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宛妗语气带了几分严厉和酸涩:“你必须要跑,若是不跑,我拿什么斗顾姨娘?”

锦书正想说顾姨娘和尚宛仪在她们手上未必就落了下风,尚宛仪却在这个时候又醒了过来。

尚宛仪脑子虽然有些不清醒了,却还记得尚宛妗之前捏她下巴的事情,不由得呜咽了几声,往车厢门那边缩去。

马车跑得飞快,颠簸得很,尚宛仪被宽布条绑着本来就行动不便,这一动,整个人就摔在了尚宛妗脚前。尚宛妗逼着锦书收好了匕首和碎银子,才恶狠狠的盯着尚宛仪,语气恶毒而森冷:“若是落在了他们手里,我一定要先毒哑了你的嗓子毒烂了你的脸蛋拉你垫背!”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自己若是这么对了尚宛仪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复了,她从地狱中来,又怎么会怕无边的业火?

尚家一行人担惊受怕不敢多言,谁知马车跑出狐狸嘴两三里地了,居然一个山匪都没有看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不成刚刚是他们产生幻听了?

若是有一点办法,王天风也是不肯放过尚家车队的。只是他心里恨归心里恨,却不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竹三站在狐狸的舌头上面,看到尚家车队后面的车队的旗幡上面分明写着一个“锦”字!

除了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那个敢在祭天大典上披头散发提着白玉壶对文武百官劝酒的锦王,还有谁敢这么嚣张的挂这么一个旗幡!

大齐国锦王韩阆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提不得的人物,韩阆的母妃与先帝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得很,锦都是在阆上,韩阆算是先帝的老来子,刚出生时,先帝就给他取了这个意义重大的名字。谁知韩阆却是个不成器的,出言无状辱骂忠臣时有之,斗鸡走狗欺负平良大街小摊贩更是家常便饭,什么事儿招人记恨他逮什么事做,满朝上下头疼得很,弹劾他的折子雪花一样的飞到御前,奈何先帝一心护子,谁也拿韩阆没有办法。

渐渐地大家就不弹劾韩阆了,韩阆这般得宠,后宫前朝都深信先帝会把皇位也留给他折腾。谁知先帝驾崩,登基的却是三皇子韩尤,对于韩阆的归宿,圣旨上只有一句:封六子阆为锦王,重修府邸,居锦都。

众人对于这一旨意无不纳闷,奈何先帝已去,想要问也无从问去。韩尤素来忠厚,最讲孝悌之道,圣旨封韩阆为锦王,又要他居锦都,便有不少人猜测先帝的本意还是想要韩阆做皇帝的,因此韩尤便不肯登基。最后还是韩阆,催着自己三哥,拿了国库的银子,修了一座最华美的锦王府,要了宫里与他相熟的宫女,欢欢喜喜的搬了进去。

如此,韩尤登基之后,对自己这个六弟更是尊敬,韩阆做下那些荒唐事,他比先帝都护得厉害。好在韩阆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再折腾也折腾到朝政大事来,那些对韩阆不满的大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锦王韩阆渐渐成了大齐国说不得的存在。

听了竹三的禀报,王天风亲自爬到狐狸舌头上看了一眼,旗幡上大大的锦字朱红,像是道士们画的招魂幡。王天风不得不放过尚家车队,屁滚尿流的带着手下撤退,好不容易回到了山寨,才发现他们把刀疤脸等人给忘记了。

第十六章 追查

刀疤脸等人在狐狸嘴出口前面埋伏了,只等着抓漏网之鱼邀功,谁知来的不是漏网之鱼,而是囫囵整个尚家车队,他们也不是傻的,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跳出来。

尚家人忙着逃难,谁也没有注意到岩石后面堆着的那些枯草多得有些不对劲,等尚家车队走远了,刀疤脸这才骂骂咧咧的带着另外三个人从草垛里面出来。谁知刚出来就跟锦王韩阆的车队撞上了。

刀疤脸等人心里一慌,拔脚就跑,领头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见状,如鹞子般几个起落,就站在了刀疤脸等人面前,一柄寒剑指在刀疤脸的眼前,几乎戳破了他的喉咙。

锦王这一行一共有三辆马车,最前面的一辆华贵非常,顶上四周用顶好的丝线打了流苏,马车外面也裹了上好的雪青色锦缎,就连马车的门帘,都是绣了繁复华贵的花纹的。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马车门帘,露出一个戴着紫金冠的男子,吊眼薄唇,给人一种冷冽之感,通身富贵,却与传言中的韩阆有些许不同。

锦王韩阆淡淡的扫了一眼刀疤脸等人,只说了一个字:“审。”

然后看了满天满地的银装素裹,瑟缩了一下,放下了车帘,轻轻的吸了口气,小声嘀咕,有些委屈的样子:“北方真冷。”好在这辆马车里面就坐了他一个人,并没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韩平安招了招手,立马有人把刀疤脸等人带去审问了,自己则翻身上马,吩咐众人继续前行。

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禀报结果,韩阆这次不掀车帘了,坐在车厢里面,抱了个小手炉,眯了眯眼睛,闲闲的听着:“姓董?”

“对,姓董,叫董天行,他们收了姓董的银子,要对尚家女眷们动手,后来可能是看到了咱们的旗幡,这才作罢,只剩下了这三个在前面堵漏网之鱼的倒霉蛋。”

韩阆听完,发出一声嗤笑:“尚侯爷可是率军攻入匈奴王帐的大英雄,竟然有人想对他的家眷动手,狗胆包天啊这是!”

“那刀疤脸说,他们也不敢要尚家女眷的性命,董天行交代了他们,除了同尚家女眷中一个美貌妇人一辆马车的下人,别的都杀掉,至于主子们,一个都不许动。”

韩阆一听这个,就来了兴趣,挑了挑眉,言语中带了一丝笑意:“尚侯爷这内宅也不清净啊!雪盈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眼看着要嫁进武威侯府了,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下去办吧!”

“是…”

前面几步远的韩平安听到自家主子的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人家钟大小姐比你大了十多岁,怎么是你看着长大的了?钟太傅一家要是听到这话,指不定又要在暗地里多骂他们爷几句了。

这一行直至夜幕降临,总算是见着了一家客栈,韩阆觉得自己又冷又饿,怎么也不肯继续往前走了,隔了帘子喊道:“这客栈虽然破了点,今儿个本王也不挑了,韩平安你吩咐老板,清场清场,该赶的人都赶出去,这客栈,今儿个本王包了!”

韩平安还没说什么,那引路的店小二先惶恐的开口了:“哎呀我说客官,这地方偏僻,平时也少有客人来往,如今这客栈里面只住了一行人,是打匈奴的尚侯爷的家眷,可赶不得!”

韩平安憋笑,不说话,果然,等了一小会儿,马车里面传来韩阆不满的声音:“算了算了,既是忠良家眷,就留着吧!”

这山野之地的店小二见识有限,并不知道说话之人就是大名鼎鼎说不得的锦王,只当是哪个喜欢仗势欺人的纨绔权贵,不由得撇了撇嘴,很是鄙视的样子。

谁知刚引了人进大堂,就又来了一个投宿的人。来人穿着一身道袍,道袍上有几处破烂,脸上还有些淤青,看着像是跟谁打了一架一般。

店小二无奈的抬了抬眼皮子:“客官,小店客满,客官还请去别处看看!”

来人正是长邪,星机老人叫他跟着尚宛妗,他就真的跟着尚宛妗了,尚家的车队刚出发,他就远远的缀在了他们后面,后来发现了追来的董天行,想着自己昨天夜里翻了人家姑娘的窗,作为补偿,总要帮着人家把这使坏的董天行拦上一拦才好,所以就同董天行打了一架,最后把人点了穴,丢在雪地里,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

好在出了狐狸嘴到肃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刚刚看了后院的马车,知道自己是赶上了。

他虽然第一次出即墨城,行走江湖的常识还是知道的,对于店小二的话他可不信:“小二哥这话说得不过心了,这冰天雪地的,客栈又地处偏僻,怎么会客满?再者说了,我出发之前听老伙计说了,错过了你们家这客栈,往后二十里地都没有歇脚的地儿了,你让我去哪里看看?”

说完笑了笑,就要摸银子贿赂店小二,店小二虽然看不起锦王纨绔的暴发户行为,却也不敢得罪他的,见这小道士完全不吃那套,立马急了,眼睛一瞪,梗着脖子道:“我说客满,就是客满了,这客栈已经被前面这位爷包下来了,你这位客官好不讲道理!”

长邪掏银子的手一顿,正要跟前面那行人的主子打个商量,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精瘦汉子忽然神色一变,附在戴紫金冠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戴紫金冠的人一听,立马就黑来脸,冷着一张脸,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寒意:“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你要住这客栈,便住吧!”

说完就带着自己的人上楼了,心里却是不满极了,尚家女眷是忠良家眷,他不能赶,这个道人打扮的是星机老人的徒弟,星机老人特地写了信让他照应,天晚了,他总不能让人家连个落脚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不能不留。

他好好一个王爷怎么当得这么憋屈!

韩平安跟在身后劝着:“爷,明儿个咱们一早就走,不跟他们打交道!”

韩阆心想,这么冷的天,凭什么咱们早起,有些不乐意,便道:“让他们先走,咱们躲着他们走,免得晦气!”

韩平安立马苦了脸:“可是陛下还等着爷回去过除夕!”

韩阆不甚在意:“是你答应他的,又不是我答应他的。”

韩平安:“…”

第十七章 请安

楼下闹得那般厉害,尚宛妗想不知道也难。知道来人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锦王韩阆,就连向来淡定的锦书都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来。

尚宛妗抿了抿唇,上辈子她与韩阆并非一点交集都没有的。尚宛仪顶着她的身份,与作为质子留在锦都的凌王世子交好,算起来,锦王韩阆可以说是凌王世子韩怀瑾的亲六叔,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所以感情还算好。那个时候韩怀瑾心仪尚宛仪,便时常借故往武威侯府跑,跑得次数多了,朝中御史对他的品行就生出一些质疑来,于是韩怀瑾就拉了锦王韩阆一起往武威侯府跑,这么一来,那些御史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作为家中同龄的女孩子,当着外人,尚宛仪并不喜欢带尚宛妗一起玩,似乎总怕尚宛妗跟她抢什么似的,比起尚宛妗,尚宛仪更喜欢带岳姨娘生的女儿尚宛逑一起玩,尚宛逑是她们的三妹,比她们要小两岁,是岳姨娘在边关伺候尚知章时怀上的,一张小嘴说的话跟抹了蜜一样甜,最会巴结人。

所以上辈子韩阆虽然时常在武威侯府出没,尚宛妗统共也只见过他两面。尚宛妗对韩阆的印象与别人有些许不同,她总觉得这个人让人有些看不透,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锦书有些发愁,皱着眉头揪给尚宛妗绣的锦帕:“小姐,听说那锦王名声不是很好,他知道咱们在这里,生出什么事情来可怎么好?”

尚宛妗倒不是很担心:“虽然传闻中锦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可爹爹到底是刚从边关回来不久的忠良,锦王不至于来招惹我们给自己找麻烦!”她心里面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咱们在狐狸嘴明明听到了山匪的叫嚷声,却一个山匪都没有看到,只怕咱们是借了锦王的东风了。”

沈嬷嬷见识了尚宛妗的一番手段,早就大恨自己以前有眼无珠了,这会子巴不得在尚宛妗面前多立功,好让她忘记自己的错处来,现在听尚宛妗这么说,忙满脸堆着笑,凑到尚宛妗面前来,提议道:“锦王虽然名声不大好,可到底是皇室贵胄,咱们若是这个时候跟他搭上关系,到了侯府,只怕就没有人敢动小姐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不巧与锦王同住一家客栈,她不担心,却不代表她愿意与锦王交好!锦王那个人做事随性而为,自己若真的像沈嬷嬷说的那般做了,只怕不但讨不了好,还会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咬着牙正要训斥沈嬷嬷几句,就见锦书黑了脸色,对着沈嬷嬷呵斥道:“嬷嬷这是什么话?小姐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嬷嬷这话被别人听到了,还不知道怎么抹黑小姐的名声呢!再说了,不过是对付一个姨娘一个庶女,凭小姐的本事,还怕她们不曾?”她心里虽然生气,可这么久来沈嬷嬷的积威尤在,于是开口呵斥的话听在尚宛妗和沈嬷嬷的耳里就有些色厉内荏了。

锦书以前是沈嬷嬷手下管教出来的丫头,不过这几日才在尚宛妗面前得了脸,这么快就踩到她头上去了,沈嬷嬷恨得不行。强压着怒气与她争执:“不过是白认识个人,锦书姑娘就说得这么不堪了?就是以前在彭州,小姐不也和苏家大少爷走得挺近的么?对付顾姨娘和二小姐,小姐自然不消得借助外力,可若是侯爷有了继室,孝字大过天,后宅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姐能有一个帮手不是很好?”

说完又谄笑着看着尚宛妗:“小姐,老奴这可是真心实意为小姐打算的,锦书姑娘她年纪轻,见识少,小姐可别被她带偏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她有心要把锦书培养成自己得力的心腹大丫鬟,所以开口时就特意偏向了她许多,目光森冷的盯着沈嬷嬷,语气也像是淬了冰渣:“我和苏大少爷是什么关系?我和锦王又是什么关系?能放在一起比?嬷嬷这是教我往火坑里面跳呢!”

上辈子到了锦都之后,她就与彭州那边断了联系,锦书口中的苏大少爷是谁,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可锦书说她那把羊皮匕首是苏大少爷送给她的,她便猜测那苏大少爷与彭州尚家关系不错,不然锦书提起这人送她匕首的时候神态不会那般自然。

沈嬷嬷吓了一跳,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赌咒发誓般道:“小姐,老奴真的没有要害小姐的心思,老奴是真心为小姐好,就算老奴考虑得不周到…”

尚宛妗被她吵得脑仁儿疼,不由得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锦书打断沈嬷嬷:“安静点儿,没见小姐不舒服么!”

沈嬷嬷小心翼翼的看着尚宛妗的脸色,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尚宛妗见她识趣,便道:“以后在我跟前伺候,安静点!”

沈嬷嬷一听,脸色闪过一丝喜色,直点头:“老奴一定听小姐的。”

尚宛妗这才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吩咐沈嬷嬷:“你现在去找一个机灵一点的家丁,就说是‘我’吩咐的,叫他打听锦王在哪里歇息,然后去请安。锦王若是不见他也就罢了,若是见他了,让他告诉锦王,姨娘和大小姐都病了,‘我’要侍疾,不方便拜谒,等到了锦都,武威侯府一定准备好谢礼跟他请罪。”

尚宛妗一直穿着尚宛仪的衣裳,除了沈嬷嬷和锦书,也小心翼翼的没有在别的下人们面前露脸,这就是要假扮尚宛仪了。

尚宛妗既然“病着”,这命令自然也只能是尚宛仪吩咐下去的。

沈嬷嬷会意过来,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老奴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等沈嬷嬷出去了,尚宛妗看着如豆灯光出神,依着她自己对锦王韩阆性子的猜测,尚知章这会子在朝野声名鹊起,他应该会接见去请安的小厮,自己说武威侯府会准备好谢礼去锦王府请罪,就表示自己已经猜到了狐狸嘴的事情,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恩报恩,明天离开客栈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的。

这么想着,尚宛妗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来,老天让她重活一世,让她发现了顾姨娘的阴谋,她就一定要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在大仇得报之前,她唯一祈求的就是她报仇的路上不要节外生枝。

这客栈地处偏僻,用的灯油自然不是上好的,灯花是不是发出哔啵声,尚宛妗回过神来,扭头正要吩咐锦书拿剪子剪一剪灯花,就见锦书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锦书咬了咬嘴唇,问道:“小姐还要把沈嬷嬷留在身边?”沈嬷嬷害过小姐,再留在身边,将来若是又着了道可怎么办?

“留她?”尚宛妗冷笑,“她也配?害了我那么多回,金盆洗手了就想立牌坊?且瞧着吧!”

锦书瞬间安了心,松了口气,拿了把剪子去剪灯花了。

尚宛妗忍不住失笑,这锦书,明明看到了灯芯烧得有些长了,故意不剪引得她开口问她呢!

第十八章 凉山

尚宛妗十八岁就嫁给了陆展沉做续弦,到万寿案发生那年,正好二十年整。陆展沉能做到太医院的院判,还深得当时的齐宣帝喜爱,本事自然是不小的,说是医毒双绝也不为过。

只是陆展沉这个人年少经历坎坷,性子变得极易暴躁,行事作风也颇有些毒辣,心有城府的同时又生性多疑,尚宛妗待在他身边,过得实在是艰难,渐渐地就养成了一副小心谨慎的性格。

房间里面的火炉烧得有些旺了,尚宛妗和锦书的额头上都沁出细密的汗来,尚宛妗让锦书把炉子里面的炭取了两块出来熄了,然后端了锦杌往窗户的方向挪了挪。

锦书琢磨了一下,道:“小姐,这屋子里烧了炭,难免有些闷,你且坐过来一些,容婢子把窗户打开一扇。刚刚进屋之前婢子观察了一下,窗户外面并不是风口,屋里有火炉,开着窗也不会太冷。”

尚宛妗却是摆了摆手,想了不想道:“别开,就这样,你若是觉得闷了,就下去问问厨房晚膳能否做一道豆瓣鲤鱼。”

若是开了窗,有路过的下人透过窗子,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脸,到时候处理起来又是麻烦。

没多一会儿,沈嬷嬷就回来了,跟尚宛妗禀道:“老奴找了宋老爹家那小子,让他换了干净的好衣裳,才打发他去办事的。”

锦书点了点头,对尚宛妗道:“宋小黑虽然跟顾姨娘房里的竹香走得近,对咱们这一房的人,素来也是尽心尽力的。他生得黑了点,模样却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生得周正,嘴又甜,他去跟锦王殿下请安,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尚宛妗点了点头,沈嬷嬷见状,就有些得意,细数起自己选上宋小黑的考量来:“老奴年纪虽然一日老似一日,可脑子还好着呢!二小姐这人只喜欢用自己喜欢的人,小姐要以二小姐的名义给锦王殿下请安,老奴想着,若是无端选了一个跟二小姐没什么关联的人,说不得会让人生疑,可二小姐亲近的人,除了宋老爹和宋小黑,都是明里暗里踩过小姐的,让他们去出这个风头,老奴又不甘心,琢磨来琢磨去,也只有宋小黑合适。”

这沈嬷嬷实在是聒噪得很,尚宛妗忙打断她的话:“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沈嬷嬷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扯回话题来,老老实实接着说请安的事情:“宋小黑进去之后,老奴在外面等了半晌,听着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回来禀报小姐。锦王说小姐既然不便,他就不来打扰小姐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觉得有些奇怪:“他既然这么说了,宋小黑为什么没来?你打发他回去了?”

沈嬷嬷摇头,神色带了些不可思议:“小黑那小子说话有趣,也不知道哪句讨了锦王的喜欢,把人留下来说话了。锦王身边的一个高高大大穿着一身黑的护卫出来告诉老奴,锦王怕是要等犯了困才会放人走了。”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她记得上一世自己刚到锦都没几年,锦都就开始流传“天子好文生,锦王爱美人”的说法来,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传言就变成了“天子好文生,锦王爱美男”了。

上一世锦王府里虽然侍妾不少,可锦王妃的位置却是一直空悬着的,难不成那传言是真的?

想到这里,尚宛妗自己先哆嗦了一下,心里暗骂自己脑子有病胡思乱想,那宋小黑今日也见过,干干瘦瘦的,人又黑,就算相貌生得周正,哪里就算是美人了?

压下这个念头,尚宛妗随口问道:“锦王跟小黑聊什么?”

沈嬷嬷眼神中带着些羡慕:“就问一些彭州的风土人情。”

她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会得锦王的青睐,她就不该找宋小黑,应该自己收拾好前去请安的,说不得还会打发她赏银。听说锦都城的权贵都特别大方,从来不会准备铜板这种东西,随便打赏人都是一块碎银子呢!

尚宛妗听她这么说,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没有心思管沈嬷嬷的心思,直接把人打发了出去。直到第二天启程离开这小客栈,尚宛妗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彻底落了地。

这一路尚宛妗时不时的就给顾姨娘等人熏一熏那加了料的香,顾姨娘等人浑浑噩噩的,就没有清醒过。顾姨娘到底是顾姨娘,就算不清醒,依然能闹幺蛾子给她添麻烦,有一次甚至不管不顾要往马车下跳,好在沈嬷嬷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尚宛妗心里本来就恨她,她这么一闹,索性让沈嬷嬷用宽布条一直绑着她们,只每晚留宿客栈的时候才关上门解了宽布条让她们活动一会儿。

如此一来,倒省事了许多。

马车一路往南走,积雪渐渐化为虚无,车窗外开始有了绿色,等到腊月二十一的时候,终于到了距离锦都最近的凉山城。

凉山城不算大,因为盛产花椒,所以凉山城的百姓很是富足。从凉山城出发到锦都,坐马车走官路的话,最多也只要四五个时辰。尚宛妗心里算了一下,都走到这里来了,也该让顾姨娘她们的神智清明过来了。

因此,进凉山城的时候虽然还是晌午时分,尚宛妗却下令不再前行,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众人心里虽然疑惑,却不敢质疑只好照办。

住进客栈之后,尚宛妗照例开了房间,把顾姨娘等人分别反锁在里面。自己则戴了帷帽,同锦书一起出门逛街。恢复顾姨娘等人的神智并不太难,几碗药灌下去,晚上睡一觉,明儿个一准见效。只是需要的药材,其中几味,还需要她自己去药房买。

眼见着就要过年,凉山城的集市热闹得很,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远甚于地处东北的彭州。刚刚进城时,沈嬷嬷就一直凑在马车车窗处往外看,直了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赞叹了!此刻见尚宛妗要出门,忙自告奋勇的要跟上,人生地不熟的,尚宛妗又没有下令,她自己一个人是不敢出去逛的。

尚宛妗除了去药铺买恢复顾姨娘等人神智的药材,还要买一些别的防身的东西,自然是不愿意带着沈嬷嬷的。可眼见着要到锦都了,为了不出岔子,她又不得不忍着性子开口哄这老妖婆,便笑道:“咱们的人和东西都在客栈呢,都走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听说锦都比凉山城要繁华许多,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又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凉山城与锦都的风华一比,简直上不得台面。今日嬷嬷受累,且在客栈里面看顾,等到了锦都,我放嬷嬷两天假,再赏嬷嬷一些红钱,到时候尽情的逛一逛可好?”

顾姨娘许给沈嬷嬷那些利钱,她早托人带给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了,这个时候跟着尚宛妗逛街,也只能干看着。尚宛妗称赞锦都繁华那些话她听不懂,只知道是好的意思,等听到尚宛妗又是主动给假,又是给赏钱,立马欢喜得跟什么似的,笑得露出一口黄色的烂牙,忙不迭的应了,又抓住时机表了一番忠心,果然留在了客栈看顾。

尚宛妗并没有在外面逛多久,回来时,锦书手里也没提多少东西,只是几个纸包罢了。一回客栈,尚宛妗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捣鼓,等到晚膳时分,才吩咐沈嬷嬷把药拿到厨房去熬了,分成两碗,给顾姨娘和尚宛仪灌了下去。

沈嬷嬷见药熬出来只有两碗,整个人神色就有些不好了,这一路尚宛妗对她们颜色还算和气,她便以为大小姐心善,是打算放过她们了的。到这一刻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大小姐若是愿意放过她们,为什么偏偏只让她熬两碗药?竹枝、竹香、袖真她们怎么办?

沈嬷嬷躲回客栈的厨房,盯着那个熬药的炉子边上的铁钩出神,脸上尽是绝望。

第十九章 卖人

尚宛妗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着竹枝、竹香和袖真。她们三人是顾姨娘和尚宛仪的心腹,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处理了她们,一来是她需要集中精神来堤防董天行。她们当时从华荣客栈走得匆忙,董天行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上一世的董天行是以拔刀相助的义士的身份在武威侯混吃混喝,顾姨娘后来甚至还悄悄把她自己名下的一间铺子转给了董天行,可见二人之间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所以尚宛妗心里一直觉得董天行应该会追上来的。谁知一直到她们进了凉山城,董天行就跟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二来是,身边就一个锦书,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有些捉襟见肘,既然沈嬷嬷被尚宛妗喂的毒药吓着了,尚宛妗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路要利用她帮忙看着顾姨娘等人,以及帮忙遮掩。若是太早处理了竹枝她们,只怕会让沈嬷嬷因为害怕而生出别的心思来。

所以尚宛妗一路上,就连在锦书面前,都不曾透露出一丝要处置竹枝等人的意思。

用了晚膳之后,尚宛妗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外面街道上的声音寂静下来,这才吩咐锦书动手,拿了几套没有任何尚家标记的粗布衣裳给三人换上,又把她们头上簪钗、耳垂上的耳环和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

这一番折腾,三个人都醒了过来,眼睛浑浑噩噩,嘴角也流着涎水。尚宛妗取出一只白色的瓷瓶,从里面倒了出些水来倒在自己手心,在她们三人脸上洒了洒,然后取了一方锦帕让锦书给她们擦干净涎水。

尚宛妗手里提了三个蓝布包袱,给她们手里一人放了一个,然后柔声道:“出去吧,楼下有人等着你们。出了这间客栈,你们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然后便见三人真的抱着包袱,听话的出了房门,下了楼。尚宛妗站在窗户边往下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迎上前来,几句话就把竹枝三人哄上了停在客栈墙根处的一辆不显眼的马车。

中年女人夫家姓毒,听说是几百年前的李朝谋反的穆怀贞的后代,穆怀贞谋反失败,他的后人被当时的皇帝赐了毒姓。这一脉的人变得低调,人口也凋敝起来,到大齐朝,姓毒的人家已经非常的稀少。

与别的毒家人的默默无闻不同,这位中年女子在牙行中名号却是响当当的,因为她做事手段狠辣不怕业报,人人见了都要称一声毒娘子。

尚宛妗手里并没有竹枝等人的卖身契,要想把她们通过牙行干脆利落的弄走,也只有找毒娘子才行。

尚宛妗上辈子就跟毒娘子打过交道,那是她到锦都的第二年,继室钟雪盈有心要拉拢她们几个小娘子,就在中秋节的时候带了她们出门看花灯。谁知尚宛仪心里早有了一条毒计,趁着出了门,连哄带骗半软半硬的把她弄到了毒娘子手上,要把她卖到那腌臜的地方去。

尚宛妗当时怕得要死,又是求饶又是利诱又是威胁,要毒娘子放她回去。毒娘子自然是不肯的,她不知道尚宛妗是习过武的,所以一巴掌把尚宛妗拍晕就转身要拿麻袋来把人套进去。尚宛妗并没有晕,用之前新买的刚放进衣袖的发簪刺穿了毒娘子的肩膀,抵着毒娘子的脖子,挟持了她,毒娘子这才让手下的两个汉子让开道,放她离开了。

回府之后,尚宛妗又怨恨又后怕,悄悄拿银子请了外面的人帮她查毒娘子的底细,最后查到尚宛仪身上。她拿了证据去找自己的“亲娘”顾姨娘,顾姨娘拿走了证据却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她作为庶妹不让着嫡姐是坏了规矩。

她还要怎么让着尚宛仪?由着她毁了自己么?

尚宛妗冷笑,心里却是想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你看,若不是上辈子她被尚宛仪害了那么一回,她怎么会知道凉山城牙行还有毒娘子这样的人物呢?

尚宛妗去牙行寻毒娘子的时候,并没有让锦书跟着进门,她自己又戴了帷帽,就算到时候顾姨娘想拿她把柄,查到了毒娘子身上,她也是清清白白的。

想到明儿个早上顾姨娘和尚宛仪清醒过来的情形,尚宛妗终于满意的回过神来,接着就见锦书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想着,锦书不曾经历过她经历过的那些,莫不是觉得她行事过于狠辣了?不由得有些烦躁,冷声道:“顾姨娘对你们可是起了杀心,我不过是把顾姨娘和尚宛仪的贴身丫鬟交给牙婆罢了,你若是受不了这个,等到了锦都,过段日子,我把你换到哥哥身边伺候便是。”

上辈子,尚宛仪害她的那些事,可有不少是通过竹枝、竹香、袖真和袖云的手做的。

锦书吓了一跳,忙跪下来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婢子并没有觉得受不了,求小姐不要把婢子换到大少爷身边。”

锦书神情不似作伪,尚宛妗不由得有些纳闷了:“那你刚刚那么震惊是做什么?”

锦书抬起头来,两颊因为激动有些红晕,叹服道:“小姐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了?那水可真厉害,随便往人脸上洒了洒,就能让人乖乖听话了。”

居然是因为这个!

尚宛妗捏着白瓷瓶的那只手僵硬了一瞬,然后哭笑不得道:“哪里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又不是巫术!那不过是普通的薄荷水,给她们提神用的。她们三个这些日子跟沈嬷嬷一辆车,沈嬷嬷这段时间被我们折腾得心里有火,少不得偷偷对她们使坏出气。我给她们熏的商陆和曼陀罗的剂量不大,她们虽然浑浑噩噩,却也是记得疼的。这时候我跟她们说出了客栈就不会受苦了,她们神智有限,焉有不走之理?跟这薄荷水是没有关系的。”

锦书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一个乌龙,起了身拍着裙子道:“小姐也不能怪婢子误会,刚刚那样子,任谁看了也会多想的。”

又道:“倒是沈嬷嬷这人…等等,小姐,你有没有看到沈嬷嬷?”

主仆二人这才发现,从灌了顾姨娘和尚宛仪药之后,她们便都不曾见过沈嬷嬷了。

第二十章 失踪

尚宛妗气得脸色铁青,锦书骇然道:“沈嬷嬷怕不是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