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阆正要点头,好教尚宛妗宽心,就听到尚宛妗接着道:“若是稳定一些了,不如殿下帮忙跟三舅舅和外祖母传个信,让他们悄悄的来我和哥哥家,这样既隐蔽,又自在。”

区区一个三进的宅子哪里隐蔽自在了!韩阆的第一反应便是尚宛妗是嫌他碍事了。他第一次喜欢上人家小娘子,讨人欢心很没有经验,登时就不知道怎么完美的化解尚宛妗这个想法了。

于是皱了皱眉:“本王来都来了,你说不去了?”

“妗姐儿她不是这个意思。”尚奚舟忙替尚宛妗解释。他也觉得锦王殿下今日有些奇怪,明明先前跟他聊得挺好的…难不成是妹妹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于是尚奚舟又道:“王爷不要怪罪她,妹妹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王爷,自然是做哥哥的错,王爷只管找我算账便是。”

我跟你有什么账可算的啊!锦王殿下韩阆心情有些复杂,觉得自己似乎搞砸了,需要找个军师来帮忙了。

可自己摆出来的架子,找来军师之前,还得自己继续摆下去。

于是他继续肃着面容道:“并不曾得罪过本王…用早膳吧,早些用膳早些出门。”

早些出门,他也好早些跟被他丢在宅子外面守着的韩平安请教。

韩阆就没有想过,他自己第一次喜欢小娘子,韩平安长年累月跟在他身边,面瘫着一张脸,哪有小娘子敢接近他啊!这种事情,问韩平安有什么用!

尚奚舟和尚宛妗都是食不言的人,这让韩阆松了口气,他害怕一开口,自己又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而且他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韩阆是准备好了马车的,尚宛妗和锦书坐马车,他和自己未来的大舅哥骑马。跟尚奚舟聊天时,英明神武的锦王爷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有尚奚舟在旁边,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便找不到机会跟自己的“军师”讨教了。

面无表情赶车的韩平安浑然不知自己身上又多了一份“军师”的职责。

第二百二十六章 预感

韩阆将顾吟风和顾老夫人安置的地方并不远,尚在城内。

路越走越熟悉,尚奚舟恍然大悟:“殿下将外祖母和三舅舅安排在了陶家?”

陶牧南和陶珠兄妹二人本就是锦王韩阆手下的暗人。身份本是“清贫”,因着几月前得武威侯嫡长子的青眼,渐渐“富贵”了起来,靠着倒卖古籍,置办了这一处宅子。

这宅子原本是一个京中富商养外室的地方,因着他对外室怜惜到骨子里了,所以这处宅子所处的位置虽然隐秘,却也不小。

后来富商正妻死了,这外室便登堂入室,做起夫人来。这宅子虽然好,却是这新夫人心里的一根刺,所以胡乱卖给了陶牧南。

在外人眼里,陶家兄妹是靠着尚奚舟发迹起来的,与锦王爷扯不上半点儿关系,难怪说锦王的这处产业隐秘,无人知晓。

倒没想到他把顾家母子安排在了这里!

说话间就到了陶家门口,陶家门口门可罗雀,只有一个门房坐在门槛上抽旱烟。那门房有些年纪了,一脸的褶皱不说,还少了两颗眼珠子,看起来怪是吓人。

就是路上遇到了,那胆小的就忍不住退避三尺了,哪里还会主动上门来!

尚奚舟和韩阆说话声音不小,尚宛妗在马车上听得清清楚楚的,等下了马车一看,立马觉得,整个锦都城,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安置她外祖母和三舅舅的了。

韩阆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这门房他却是认识的。这门房人称安爷,也曾是韩阆的属下。安爷早年间是做贼的,被人抓住,废了一只眼睛,后来阴差阳错遇到韩阆,韩阆见他鸡鸣狗盗的本事不错,对一些精巧的机关,破解起来得心应手,便让安爷来给暗卫们传授机关术。

安爷嫌弃韩阆名声不好,不愿意,就跑掉了,躲进了山里。谁知一连十几天暴雨,山洪暴发,安爷这时年纪已经大了,没躲过,还伤了另一只眼睛。生死关头,却是韩平安带人来救了他。

之后安爷便一直跟韩阆的暗卫们混在一起,几年过去,他那点本事,早被暗卫们掏空了。教无可教,便要请辞,韩阆想着他这个样子再回去,当是连贼都做不了了,就把人送来给陶牧南做门房了。

说是门房,其实也有让陶牧南和陶珠照顾安爷养老的意思。

安爷两只眼珠子都没了,看不见,耳力却挺好,站起身来,对着尚宛妗等人这边,声音沙哑道:“来啦!”

然后吸了吸鼻子:“是花的香味,有姑娘在?”

尚宛妗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见他不必向韩阆请安,便猜测他身份有些不一般。福了半福,跟他打招呼:“老爷爷好。”

“哟,真有姑娘啊!”安爷笑了起来,模样看起来更是可怖,就跟寺院壁画上画的恶鬼修罗一般!

尚宛妗饶是胆子大,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突。

韩阆余光看到,信步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尚宛妗的视线。

“有姑娘老头子就不引路了,该吓着人了。”安爷又道,然后侧身让了让:“爷、姑娘们自便吧!”

他还特地用衣袖挡了自己的脸。

尚宛妗看到只有有些感慨,安爷长成这样,为人却一点不阴鸷,陆展沉看着光鲜,却是比谁都要阴沉恶毒。

虽然安爷看不见,尚宛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视线还是没有丝毫回避,轻声说了句“安爷苦手佛心,吓不着人。”

然后才匆匆追上了韩阆和尚奚舟。

安爷听到愣了好半天,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苦手佛心…他以前就是个做贼的,算什么佛心!小姑娘就是喜欢捡好听的话说。

尚宛妗追上去之后,就见韩阆板着个脸对她道:“他没有恶意的,你不要怕他。”

“我不怕他呀!”尚宛妗心里想着,长得可怕算不得真可怕,安爷还没有你可怕呢!

韩阆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截路之后,韩平安小声道:“爷,有些不对,咱们昨日便通知了顾三老爷,知道咱们今日要来,他当是极注意门口情况的,这会子还没出现…”

韩阆皱了皱眉:“陶牧南可能出去做买卖了,陶珠跟了去?”

韩平安摇头:“平日里跟了去也是有可能的,今日爷来了,她就没道理再跟出去了。”

尚奚舟和尚宛妗在旁边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由得心神一凛,尚奚舟问道:“难不成这地方被人发现了?”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幽幽道:“外祖母。”

“你也别太担心了,顾老夫人现在状况不错,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韩阆板着脸安慰她。

尚宛妗摇了摇头,往前面一指:“外祖母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顾老夫人站在一个雕了彭祖过寿图案的石柱子后面幽幽看着这边。

反应最快的是韩平安,他立即挡在了众人面前。

他是见过郦阳发病的,在郦阳戒五石散这段时间里,韩阆从来不敢让郦阳脱离了侍女们的控制,免得她做出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直到郦阳彻底摆脱了五石散,这才还了她自由。

他也是这般交代顾吟风的,可如今顾老夫人一个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来。

韩阆顿觉不好。

顾老夫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消瘦,眼神倒是不似之前那般浑浊,精神了许多。

她抬脚走过来,照例没有看尚奚舟和尚宛妗,而是直接对着韩阆开口:“听我那不孝子说,如眉在你的手里?”

她问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倒不像是瘾犯了的样子。

韩阆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去看尚宛妗反应,却见尚宛妗也向他看来,一时心神有些失措,便挪开了视线,回答道:“是在本王手里,不过已经死了。”

出乎众人的意料,顾老夫人听到如眉死了并没有大怒,反而平静得很。她扭头看了尚宛妗一眼,道:“我看到你,便像看到了霜姐儿。”

她说的是尚宛妗和尚奚舟的娘亲。尚宛妗不知外祖母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了,于是神色不变的看着她。

顾老夫人继续道:“你真像你那个娘,三郎那个时候就事事听你娘的,以你娘为先,如今舟哥儿自然也事事听你的,以你为先。”

“难怪了。”她说着看了一眼韩阆,“你们都是一伙的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尚宛妗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急声问道:“三舅舅和陶珠去哪里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讽刺

尚宛妗这问话一出来,尚奚舟和韩阆也是脸色一边,抬脚便往里走。尚宛妗和锦书也跟了上去,韩平安一直盯着顾老夫人,等大家都走了,才匆匆转身追上去帮着找人。

顾老夫人盯着众人离开,心里想着,还说是自己的亲外孙亲外孙女呢,这会子觉得亲舅舅出事了就不管她了,果然他们才是一伙的,他们都不待见自己。

这般想着,她突然觉得浑身无力,慢慢的瘫坐在了地上。

真累啊!

陶牧南和陶珠是刚刚“发迹”,又身份特殊,所以这宅子里除了瞎眼的安爷,就只有一个丫鬟了。陶牧南自己,是连个小厮都没有的。

那丫鬟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好在韩阆虽然没有来过这处宅子,韩平安却是来过的。大家分头找,也没找多久,韩平安就在顾老夫人和顾吟风住的院子里找到了晕倒在地的遂儿,遂儿便是跟在陶珠身边的那个丫鬟。

韩平安上前试了一下鼻息,见人后脑勺有血迹,猜到她是被人从背后敲晕了过去。忙大声把大家都叫到了这边来。

丫鬟在这里,陶珠和三舅舅去哪里了?

尚宛妗提着裙摆就往屋里跑,然后果然看到尚奚舟和陶珠,一个晕倒在桌前椅子上,一个晕倒在地上,都脸色惨白,口吐白沫。

尚宛妗吓了一跳,尖叫道:“哥哥快来!”

桌子上摆着一盆粥,和两个剩着残粥的碗。

锦书去试两个人鼻息,尚宛妗端起粥碗闻了闻,脸色一变,对冲进来的韩阆和尚奚舟道:“是五石散!”

然后再去给顾吟风和陶珠把脉:“他们吃太多了!”

五石散的危害,没有人比顾吟风和陶珠更清楚了,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去吃五石散!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五石散应该是外祖母下在粥里骗他们吃下去的。

不过,这五石散并不是没有气味的,顾老夫人到底是怎么跟两个人解释这一股子的硫磺气味的?

更严重的一个问题是,顾老夫人这段时间一直被迫戒五石散,如嬷嬷和钟雪盈又都不在她身边,陶府又见不到外人,她哪来的五石散?

这些自然有韩阆去烦恼,顾吟风和陶珠还有呼吸,尚宛妗这会子也顾不得脏了,伸手便要去抠陶珠的嗓子眼,锦书见状,忙把尚宛妗拉到一边,自己抢着动手。

韩平安把遂儿扛了进来放在太师椅上,看看尚奚舟和韩阆,便立即上前学着锦书的样子去抠顾吟风的嗓子眼儿。

让他们这么一抠,顾吟风和陶珠又是一顿吐。

尚宛妗见屋子里有纸笔,便哗啦啦写了几味药,等他们抠完了之后,对韩平安道:“这些药材是催吐的,赶紧买回来煎了。”

然后又转身对韩阆道:“我学艺不精,只能做到这样了,还请殿下赶紧传唤可靠的御医,若是无人可用,便去杏林医馆请余萬余大夫,他待我如亲女,定不会将此事泄漏半分出去的。”

韩阆便对韩平安道:“让韩一去抓药,你亲自去接余大夫。”

明明这里就他们几人,韩阆还有别的人可用?然后就恍然大悟,韩阆身份特殊,且这锦都城多少人盼着韩阆死呢,他自己又不会武,身边的护卫自然不可能只有韩平安一个。

这韩一大概就是他身边的暗卫了。

韩平安答应着去了。

锦书同尚奚舟一起,把一个搬到了里面床上,一个搬到了软榻上。

韩阆站在一旁看着,忽然拔脚就往外走。

“锦王殿下去哪里?”尚宛妗见了,提声问道。

韩阆道:“去看…你外祖母。”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顾老夫人是自己跑了还好,若是跟着别人走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亲自去,而不是使唤暗卫,可能今日他身边除了韩平安和韩一也没有别人了。尚宛妗略一琢磨,立即道:“我同你一起去!”她有些不放心。

韩阆走了几步,尚宛妗跟了几步,等两人都出了门,韩阆才回过味来。

他顿住脚步,扭头看尚宛妗,心情有些复杂:“若真有事情,你同我一起去,也是一样…”

他神色有些微妙,觉得尚宛妗这是对自己有意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太过自恋。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脆声道:“怎么能是一样呢,我小时候学过几招强身健体,虽然比不得那些高手,也比不上魁梧男子,遇到事情了,却也能拖上一拖的。”

这就是说他不魁梧了?

韩阆有些生气,有些不服气,转身便走,尚宛妗忙跟了上去。

锦书安置好顾吟风和陶珠出来不见韩阆和尚宛妗,忙往外追出来,然后便看到两人站在院子口不动,他们对面,还站着顾老夫人。

居然没跑!

锦书担心她发难,忙冲上去挡在了尚宛妗的跟前。

顾老夫人嗤笑:“你们都是一样,都防着我。”

尚宛妗愤怒道:“三舅舅防着你也是应该的。”

顾老夫人皱眉头:“你这是什么话!”然后尖声喊道,“哪有做儿子的防着做娘的!”

“三舅舅那么防着你,现在也快死了!若是不防着你,是不是尸骨无存?”尚宛妗大声道,“外祖母,你是不是要家破人亡才甘心!”

“死了?”顾老夫人脸上一下子慌乱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

韩阆在旁边冷笑:“自然是因为顾老夫人你做的好事!”

他第一次见到尚宛妗这样,也第一次后悔当初答应救顾老夫人…让尚宛妗怨恨自己总比让她看到亲人相残要好。

顾老夫人似乎也没想到会这样,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会,我只是想…”

然后她用骨瘦如柴的双手猛的推开锦书,然后撞开尚宛妗,跌跌撞撞的往里跑:“我不信,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做戏骗我!”

尚奚舟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看到顾老夫人往里跑,担心又出点什么事情,便立即挡在了门口。

尚奚舟是习武之人,他存心要挡,顾老夫人使出吃奶的劲儿都过不去的。

“连你也要拦着我…你们都是没良心的!”顾老夫人哭着坐在地上。

尚奚舟低头看着顾老夫人,语气从未有过的薄凉:“外祖母,你哪来的那劳什子鬼药?”

三舅舅为了帮她摆脱五石散的控制,冒着日后被大舅舅二舅舅责备的危险留在锦都城守着她,自己妹妹为了她,不惜答应与锦王殿下合作,每日每夜的钻研药方。

到头来,她手里还是有五石散,而且还混在粥里给三舅舅和陶姑娘吃。到如今两人还生死未卜。

真是讽刺。

第二百二十八章 催吐

顾老夫人只管哭,不肯说。

尚宛妗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往屋里走,尚奚舟和韩阆也进去了,就留了个锦书在旁边站着看着顾老夫人。

锦书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看着就好,并没有伸手把人给扶起来,更没有开口劝慰。

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尚宛妗走到软榻前给陶珠把脉,脉是跳动的,但有些微弱,再去床前给三舅舅把脉,三舅舅的脉搏倒是比陶珠要强上不少。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她只会把强弱,并不懂脉相,她第一次觉得,学医不能纸上谈兵。她看了那么多的医书,这会子连个脉相都不会看。

正在这时,只听到轻呼声,顺着声音看去,却是那个后脑勺挨了一记的丫鬟。

遂儿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面色阴沉的锦王爷,然后是身材孔武高大的尚奚舟,登时惊恐起来,往后缩着脖子,慌张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我家小姐哪里去了?”

虽然慌张,说话倒流利。

“你醒了正好,快去把你家大爷叫回来!”韩阆吩咐道。

她家大爷,便是陶牧南。之前慌慌张张,大家都忘了去通知这个宅子的另一个主人了。

遂儿有些迟疑,她没见过这几个人,所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可看他们穿着打扮不俗,又不像是贼人…她才注意到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边站着一个美貌的小姐,哪有仙女一样好看的小姐跑去做贼人的啊!

可她后脑勺还痛着呢!

尚宛妗知道她是吓着了,当下上前一步,目光柔和,轻声道:“你快去吧…你头上的伤已经替你处理过了,回头让大夫给你开两服药吃吃就好了。我们都不是坏人。”

尚宛妗这么一说,遂儿神色间的警惕散去不少,她又问道:“奴婢这么过去,怎么跟大爷说?”

尚宛妗道:“你就说家里面出事了,有位锦公子在等他。”

遂儿这才答应着匆匆去了。

尚奚舟见人走了,这才挪开步子,露出他挡在身后的软榻来…刚刚遂儿若是看到了软榻上人事不知的陶珠,只怕不会这么爽利的就被尚宛妗给说服了。

韩阆似笑非笑看了尚宛妗一眼:“锦公子?”

尚宛妗有些无奈:“总不好说是韩公子,说别的,陶公子未免又胡思乱想到别处去。”

韩阆并没有指责尚宛妗的意思,想起话本里面教导的要多夸赞对方,韩阆一本正经道:“你想得真周到。”

略微思虑一下的事情,也值得这么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