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走上前道,“你们好,我是新调任的兖州刺史,兼江北诸军事。”

三个队伍为首的三名年轻男子各自上前一步,对谢玄鞠躬,“将军好。”

其中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鞠躬道,“将军,小将刘牢之,帅三方军队来迎接您。”

刘牢之?敏敏有些迷茫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身形修长,体型健硕,虽然没有谢玄那般完美身形,却有比谢玄更加健硕的身躯,皮肤呈古铜色,剑眉下的那双一瞬不瞬直盯着她的眼睛…

咦?他怎么不看谢玄只是牢牢盯着她看?脑子回忆起曾经,试图找回点记忆。关于这个叫刘牢之的男子。

当回忆起那次被临时调任到大西北军,遇见那挨了板子,强行扒了一位小男孩的裤子时,不禁哑然了。

当初那倔强的眼神再次呈现在眼前与这鹰眸重现时,她真不相信,时间竟然把人能演化成这样?虽然年轻但是脸上却无任何微笑,对整个世界似乎敌视一般的双眸看得都有些心悸。

谢玄也察觉到眼前这位叫刘牢之的小将死死盯则身侧的敏敏,不禁皱了眉,揽住敏敏,对刘牢之道,“不知内子有何得罪刘少将的吗?”

刘牢之眼神漂移到谢玄身上,原本严肃刚毅的脸顿时软化,轻轻摇头,“夫人的脸只是有些面熟而已。”

原来是想确定她是不是他印象中的人。

谢玄愣了会,抓敏敏肩膀的手忍不住握紧了些,轻笑对着敏敏问,“娘子可有这印象?”

他脸上挂着微笑,但在她看来,那是如浮云一般,只要她的气息有些不对,那微笑就会消失殆尽。她虽然不知谢玄生气什么,但是也要眼观鼻息,“相公不知,刘牢之我可是认得哦。”

她的话,让谢玄一怔,抓她肩膀的手更是力道加重了。刘牢之也甚是惊讶注视着她,眼神闪烁,却有一丝复杂,刚硬的脸庞此时更加的凝重,死死看着抓她肩膀的那只手。

“当初救过他一次,对吧?”她轻笑。无视了谢玄重力,无视了刘牢之紧抿的双唇。

她知道,身侧的这个男人,她伤了太多次了,她不想再看他的隐忍。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之于当初,她只能是一笑而过,她没想过这个年轻人还能记得她。

谢玄手劲松了,带着微笑看着刘牢之,刘牢之轻扯出微笑,“夫人还记得小将真是荣欣。夫人救命之恩,小将没齿难忘。”

她微笑对他,“你严重了。你应当好好效命于朝廷才是。对吧?”

“是。”刘牢之微笑鞠躬。

她挽着谢玄,有些好笑看着眼前这个别扭的男子,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孩子一直记得“非礼”他的她。

那晚,谢玄弄疼了她。他带着一股暴躁,她不理解。很多年后她才知道,这个男人,那时不仅生气,还有难言的痛楚。

次日醒来,谢玄已经不在枕边。她惯例从衣服里找出瓶罐倒出一粒药服了进去。有些舒心伸个懒腰走出军营。

操场上,年轻的士兵在有秩序做了晨练,领头的刘牢之在一旁指挥着,谢玄则站在台上观望着。几乎整个操场上都是一个表情,面无表情。

初涉战场

敏敏仰望谢玄那刚毅的面容,不禁心颤了。他还在介意吗?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能去证明自己此时的心里,只想有他。

点兵时,谢玄目不转睛注视眼前的士兵们,手指着中间的队伍,“这是第几队?”

刘牢之拱手道,“回诸军事,这是第三队。”

第三队?敏敏甚是惊讶,把目光转到第三队的士兵们,已经都是陌生的面孔,她也不记得是岁月的变化,还是物是人非,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些孩子了。

“哦?”谢玄脸上多了些兴趣,笑道,“几年前,训练你们的是谢朗吧。”

“正是,谢少将现在也不知调任去哪了。”刘牢之笑了,笑容中多了份讽刺。

谢玄自然是看见他笑容中的特别,半眯着眼再次看他,眼中多了些笑意,“这第三队,我想好好考察一番。”

刘牢之点头,转身对着第三队为首的一位男子道,“你去准备吧。”脸上毫无任何表情,有板有眼的样子。

呀!敏敏终于认出为首的那个男子了,是当年第三队的队长。小虎子?

只见小虎子也没表情地点头,吩咐下去。第三队齐体点头,军事化转身整齐向后走,依次离开操场。

她总觉得,自她走后,这个军营中必然发生过什么事?岁月的变迁能把一个人从里到外的改变的,只有…出了事故,或是大喜或是大悲。

她的直觉告诉她,是大悲。

第三队的考察很严,首先从耐力开始,整个山绕了三圈再回来。而其中要是作弊了,那么将军规处置。

第三队派出了300人,两天以后,回来了278人。

再次是技巧决斗和射击比赛。这次谢玄派了少将级人物参与,与剩余的278人比赛,结果能完全胜出的有102人。

最后,则是军事策略。谢玄分别列出5种战阵,分出25种情况来应对,要剩余102人想出不同的办法。

结果,27人脱颖而出。而谢玄则把这27人分别编排成三组,一组九个支队,这9个支队分别分配到100人,让选出的27人管理。

这个方法不仅减少了管理难度,还大大加强了积极性。因为这27人都是集智慧与勇气于一身,并且心态都是积极性,这些从底层出来的人,定不负众望。

当谢玄有条有理地指挥着士兵们,敏敏在远处定定注视着这个男人。这是她的相公,一上手就游刃有余的男人。她有时真的打心底佩服他,无论是怎样棘手的事,都很轻松环环解开。

一时女儿情长萦绕在心头,不禁笑了起来。

她的相公以后是个盖世英雄,因为他的名字叫谢玄。

忙了一天的谢玄疲惫进了帐篷,见敏敏端正坐在床旁,笑道,“难得见你这么端庄。”

她扁嘴,微皱着眉,但还是卖乖拉他到床旁坐下,“相公,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她突然闭嘴装作很难开口的样子。她这表情让谢玄更加好奇起来,复问:“到底什么事?”

“我想…我想…以后陪相公操兵阅兵。”

谢玄怔住,有些好笑看着身边的女人,揽住她,“你一女子不好在外风吹日晒的。”

“可是我想嘛。”

“你不心疼你自己,我却心疼你。要你受苦,我可要天打雷劈。”

她扁嘴,作出可怜样。眼睛偶尔抬起看看他,又低头不说话,嘴里偶尔哼出“嗯”的轻叹。

谢玄甚是无奈,“你把我吃得死死的了。好吧,就从了你。”

她嘴角上扬,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圈住谢玄的脖子,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相公,爱死你了。”

“嘻嘻…相公也爱你。”说罢,压她倒床。

她娇羞双手拄在他胸前,“相公…”

谢玄轻笑,暧昧在耳际轻吻一下,带着一□哄,“嗯?敏敏?”

“你最近有点勤快了。”她轻笑,成功见谢玄脸上染上了红晕。

他轻点她的额头,落下浅浅一吻,“最近特别喜欢小孩。所以想造个疼疼。”

她怔了怔,眼神多了些闪躲,“这事急不得。”

他轻摇头,额顶着她的额,眼睛异常明亮,“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对吧?敏敏?”

“嗯。”她恍惚点了点头。

她很想告诉他,有时十分耕耘也不一定有一份收获。尤其是生育这方面。因为这是两人的事。

敏敏开始跟随谢玄去巡视操兵。公事归公事,他此时一丝不苟,她也乖巧站在旁边观望。

自从分组以后,每组每队都有条有序管理。虽然各法不一,但却拥有共同一个特点,严格按照军规训练。坐如钟站如松,行如虎。

谢玄对此甚是满意。甚至有些得意忘形在公事时搂住敏敏,笑称,“这第三队堪称精英。”

她捏他肩膀,“瞧你这德行。”

谢玄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刘牢之走了过来,见他们欢笑相拥,有些迟疑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无任何表情,很公式化道,“诸军事,今日还要不要测试?”

谢玄收回笑容,“照常。”

刘牢之点头,“从命。”抬头望了望敏敏,眼中多了点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无言的样子。他低下头转身走了。

他这一系列动作,全收在谢玄的眼底,他半眯着眼,更加搂紧敏敏,似在对她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你是我的。”

她蹙眉,胳膊上抓力很大,有些疼,但听到谢玄那声既颤抖又坚定的矛盾的声音,她忍住了。轻轻靠在他身上,“是啊,是你的。即使不要了,还是你的。”

谢玄的力度明显小了,柔柔在她额上一吻。

她还是带给他不安,即使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的人。他还是不安,她不知道,是她做得不够,还是她以前让他绝望太多次。

终于明白,他那么想要个孩子,只是想证明,她完完全全是属于他。

训练不过一个来月,谢玄的眉头原本舒展,如今又蹙成一团,细心的敏敏看在眼底,终于在一晚就寝的时候,忍不住问起,“相公最近是怎么了?”

谢玄叹气道,“北府军的人数太少,把其余一些都加起来,不过一万人,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她思忖一下,“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人多力量大,这北府军确实是少了点,朝廷方面没出什么政策吗?”

“征兵。”

“这可是强制性征兵?”

“嗯。这是惯例的方法。”

她眉头皱得很紧,她读过一些历史,哪个朝代不是强制征兵遭到民怨,非本愿的士兵能全心全意做个好兵吗?

见她那股忧愁的气息在脸上浮现,谢玄不禁好笑起来,“看来我们是想到一起了。”

她怔住,呆呆看着谢玄。

“以暴力服人与以德服人,真正长久的,是后者。这行军打仗也是一个道理。以强制征兵与以自愿从军,真正有魄力的,是后者。”

“那么相公可找到好的办法没?”

谢玄摇头,勉强一笑,“要是想到了,也不用这么愁了。”

她抿起唇,似在苦思冥想,鼻中吐出重重一口气,“拉拢人心的办法也就只有两种,一种是以恩情,另一种是以利益。”

谢玄微眯起眼,有些神游去思考敏敏这句话的意思。突然,眼前一亮,脸上乌云退去,明媚起来,“我知道了。”

“哦?”她绕有兴趣起来。

谢玄眉飞色舞道,“我们大营在广陵,北方人要想从东路攻破长江天险,占领建康,就必须控制住广陵,才能顺利渡江。”

“这我知道,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更是好奇,只见谢玄的眼睛更亮了起来,嘴边的弧度愈加弯了起来。

他倏地把额抵住她的额,一脸含笑,“这是对侵略者而言。北方流民百姓,也要走这条路,从东晋建立开始时,北方汉族百姓就失去家园,为了躲避残酷的战乱、外族的压迫,有的就举家迁徙到南方。这些人大多都聚集在淮河、长江一带。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迁徙一些百姓来安置,但是即便如此,流民仍然大批地涌来。而朝廷也一下子解决不了。于是这些流民就集合成一个团体,虽然有大有小,但是都有组织有领导,还有自己的武装。而广陵恰好是这些流民团体最集中的一个地方。”

听他这么一说,她更是惊讶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瞪大眼,盯着他看,“相公是想利用这些团体?”

“不叫利用,叫双收利益。”谢玄笑了起来,“他们都是饱经磨难的老百姓,这些人个个都满怀国恨家仇,一门心思想打回北方老家,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残酷历练,几乎人人都练了一副好身手,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和精力去训练。”

她点头,“确实是既快速又利索。但是要怎样才能团结他们呢?”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亲了亲她微热的唇,“这些,你相公也想好了,你拭目以待吧。”

她还来不及回话,谢玄就立马把她抱起。她差点失声尖叫。却听见谢玄说:“我们也去造一个军队吧。”

苦笑…

任由他去了。而那一次过后,她没有去吃药。也许是在给她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让她也能放下的机会。

谢玄干事效率很快,他第二日就张罗部下去贴告示、发邀请函还亲自去面谈。

征兵半个月之久后,收罗到广陵各个流民组织大半。北府军一下子人数骤涨3万。不得不说谢玄才干超群,上任三个月不到,把一个涣散不及的军队改头换面成一个卓尔不群的军队。

而且让敏敏吃惊地是,这些流民都很团结,并且很听从谢玄的命令。她想不出,谢玄是怎么办到的。

整个军队众所周知,诸军事夫人也在军营中。而且甚得诸军事的宠爱。每次操练,都能看到诸军事旁边有着他的夫人。

而和平的操练训兵维持的时间不过五个多月,谢玄就接到了一份朝廷来的快讯——派兵支援襄阳城。

谢玄一接到这旨意甚是惊讶,一来,他的军队刚建立不久,还是初级阶段,二来,要是去支援,空下的下游该怎么办?让前秦钻了空子直接到建康?反复思量,谢玄也不知该听不听旨意去救援了。

北府军各个将士听后,都反对去襄阳救助,理由出奇一致,北府军是堡垒,动了,建康怎么办?

被他们这么统一反对,谢玄更是无奈。

作为妇道人家的敏敏,自然在一旁静观其变。这些利害关系她不是不自知。襄阳在上游桓冲与下游谢玄军事范围之外。桓冲也向朝廷发出“全重江南,轻戍江北”。而襄阳正在江北。桓冲也没多大的精力去支援,毕竟他也是放不下他的荆州。

她的相公,也是怕护住了襄阳,毁了建康。但是要是襄阳失手,上游的桓冲就被控制住,无法下来支援。前秦向前推就是长江,进攻的目标就指向下游了。

无论是选择哪一条,都是不利。在面临两难时,谢玄选择了放弃襄阳。

东晋的国都在建康,失不得。

他情愿自己独自面对强大的前秦军队,也不要国家受到一丁点的威胁。

这就是他的选择。

她也不知他这样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为这个国家值得吗?为了谢家值得吗?

以后,他会不会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谢家去放弃她呢?她不自觉胡思乱想起来。

谢玄没有听从朝廷的指挥,朝廷也只好派镇守江陵的刘波去支援。其实这也是垂死挣扎而已。秦军17万,刘波虽然有7万,但是还是小巫见大巫。加上刘波也怕搭上他的兵,迟迟不前,造成围困的襄阳城外,7万晋军在外观火。

如此,襄阳城只能拱手相让。虽然襄阳刺史极力挽回,可是还是无回天之力。

襄阳城,被破。

秦军一举南下。开始去攻打彭城。话说这彭城,地处淮河以北。离前秦势力范围最近,有点想保也保不住的意思了。可是这城却不能失。要是被破,秦军将过渡直接到淮河以南的淮阴和盱眙。如果东晋丢了这两个城,那么江淮的局面就会很难控制。从盱眙向南,不远就是三阿,再南就是广陵,正是谢玄所处。

也就是说,这直接威胁到了谢玄。要是前秦胜了,那么直抵长江,兵临建康城下。

一切只看谢玄了。她虔诚希望,这次他能平安…

智解彭城

前秦怎么打算呢?谢玄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桓冲那边已经自顾不暇。而且,对于前秦,近在眼前的这个彭城,防备又十分薄弱,守城的戴逯只有几千兵力。

思量再三,他决定去支援戴逯。

敏敏知道后,不动声色为他打点一切,临出发前,她坚定握住他的手,“相公…”

谢玄知道她的用意,另一只手覆在她手上,语气柔和,却语重心长,“行军打仗,太过危险,你还是呆在这儿哪也别去。”

她良久凝视着谢玄,嘴唇抿得很紧,握他的力度也增了些,“新婚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他吃惊地注视着她,良久,眼眸深邃不见底。面容倏地柔软起来。

她继续道,“我愿与你同甘共苦,生死相随。仅此而已。”

他笑了,笑得温润如玉,面如朝阳,“好一句新婚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一把搂住她,“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巧笑回抱住他,“你什么也不要做,这只是人之常情。”

何不是人之常情?一个爱你如斯的丈夫,何德何能要求他的情浓依旧?再铁石心肠也会被软化。日久生情,确实是人之常情而已。

她之于他,早就在不知何时何地,已动了情,那么轻易,却来之不易。

因为她的“新婚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让谢玄感动了,他便怀抱娇妻去了战场。

不得不印证一句,患难见真情。他和她也就在这战乱的岁月中,一点点磨砺出铿锵的真情。

谢玄率领一万军队出发。军队驻扎在淮河南岸的泗口。

“诸军事,探子来报,说彭超带领五万秦军把淮河以北的彭城给包围了。并且把军械辎重放在附近的留城。”下属刘牢之进入大营复命道。

此时谢玄在勘察地理形势,手中拿着一幅地图,听刘牢之这么一说,忍不住放下地图蹙眉思考起来。

在一旁的敏敏,本是百无聊赖插着附近摘的鲜花。闻这一消息,不禁也停顿起来。

五万对一万?这情势还真是严峻。

谢玄突然笑道,“看来,我们得智取不能硬碰硬了。”

见她相公在笑,她不禁也莞尔一笑。他笑了,就说明他想到办法了。他就是这般游刃有余,一上手,总是能想到好的办法。

“你派人潜入彭城通知戴逯,我们会解救他们,叫他稍安勿躁。再去放出消息,说我们去攻打留城,缴军械辎重。”谢玄眼中带着狡黠,甚亮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