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嗤笑,“那有何妨?多少夫妻不都是先有婚姻再有怜惜吗?”

晋穆帝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专注注视着太后褚蒜子,“母后可曾怨过?”

“什么?”

“你可曾怨过父皇,那么早早地离你而去?让你独自一人负担这么重,让你刚对父皇有了怜惜,却撒手人寰,留你一人孤苦无依?”

他的话,似乎撞痛了她的痛楚,她明亮的眼睛黯淡许多,勉强扯个微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以,我不希望她步母后的后尘,我这身体…不配拥有她。”他自嘲看着前方,一丝落寞充斥他的整个人,心疼腐蚀他全身,忍不住又咳嗽起来,眼神绝望道,“正如他所说,不能耽搁自己喜欢的人。”

太后甚是心疼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个他是谁?”

“一个其实是爱敏敏爱到骨子里却不知的人。”嘴唇虚弱的撇下勾勒出若有若无的弧线。

故人相逢

她收拾好东西就去了桓温江陵那。此时谢安在桓温靡下做司马。她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像见平常朋友一般朝她微微一笑。

他放得下,不一定她也同样能放得下。她甚是勉强对他回给他一个不算是笑容的笑容。

他苦笑,“不用这样吧?”

她嘟嘟嘴,“那要怎样?”

“可以当我是师傅,可以是朋友,不要是这样。”

她思忖,嘴嘟得更厉害,似乎在苦思冥想,“我们这个样子像什么?”

他又苦笑,“你说呢?明明很熟悉却显得那么生硬起来。”

“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脑子突然想到这个词,自己都吓一跳。而后倒自个傻傻笑起来。

见她这般笑,“能对我笑也行。”

她笑容戛然而止,见身后桓温正一脸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突然忘记,此时他们不是在私人空间内,而是在桓温这。

桓温走了过来,一脸和善的样子,但在敏敏看来是笑里藏刀。

“安石何事这么高兴?”

谢安正容转身,微笑应对,“没什么,只觉张军医对我不苟言笑,我只是怨念几句,结果张军医对我开怀大笑。觉得甚是有趣。”

这谢安,还真是不简单,把前因后果交代的一清二楚,却把所有的弊端都给了她。她没好气给了谢安一记白眼。

桓温一怔,笑道,“还真是有趣。”他此时手里拿着一颗类似青草的东西,他指着这草对敏敏说,“不知张军医知道这草叫什么吗?”

她接过细细一看,“在药材里常用‘远志’,又叫‘小草’。”

桓温故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如此,有人送我一种草药,我就拿来给张军医看看,没想到张军医一看就识得这草药啊,不过这草药为什么有两个名字呢?”

她有些警惕起来,此话总感觉有些弦外之意。而这时桓温的参军郝隆阴恻恻地一笑,“嘿嘿,桓公您不知,这草药,隐在山石中的部分就叫‘远志’,可长在山石外的呢…”说到这儿,他瞟一眼谢安,“呵呵,就叫‘小草’啊!”

这郝隆也是个有才学的,他正借此讽刺谢安隐居时名满天下,好比“远志”,而出山后呢,就来当个小司马,也不过就“小草”一棵。敏敏欣赏看着郝隆,这个比喻用得很巧妙。

桓温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嗯,这话说得绝妙啊!”

而被讽刺的谢安如平常一般,风轻云淡地微笑,看不出头绪。他一句也不辩解。

她深知,他是个外表不露任何感情的人,想必现在的他,定是有些难受吧。整个谢家也就只有他扛着了,小辈都是些没爹的孩子,也要由他来照看,他的压力定是很大。不知怎得,她有丝同情他。

谢安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些吃惊,而后蹙眉,最后又平缓的对他们微笑。

这个男人,把自己隐藏如此深,是否会累?

桓温这个,其实也是算随和的人,至少敏敏在他靡下甚是轻松。因东晋与前燕有协议,三年不北伐,而对刚刚崛起的前秦也不好有所作为,整个东晋战事几乎平稳起来,而她这个靠战事吃饭的人,此刻可以说是个十足的闲人。

正在她无聊慌时,她收到两封信,一封是谢玄的。他告诉她,他离开了建康,去了江州,把家里的事情打点好就差不多能到江陵帮他叔叔了。

她纳闷,他告诉她这些干什么?跟她有何干系?

第二封,是一直杳无音讯的谢朗,里面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片枫叶,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别一日,如三秋。”

她有些愣,他又在开什么玩笑?

在她收信的同日,桓温找了她,意思很明显,他看不得闲人,得派她出去干点活,眼下,西北军正训练火热,有时训练难免动刀动枪伤到,而西北军的军医有些事暂时离开,正好西北军归桓温管,离得近,就招她这个闲人去干点活。

她也没啥抱怨,屁颠去了。吃人供奉,嘴软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是她忘记了,谢朗正是在大西北训兵。而她过去的时候,谢朗早就在军营口等着她,朝她灿烂一笑。

她怎么感觉自己进了贼窝?

“终于来了?”他把她送马车扶下来,笑得春风拂面。

此时正逢夏季,他健硕的胳膊裸 露在外,她瞪着大眼,再看看这个已经不再是皮肤白皙的美公子,而是皮肤古铜的男子汉。虽然身上有点汗味,但是让人有种踏实感,就像是——安全感。

“嗯,你的语气好像知道我要来似的。”她看向他。

却不想,他贼笑般,“因为我知道桓大司马肯定会让你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她蓦然瞪大眼,“原来是你…”

他做无辜样,“没办法,太想你了,都快一年没见到你了,听说你在江陵,就赶紧了。”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对于他这种没正经,她根本就不理睬。直径大步流星走进军营。还未走进去,就见一群小士兵排成左右两排,各个面带含笑,眼神暧昧至极,对她鞠躬,“欢迎大嫂。”声音齐声响亮,震耳欲聋。

她怔在原地,“大嫂?你们大哥是谁?”

后面跟了过来的谢朗,痞痞笑道,“在下。”

她张着嘴,指着他,再看看那些小士兵,怒目对着他,“你在造谣,教坏小孩,毁坏我清白。”

谢朗无辜起来,“我可没对那群小兔崽子说什么,我只是说,等下会来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你们得好生迎接。”

她瞥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话,还是别听为妙,要不得气死。对他白目后,变脸似的对着小士兵道,“我是新来的张军医,在这呆五个月,还请大家多多照顾哦、”

小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皮肤较黄,个子却很高的小士兵迈出一步,对着谢朗道,“老大,她不是大嫂啊。”

“嗯?现在不是。”

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着敏敏笑道,“我叫小虎子。张大嫂,你好。”

张…大嫂?她有些哭笑不得,“别叫我张大嫂,显得我好老啊。”

他挠挠头,“那叫什么?”

“叫我姐姐啊。”

他反而望向谢朗,谢朗对他点点头,他就立马对她说,“姐姐,我是西北新兵第三军营的领队。”

她笑着点头,“谢朗是干什么的?”

“你说老大啊,他是整个西北新兵的头。今年特来指挥我们第三营。”他摊手挥了挥身边的小士兵,“这都是我们第三军营的。”

她望着这些都还是稚嫩的孩子们,从来没想过以后这些孩子会成为东晋第一强队,威震八方的“北府”军。

不得不说她来到军营还是闲人一个。这第三军营的孩子们可以说各个都是个精灵的人,对自己也是甚是爱护,训练得更是有分寸。谢朗说,这是他特意挑出来的一支队伍。说着还有些得意。而她也深有体会,从来没想过,以后她的人生跟这队伍牵绊竟半身。

一日,她闲来无事,出了帐篷转转,见到谢朗正凶神恶煞瞪着小虎子,嘴里念叨着什么,小虎子一脸委屈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走 了过去。

谢朗指着他的鼻子,“不是他的错,是你的错。”

小虎子这下不服气了,扬起头,“根本就是他的错。”

谢朗一气,扬起手准备巴掌下去,敏敏连忙拦下,道,“你这是干什么啊。还是个孩子。”

谢朗甩开她的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问他,他到底干了什么。”

小虎子理直气壮,“第一营的一个小子想来我们第三营,被我打了,哪有这样叛变的,再说就凭那样没素质,哪有资格。”

原来是这样…

“谢朗,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谢朗瞥了他一眼,还甚是生气道,“受了点皮外伤。”

她一怔,“那干什么不找我啊。”

他面有为难之色,不知怎么说。小虎子嗤之以鼻,”那点伤算什么,没把他屁 股踢爆算他命好。“

伤在屁股上啊。敏敏给了小虎子爆栗,“干什么踢屁股,多丢脸,还不带我去看看。”

小虎子心不甘情不愿,而谢朗也有些错愕,“他伤的是屁 股…你个女孩子家…”

不是说东晋的人都比较开明吗?连结婚都可以离婚。那为什么作为个医生看下病人,就只是屁股就这么大惊小怪。

给他们每人一记白眼,“小虎子,带路。我命令你。”

“是。”小虎子委屈走在前面带路。

看着他们离开,谢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过去。

进了帐篷,见一名身上脏兮兮的小男孩趴在床上,旁边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一脸担心看着他。

“我说了,我没事,你紧张什么?”床上的男孩有些不耐烦道。

床边的男孩唯唯诺诺的样子,“哥,都是我不好。”

这是什么情况?她了过来,两个男生也听到了动静,都转头好奇看着她。

她可不是什么猛兽哦,她一脸和善露微笑的看着他们,“你们好,我是这里的军医,来看看受伤人士。”

床上的男孩顿时像见了鬼一样,想爬起来却因为屁 股受伤又疼了回去,“你…别过来。”

“为什么?”

“男女有别。怎么军医是个女的啊。”说着还嫌弃样子。

嘿,还嫌弃她了。明显的封建思想,性别歧视。她睥睨笑之,“我命令你躺好乖乖让我看看你的…屁股。”说着还不怀好意。

床上的男孩怔着不说话,自是知道她有官爵,当然可以命令他这个下属。可是…

谢朗看不下去了,“敏敏,这个…”

“你别说话,我自有分寸。”眼神狡黠看着看着床上的男孩,脸上挂着一幅“禽兽”的表情。

床上的男孩则缩缩身子,一幅“不要”的表情。

可惜…

帐篷响起杀猪般的嘶吼,“疼啊。”

她用抹布擦擦手,一幅“干完好事”的样子看着床上那个露出可怜虫的表情的受伤人员。

“哥哥…”床边的男孩一丝可怜的看着他哥哥。

那男孩一幅要死的表情,好像失贞一样趴在床上。

…她走了过去,试探问,“怎么了?”

“娘说,过了12岁身体不能给女的看…”床边的男孩替他回答了,“给女的看了,就要负责,娶她…”

她哑然,看那不作声的男孩,瞧他一脸认真,不会是…她尴尬笑道,“我年纪都比你大那么多,算是你长辈了,这些都是跟同辈才有,你就别跟长辈计较。“她干笑起来。

躺在床上的男孩却置若罔闻,“我叫刘牢之。是刘牢之。”说得很坚定,她一恍惚,木讷点头。被他的认真给吓住了。

此后,那个叫刘牢之的男孩修养一段时间就回到了他原来的第一营中,而他的弟弟,被谢朗也派去去了第一营。

其实,谢朗是个性情中人,至少没有小时候那般不苟言笑,少年老成的模样了。

尤其是现在这德行,让敏敏大吃一惊,他越来越爱跟她开玩笑了。一日小兵来报,说谢朗受伤了,她急急忙忙跑去他的帐篷,见他正趴在床上吃杨梅,一副悠闲的样子,见敏敏来了,笑道,“等你好久了。”

她没好气侧目,“伤到哪了?”

“屁股。”他为难道。

她皱了下眉,别扭问,“怎么受伤的?”

他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过来问,“要看看不?”

她也没多想,走了过去,正准备扒他裤子时,他却大惊小怪起来,“你还真不客气啊。”

忍不住再次侧目半眯起眼来,“我说谢少将,你那么啰嗦干什么?”

而他却故意装着清纯的样,一副娇羞状,“男女授受不亲。”

她冷笑,“是吗?”

“如果你真要看就看吧。”他看了她一眼,痞痞笑道,“不过曾经有人告诉我,身子不能被女子看到,要不就要负责。你我好像是同辈之人,这样的话…我勉为其难吧。”

感觉怎么那么奇怪?她上下打量他现在脸色红润,心跳平稳,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她大掌一拍,狠狠得拍他的屁股,只见他瞬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她,“…你…你居然。”

“看起来很好嘛。”她面不改色站了起来,离开他的床,“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站住。”谢朗着急道。

“怎么了?谢少将?”

“你…你…”

她朝天翻个白眼,转了回去,一副受教却不耐烦看着谢朗,“请问还有啥事?”

“你…你要负责。”他装着委屈的样子,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

如果谢朗是以前白嫩的美公子的话,她想她还能承受,而此时这个身材已经健硕,皮肤古铜,整个形象是一种阳刚的男人,对她耍起赖皮来,她可吃不消。她立马浑身一哆嗦,打个冷战,“你饶了我吧。”

谢朗见不管用,有些气馁,“你现在变得没情趣了。”

“呵,不知是你变得太有情趣,还是我变得没情趣。”她撇下嘴,一丝无奈。

他委屈,“你觉得我是在情趣吗?”

“那要不然是什么?”

“敏敏可知,我去年过了成人礼?”

她一怔,不知所云,这跟情趣有什么干系?

他见她茫然的样子,略有些难过,露出苦涩的微笑,“没什么。只是感到挫败而已。”

常说,有些女人需要哄,需要逗,他努力去卖乖,去讨好,去暗示,可是对她却一事无成。

待她走后,狠狠把身边的果盘仍了出去。手紧紧握成拳头,砸向床,“笨女人。”

她的确是笨女人,你要是不把话说得很明白,她不会多想什么,也许是曾经太多的男人随口就表白,造成她的迟钝麻木。古代的男子各个隐晦,她不会了解。也不会胡思乱想多猜。

他们之间好像因为这件事一直僵硬着,直到一个人来的拜访。

情真狩猎

那也是将近一个半月以后的事了。谢玄来的很突然,那个时候她正在帐篷里喝茶,小兵来报,说谢朗找她,她很惊讶,要知道,谢朗很长时间没搭理她了,更别说主动去找她。惊讶归惊讶,她还是去了。当她到达,掀开帘子之后,见到里面多了的那个人,她很惊讶,而里面的那位,却没好气摇摇头,“我说烧饼,你还真是大架子,还要去请你。”

她干笑,“我怎么知道你会来?”

谢玄轻笑,似乎不想搭理她了,继续跟谢朗道,“没想到你现在身体变得比我还好了,记得当初你还体弱多病呢。”

谢朗当做没看见她,对谢玄笑道,“多年的风吹雨晒,身子早就锻炼起来了,我看你也去从军吧,这样不仅锻炼还能升官发财。”说罢哈哈大笑。

谢玄道,“其实很早就想从军,可惜叔叔叫我再过一年再出仕,现在每天无聊得慌。哪像堂哥你啊,现在威风了。”

“威风什么啊,当了四年的少将了,连个屁 官都没升。”谢朗愤愤不平道,可而后又回想,还是无奈叹了口气,“也就只能这样了,在他靡下干事,事事得他压着。”

谢玄无奈,“现在桓温的势力庞大,我们也只能忍气吞声,他之所以请叔叔来当司马,也是想把叔叔捆住,不让叔叔有所发展。”

谢朗点头,“可不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离他,现在桓温处处压迫显贵名门,王家现在还有实力,不敢作为,而戴家远在南方,还未涉及,而我们谢家…”他叹了口气,“濒临衰败。”

“堂哥不可这般悲观,叔叔在此时出仕,虽然常常遭人讽刺,可叔叔都忍了下来,不就为了我们谢家吗?我们这些小辈,当全力支持帮助叔叔,不可灭自己威风,助长敌人士气。”

谢朗点头,突然凝重的脸上多了笑容,“真没想到我们两还有心平气和坐下聊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