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王爷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如今大夏的行情,上等良田要十三两银子一亩,中等也得六七两银,那些下等田,最起码也要三两银子才能买到,这三家竟然花一千两银子买几千亩良田,这……这也太混账了。”

皇帝面色也十分凝重,就听那太监笑道:“可不是,徐王爷说的没错,奴才听到的时候都惊呆了。那李王刘三人自然不肯认,可惜人家地主将当日买卖土地的凭据保存至今,一拿出来,上面的印鉴清清楚楚,徐大人又调了案卷,证明那几千亩良田的确分归三人名下,如此一来,案情便真相大白。奴才想着皇上记挂这件事,便赶紧来回禀,派了几只伶俐的小猴儿在那看着,只等第二件案子出结果,再来报与皇上得知。”

第二百七十三章:作恶多端终有报

“行,知道了,有新进展,随时来报。”

皇帝点点头,于是陈清退下,这里舅哥妹夫两个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皇帝才笑道:“这份儿手段,若说是临时应变,朕说什么也不信的。看来那臭小子早就料到三家不肯善罢甘休,做好了准备,如今趁着民意沸腾之时,一举出手,出手就要分胜负啊,朕料着他应该不止这些,必定还有后招,你猜猜会是什么?”

徐王爷连忙躬身道:“皇上过奖,沧儿也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能料敌先机,走出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臣实在想不出他还会有什么后招。”

皇帝呵呵笑道:“你不是料不到,只是不敢说罢了。其实有什么不敢的?朕倒欣赏沧儿这个脾性,打蛇不死,必有后患,何况这三家又算个什么东西?”说到此处,眼中厉色一闪,冷哼道:“这些年世道繁华,京城和地方上的勋贵豪族是有些不像话了,正好出了这件事,杀掉三只没用的鸡,给那些观望的猴子们一个警醒,我看挺好。”

“是,皇上英明。”徐王爷也点头,暗道幸亏自己和公主心中有数,家教甚严,不然此刻镇宁王府大概也会被列入观望的猴子行列中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棋,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果然,又见陈清进来禀报道:“皇上,王爷,第二件案子也已经审结了,是一个告的状,这乃是京郊户县人氏,自丈夫死后,便侍奉公婆,立志守节,如今已经二十年。”

皇帝淡淡道:“哦?二十年?十年就该颁赐贞节牌坊了,那三个畜生竟然敢坏节妇清白,他们果真不怕罪孽深重么?”

陈清忙道:“皇上有所不知,这并非节妇,只因为她十五年前,被王侯爷看到,结果追至其家,晚上潜入,也不管她公婆还在,命人看管了两位老人,就坏了人家清白,之后节妇公婆因为受了惊吓,偏偏心中之怒无法纾解,状子递给当地衙门,无人受理,两位老人相继含恨而逝。节妇抚养儿女,含悲忍辱活到如今,只因这件事,不敢去衙门申请贞节牌坊,近来常怀追随丈夫于地下之念,忽然听闻京城之事,想着三人作恶多端,不知坏了多少女子清白,自己这十五年来,每思及此事,都觉了无生趣,所以才轻纱覆面前来鸣冤,那王侯爷自然拼命抵赖,却不料节妇当日受辱之时,将他恨之入骨,连他身上几颗痣都记得清清楚楚,两相对证,王侯爷哑口无言。”

徐王爷也没想到自家儿子只是为了反击,竟牵扯出许多奇怪案子,这个竟然因为被人,不敢申请贞节牌坊,那王凤光不过是一时熏心,只怕第二天就把此事忘到脑后,却让人家十五年来痛苦不堪,真是丧心病狂。

皇帝却疑惑道:“王凤光也不是草包,怎的做这种事竟还会被人认出来?”

陈清笑道:“皇上,十五年前王侯爷不过一个纨绔罢了,奴才想着,以他那时的行事,看中了这,跑去人家里必定是耀武扬威,自陈身份,指望人家能因为他长春侯府世子的身份俯首帖耳,却不料竟因此被人牢牢记住,到底在十五年后来清算旧账了。”

“是这个理儿。”皇帝点头,对徐王爷叹气道:“你看看,这些败类多么可恶,多么嚣张。只为一时之快,就毁了人家一生。再不整治,日后这是要逼得人造反吗?”

说完又问陈清道:“那现在如何?可曾劝说她莫要轻生?传朕的话去礼部,让他们详细调查这,果然如她所言,莫要因为那个畜生就毁掉她坚贞之心,颁赐贞节牌坊,劝她努力度日,苦了这么些年,也该享受天伦之乐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奴才料着这事儿应该不能作假,徐大人已经派人去传唤那的邻居乡亲了,京郊距此不远,大概很快可以出结果。”

接下来又有强夺古玩案,逼死人命案等等,以至于徐王爷硬是陪着皇帝在暖阁里坐了半天,直到中午,要告退回家时,还被皇帝赐宴,要他陪自己一起听下去。

那的乡邻被请来后,果然证明素日谨慎自持,一心守节,且孝敬公婆,辛苦抚养儿女,在县里很是受人尊敬,却没多少人知道她竟经历过这样惨事,大家只是奇怪她为什么不申请贞节牌坊,当地官员还曾派人前去询问过,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估计是明白了事情真相。如此,正和的证词对上,这案子已经没有悬念。

一直到傍晚,李王刘三人虽然归家,却已经是魂不守舍,莫要说王凤光刘炎越,就是李长青也知道:他们完了。徐沧用的这一招釜底抽薪,彻底将他们送上绝路。

先是将他们被残害的事情散布出去,让百姓们知道他们已经成了废人。如此一来,皇帝必然要夺爵;接着寻了那么多苦主告状,一下子他们三个就从被害者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恶棍,只怕从此后但凡出门,就要人人喊打。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引发的连锁反应。

大理寺被围堵一天,京城各衙门不闻不问,显然是已经看出了风向:皇帝有意要借这件事整顿勋贵,这时候谁还肯为了他们三家违背皇帝意思?自身能保住就要烧高香了好吗?

可以想象,今天只是被徐沧找到并暗示的苦主前来告状,被告也只是他们三人。可是从明天起,一直到很久以后,可能来告状的人就会涉及到满城勋贵,徐沧铁面无私聪明机敏,又有皇帝为他撑腰,接下来京城中那些不法勋贵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打击,简直不敢想象。

而这些人在被打击后,第一个恨的是谁?三人将心比心,绝望地发现,那些人恨得绝不会是皇帝和徐沧,因为这两人他们没办法撼动其地位。有数的,柿子都捡软的捏。到那时,落魄无依,人人喊打的三人就会成为那些勋贵最痛恨的人,因为一切事端都是他们引起,而他们到时也是最适合怒火的软柿子。

第二百七十四章:误会

完了,一切都完了。徐沧太狠了,都说他刚正不阿,可是看看他的这一番雷霆手段,绵里藏针后招迭出,又是如此狠辣,根本不给三人任何求饶翻身的机会。

这是离开大理寺衙门的三人心中共同所想。虽然徐沧并未将他们收监,但谁都知道,他们完了,彻底完了。

果然不出所料,接下来京城掀起了一番轰轰烈烈的整治勋贵运动,无数受害者涌向大理寺,在京城那些不法勋贵被各种处罚吓得心惊胆战之时,徐沧的威望也再次达到巅峰。

而这些,在刑部牢中度日如年的宣素秋完全不知道。她脑海里想的,还只是徐怎么会这样忙?如今连初一初二都好多天没来探望过她了,该不会……该不会徐变心了吧?他不再喜欢自己,或者是他不想娶进过监牢的自己。

这样想着的宣素秋,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斗室无人,她便对着墙壁愤愤道:“当去投案,说过宁愿让你亲自判我死刑,我死而无憾。你不肯,费尽周折,定要替我脱罪,又劝我那些话,让我的心一下子就变成晴天,细想这十几年来,竟没一日活得如此轻松,哪怕是在牢里,只要想到母仇已报,想到还有你在外面等着我,想到之后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你会为我遮风挡雨,我愿为你洗手作羹汤,我们还可以并肩携手,将那些不法凶徒绳之以法,我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开心的连笑容都抑不住,谁知到头来,竟是这么个结局,你不喜欢我了,连春蕊绿玉都不来看我,初一初二更不见了,早知今日,你不如当初亲手判我死罪的好,我还可以抱着幻想死去,强似今日感受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

一面说一面哭,她因为住的女监,所以是女装打扮,此时俏脸上珠泪横流,当真是梨花带雨一般。正哭得伤心不已,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宣姑娘,您的刑罚到日子了,今儿就可以出去了。”

“我还出去做什么?”宣素秋对着墙壁哽咽道:“倒不如让我老死这里,或许每天我还可以做梦,幻想他不是不要我,只是因为种种苦衷,所以没办法来见我。强似出去了,忍不住去找他,他却告诉我喜欢了别人,要和我一刀两断。”

说话的婆子看见她这副形状,就知道这定是在想着徐大人了,如今京城人都传言说徐大人是为了这女孩儿冲冠一怒,以至于满城勋贵受连累者不计其数,三个罪魁祸首更是被夺爵,到现在都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她竟在这里哭着说徐大人变心,真真好笑。

只是这些话婆子也只敢在心里打转,无论徐沧和宣素秋她都惹不起,这会儿一旦说话放肆了,小姑娘现在无心计较,日后想起来,忍不住恼羞成怒来报复怎么办?

当下只得笑着劝道:“姑娘,您能离了这里得见天日,这是该开心的事,怎么还悲伤起来?我看见外面接您的马车已经来了,可见宁国公府对姑娘实在是爱护,您要老死在这里,岂不是伤老太君和国公爷的心吗?”

“是啊,没有了徐,我还有曾外祖母,还有外公外婆,娘走了,她是因为生下我才走的,她没有尽过的孝心,我须得替她尽到,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宣素秋喃喃说着,忽然用手背擦去眼泪,从床上下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又行礼谢过婆子这些天的照顾,方昂首挺胸,出了这刑部女监。

监牢这种地方没人喜欢靠近,所以外面那空地上,几乎一年四季也没什么人走动,但凡不用来这里的,谁会过来找晦气?

然而今日,那空地上却停了一辆马车,一个长身玉立形容俊雅的公子站在马车边,正向监牢门口张望,马车上的车夫却不知去了哪里。

端午已过,正是炎炎夏日。宣素秋一走出来,将近两月未见阳光的眼睛就有些受不住,连忙用手遮挡了,眯眼向前看去,就见一个模糊人影正走过来,她因为刚才眼睛被阳光刺激流泪,此时看那人就有些模糊,身材也在泪光中辨不出形状。

这个来接我的,莫非是哪位兄弟?

刚在心中疑惑了一句,就听耳边那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宣,徐来接你回家了。”

徐?

“嗡”的一声,宣素秋只觉脑子像是被大锤子狠狠捶了一下,她连忙摇摇头,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出来,然后一把抹去,再抬头,果然,就在咫尺之遥,可不是徐沧站在那里?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眉眼,就连他脸上最难见到的笑容,对于宣素秋来说都是无比熟悉的。京城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围堵大理寺一个多月也没看见过的这男人的笑容,宣素秋早已经看过无数次,已经如同刻进血脉骨髓里一般熟悉。

“小宣,怎么了?不会才两个月工夫,就不认识徐了吧?”徐沧见宣素秋只是呆呆看着自己,不言不语,心中不由一惊,暗道不会这两个月的牢狱生活,就改变了小宣的性子吧?她……她应该不至于这样脆弱啊。

“徐?真的是徐,模样是,声音也是。”宣素秋喃喃自语着,忽然转头去看女监阴森的大门,然后轻声道:“怎么这个梦这样真实?可是……又好夸张啊,徐怎么可能来监牢门口接我回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了。”

“怎么不可能?小宣你怎会以为这是做梦?”

徐沧一看,宣素秋好像魔怔了一般,连忙一步跨上前去,抓住她的小手,急切道:“你摸一摸,徐这手是不是暖的?是不是实的?这样的手,怎会是在做梦?”

“真……真不是做梦?你真的是徐?”宣素秋傻傻看着徐沧,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脸,然后又碰碰自己的脸,这才喃喃道:“果然一样,都是真的脸,脸上还有热度,那……这不是做梦,徐你怎么会来接我?”

第二百七十五章:短暂温存

徐沧笑道:“你这丫头在牢房里住了两个月,莫非是把脑子住傻了?今日是你脱离这里的日子,我怎会不来接你?其实本来你那些兄弟们要来的,后来他们听说我要来,大概慑于我的威严,不敢和我争抢,这才作罢。”

“我那些兄弟?”宣素秋愣了一下,才想起徐沧说的是国公府那些子弟,不由好笑道:“怎么可能?我那些兄弟又不是犯了事的罪犯,他们怎会怕你?”

徐沧悠悠笑道:“他们虽然不是罪犯,可是平日里在这京城中,到底富贵子弟,难免打架斗殴之类,一般来说,这样小事没人会去在意,不过若我是有心抓他们把柄,也就够他们难受的,到时在我这里领一顿板子,再回家去领一顿家法,你说……他们怕不怕我?”

“扑哧”一声,宣素秋到底是个活泼性子,听见这话,便忘了自己这两个月来的惊惶苦楚,忍不住笑出声来,刮着鼻子羞道:“徐你好意思吗?别忘了你可是神断青天,这个……其实也算是以权谋私了吧?”

“胡说。”

徐沧一本正经:“我这叫做巨细无遗,勤于政务,怎么能叫以权谋私?”

“巨细无遗?若都是这么巨细无遗,徐只怕就要累死了。”宣素秋吐吐舌头,只听徐沧笑道:“所以我要是盯着,也只能盯着部分人而已,真要是都盯着,确实累死我也办不到了。”

说完对宣素秋道:“好了,你且上马车,我把你送回秋家,接着就要回衙门里。”

“送我回秋家?”宣素秋一愣,接着眼泪浮现出来,凄然道:“所以徐,你……你到底还是不要我了吗?”

“糊涂,瞎说什么?徐怎会不要你?你不知道从前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费了多少心思吗?如今好容易换得你心许我心,我紧紧抓着你还来不及,怎会不要你?你这两个月是不是在牢中胡思乱想了?”

徐沧一开始还不明白宣素秋为什么今天这样不对劲儿,但旋即思索一下,也就明白了,果然,就听宣素秋哽咽道:“我是胡思乱想了,可这怎能怪我?自从前些日子你来匆匆见我一面,再就没有露过面,到后来,更是连初一初二都不见了,春蕊绿玉也没有影子,只有我一个人,能不胡思乱想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想着,若是你不要我,不如当投案时,你直接判了我死刑的好,也强似弃我如敝履,这简直比拿刀子活活将我凌迟还痛。”

“小傻瓜。”徐沧感叹了一声,看看四下无人,就将宣素秋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温存了一下下方又将她放开,轻声道:“你待我的这番心意,和我待你的一样,甚至我待你的情意,比你待我还要深厚。你难道忘了我们两个,是我先表露情意的吗?若让我和你分开,我情愿被人凌迟活剐了。这些日子没过来,是因为忙着一些事,初一和初二也被我差遣的团团转。春蕊与绿玉,我因为你出来后还要回秋家居住,所以就没将她们接出来,仍放在国公府,她们出来不便,自然也没办法过来探望你。且莫要胡思乱想,明白吗?”

“是……是真的吗?徐你……你没有不要我?那……到底是什么事,就让你忙的这样?是不是因为我的案子连累了你?”

宣素秋心情刚刚安定,想到这一节,却又着急起来,只听徐沧微笑道:“不完全是你的事,到这份儿上,自然是我们俩的事。”

“咳咳……”

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咳嗽声,徐沧脸顿时红了,对宣素秋小声道:“好了,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咱们一见面就光顾着说话,车夫都等急了,想必老太君和你外祖此时也都等得望眼欲穿。”

宣素秋连忙点头,转身上了马车。那车夫是何等卑贱的身份,还真不是特意咳嗽提醒这对一见面就陷入卿卿我我的小儿女,实在是他嗓子痒痒,因忍不住咳了两声,却被徐沧会错意,这会儿正觉着惶恐不安,见两人没有怪他,方松了口气。

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辆马车内,因此哪怕相思成疾,徐沧也只是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起先宣素秋也耐不住相思之苦,还时不时掀开马车帘子同他说话,但渐渐地,随着马车驶离了女监,大街上就越来越热闹,她也不敢随便露头了,生怕被人指指点点,自己没关系,可连累秋家和徐沧的名声就不好了。

马车一直行驶到国公府西角门,进了后院,接着宣素秋才下了马车,由一众媳妇婆子陪着,和徐沧来到老太君院落外,只见那里早已备好了火盆和桃树枝子,两个媳妇守在那里,看见她便都笑道:“姑娘快跨过这火盆,再用桃树枝子扑打全身,以后什么邪祟霉运,保准再不敢沾染您一丁点儿。”

宣素秋倒是知道这个习俗,只是自己还从没经历过,当下也觉着好玩有趣,看了徐沧一眼,只见他含笑点头,于是便叽叽咯咯笑着从火盆上跨了过去,又任由那些媳妇拿桃树枝子在她全身上下都扑打了一遍,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和徐沧去拜见老太君了,却又被两个媳妇带去沐浴更衣,等到出来,得知徐沧已经告辞离开,宣仵作立刻就怅然若失了。

秋老太君看见她的神情,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待厅中人等都散了,她才对宣素秋道:“你啊,真真是在外面野惯了,徐大人为了你的事,这些天忙得不堪,你既回家来,不说和我们亲热亲热,一心里只想着他,唉!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更何况你这孩子又不是我们养大的。”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宣仁乡,连忙道:“是了,今儿个因为我和你外祖父外祖母着急,所以让徐大人接了你就送回来,却还没有去见过你父亲吧?不如这就派人将他请过来。当日的事,也亏他救了素娥,不然不但我这辈子没办法闭眼,连你也都没有了,论理该好好谢他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入住国公府

宣素秋连忙道:“爹爹如今在刑部,事情也多,他有迟大人照应,也不怕有什么差错,不如等我明日再过去拜见的好。更何况,我知道曾外祖母疼我,只我原本就是大理寺的仵作,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不知道衙门里积压了多少案子,我须得赶紧回去帮徐的忙。”

秋老太君出神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宣先生为,牺牲良多,我们家原也没资格对他的事指手画脚。只你到底是我们国公府的人,仵作怎么说,也是贱业,莫说咱们家的女孩子,就是男人,哪怕是那些奴仆,也万万不会去干这种工作。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你既认祖归宗,这个工作,是不能做下去的。”

“啊!那……那怎么行?”宣素秋失声惊叫,却听老太君道:“怎么不行?如今你把那些女孩儿家的活计好好儿练一练,将来嫁出去,也不至于想给夫君做个腰带荷包都做不好。”

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宣素秋一眼,含笑道:“徐大人身上那个荷包,啧啧,我看着都脸红的慌,亏他天天带着也不怕嘲笑,且小心谨慎地保护,连摸都不舍得让别人摸一下。”

宣素秋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又不免心焦,秋老太君冷眼旁观,知道她的心思,心中叹了口气,遂悠悠道:“丫头你也不用急,虽然大理寺的仵作你是做不成了,那也是为你的身份着想,你是咱们家的女孩儿,又不是奴仆,一旦有什么事情要出去,还有谁敢拦着不成?再说,我老婆子就要禁管你,又能管到什么时候?等过个一年半载,你嫁了人,难道我还追去你夫家管着你?所以啊,现如今你好歹听曾外祖母的话,在府里好好儿呆着,成么?”

宣素秋明白老太君的意思,这就是明摆着告诉她:你现在是秋家女孩儿,就得如大家闺秀一般生活,徐沧那边真要有了什么烦难的事,他接你过去帮忙,祖母也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等到你嫁了他,随便你们夫妻俩怎么折腾去,我管不着,也不管了,但是现在不成,你得在这国公府里做个乖巧姑娘。

心中叹了口气,曾经她多少次来到秋家门前向里面张望,因为她知道,这里住着她的亲人,她没事儿就喜欢幻想如果是生活在国公府中,身边都是亲人环绕,那该多么幸福。可是现在看来,住在国公府中,固然有了亲情,却失去了更多宝贵的东西。

好在这种日子也不长久。宣素秋发誓,哪怕她再怎么喜欢徐沧,但心底从没有过这样强烈的念头,希望他赶紧来迎娶自己,回到他们的那个院子,回到她过去逍遥自在,验尸断案的自由生活。

“是,我明白了,曾外祖母放心,既然住在这里,我自然便是秋家女孩儿,不会给咱们府里抹黑。”

再怎么不情愿,宣素秋还是柔顺答应了。这是母亲欠曾外祖母的,如今我不过是替母亲尽孝,是我应当做的。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秋老太君爱怜地拍拍宣素秋的手,接着问身旁大丫头道:“素素的房间可收拾出来了?她在府中,就跟着我住。”

“老太太放心,已经收拾妥当了。”大丫头珠玉冲宣素秋行了个万福:“姑娘请跟奴婢过来,看看房间您满不满意,若有什么要添置的,奴婢好尽早安排。”

“好吧。”宣素秋站起身,拜别了秋老太君,和珠玉一起出门,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原来我在牢中这两个月,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

宣素秋是在第二天来到迟家后,从宣仁乡嘴里才听到了这两个月来三家勋贵同徐沧角力的故事,只听得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而落,拿着茶杯喃喃道:“我说徐怎么都不去探望我,原来他竟是这样的忙碌凶险。爹爹你去探监时为何都不告诉我这件事?”

宣仁乡淡淡道:“告诉你做什么?也不过是让你干着急罢了,难道你还能帮上什么忙不成?如今告诉你,是要你知道,徐大人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付出了多少心血,日后看你还敢不敢私自做下这种事。”

宣素秋喃喃道:“我……我也是为了给娘亲报仇。这事儿完后,我心结也就了,哪里还有什么事能让我铤而走险,犯下这样大错呢?就算不为徐着想,也得为爹爹着想啊。”

宣仁乡听她如此说,不由心中安慰,暗道素素到底还是将我这个爹放在心上的,没白养了她这些年。

却听宣素秋又喃喃道:“吓死我了,这也就是徐,换成另一个人,此事怕是没这么容易了局,那可是三家勋贵,其中两家都是侯府,天啊,真不知徐费了多少精神,才能够在滔天波澜中安然抽身,倒把那三家整治得灰头土脸。是了,他这样才真正是替娘亲出气,像我那种意气之举,如今想想,当真惭愧。”

“也不用妄自菲薄,你那手段也不错,足以让他们三个每每想起前尘往事,都被痛悔噬心了。”

宣仁乡一听:好嘛,敢情刚才都是说谎,什么不为徐沧,也得为我着想。其实还不是将徐沧放在心里第一位?你扯谎就扯谎,别让我识破也行,哪有这么快就自己露出马脚的?

宣素秋不知自家爹爹心中所想,还在那里心悦诚服为徐沧说话,拍着胸口道:“不行不行,比起徐,我这点手段简直就像是孩童一般,徐才是真正的掌舵人,你看看这一番争持中,他临危不乱,釜底抽薪,一连串手段下来,虽然达到目的,其实自己也是时时处于危险之中,这都是为了我……”

不等说完,就听宣仁乡冷哼一声道:“为了你不假,时时处于危险之中却未必。哼!你那个徐啊,可不是你想象中的端方君子……”

不等说完,就见宣素秋跳起来急道:“怎么说他不是端方君子?他可是神断青天,人人都知道他铁面无私两袖清风,爹爹您怎么能这样说徐?他不是端方君子,难道还是伪君子真小人不成?”

第二百七十七章:公主有请

果然,这一句话让宣仁乡老怀甚慰,点头道:“罢了,你啊你啊,真是被爹爹惯坏了。刚刚说你那徐,爹爹不是说他不是君子,而是这个人,并非是那迂腐守旧的酸儒。他胆大心细,聪睿绝顶,表面上是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事实上骨子里却自有一股狠劲儿。如此一来,对着君子他是君子,可若对着小人,他怕是比那些小人还小人。只看他这一次反击三家的手段,就知道若是惹怒了他,他也是可以不择手段做出狠辣反击的,虽然爹爹不是这样人,却还欣赏他这股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性子,凌云更是对他推崇不已,只说两人是知己。”

“原来如此。”

宣素秋想起当日自己和徐沧认识不久,在金光侯府外的那一次相遇时他教导自己的话,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轻声道:“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爹爹别看他外表沉稳,跟一个老头子似得,其实他从来也不肯亏待自己,活得别提多潇洒肆意了。”

确实是潇洒肆意,认准了什么事什么人便不会放手,这样的果断勇敢,能不潇洒吗?

宣仁乡叹了口气,斜睨女儿一眼,暗道你这丫头怕是还不知道他为你吃的苦头吧?前阵子走路都有些不便的大理寺少卿,正经是京城百姓热议的话题呢。其实我早料到你和他的事情不可能顺遂,却不料王爷公主竟会下这样狠手,也不知此事是不是就这样揭过去了。

中午时候迟凌云回来,一家三口用了午饭,宣素秋辞别宣仁乡,便坐了马车回国公府。刚到家,就被秋老太君叫了去,只见地上站着两个媳妇,身形挺拔神情端肃,看见她来了,一丝不苟的行礼,秋老太君就对她道:“这是镇宁王府的人,说是公主之前和你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今儿没什么事情,想叫你过去说说话,你觉着怎样?从外面刚回来,身子是不是乏累了?”

宣素秋心中猛地一跳,立刻就意识到王府那边恐怕没什么好话说。然而想到徐沧,想到对自己那么温柔坚定,还亲自去了监牢前接自己回家的徐,她蓦然就挺了板,垂头道:“多谢老祖宗关怀,我身上还好,既然公主叫我过去,那便过去吧,老祖宗不用挂怀。”

秋老太君认真看着她,宣素秋也平静与其对视,祖孙两个刹那间完成了一次眼神交流,翻译如下:

你这个傻孩子,公主那边能有什么好话和你说?定然是他们管不了徐沧,所以想从你身上开这个口子,你去了和自投罗网有什么两样?我好不容易给你递了个台阶,为什么不用?

老祖宗,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公主不会有什么好话对我说。但是……我总不能永远依靠徐来庇护我,他为我做的,已经太多太多了,我也帮不上他什么。所以现在,我不想逃避,哪怕公主打我骂我,我也高兴,因为我终于能为徐分担一些了,哪怕只能帮他分担一点点,无论我受什么苦,都甘之如饴。

最终秋老太君只得无奈叹了口气,轻轻颌首道:“罢了,既然你说身上不乏累,那就过去吧,回屋换件衣裳。”

“是。”

宣素秋施礼告退,这里秋老太君就对那两个显然是宫中出身的妇人道:“我这曾外孙女儿的事情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想必公主也清楚。这孩子可怜,从小儿跟着她爹相依为命,性子野惯了,我知道王府规矩森严,若是这孩子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冲撞了公主,我老婆子在这里先代她赔罪了,请公主大量,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这话出自一位老封君之口,已经是极为沉重,哪怕两个妇人是公主贴身服侍的,也不由得行下礼去,其中一人便笑回道:“老太太放心,只是说说话而已,哪里就会冲撞了公主?”

秋老太君点点头,见宣素秋换好了衣裳出来,心中叹一口气,沉声道:“好了,去吧,千万切记,那是公主,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千万莫要冲撞了。”

“是,老祖宗放心。”宣素秋答应了,便转身跟着两个妇人出门,上了王府的马车。

走了大概两刻钟,便来到王府,下了车之后,又坐了软轿,走了一刻钟,这才听外面有人道:“宣姑娘可算是来了,公主一直等着呢。”

宣素秋下了轿子,虽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却也十分紧张,整理了下衣服头发,才跟着几个妇人进院门,穿过长长通道,来到门前。以她的活泼性子,这会儿却也是目不斜视,连院中格局都不敢偷看一眼,可见其心中忐忑。

小丫头在外面通报,接着只听门内传来一把柔和的声音:“进来吧。”

小丫头为她打起帘子,宣素秋走进去,只见公主端坐在榻上,身边为她捶腿的丫头正是红香,听见脚步声,她微微抬眼,目光中透出一股怨毒,嘴角边也噙着丝冷笑,但很快就又低下头去。

自从公主在徐沧院子里见过宣素秋后,回来红香就被打发去了洗衣房,再没见过公主的面,她心中实在是恨宣素秋恨到了极点,却也无可奈何,今日忽然能到公主身边,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就是为了给宣素秋增加压力的,所以才敢露出如此痛恨眼神。

宣素秋行了大礼拜见公主,接着被叫起身,感觉到公主的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她一颗心也忍不住怦怦跳起来,双手不自禁地就紧握成拳,连关节都发白了。

“坐吧。”

公主微微一笑,向自己对面一指,宣素秋却不敢在那里坐,只在公主下首椅子上坐了,一面轻声道:“不知公主唤我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公主哂笑一声,淡淡道:“听你话说的倒是谦恭,怎么?我若是真有吩咐,你就能照办不成?”

第二百七十八章:心如磐石

“若我能办到,自然愿为公主肝脑涂地。”宣素秋微微正了正身子,心想果然是来者不善。

“那我若要你离开沧儿,让他对你死心呢,你也愿意为我肝脑涂地么?”公主盯紧了宣素秋,暗道到底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还没说两句话呢,就自己进了圈套,亏我此前还将你当做心腹大患,认真琢磨了好久,没料到竟是这样不堪一击,真不知沧儿喜欢你什么。

一面想着,就见宣素秋神色不变,站起身行了礼,方轻声道:“若公主是要我做这件事,那怕是只能叫我真的肝脑涂地,方能办到了。”

公主一愣,接着才明白宣素秋这话中意思,立时只觉着是被戏耍了,不由一拍桌子,恼羞成怒道:“你竟敢戏耍我?莫非真以为你成了宁国公府的曾外孙小姐,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民女不敢。”宣素秋仍是一脸沉静,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公主,一字一字道:“民女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所以,我若让你和沧儿分开,就只能让你死了,是不是?”

“是。”

宣素秋垂眼,语音淡然,语气却无比坚定。

“你好大的胆子,谁许你这样放肆,竟敢当面顶撞公主?”红香意识到该自己这个狗腿子出场了,不然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

宣素秋看着小人得志模样的红香,沉声道:“我没有放肆,我也不是顶撞公主,不过是公主询问,我回答而已。”

“你……”

红香一向伶牙俐齿,可此时竟然无言以对,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宣素秋:这还是那个活泼天真的女孩儿吗?当日在院子里,自己那样的指桑骂槐,也没看见她回过嘴,不过是只会粘着少爷的狐狸精罢了,还是个乡下的狐狸精。可如今,这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是谁?为什么模样分明是宣素秋,可这周身气质都变了呢?好像……还真添了点大家闺秀的稳重端庄,不……不可能,是错觉,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一念及此,红香不由嫉妒的发狂,咬牙道:“你还敢说你没有?你诬陷公主逼迫你死,这不是大不敬是什么?”

“够了。”公主不满地瞪了红香一眼,暗道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难怪沧儿把这丫头遣回府中,一旦理屈词穷,就开始胡乱攀咬,简直给我王府丢脸。

红香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犯了忌讳,吓得一声不敢吭,连忙退后几步。这里公主就盯着宣素秋沉声道:“好,你这心思倒是坚定。那我问你,你拍着良心说,你可能配得上沧儿?”

“配不上。”

宣素秋很干脆地回答,却见公主沉了脸,咬牙道:“既然知道配不上,为什么还定要攀附他?我知道你喜欢他,可喜欢该是成全,而不是据为己有,你连这点成全都没有,凭什么敢痴心妄想?就凭你乡野出身,整日与尸体为伍,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够下手伤害这些不光彩的经历吗?”

宣素秋微微垂着头,身子都颤抖了,公主的话如同毒蛇般咬噬着她的心脏,践踏着她的自尊。如果不是为了徐沧,她早就拂袖而去,绝不会站在这里承受对方的怒火和羞辱。

然而……为了徐沧,一切都是为了徐,我不能逃避,不能只指望徐为我遮风挡雨,我或许什么都没有,但我一定要有勇气,尊严,哪怕我什么都配不上徐,可我一定不能给他丢脸。

徐沧的模样,徐沧的声音,徐沧的温柔,徐沧的坚定……徐沧所有的一切都在宣素秋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握紧着的手慢慢松开,垂着的头慢慢抬起,一双眼睛中,怒火被很好的掩藏起来。她看着公主,沉声道:“公主,您说的没错,我出身乡野,每日与尸体为伍,为了给母亲报仇,我连不如的生父都能下手伤害,这样的我,的确没有半点资质能够配得上徐,但是……”

“但是”两个字说完,公主就看到那双秋水明眸猛然亮了起来,如同两道跳动着的热烈火焰,她心中一凛,果然,下一刻,就听宣素秋一字字道:“但是徐喜欢了我,他喜欢我出身乡野的天真烂漫;喜欢我为了替受害者发声,不惜以女儿身整日与尸体为伍;喜欢我恩怨分明,大义灭亲的干脆利落。公主您说的没错,我这样的身份,如何敢痴心妄想徐这样顶天立地的出色男儿?在我心中,他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不过是最暗淡的一颗小星,连往他身边凑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因为徐喜欢我,所以他给了我靠近他的权力,他给了我与他相配的资格。公主,您明白两个人倾心相许的滋味吗?徐不给我感情,我半点都不敢妄想;可是他既然给了我这份情,我自然要紧紧抓住,万分珍惜,像保护性命一般地保护它。所以公主,我和您说,这件事我活着做不到,若要我做到,除非我死了。”

说完她就跪在公主面前,垂头静等对方发落。说也奇怪,这番话说出来,原本忐忑的心情竟也无影无踪。

公主半晌不语,再也没有了先前对宣素秋的轻视,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儿:她或许还不知道,她跪的位置恰好也是那天晚上徐沧跪下的位置。一瞬间,两个人影重叠起来,公主似乎恍然明白了那么优秀的儿子为什么放着门当户对的闺秀名媛不要,非要这么一个除了模样之外一无是处的小仵作。

然而明白不等于接受。哪怕心里已经有了失败的预感,可公主仍然想垂死挣扎一下,她恶狠狠看着宣素秋,沉声道:“好,很好,你说的没错。这事儿不怪你,只怪我的儿子,谁让他喜欢了你?所以我找你过来,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你就是想告诉我这样的话,对不对?”

第二百七十九章:坚强不屈

“公主明鉴,民女并无此意。”宣素秋轻声道:“您找民女来,无论打骂,民女都接受,如今是我赖着徐,还请公主……念在母子情分上。不要恼怒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