下的帖子,就立刻过来了。”

秋公爷点点头,忽然沉声道:“这样妥当吗徐大人?你不是说那女孩儿……小宣不许你来找秋家说出真相,可如今你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和盘托出,不怕她怪罪你吗?”

徐沧摊手道:“小宣没理由怪罪我啊,我的确没有主动来秋家求助啊,是因为我回家时和母亲说起这个案子,母亲心里生气,进宫时才会和太后说起啊,却不料皇贵妃当时也在场,一听这个案子就想到了十八年前失踪的秋小姐,立刻传话出来,于是老太君和国公爷就请我上门,严加追问,我本来不想说出真相的,可这案子漏洞太多,追问之下我左右支绌,到底还是让老太君和国公爷抓住漏洞,没奈何下只好实话实说。我想小宣和宣伯父一定会理解我这份儿无奈的。”

秋老太君:……

秋公爷:……

贾夫人:……

太天真了,亏他们还以为大理寺的神断青天徐大人就是个方正君子,啧啧,他们怎么会这么傻?没有这份机敏应变,他能屡破奇案?没有这份儿周旋本事,他能平步青云?啧啧,他们还是太天真啊,自家孙女儿和她那个养父也是够天真,还以为徐大人一定会帮他们守住秘密呢。

虽如此,但秋公爷等人对徐沧的“随机应变”都表示十分欣赏,是因为徐沧,他们终于知道秋素娥的下落,虽然这个结局很悲惨,但不管怎样,总算女儿还留了一条血脉在人间,哪怕这血脉的生父是那三个禽兽中的一个,但就凭这女孩儿能以一个小小仵作的身份让徐沧倾心相许,就知道她的人品必定是千里挑一了。

等等……

秋老太君和秋公爷等人这才想起刚刚徐沧话中的重点:他说什么?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这……这怎么可能呢?徐沧那可是王爷之子,本身又是聪明绝顶能力出众,可说是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会喜欢那么个女孩子?甚至不惜私定终身,难道他早就知道对方是秋家骨血?可即便如此,以他王爷之子的身份,也用不着依靠媳妇家的势力为他做任何事,所以……这份儿两情相悦乃是发自真心,并不存在半点利用的成分吗?

“一个验尸的仵作,竟然能让徐大人倾心?”

秋公爷捋着胡子,却听徐沧淡淡道:“验尸的仵作又如何?或许在有些人眼中,这不过是份贱业,但在我心里,这份‘贱业’却是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侍郎没什么区别的贵业。试问,没有仵作,天下那些含冤被害的人要找谁来为他们伸冤?我破过这许多案子,都得仵作相助,之前只因仵作贪财,谎报了尸体情况,就险些酿成一件冤假错案。宣伯父和小宣,父女两代,丝毫不以这份‘贱业’为耻,潜心研究,为的就是替那些死者说话,将凶手早日绳之于法,这份情怀,实在是比许多身份光鲜的贵人高尚可贵多了。“

“徐大人说的是。”贾夫人慢慢点头,又转向秋公爷道:“老爷,莫非你因为那孩子是仵作,就不愿意认她么?可是徐大人刚刚说过,那孩子协助他破了几件大案,这固然不够光宗耀祖,但进家门绰绰有余了吧?似那李王刘三人,他们两个是勋贵一个是世子,身份何等光鲜亮丽,可他们又是何等龌龊卑鄙,猪狗不如?徐大人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似那孩子和她养父的人品,实在比许多贵人还要高贵多了。”

秋公爷沉声道:“你胡说什么?我若是这样肤浅的人,还会不遗余力寻找素娥十八年?我只是没想到徐大人出身高贵,却能摒弃门户之见,这份儿勇气和情意,当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第二百三十五章:秋家的态度

徐沧连忙道:“不敢当。我与小宣志同道合,生出情愫是很自然的事。只是私定终身之说,咳咳……这个,我是因为先前生怕宣伯父不接受我,所以想着先和小宣说好了,如此宣伯父就算反对,可只要小宣向着我,他最终也会同意。倒不是我诱骗小宣。”

秋公爷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心想徐大人你不老实,这还不叫诱骗啊。

不过旋即反应过来,暗道是了,似徐沧这样的身份,莫说他这话中意思是娶那孩子做正妻,就算是做个妾室,那孩子养父又有什么可反对的?之所以这样说,分明不是怕那孩子养父反对,而是怕我们因为那孩子身份低下,如今又做了凶案,故此不肯接纳她,更不肯帮忙。所以他这是在为那孩子增加筹码啊,大理寺少卿的夫人,王爷公主的儿媳妇,当然要比小小仵作贵重多了。至于真的私定终身,或许未必有呢。如此看来,这位徐大人倒是个用情至深的,为了能替那孩子脱罪,竟不惜撒下这样谎言,只是他想得倒是美好,可王爷公主那一关,他过得去吗?

一念及此,便沉:“徐大人也是用心良苦了,只是娶一个仵作,怕是王爷公主未必会同意你如此胡闹吧?”

这老家伙也是老奸巨猾的人物,既然宣素秋十有八九是他外孙女儿,偏偏又卷入这样一场凶案中,身份地位还低下,将来接回家中,惹人笑话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的婚配怎么办?别说高门大户,就是寻常穷书生,又怎会娶一个仵作娘子?如今既然有徐沧这样一个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学有才学,要地位有地位,英俊出色,前途无量的大金龟婿一头闯进来,那还不得赶紧套牢了。

谁知这话一出口,就被秋老太君狠狠瞪了一眼,只听她咬牙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去把那孩子领回来给我们看看要紧。”

这要是贾夫人说话,秋公爷必定要斥责一句“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奈何是他老娘说话,那无论心中有什么意见也只能吞下了,因此只好无奈道:“是,母亲,我这不正和徐大人说呢吗?徐大人,您听见老太太的话了?那女孩子的心结,就只能请您为她打开,务必要请她及早过来见见亲人啊。”

徐沧这就知道,秋老太君和秋公爷是摆明了态度:只要宣素秋是秋素娥的女儿,她们就一定会接纳帮忙。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对这个结果,徐沧也十分满意:勋贵这边有秋家出头,尤其秋老太君德高望重,真要是她老人家出面,那三家勋贵绑一块儿也得低头让步,谁让他们做下丧尽天良的事在先呢;而皇上那边,皇贵妃只要哭一哭闹一闹,皇上的态度肯定就会偏到正义一方,本来自家舅舅就是个英明神武的帝王嘛;至于最终审案的刑部,呵呵,迟凌云可不是个吃干饭的,刑部尚书和两位侍郎虽老奸巨猾,原则的问题上却也是嫉恶如仇,又是宣仁乡的女儿,有这些筹码,就不信他们忍心让一个青春高尚的少女为三个畜生陪葬。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的敢这么判,也要考虑一下秋老太君和皇贵妃的怒火,还有天下百姓的悠悠众口,在老百姓们心中:明明可以幸福生活的少女,却为了给所有受害者伸冤,毅然放弃闺阁之趣,随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锻炼验尸技艺,最后帮助徐大人屡破要案。和三个趁弱女子之危行禽兽不如暴行的恶霸三人组相比,他们要站在谁的一边,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而且说一句有悖于律法的话,民间本就讲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要是真有心推波助澜一把,把小宣弄成为母报仇的侠女形象真不要太简单。

勋贵中有盟友;皇宫中有盟友;刑部有盟友;天下百姓绝大多数都是自己的盟友。如此情况,谁还敢让他的小宣为这样三个败类抵命?

一念及此,徐大人沉重黯然了将近两日的心蓦然就焕发出勃勃生机,他站起身来,对秋老太君和秋公爷拱手道:“好,小宣那里,就交给我了,最迟明日,我带她过来见你们。”

“徐,你……你说什么?去秋家?”

宣素秋听见徐沧的话,吓得一个高儿蹦了起来:“为……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去秋家?你答应过我和我爹,不会把我娘身份暴露出去的。你……你怎么可以食言呢?”

“素素,不得对徐大人无礼。”迟凌云仗着自己和宣仁乡的关系,显然已经以另一只爹自居了,看见宣素秋这副心急火燎的模样,便摆出威严斥了一声。

“知道了。”宣素秋噘着嘴坐下去,然后又悲愤地看向徐沧:“徐,你明明说过……”

“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徐沧微微一笑,举起一只手道:“对天发誓,这件事我从未向秋家透露过半句。”

宣素秋又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何必发誓?”

在她想来,徐沧一定是明里暗里向秋家透过消息的,不然对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母亲的女儿。徐为了让自己相信就发誓,这万一应了誓言怎么办?她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徐沧受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

徐沧这样精明的人,怎会看不透出她的担忧?心中一暖,他微笑道:“不用担心,我真的没有向秋家透露过任何消息。只是之前去和母亲说了此事,母亲和有些不同意见,第二天就进宫找太后评理去了,恰好那时宫妃们大多在太后面前,听了此事后大发议论,其中就有皇贵妃,却不料她牵念着你母亲,竟然就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回宫便命人告诉了秋夫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去秋家

迟凌云眼睛“刷”地就是一亮,看向徐沧的目光也满是激赏赞佩,暗道着啊,我在这里愁的头发都白了,不知该怎么替素素脱罪。到底是徐大人,虽然平日里方正严肃少言寡语,可心思却是剔透玲珑。素素犯下这样的事,想指望达官显贵,文人士子替她出头,那是想也别想,男人嘛,谁心中没有劣根性?人之初性本恶这话本就没错。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的苦楚,才能真正设身处地将心比心。

而徐大人以身份之便,竟能拉到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一群女人站在他这一边,这事儿终于是九死中有一生了。难怪仁乡说这位大人对素素似是真心实意,若非真将素素放在心上,怎会如此殚精竭虑替她着想?不错不错,这个女婿我认了。(我说咱要点脸成吗迟大人?你还真以另一只岳父自居了啊?)

“贵妃……贵妃怎么可能猜得这么准?”宣素秋犹自不信,一副“徐你不要骗我我很聪明的”模样看着徐沧,只看得徐沧又好笑又好气,一摊手道:“你以为皇贵妃是什么人?当刚说这件案子的时候,我就猜出你身份不一般,不然那三人也不可能赴约,我能想到的,皇贵妃想不到?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波云诡谲没经历?稍微思虑不周密些,就不知是什么下场呢,论缜密细心,她比我尤有胜之。而这么多年来,京城失踪的富贵女孩儿,也不过寥寥二三人,能追溯到十几年前的,只有你母亲一个,秋家找你母亲找了十八年都不肯放弃,别说有一点痕迹,就算没有痕迹,只要她们怀疑了,也必定要追查到底的。”

听了徐沧这一番话,迟凌云和宣仁乡不由都叹息不已,宣仁乡摇头道:“我从前只说富贵不仁,却不知富贵人家也有这样看重情义的。”

宣素秋更是眼泪都下来了,喃喃道:“那位……那位皇贵妃,是……是我娘什么人啊?她在深宫之中几十年了吧?和母亲都见不到面,怎会……怎会也这样挂念?”

徐沧黯然道:“皇贵妃是老太君的女儿,自然就是你娘的姑姑了。见不到面又如何?血脉亲情,岂是久不见面就能淡薄的?更何况你曾祖母为了秋小姐,如此高龄仍要去寺庙祷告,身为女儿,焉能不思母亲所思?所以这一次她起了疑心后,立刻就告诉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回去又告诉了老太君,第二天国公爷就给我下了帖子。我前往秋府,原本想着你和宣伯父的心愿,打定主意不说真相的。然而看见老太君全白的头发,看到国公爷和夫人也已头发花白,听他们诉说对你娘的思念,莫说是我,就是铁石心肠,又怎能不为之动容?一颗心乱了,回答可不就错漏百出,到最后,不承认也没用了,小宣,徐平生不骗人,如今为了你,可真正为难死了,幸亏后来没有瞒住,不然徐心中会愧疚不安的。”

宣素秋听徐沧说起秋家几人的形容,早已是泪如雨下,心乱如麻,于是徐沧再感叹几句,迟凌云再鼓动几句,没两个回合就彻底招架不住,点头答应了秋家之行。

马车在秋府大门外停下,徐沧下了马,来到车边,扶着宣素秋的纤纤素手示意她跳下来,却见一向活泼的女孩儿反而踩着凳子,优雅安静地下了车。

宣素秋今天穿了一袭素白衣衫,发上只有一只银钗,鬓边插着朵白海棠。此时站在门口,仰望大门上那块匾额,想到这就是母亲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原以为一生也不可能进入,却不料今天,她竟然有机会踏足其中,不由百感交集。

“进去吧,不用担心,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很好,老太君更是慈爱的老太太。”徐沧知她近乡情怯,连忙微笑鼓励,却见宣素秋吸吸鼻子,红着眼睛道:“徐,你知道吗?这儿我来过好多回了,在京城这些日子,我总是不知不觉就会走到这里,却从来都不敢上前,更不用提进门,没想到,我今儿还是来了。娘……女儿替您回来了,您在天有灵,可看见了?娘,你跟着女儿一起回家吧。”

一语未完,珠泪已是滚滚而落。守门家丁早就得到消息,此时已有人向里面通报,不一会儿就见几个少年从里面出来,为首少年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来到两人近前,先行了礼,接着方和气道:“徐大人,祖父祖母和曾祖母已经等待多时,请徐大人和……妹妹这就进去吧。”

“好。”

徐沧点点头,看了宣素秋一眼,温言道:“小宣,走吧。”

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少年中有一人嚷嚷道:“哎!这个女孩儿我认识,她时不时就会在咱们府外溜达的,那会儿我们不还笑说不知道是不是土匪踩盘子……嘎!”

徐沧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脸上长着小红疙瘩的少年正被人掐了脖子,难怪最后发出的那一声儿就跟宰公鸡似得。

宣素秋也忍不住笑出声,但很快就收了笑声低下头去,待两人进门,方有少年瞪了两个少年一眼,小声道:“老四你嘴再这么没个把门儿的,我也救不了你。老五你掐他脖子干什么?捂住嘴巴不就行了?”

“二哥,老五明摆着是公报私仇,不就是前天我把他心爱的镇纸赢过来了?今天就趁机谋杀亲哥,二哥你必须要好好罚这小子,不然我不服。”

“闭嘴,让徐大人看了笑话。”

被叫做二哥的少年气得眼冒金星,一面惴惴不安地看着前面不远处徐沧和宣素秋的背影,心想这一见面几个弟弟就原形毕露,也不知会不会吓到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