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时间的调养,晋穆帝似乎有了些精神。可以来回走动。只是有些嗜睡。敏敏则全方面的照顾。他们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还好现在由于年幼而由褚太后掌政,并由何充辅政。这病也没耽误什么正事。

眼看着他的病好了许多。顾堂就有告辞的请命了。

朝夕相处下,晋穆帝甚是舍不得敏敏来,曾问过她是否愿意留在宫中?要是愿意,他便向太后请命。

敏敏婉言拒绝了。宫,不适合她。她这样的性格,格格不入。

晋穆帝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叹息一声。

“那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朕必当答应你。”这也是他作为皇帝能做的了。

敏敏转转眼珠子,狡黠贼笑起来,“真是是什么都答应吗?”

“嗯。”怎么感觉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么我要做个比顾堂官大的军医。”长期被顾堂欺压。她要做大官压回来。好吧,她承认自己属于过河拆桥,而且还是处于半吊子时。

晋穆帝有些迟疑,“这个要求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朕现在还不执政,没能力任职。”

她的兴致也就这样退散了,笑道,“没事,那算了。”

“可还有别的请求不?”

目前她也想不到其他请求了。

她扁着嘴摇头。

见她有些扫兴的样子,晋穆帝心里堵着慌,连一个小小要求他都办不到。

他咬紧咬,下了决心似的,发誓道,“朕对天发誓,当朕执政之时,必定办到。如若办不到则天打雷劈。”

敏敏见他这般认真的模样,有些讶然。她也只是随性而说,不想他那么当真。

他发完誓,冲了她笑,“不会再不高兴了吧。”

她机械摇头,低声道,“不用那么认真的。”

他只是一味的笑,笑得眼泪流了出来,“敏敏,你若下次见到我,请认得我。”

这是他第一次用我来指自己。

她点头,狠狠点头。

“记得第一眼,叫我,彭子。”

物是人非

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冬,离开了皇宫。

她见城墙里高塔上屹立一人。朝着她的方向看来。她向他微微一笑。朝他挥手道别。

天下总有不散的筵席。他们之间只是匆匆而已。

出了皇宫,顾堂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看外面的世界,叹口气,“十多年没来了,变化真大。”

敏敏一听,一惊,“顾前辈不是没来过南方吗?”

“呵呵,骗你的。”

她愕然。却见顾堂笑道,“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忘记是什么样子了。”

她不说话,保持沉默。他本来就神秘兮兮的,现在在她看来,这个人整个就蒙了纱,更是不懂了。

车拐到了去谢府的方向,她有些着急,“顾前辈,你这是去哪?”

顾堂无辜道,“去见个友人啊,你紧张什么?”

她能不紧张吗?要是进去了,那么她该情何以堪?

只见车子一点点向谢府靠近,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上。扑通扑通…嗒嗒嗒嗒…

车最终还是在谢府停了下来,顾堂率先下来,“敏敏不进去吗?”

“我…”她有些迟疑。

“我带你去见个人。可是个真名士哦。”顾堂笑道。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现在他可能不在府邸应该在东山,但是其他谢府的人?她都认识,而他们也认识她。

“下来吧。”

“顾前辈,我就不下去,你自个去吧,我…有些倦了。”

顾堂也不多说,点头便朝谢府走去,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顾堂又折了回来,谢府的门再次叩上。

“怎么了,顾前辈?”

“唉…”顾堂叹息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前行,便对敏敏道,“谢府出大事了。”

咦?敏敏惊讶。

“到底怎么了?”满门抄斩?不大可能啊。

只见顾堂深深叹息一声,“谢家主母半年前去世了。”

她微微一怔,“然后呢?”

“建康这谢家,人去楼空。谢安长居东山,这谢家的势力在建康已经烟消云散了。”

人去楼空是什么概念?

“谢玄呢?”既然人去楼空,那么他去哪了?敏敏有些着急。

“咦?你怎知谢家有这样一个公子?”顾堂大吃一惊看着敏敏。

“顾前辈忘记敏敏以前居住在建康吗?自然是知道。”她微笑应对,不慌不忙。

顾堂点头,“我也没问,不大清楚。”

她微微一怔,便沉默不语,马车嗒嗒嗒,向着中北前进。

谢美人,希望你吉人自有天相。敏敏祈祷。

终于,又回到了寿阳。生活也是依然没有变化。每天裁药、选药、配药、捣药然后是学习医术。

她医术还是半吊子,她也不奢求什么当什么神医,当个伪神医就行。治治皮外伤就好,军医指责就这些了。

日子过的算是清闲也自在。每隔半个月还总收到谢朗的书信,上面毫无其他,只有四个字。

等我回来。

有些好笑,他似乎与她的话中,只有这四个字了。

很多年以后,她才懂得这四个字中包含的不止千言万语,还包含着说不完的情钟意笃。

公元357年夏,晋穆帝正式执政,改为升平元年。而下诏的两部旨意让全国人民惊叹。

年仅16岁的晋穆帝,将要大婚。与何充的侄女何法倪喜结连理。

而刚执政的晋穆帝下诏,封张敏敏为四品军医。这不仅是开国以来前所未闻的女子当官,还是军医首次突破等级过六品?

当收到圣旨时,让寿阳军营里的士兵大跌眼镜。而敏敏更是不知所措,这一切似乎对她来说,太快了。

皇上给的承诺果然不是一般的效率。短短半年的时间,让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谢尚本是身体开始下滑,当听到这样的质疑,硬是气的重重咳嗽起来,“胡闹,混账。”

而顾堂只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发愣的敏敏。

这个皇帝——情意太重。

有了官,待遇就完全不一样,在整个军营里,除了谢尚,也就敏敏职务最高,她那个洋洋得意啊。虽然敏敏曾经跟晋穆帝说过,要把曾经欺压在她身上的全压回来。话虽如此,可是敏敏还是依旧干着原来的活,与当初无异。

很多人都奇怪,偏偏只有顾堂心知若然。

一日,顾堂道,”该学的,你也都会了,什么时候把你架子摆出来?“

敏敏道,“时机未到。”

又一日,顾堂道,“你已经把军医的全部该学的都学到了,什么时候把你架子摆出来?”

敏敏道,“趁热打铁。”

再一日,顾堂道,“你算得上是个优秀的军医了,什么时候把你架子摆出来?”

敏敏道,“那么请顾前辈为晚辈倒杯茶解渴吧,学累了。”

顾堂笑道,“好。”

自那日,敏敏开始每日研读医书,不干活了。

时光荏苒,夏季眨眼之间,流失殆尽。落叶的秋来临了。落叶之所以落叶,是为了让新一代的发展。秋之所以寂寥,是为了营造悲的气息。

升平一年秋,谢尚病逝。

曾经的繁华与哀愁在这一刻,暮然回首,竟是物是人非。

谢尚是痨病而死。死的突然,却也有预感。顾堂就傻傻站在灵堂之上看着谢尚的尸体。百姓三步九叩,从寿阳一直叩到了军营。噩耗传到建康,皇太后当场晕厥。举国同悲。

敏敏站在顾堂身边,她深知,顾堂虽是年轻,但与谢尚关系匪浅。而他也是谢尚请出山的。

“顾前辈,节哀。”敏敏道。

顾堂莞尔一笑,“敏敏,当初我来这,只是出于对谢将军的敬仰。现在他走了,我也便无他恋。”

敏敏大吃一惊,“顾前辈,你…”

“是该回大漠的时候了,来中原三载,乏了。”

她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这军中医疗的以后事务,就由你主持了。”

“敏敏难登大雅之堂。”她连忙摆手。

顾堂笑道,“怎么会呢?你的精神,就是很多人没有的。”

是啊,小强精神。打死也不认输的小强精神。敏敏自嘲,那也不过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阿Q”精神罢了。

“前辈什么时候走?”

“待谢将军吊丧完毕。”

吊丧第二天。谢家人陆续到齐了。这也是一别四年,第一次重新面对的时刻。

第一赶到的是谢奕。身后跟着谢玄。这个已经算是成熟俊逸的男子。他退去了脸上的青涩,可是依旧带着一双干净透明的眼睛。此时眼中夹杂着一些悲伤,也许是谢尚的去世原因。浑身散发出一种清爽通透,白皙的五官更加的深邃。他嘴唇抿得很紧。注视着灵堂的棺木,而没有注意灵堂一角的敏敏。

而敏敏却从他踏入灵堂起,就注意着他。

情何以堪

谢玄默默站在一边,看着棺木里的谢尚,心中五味俱全。半年前,他的母亲也躺过这里,那个时候,他是怎样的心伤怎样的痛苦?

和尚超度,然后举行仪式,一切似乎都快差不多时,谢安来了。带着一家三口。

敏敏见他进来,立马转了身走到内厅去。她还是有些面对不了他。毕竟曾经恋过,即使稍纵即逝。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坐在内厅里喝着茶,似是思考些什么。

这时,顾堂走了进来,问,“怎么不出去?”

“不舒服。”她道。

顾堂走到她跟前坐了下来,“谢家可能要败了。”

敏敏一怔,不想他的第一句话是如此?

“何以见得?”

顾堂无不惋惜,“谢家一直是靠谢将军增门楣,在朝为官的谢奕,谢万的才能都不及谢将军,何以委托重任?唯一一个真才实学的谢安又隐居于东山不问政事,其他谢家人都年龄太小,更无及可谈,你说,难道不是?”

不知道敏敏是否是多心,他眼神中表露出来的,似乎跟她有关似的,用一种极其暧昧的眼神注视着她,一字一顿道。

“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她装着无所谓的态度。

顾堂只是抿着嘴道,“是啊,你又不是谢家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她想白他一眼,他的语气很欠扁。

他站了起来,朗声道,“谢朗明日也应该赶到。这谢将军与谢朗的感情,不言而喻。”

那是自然,谢朗15岁便跟着谢尚,而谢尚是手把手教育谢朗。里面的栽培比谢安对谢朗的栽培还意义深大。谢安算是谢朗的启蒙老师,而谢尚则是再造恩师。

谢朗最后一个赶到,他有些踉跄来到谢尚的灵堂,眼神有些呆滞注视着棺木,一句话也不说。

敏敏站在内厅门口注视着这个少年。

他把嘴抿得很紧很紧,似乎强忍着痛苦,强忍着悲伤。他缓慢来到灵堂之上,叩拜三下,站了起来。当他抬眼的时候,她看到他隐含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叔伯…”谢朗终于无法强忍痛苦,哭了起来。一个少年将军,在众人面前,毫无男子气概地痛苦起来。

谢安走了过去,拍着他的背,“胡儿。”

“叔叔。”谢朗哽咽道。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谢安冷静道。如个长者一般。

谢朗低声抽搐,“知道。”

丧事继续,陆续有些人到达叩拜行礼…

丧事结束后,人们也纷纷退散。敏敏想一直呆在内厅也不是个办法,再者顾堂这样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感觉自己心里有鬼似的。于是就豁出去,大大咧咧出去了。

谢家人也许还处于悲伤状态,并未注意到敏敏走出来。敏敏走出来后站在谢朗的旁边。

谢朗个子很高,八尺有余。他眉目清冷,眼睫毛上还残留刚才哭过的痕迹。这样一个高挑的男人哭起来,虽然不体面,但还是值得同情。

谢朗发现有人注视他,歪头一看,是敏敏。

他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突然想找个肩膀靠一下,他就那样,把他整个身子向敏敏倾斜过去。压在敏敏身上。他压得很轻,似乎是在等待敏敏把他推开。

可是,她没有,反而安慰似的圈起他的身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如一个慈祥的母亲。

有时候,也得注意场合,尤其是如此尴尬的时候。

这样个举动,人的注意力再集中也会看过去。

在场所有人看见抱着谢朗的人,都怔着一句话也说不了。只听到,在不远的谢安,失声呢喃两个字。

“敏敏…”是那样的冗长悠远的呢喃。

她微微僵硬,抚摸谢朗的手也顿了。

谢朗也微微睁开了眼,悠悠站直了。

一切,竟在不言中。

她只能用微笑保持残留的骄傲,笑道,“师傅。”

她说得很自然,却让人感觉别扭。

谢安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刘氏注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心中五味俱全。四年,这个女人离开四年,而一切也是物是人非。她微微一笑,没什么。

谢玄看着眼前这个人,不知怎么得,一股痛恨腐蚀原本脆弱不堪的心灵,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原来你一直在这里。”谢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