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马车走的是官道,所以临近中午的时候,看到驿馆便没有继续前行了,而是停下来,给马喂了草饮了水,一行人用了午膳,这才继续上路。

又走了两三个时辰,马车就到了锦都的城门前。尚宛妗怕冷,只掀开了马车车窗帘子的一小个角,打量着前方颇为熟悉的风景。锦都到了!

第二十四章 锦都

大齐国皇帝不像前朝皇帝那般穷兵黩武,又素来对重农抑商一说不屑一顾,因此,大齐国皇帝虽然没有前朝皇帝那般圣明,可百姓却比前朝百姓要富足许多。

锦都城门外是排队进城的百姓,有背着篓子挑着担的,也有穿着绫罗绸缎牵着马匹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没有太大的喧哗声,守城门的将士一个一个放行,井然有序。

尚宛妗仰着头看着城墙上锦都两个朱红色的篆字,心里颇有些感慨,这是她上辈子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只是想着又要见到那些人,重回旧地的好心情立马就打了折扣。

锦书却是第一次来这锦都,看什么都稀奇,见自家小姐发愣,便指着城门一侧问道:“小姐,那边是什么?好像也有城门,怎么都没有人过去?”

尚宛妗顺着看过去,只见那边有一条河,宽十余丈,两岸栽种着杨柳树,城墙被刷成了粉白色,隐约看到有持了长枪的官兵来回巡视。确实是有直门的,只是紧紧的关着。

尚宛妗在这锦都住了二十几年,自然知道那是哪里的,便道:“那便是护城河,那城门处留有皇帝出行的御道,平日里是关着的,有重兵把守,百姓自然不会过去。”

锦书听得满脸佩服:“小姐您懂得真多!”

尚宛妗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这时已经轮到她们的马车进城了,宋老爹从顾姨娘处得了府里的牌子,谄笑着递给那检查的将士。那将士已经站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了,正觉得有些疲乏,随手将牌子接过来一看,等看明白是尚家的牌子,立马精神一震,几步上前,对着马车问道:“不知可是武威侯府的家眷?”

武威侯府最近这段时间名声大噪,正是百姓们嘴里谈论得最多的存在,一听说这几辆马车里面装的是武威侯府的家眷,周围的百姓立马激动起来,对英雄的家眷充满了敬意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好奇心,都小声交谈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边。

尚家众人见到这些百姓的反应,除了尚宛妗,都微微有些吃惊。尚宛仪是个爱出风头的小娘子,顾姨娘身子不大爽利,一个没看住她,就见她信手撩开了马车车窗帘子,露出半张俏脸,笑得明眸皓齿:“军爷,小女子正是武威侯的次女。”

原来是武威侯的女儿倒不像武威侯那般魁梧粗糙,虽然是北方的小娘子,看起来竟然比锦都不少小娘子还要水灵一些。这是周围百姓的第一反应。

又有人小声对身边人道:“人说北方人爽朗,不像咱们南方的小娘子这般娇羞不肯见人,以前我不确定,如今见了这武威侯府的二小姐,才算是信了这说法。”

这是在说北方小娘子不懂规矩呢!尚宛仪却没有听出来,真当别人是在夸她呢,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

那上前打招呼的城门官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他不过是想顺便巴结一下锦都新贵武威侯府,没想到应他话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姐。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了,说不定巴结不成,反而要被武威侯府怨恨上。

这么一想,城门官也不想刻意讨好她们了,正色道:“武威侯府派了人来接你们,等得久了,天气冷,有些站不住了,刚去了城楼上喝茶。夫人小姐们请等一等,小的这就上去请人下来。”

尚宛仪刚嗯了一声,就见那城门官几步跑开了去,再看到众人朝着这边盯着看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才放下了车窗帘子,撅着嘴去哄顾姨娘欢喜:“娘,刚刚那个城门官叫您夫人呢!这锦都的人就是比彭州那样小地方的人会说话。”

顾姨娘本来要说教尚宛仪几句的,听她这么一说,脸就板不起来了,心里还真有几分高兴,道:“人家不过是跟咱们客气客气,他哪里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

“总之人家就是会说话。”尚宛仪找不到话反驳,却也不肯认可顾姨娘的话,就耍起了无赖来。顿了顿,又埋怨了起来:“爹爹找了什么人来接咱们?办事未免也太不上心了,明明是来等我们的,却上了城楼喝茶,反而让咱们等起他来了!”

顾姨娘也有些不高兴,面色上却看不出来,反而一本正经的叮嘱尚宛仪:“等到了武威侯府你可不能告这个状!你祖父祖母和你二叔一家早就搬到了侯府住着,咱们刚从彭州来,若是冒然得罪了人,失了你父亲的欢喜,和锦都可没咱们立足之地了。”

尚宛仪性子虽然不好,顾姨娘的话她却是听得下去的。顾姨娘这番叮嘱,她字字句句都听在了耳里,放在了心上,顾姨娘这才松了口气。

教导了尚宛仪,顾姨娘又想起尚宛妗来,她心里琢磨着,要是尚宛妗不小心得罪了人和人起了龃龉就好了,到时候都不肖她动手,自然会有人收拾来尚宛妗。

进城的百姓们把目光落在了尚家马车上,尚宛妗就不肯撩着帘子往外看了,叫锦书把帘子放下来,微微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眼看着尚宛妗熬了这一路,这会子终于肯休息一小会了,锦书哪里敢弄出一点声音来,马车的棉布帘子被她压得更严实了。

尚宛妗这一闭眼,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被锦书叫醒时,马车已经停在了武威侯府大门外。

武威侯府是朱漆的大门,门前蹲了两个石狮子,大门正上方的武威侯府四个字是当今圣上亲赐,飞龙走凤,气势非凡。这侯府是新修的,尚宛妗努力把一个哈欠憋了下去,随意扫了一眼,每一根柱子,每一片砖瓦,她都亲眼见证过它们油漆斑剥,爬上青苔。

她又回来了!

尚宛妗忍住想要颤抖的双手,抬头朝着那新修的石阶看去,仿佛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罗裙,满脸绝望的跪在那里。目光死死的盯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

这时,大门开了,一个满脸怒气发鬓斑白的男人走了出来,中年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喜色,然后便见男人手一挥,滚烫的滚水泼面而来,她身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于管家正跟尚宛妗请安,却见尚宛妗直愣愣的盯着那石阶上雕刻的花纹,一副痴了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大小姐在彭州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面上却是笑盈盈的,一声声喊道:“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尚宛妗回过神来,眼神瑟缩里一下,那石阶上哪来的什么中年妇人!

于管家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笑着对尚宛妗道:“老夫人和二夫人以及府里的几个少爷小姐都等着呢,大小姐若是喜欢这石阶上的雕花,改明儿请了师傅上小姐院子里雕去便是,何苦因为这个耽误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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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兄长

扑哧~

尚宛仪忍不住笑出声来,于管家说这话,分明是在奚落尚宛妗没见过世面,连个石阶上的雕花都看得走不动道了。

顾姨娘也乐得看尚宛妗出丑,拉了拉尚宛仪的衣袖,柔柔弱弱的对着于管家福了半福,轻声道:“老夫人和二夫人怕是等急了,还请于管家前面引路,许久不曾见她们二位,妾身同二娘心里都思念得紧。”说完扫了眼尚宛妗,又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元娘也是。”

于管家吓了一跳,皱着眉佯怒:“顾姨娘这是做什么,哪有主子跟奴才行礼的道理!你这样,不是折煞了老奴么!”

话是这么说,身形却一动不动,稳稳当当的受了顾姨娘和尚宛仪的礼。心里想着,她们是主子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他这个奴才拿捏!

顾姨娘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看出了于管家眼里的不屑,盈盈一笑不卑不亢道:“于管家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连当今皇上见了自己奶娘都毕恭毕敬呢,妾身和二娘这礼,于管家怎么说也是当得起的。”明明是对于管家行礼,她这么一说,就成了给老夫人尽孝。

于管家听了这话,又扫了顾姨娘一眼,这才发现她虽然是从彭州来的,一路奔波,神色却不见丝毫憔悴,脸上的妆容、头上的发髻、身上的袄裙,无一不是极精致的。浑身上下只有寥寥几件首饰,可成色和花样都很不错,就是与正经锦都小妇人站在一起,都不会被对方比了下去!

于管家这才意识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顾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心要拿话敲打她两句,可顾姨娘那话里分明在拿老夫人说事,他再跟顾姨娘过不去,有错处的就成了他了。

当下冷了脸色,下巴一抬:“走吧,老夫人等着呢!”

说着率先走在了前面领路,听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和裙角的摩擦声,心里想着,这大小姐看起来是个蠢的,顾姨娘又这么精明,大小姐和二小姐年龄又相差无几,在彭州的时候,只怕这顾姨娘没少拿捏大小姐。如此看来,这大小姐竟是个可怜的了!

等得空了让他家那口子在老夫人耳边提一提,这大小姐倒是可以拉拢过来利用一番。

重生一次,尚宛妗变得深谙扮猪吃虎的道理,因此于管家先前试探她的时候,她故意什么都没说。等到顾姨娘妙语让于管家吃瘪时,她更是一脸茫然,努力扮演一个有些木讷迟钝的大小姐。

于管家就是前往城门口迎接她们的人,他是老夫人的人,又跟二房走得近,所以上城楼吃茶,也是为了给尚宛妗等人一个下马威。偏生尚宛妗那会子迷糊着睡着了,对于管家这下马威感到愤怒不悦的,也就只有尚宛仪和顾姨娘二人了。

顾姨娘先前********都放在对付这没规没矩的管家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尚宛妗的表现,这会子冷静下来,心里不由得狐疑起来,时不时扫尚宛妗一眼,心里猜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尚宛妗想着待会儿见老夫人的光景,又是在这武威侯府住了许多年的,所以并没有仔细打量这一路的亭台水榭绿树假山,顾姨娘心思一会儿放在于管家身上,一会儿放在尚宛妗身上,也没有精力去打量周围环境。只剩下一个尚宛仪,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她年纪不大,生得又娇俏,所以这举动落在别人眼里不但不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反而觉得可爱。

然后便听见尚宛仪“咦”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诧异:“这一路走来,怎么这武威侯府到处挂着红灯笼?”

顾姨娘听尚宛仪这么一问,果然发现屋檐下廊前每隔几步都挂了一个红灯笼,红灯笼外面描着四大美人或者刘阮遇仙,喜庆而精致。

于管家虽然有心拿捏顾姨娘,可尚宛仪是这武威侯府的主子的次女,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怠慢,便抬了抬眼皮子,道:“不是快过年了么!”

尚宛仪脸上便露出一些欢喜惊奇的神色来:“这京城果然比彭州繁华,连过个年都要挂这么多的灯笼,想来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娘…”尚宛仪刚喊了这么一声,立马意识到场合不对,面上没有一点失措,很自然的改了口:“姨娘,到时候你不许拘着我,让我好好玩一遭才是。”

对于于管家的说法,顾姨娘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觉得他不至于连尚宛仪都敢哄骗,便不再纠结下去,嗔怪的看了尚宛仪一眼:“到时候哪里轮得到妾身拘着二娘,你爹爹许多年没见你,过年又无事,少不得多跟你亲近呢!”

尚宛妗在一旁笑了笑,不说话。顾姨娘和尚宛仪不知道这红灯笼的用处,她却是知道的。武威侯与钟家大小姐的婚期在即,这红灯笼是为两人的亲事布置的呢!于管家看了尚宛妗一眼,又看了尚宛仪一眼,心里想着,这顾姨娘是个有野心的,竟然想着要自己庶出的女儿在侯爷面前越过大小姐这个嫡女去。

便笑了笑跟尚宛妗示好:“大少爷这几日也念叨着呢,盼着你早些来,好让他看看自己这个妹妹长成什么样了。只是今日三小姐想要去镇国寺烧香,又说快过年了,外面不安全,好歹磨着大少爷带她去了。”

大少爷便是尚知章与正室顾氏的第一个孩子尚奚舟,是尚宛妗嫡亲的兄长,比尚宛妗大四岁。尚宛妗一岁多的时候,尚知章接了圣旨与虎符,同秦元霸一起出兵西北,到了第二年,战事进入了胶着状态。尚知章孤身戍边,觉得有些寂寞,便跟顾氏写信,要把长子尚奚舟要过去亲自教导。顾氏争不过他,让人护送尚奚舟去边关的同时,也把岳姨娘打发了过去,好照顾爷俩的生活。

上辈子作为“庶女”,也只有尚奚舟在她被尚宛仪欺负得不行的时候站出来说过公道话。就因为那几次公道话,踩了尚宛仪的痛脚,尚宛仪从此恨上了尚奚舟。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等到韩怀瑾登基,尚宛仪成了金册封的皇后娘娘,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新帝请命,要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尚奚舟领兵戍守北寒之地。

尚宛妗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让那股子酸劲褪去,才有些哽咽道:“妗儿也想念哥哥想念得紧。”

说话间,就已经进了一个种了许多燕子掌的院子。尚宛妗知道,老夫人的常青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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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祖母

尚宛妗的祖父,尚老爷子是宣德三年的武状元,先帝齐明帝和现在的齐宣帝一样,是个重文轻武的。尚老爷子明明当时明明比同期的文状元游鹿要年轻三五岁,俊上五六分,可齐明帝却是夸他两句都嫌多,一个彭州都司就打发了他。

反观那位名叫游鹿的文状元,齐明帝不但亲自为他设了琼林宴,还让他尚了当时最有才名的嘉阳公主。

却说这嘉阳公主,不但有才名,模样也是极出众的,齐明帝最是宠爱她,黎姜国的王子亲自前来锦都求娶了好多次,齐明帝舍不得嘉阳公主远嫁,都没有松口。如今一道尚主的圣旨落到文状元游鹿的手中,满朝士子都震惊了,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可人家游鹿赶得巧,正好在嘉阳公主适嫁的年龄中了状元,天下男子纵然有些不甘,却也是心服口服的。

唯一不服的一个人便是尚老爷子。尚老爷子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明明他也是状元,他也想娶嘉阳公主啊,凭什么就让游鹿拔了头筹?

只是圣旨已下,他就是不服气,也不能去劫了齐明帝亲自定的亲事,只好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要么在才名上胜过嘉阳公主,要么在容貌上胜过嘉阳公主的女子为妻。老夫人尚李氏虽然家门寒微,有些配不上尚老爷子,可年轻时生得那叫一个闭月羞花,尚老爷子看到就有些走不动道了,打听到她尚未婚配,就立马请媒人上门说媒定日子把人迎娶了回来。

成亲之后才见识到尚李氏这绝色美人的手段,愣是把他管得苦不堪言偏不敢抱怨一句话。所以平日里尚老爷子是能不在家待着就尽量不在家待着的。

果然,于管家小声解释道:“侯爷与同僚吃酒去了,二老爷在衙门里做事,老爷子素来都是忙得紧的,这会子都没有在家。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夫人和二夫人说就是了,咱们老夫人素来是最宽和的一个人。”

三人笑着应了,就走到了正屋前,门外一个穿着葱绿色棉袄、头上和手腕上戴了精致银饰的一个圆脸丫鬟正站在那里训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哪里就那么冷了,不过是站在外面打个帘子,这样的小事就做不好?要不是你老子娘求到我面前来,让我给你安排一个露脸的伙计,我才不把这样的好事交到你手里呢!你笨手笨脚,出了差错,得罪了主子害了自己事小,若是连累了我,那我岂不是好心没好报?”

那小丫头带着哭腔道歉:“荷草姐姐,是我错了,您原谅我这一次,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求您别跟我爹和我娘说,他们为****了不少心,若是再知道我用帘子砸了四小姐的脸,只怕要打死我呢!”

荷草掐着腰,下巴抬得高高的:“这会子知道求我了?早怎么不知道长点心!”

正要继续说,眼睛的余光看到于管家带了人往这边走,忙止住了话头,迎了过来,笑道:“于管家来啦!这领的是?”

于管家笑道:“荷香,大小姐和二小姐到了,你快进去禀报老夫人一声,是现在见还是…?”

荷香忙上前给尚宛妗和尚宛仪行了礼,于管家故意没有介绍顾姨娘,荷香看着打扮体面的顾姨娘,拿不准她什么身份,整个人尴尬的站在了那里。

尚宛仪悄悄的朝着于管家翻了翻白眼,指着顾姨娘对荷香道:“这是我和姐姐的姨娘。”

尚宛妗听了心里冷嗤一声,这会子倒是知道叫姐姐,不叫碗精了。

荷香忙跟顾姨娘行礼请安,礼数周全了之后才对几人笑道:“老夫人听说小姐们到了,早安排了奴婢在外面等着,说是人到了不必通报,直接把人引进去便是了。”

尚宛妗没有说什么,抬脚跟着荷香往里走。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荷香的话,定会以为老夫人是真的想念她们,时时刻刻盼着她们来的。尚宛妗却知道,这荷香不过是老夫人身边的三等丫鬟,老夫人派她出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于管家把人带到了就没他什么事了,跟荷香说了一声,又跟尚宛妗三人行了礼,就转身朝常青院外走去。荷香亲自打了门帘,领三人进屋。

进了屋子之后,先入目的是一个绣着嫦娥拜月和玉兔捣药的屏风,屏风一侧放着一个多宝架,多宝架上放着几对小梅瓶、玉香炉、寿山石鱼等精致物件。绕过屏风,就看到被束起的水晶帘后面坐了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围着一张桌子打马吊。周围的丫鬟奉茶的奉茶、添香的添香、照看炉子的照看炉子、帮忙看牌的帮忙看牌。

几人进去时,正听到一个满头银发,穿着褐色暗纹锦袄、戴着镶白玉抹额的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身量高挑的丫鬟道:“老夫人,奴婢说打这一张九索才好呢!你看刘婶子满面红光,她手里指不定是有九索还是八索。”

尚李氏笑呵呵的抽出一张牌丢了出去:“好,就听你的。”

她对面那妇人看了眼桌子上的牌,忍不住“哎呦”一声,她身边那丫鬟跺脚:“老夫人,不是说打九索么,你出的这是二十万贯啊!”

尚李氏看了眼自己刚刚丢出去的牌:“原来出的是二十万贯!算了,出了就出来吧!”

另外三人面上一喜,她下首的刘婶子正要出牌,就见尚李氏抬眼看了眼珠帘处走进来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元娘和二娘到了,今天就不玩了,柳枝,你带人把马吊收拾了,给元娘和二娘倒茶。”

这时一个头上戴着金钗、容貌生得有些老相的中年妇人满脸惊喜的朝这边看了一眼,立马快步迎了上来,也不管尚宛妗和尚宛仪是不是认识她,热情的一手拉了一个:“你们总算是来了,老夫人这些日子总是念着你们,连饭都吃不香了。我总说,你们来了,我怕是要遭老夫人嫌弃了。”

然后故意打量了尚宛妗和尚宛仪二人一眼,笑着对老夫人道:“不怪老夫人想着她们,如今见了这两个孩子,我都想拿我那两个猴儿来换了!”

老夫人指着那夫人对尚宛妗和尚宛仪道:“这是你们婶娘,你们母亲没了,住进侯府以来,这些日子是她帮着我管家,你们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不喜欢想换的,找她要便是。她这个人最是有耐心,不会委屈了你们的。”

三人听了这话,面色都有些难看。顾姨娘和尚宛仪没有想到,老夫人为了拿捏她们,竟然刚见面就拿话来提醒她们这侯府谁才是当家作主的人了!尚宛妗冷眼看着,并不意外。上辈子尚李氏也是这样,她们才进家门,尚李氏就忙着宣示主权,当时她当顾姨娘是自己亲娘,想着在彭州嫡母去世之后都是顾姨娘主持中馈的,还出言跟老夫人争取了一番。

这一争取,刚到武威侯府的她就被罚了抄佛经五卷。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了尚宛仪一眼,发现她虽然觉得愤怒,却忍了下来,并没有什么动作。

尚宛妗深吸一口气,跟着顾姨娘和尚宛仪一起给尚李氏下跪请安。又让下人们把从彭州给老夫人带的礼一样一样搬进来,尚李氏的眼里这才蕴上了几分真切的欢喜之意。

老夫人笑着招招手:“元娘,二娘,你们都近前来让祖母看看,都这般高了。”

尚宛妗乖巧的应了一声,果然走了过去,尚宛仪却是低着头悄悄撇了撇嘴,她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了,见到祖母,少不得一番抱头痛哭,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干瘪疏离的场景,带着几分可笑与尴尬。这也算是她的血脉亲人?

心里虽然不屑着,走向老夫人的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

老夫人可能也觉得这场面有些生疏尴尬,伸手摸了摸两个孙女的头,老眼中终于挤出几滴泪来,很是感慨的样子,一叠声念叨:“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祖母总算是见到你们了!”

这下子,连还跪在地上的顾姨娘都忍不住偷偷翻白眼了。她自己习惯了把自己龌蹉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藏在心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尚李氏这种,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第二十七章 续娶

尚宛仪觉得这祖母与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行事作风太过小家子气,一点也不像一个侯府的老夫人,心底一阵厌恶,面上却是不得不讨好她的,她还记得顾姨娘在马车上时对她的嘱托。

于是尚宛仪压下嘴角的讥诮,露出一副孺慕的神色来,手里揪着尚李氏的衣袖,语带哭腔道:“孙女在彭州也是极想念祖母的,平日里总与姨娘念叨,要是什么时候能在祖母跟前尽孝就好了。如今爹爹成了武威侯,我们一家总算是团圆了!”

尚李氏人精一样的人物,尚宛仪这番话里面有几分真心,她还是听得出来的。可这种时候有人陪着她把戏往下面唱,倒也缓和了屋子里面尴尬的气氛。

二夫人尚秦氏爽朗的对着尚李氏笑道:“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老祖宗您盼着她们来,她们心里自然也是念着您的,这可算是皆大欢喜了。”

尚李氏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对于一旁闷不作声的尚宛妗,心里就有了几分成见,猜疑着她这嫡亲的大孙女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城府太深故意扮猪吃虎。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追根究底都不方便,左右日后住在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机会看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尚李氏想罢,又打起精神来扮演起慈祥的祖母这个角色,过了许久,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一个顾姨娘。

便拉了尚宛妗和尚宛仪的手,抬了抬眼皮子对顾姨娘道:“两个孩子没了娘,这一路上,倒是辛苦你了。”

嘴里说着感激的话,却并没有让顾姨娘起身,摆明了要她跪着回话。尚秦氏见状,撇过头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大伯这贵妾身后有顾家撑腰又如何,到底还是一个妾,做了妾那就是奴隶,不要妄想在主子们面前充起体面来。

顾姨娘做尚知章的良妾时,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都与小儿子一家居住在锦都,所以尚老夫人是个什么性子,顾姨娘还是做姑娘的时候从自己嫡姐那里听来一些。如今被尚老夫人这般为难,她心里也不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

老人家畏寒,再加上武威侯府建成,达官显贵们纷纷上门送礼,恭贺武威侯尚知章,也不知道是谁拉了几车上好的银霜炭来,尚知章没有个正经妻子给他管事,这银霜炭一大半都被尚老夫人扒拉到自己院子里来了。这屋子里足足生了六个暖炉也不心疼。

屋子里暖烘烘一股热气,空气也变得有些憋闷起来。顾姨娘跪的地方离其中一个暖炉比较近,热得她满脸潮红,后背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听得尚老夫人的“夸赞”,顾姨娘这会子也没有了心思说软和话,更没有了心思在尚老夫人面前给尚宛妗上眼药,只道:“元娘和二娘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妾身并没有什么辛苦的。”

对于顾姨娘的反应,尚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微微有些讶异,尚老夫人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好的。这么一来,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心了?顾姨娘脑袋有些浑噩,呼吸也不是很顺畅,话也没有过脑子,就这么问了出来:“老夫人,妾身不知老夫人说的放心是指什么?”

尚老夫人笑了笑,并没有回答顾姨娘的话,而是看着“木讷”的尚宛妗和“乖巧”的尚宛仪,笑道:“你们母亲去的早,倒是苦了你们两个孩子。现在倒好,圣上赐婚,等过了年,正月初六,你们就会有新的母亲教导你们了。”

这话一出来,顾姨娘和尚宛仪猛的抬头看向尚老夫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尤其是顾姨娘,心里一片冰凉,自己在彭州等了他十二年,他如今风光了,没有把自己抬为正室,而是要娶别人为妻了?凭什么!早知这样,这正室的名分还不如由顾盼柳占着!

她心里迫切的希望这事是尚老夫人为了敲打她瞎说的,可尚老夫人话里面提到了“圣上赐婚”四个字,又如何可能是瞎说?

屋子里明明闷热得不行,顾姨娘却觉得浑身冰凉,是啊,他是男子,自己等了他十二年,焉知就没有别的女人不肯等他十二年?这么一想,她心里又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来。

尚宛妗虽然早知道尚知章要娶钟雪盈的事情,此时却配合着也做出了一副吃惊的神色来。只是她樱桃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怎么看都有些傻气。

尚老夫人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松了两姐妹的手,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章儿又不在家。你们的院子是早就收拾好了的,让老二媳妇领你们下去收拾歇息吧,等晚膳的时候再过来请安。”

二夫人笑着道:“老夫人早吩咐了厨房里面,准备了鲜美的麻辣兔丁和干烧岩鲤,等晚膳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顿了顿,又道:“四娘和五娘也早盼着你们来了,只是今儿个国子监郭祭酒家的千金请了她们姐妹二人去郭府做什么灯花,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倒不好推辞,所以才没有赖在老祖宗房里等你们这两个做姐妹的。”

四娘是二夫人的女儿,五娘比四娘小一个月,却是二夫人娘家三哥哥的女儿。二夫人娘家三哥哥两年前冬天夫妻二人游湖的时候双双坠水,丢了性命,只剩下孤苦无依的独女秦婉。二夫人怜惜她,便跟自己丈夫说了,把人从秦家接到了尚家来养着,正好同四娘做伴。

说来也巧,秦婉在秦家排行第五,所以唤做五娘,倒与尚家姑娘的排行对上了。

尚宛妗笑了笑,没有说话。二夫人也不恼,拉了她们姐妹二人跟老夫人作辞。尚宛仪手挣扎了一下,想要甩开二夫人去扶她姨娘。谁知这二夫人力气挺大,尚宛仪甩了一下竟没有甩开,正要甩第二下,就见顾姨娘朝她使了个眼色,抿了抿唇,停止了这一举动。

二夫人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带着人出了老夫人房间。

尚宛妗和尚宛仪被安排着住一个院子,二夫人笑着道:“你们年纪还小,若是分开住,少不得觉得孤单寂寞。四娘和五娘也是住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你们带了多少丫鬟来,老夫人给侯府里了规矩,侯府的小姐身边按理应该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两个嬷嬷的。你们差哪些,晚些时候得空了派人来跟婶娘说,过几日婶娘领了丫鬟来给你们选。”

不提丫鬟还好,一提丫鬟,顾姨娘和尚宛仪立马想到自己被尚宛妗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的心腹,气得心肝都疼了,面上闪过一瞬的扭曲。

先前在老夫人房里,二夫人也见识到了两位小姐的性子,所以说这番话,也不过是知会她们一声,并没有指望她们能感激自己。

谁知刚刚在老夫人房里还是锯了嘴儿的葫芦的元娘,听了这话忽然就抬头朝她一笑,语气软软的:“那就多谢婶娘了。”

这笑颜来得太突然,二夫人一时之间看呆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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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丫鬟

顿了顿,尚宛妗又问道:“四妹妹和五妹妹什么时候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