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听说霍骁这霸王要走,真是乐得满脸开花。

他叫人妥妥当当地安排了马车,送上了穆家特制的小点心小特产,亲自送了人到门外,那热情的程度与当初答应霍二入住时的勉强,简直是判若两人,“贤侄,有空再来穆大伯家里玩儿啊!贤侄,慢走!”

霍骁坐在马车里,气呼呼地对长随掣风说道,“穆大伯不地道,做人没有诚意!”

他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问,“掣风,你家爷看起来很晦气吗?不然穆大伯为什么将我像个瘟神似的赶?你瞧我说要告辞了,他那个乐得,真是让人想想就来气。”

掣风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哪能那,二爷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生得俊俏,气度又好,连皇上都说您是个玉面小郎君呢,跟晦气沾不上边。”

他连忙呸了两声,“还说什么瘟神?哪跟哪啊?二爷您可不能妄自菲薄!”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却在想,二爷您从小到大的“英勇事迹”全京城的人无所不知,惹过无数麻烦,闯过无数祸事,这名声啊早就已经烂入人心了。人家安国公这不也是胆小怕事吗?万一在人家家里做出点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来,这可怎么受得了?再不然要是在人家家里出了什么事,霍王府能答应吗?皇上能饶得了安国公吗?

这么一个浑身都是麻烦的人物说要走,安国公当然欢喜之至了,若是换了他,说不定还要放鞭炮庆祝呢!

霍骁怎么想心里就怎么不舒坦,他重重呼了口气,对着车夫说道,“咱们不去长宁侯府了,转弯,改道,去清净山!”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得意起来,“穆大伯这么对我,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听说他们家黄太夫人今儿要去清净庵,我就在山脚下等着,等太夫人来了……哼哼,听说穆大伯是个大大的孝子,见了黄太夫人就跟小鸡见了黄鼠狼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我倒要看看他下次还会不会欺负小爷!”

掣风听了这话张大了嘴巴,“啊?”

他痛苦地捶着脑袋,一边懊恼地说道,“二爷,您……您这不是来真的吧?这样不太好吧?您平常不是最讨厌给老王爷打您小报告的人了吗?还说这是小人行径!怎么这回……”

霍骁一把掩住了掣风的嘴,瞪了他一眼说道,“唧唧歪歪个没完,烦死了,你再唠叨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正说着,马车已经转了方向,风驰电掣般往清净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安国公府里,黄太夫人也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上车。

唐氏领着穆嫣亲自过来,笑着给黄太夫人请安,然后说道,“这孩子听说母亲是要去庵堂,便也想跟着您一道去。一来是想为她三姐姐祈福,二来呢也求菩萨保佑重琪身子康健。”

她话锋一转,声音低落一些,“再来,她心里也挂念着她父亲,说要给世杰持诵经文,这才安心。我拗不过她,便只好带了她过来求母亲领了这孩子一道去。”

说是恳求,但翠锦手里提着两三包的行李,这摆明了就是非去不可的。

穆嫣有份为家人祈福的心意,又沾上了已经过世的穆世杰的名义,黄太夫人当然不会不同意。

这些日子里,府中的传言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原本也想着这孩子若能配长宁侯府的宗孙,倒也算是桩不错的姻缘,便由着唐氏折腾,半个字都没有插手。不过,如今唐少谚仍旧在穆家住着,唐氏却匆匆将穆嫣送了出来,想必这亲事是做不成了。

黄太夫人思及此,便更没有别的话说,立刻冲着穆嫣招了招手,“好孩子,你有这份心意,祖母当然高兴了,还不快过来?祖母正好觉得路上无聊,你跟着我坐,也好陪我说说话。”

她虽然是安国公府里的太夫人,地位尊崇,但为了不叫安国公夫人难做,所以近些年已经完全不管事了。整日深居简出,在她自己的院子里窝着,和婆子们聊天打趣,偶尔也能怡儿弄孙,算是在安享晚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就盲了聋了,外头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晓得穆嫣来了之后,就用药膳之法将太医都已经宣告不治的七孙儿重琪治好了,听说最近虽然天冷,可重琪却能下地走了,每日晌午都要到园子里走一遭呢。太医也说,重琪的顽疾已经有所好转,以后只要好好调养,这该是没有大碍了。

黄太夫人从前最疼爱的便是穆世杰,听闻他过世的消息那简直像是剐了她半颗心那样痛苦,好不容易慢慢平静之后,又开始为三房担忧,这孤儿寡母的本来日子就难过,何况重琪还是个那样病弱的孩子。如今,三房有了起色,她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可也不由地,会生出一些好奇,以及怀疑来。

所以,唐氏将穆嫣送到了黄太夫人的车上,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与这个新来的孙女儿相处一番,最好能套出点话来,将她心中的那些疑惑给解开了才好。

马车徐徐驶出安国公府,穆嫣有些拘谨地坐在黄太夫人边上,她垂着头,目光落在了底板上。

历经过千难万险,她其实已经可以应付各式各样的人,该露怯的时候露怯,该坦荡的时候坦荡,这些她都可以拿捏得很好。甚至,她若有机会到了盛昌帝的面前,她也确信自己可以表现得很好。

但黄太夫人却有些不同,她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但年轻时曾经跟着老安国公行过军打过仗,胸怀计谋和韬略,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并不容易糊弄。

穆嫣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将原先想好的“经历”又在心里细细过滤了一遍,务必要做到九分真,只掺了一分假,这样才好瞒得过太夫人。

果然,她才刚刚将如何会的药膳这事想了一遍,太夫人便在她耳边问道,“五丫头,听说你会做一手药膳?不只将重琪给养好了,还得了东安王妃的青眼?”

穆嫣微微一愣,她给重琪调养身体的事从来没有瞒过任何人,可是给东安王妃的隐疾开药膳方子,这件事却做得十分隐秘,黄太夫人怎么会知道?

她一时揣摩不透黄太夫人是真的知晓,还是透过一些细枝末节来诈她。

想了想,她便认真说道,“孙女儿从前学过做药膳不假,重琪如今的饮食也都是我在一手看管着的。不过,东安王妃孙女儿只见过一面,上回外祖母生病,母亲带我回去看望时,王妃正好也在。王妃是个和善的人,看起来倒是蛮喜欢我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理来。

黄太夫人不好明目张胆地继续追问,挑了挑眉,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不好看,过了半晌反而笑了起来,她眯着眼,轻轻拍了拍穆嫣的肩膀,点头说道,“不错,世杰果然没有在外头白养了个女儿,以后三房总算是有希望了!”

第34章 癔症

穆嫣见黄太夫人不再发问,终于松了口气。

黄太夫人其实并不晓得那日在长宁侯府,穆嫣与东安王妃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东安王妃回去之后就闭门不出,直到前两日在崔太傅家的花会上碰见时,东安王妃的脸色比从前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起来。王妃还特意在自己面前称赞了穆嫣生得好心地也好,当时引起了好些贵妇们的注意,还有几家夫人立刻就开始打听穆五小姐的事情,看起来很是动心的样子。

穆嫣能顶着穆三老爷外室女的身份被东安王妃认可,受到贵妇人们的关注,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黄太夫人为人谨慎,难免要想一想这里面的缘由,就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治病开药膳上头,所以今日才有此一问。穆嫣顾左右而言他,似乎并不想坦诚相告,这倒更证实了她的想法,不过,既然孩子不想说,她又不是惹人厌的老婆子,又何必非要苦苦相逼?

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不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黄太夫人便笑了笑,轻轻拍了拍穆嫣的手背说道,“咱们过去清凉山还有些距离,你若是饿了,旁边的小匣子里有糕点和茶水,车里就咱们两人,你且自便。若是倦了,就靠着窗棱歇息一会儿,学祖母闭目养神也好。”

她忽然凑上前去,在穆嫣耳边压低声说道,“祖母晓得你头一回来京城,很好奇京城长什么样,可又偏偏还在孝中,除了外家长宁侯府,连个门子都出不得。所以,你若是偷偷地掀开车帘子,想看一看外头的景致,祖母也不会说你的。”

穆嫣的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她微愣着问道,“我……我可以看外头的景致?”

从前她还是端乾太子的爱女之时,因为父亲宽和,祖父宠爱,所以任性傲娇得很。礼仪规矩?那是束缚寻常女子的手段,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那时候的她,经常穿着男孩子的衣裳跟着哥哥一道出宫,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纵横长街,踏遍这京城的每一块青砖,每一处土地,每一个角落。

但一别,已经六年了……

她也很想知道这六年之间发生过什么?东街的泥人张是否还在,南街的小吃摊有没有换过一批,北街的君悦来的梅子酒,西街的畅春楼的小笼包,这些她无数次在梦里怀念过的东西,是否都还安好?

黄太夫人冲穆嫣笑了笑,“这天冷,可不许将帘子掀开太多。”

穆嫣忍不住欢快地笑了起来,她感激地冲着太夫人道,“谢谢祖母!祖母您放心,我就只掀一条缝,一点点,我只要看一点点就够了,绝不会冻着您的!”

她立刻趴在马车的窗框之上,透过颠簸时车帘的缝隙去看外面的街景,分明还是熟悉的屋宇,但路上来往的人却已经截然不同,许多店铺也换过了招牌,连从前总是蹲在街口的那些乞丐也都无影无踪了。她一边看着,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感慨,一边还要强力忍住凝在眼眶里的泪珠,不让它流下来,免得若是太夫人问起,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黄太夫人看着穆嫣的模样,目光一下子就深了起来。

她心里暗暗想道,这孩子如此样貌风度,若是一早就带回国公府里来养,还不知道会出落得怎样出色,莫说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就是公主郡主,也比不上她吧?她一时便又有些感叹穆世杰瞒她得紧,一时却又庆幸他瞒得结实,否则,以唐氏刚烈的性子,恐怕都不会有重琪了吧?

马车一路颠簸,黄太夫人的心事也起伏不定,她想到过去现在和将来,一时感慨万千。

黄太夫人的儿女中,她最疼爱的就是三老爷穆世杰,这一点她虽从不放在嘴上,可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

当初老安国公过世,安国公穆虎臣承继爵位,等出了孝期之后,本该就商议分家事宜,这是本朝公侯世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否则,家里人口一多,事务便也多了起来,家主上头碍着长辈,行事也束手束脚,子嗣多一些的人家旁枝太茂密,也会影响嫡脉的发展,对家族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太夫人想及穆世杰在皇上跟前当差,经常天南地北地跑,屋里头又没个子嗣,体恤三房人丁寂寥,开府不易,所以才坚持拖着分家这件事。后来,唐氏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了个重琪,却又是那样的身体,太夫人就更舍不得叫她们娘两个搬出去受苦了。

直到穆世杰在外头任上重病去世,分家这件事就成了安国公府的禁忌,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不敢提,就连早就嘟囔着要别府另过的二夫人黄氏也只能在心里抱怨太夫人偏心罢了。

这样的黄太夫人,在晓得最疼爱的儿子外头养了个女儿时,第一反应绝不会是觉得丢脸屈辱,而是庆幸欣慰。所以,她才甘愿冒着穆家被调侃取笑的风险,不惜下了唐氏和长宁侯府的脸面,也要坚持将穆嫣带回来的。

穆嫣若是个寻常的乡下女子,那也不碍的,太夫人好好请两个宫里头放出来的嬷嬷教她学点规矩,有了穆五小姐的身份,总能嫁到一个不错的人家,也不求她得一份锦绣前程,就只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算是对穆世杰有了交待。

不过是多备一份妆奁,堂堂安国公府并不在乎这点小银钱。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黄太夫人发现穆嫣不只生得好,气度好,规矩礼仪好,竟还有做药膳的本事,这就不得不让她重新审视这新来的孙女儿了。

本朝并未规定女子不得行医,但学医治病救人并非一日之功,需要长时间地下苦功夫钻研学习。女子十五六岁就要说亲嫁人了,在此之前还要学习礼仪规矩,刺绣女红,琴棋书画按需学取,但管家算账的本事却总要知晓一二的,哪里有这个功夫去学医?

就算学了,真的通过了朝廷的考核能够挂牌行医,老百姓们也未必会踏足她的医馆求治。世人总是认为女子应该在后院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的都非良家,带着这种对女子的轻蔑,没有人会真正地向女医正求医问药,但地痞无赖的麻烦却会接踵而来不断。

可世家贵女却不同。

黄太夫人不需要穆嫣将来开医馆给世人看病,但她拥有一技之长傍身,却可以令她以后在贵妇之间游刃有余,凭着替人治病救命的情分,到哪儿她都吃不了亏。

哪怕身份再尊贵的人,也总会有个头疼脑热的。

可女子看病却又有诸多避忌,年迈些的老夫人还罢了,年轻的少夫人们若是得了病,得放下帷幔不让医正看到面容,也不能在别的男子面前露出玉手皓腕,所以要拿帕子遮个严严实实,这样诊出来的脉,难免会有些偏差,且过程十分麻烦,看一次毛病得换好几身衣裳。

但若是有女子能诊病,那就会少了许多繁文缛节,有些难以启齿的隐疾也好开口说了。

想及此,黄太夫人又看了一眼一刻不停望着车外景致的穆嫣,面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容。她想了想,忽然开口问道,“嫣儿,你那儿有没有什么药膳方子,能够治癔症疯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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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告状

“癔症疯病?”穆嫣皱着眉头问道。

她沉吟片刻说道,“癔症多是心病,心病需心药医。症状若是轻的,可以开几个宁心安神的药膳方子试着调养,但若是症状严重,还是得找到症结所在,光是吃药都不管用的病,何况是药膳?”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对症才能下药,药膳不过是辅助治疗的工具,不可能万试万灵。

黄太夫人凝神想了想,低声说道,“那就按着症状轻的治,改明儿给我开几个安神精心的方子吧。”

她脸上不知为何现出苦涩来,却又转瞬即逝,再去望她时,已又如常般露出慈悲和蔼的笑容来,“我有个闺中好友,她家里有人得了癔症,总是莫名其妙地大哭大笑,时常又满嘴胡言,说自己是另一个人,治了许多年,也不曾有什么好转。”

这话说得低沉,连穆嫣也听出来黄太夫人的沉重和担忧。她微微垂眸,心想,若只是闺中好友的家人,想来也不至于如此苦涩凄哀,难道太夫人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穆家的谁?

不过,她从小在东宫长大,深谙后宅阴私,晓得什么话该问,什么又不该好奇。

她想了想,轻轻说道,“那我等到了清净庵,就写方子给祖母。不过,祖母在送人家方子前,最好先请个太医来看看,我虽然学过几年药膳,但到底还年纪小了些,算不得精通。”

穆嫣在每回开药膳方子之后,都会要求请太医验方,这并不是她谦虚,而是谨而慎之的态度使然。她在京城的征途这才刚刚开始,并不想惹上医患纠纷,到时候扬名立万的宏愿没有达到,却让自己摔一个大跟头,这不值得的。

除此之外,她心里也还在想,自己会药膳的这件事,通过太医们交口相传,说不定就能传到盛昌帝的耳朵里。

盛昌帝年纪大了,看起来虽然精神抖擞,身子骨硬朗得很,但内里却也有许多慢性的疾病,消渴症也有,晕眩症也有,还时常耳鸣。他虽然坐拥天下最好的医正,有整个太医院的人都为了他的健康操心,但却有一点,他不爱喝药。

六年前,当穆嫣还在东宫时,就是为了要给皇爷爷做出不苦的汤药,才会跟着太医院的御医们下苦功学习医理。她虽然性子顽劣,但天生聪明慧敏,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只将医理学了个遍,还背下了不少医案,假若当初没有东宫之变,或许她还真的能够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医正呢。

后来,她在外面颠沛流离,没有想到却另有奇遇,误打误撞地成了鬼医孟离的弟子,却又因为屡次遭遇暗杀,来不及跟师父学习医术,只取了一部药膳手记。她身处危境,到处流浪,日子过得凄苦,不过却也有机会接触许多真实的案例,开方做药膳,调养好了不少穷苦窘迫的绝望之人。

黄太夫人喜欢穆嫣的谦虚,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依着你的。”

说话间,马车很快就到了清净山的山脚下。

霍骁和掣风在山下已经等得都快要冻成冰人了。

现在是十二月,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清净山是京城最高的山脉,山下不只背阴,风也很大,阴阴凉凉的,时不时有冰刀一般的风吹过掀开马车的帘子刺到他们脸上,那酸爽的冻感,简直刺激极了。

掣风小声地嘀咕,“爷的身子骨好,在这吹风就当是锻炼,小菜一碟。但我掣风身娇体弱的,这么在风里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可真是吃不消。哎呀,不行,我今儿晚上肯定得生病了,风寒,发热,咳嗽,哎呀妈,会不会得肺痨啊?”

他无限委屈地抬头,弱弱地问道,“爷,如果我被冻病了,月例银子能不能给多加一点?最近药价涨了,汤汤水水都是钱……”

霍骁双眼一瞪,“你这小子最近不对头啊?怎么总和我唱对台戏?这么点小风,就能把你吹病了?你又不是在外头,是坐车里!怎么?还指望爷给你医药费?想得美!”

他抬起手臂,正想着当头给掣风这个没出息的一记响头,忽听得外面有马蹄声响,他连忙伸出脑袋去,赫然看到安国公府的马车正徐徐前来,看样式规格,当是黄太夫人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霍骁如同一只迅捷的猎豹,一转身间就已经从马车上飞奔而下,朝着黄太夫人的马车跑去,“穆家祖母,穆家祖母,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这模样,活像是受了八辈子冤屈一样,猛然一乍见青天大老爷,就扑将过去抱住大腿再也不肯撒手了。

掣风瘪了瘪嘴,“爷的恶名声早就享誉天下,人人都唯恐见他,他怎么就不懂呢?还总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个香饽饽,撒个娇卖个萌就能得到好处似的。”

不过,这样一针见血的吐槽,他也只敢在暗地里发发牢骚,作为京城一霸霍二爷忠诚的仆人,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恪尽职守,一刻不离二爷身边。

二爷若是流。氓,他就是恶狗;二爷若是猛狼,他还是恶狗;二爷若是蠢猪,他仍旧是恶狗!反正,二爷在哪,他就在哪。就算二爷给的伙食不好,也没有什么好处给他,他对二爷也还是忠心耿耿的!

安国公府的马车停了下来,黄太夫人裹着厚厚的披风下得车来,看到霍骁,眼皮就是一跳。

但姜还是老的辣,她面色不改,仍旧端着一副温和慈祥的笑容,柔声说道,“呀,原来是霍家的二郎,二郎,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在家里,怎么在这清净山脚下吃冷风?”

霍骁上前一步,抱住黄太夫人的手臂,边晃便说道,“穆家祖母,我前些日子不是跟着长宁侯府的大表哥一块儿到您府上小住了几日吗?您知道吗?今儿,我被穆伯父给赶出来啦!”

黄太夫人眯了眯眼,她虽然在家里不管家务,可这么点事儿可还瞒不过她。她晓得当日是霍骁死皮白赖非要住到穆家来的,今儿也是霍骁自个提出要走,这可赖不到安国公穆虎臣身上。

不过,霍王府这二霸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胡闹惯了的,也不晓得他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为的什么,她便也不戳穿这个谎。

黄太夫人面色平和,脸上露出笑意,“哦?竟还有这回事?快跟穆家祖母说说,你穆大伯究竟是怎么赶你的?”

第36章 无为

霍骁撇了撇嘴,“穆大伯倒也没有直截了当地赶我走,只是我才刚透露了点要离开的意思,他就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给我准备行李了。我要走了,穆大伯那么高兴,我怎么好意思再说不走?”

他抱着黄太夫人的手臂摇晃得更加厉害了,语气里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安国公府那样好,若当时穆大伯肯留一留我,我定是还要再住两日的……”

倒还真的不愧了京城一霸霍二郎的名头,这状告得既霸道又无赖。

黄太夫人眉头一挑,她所了解的霍二郎若是真想继续在安国公府住下去,那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赶不走的。所以,他冒着寒风跑到这里来拦截自己,一定不是为了想再回去。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黄太夫人绞尽脑汁,仍旧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好探一探原由。她脸上的笑容不变,“是,是,我这听着也是你穆大伯不好。霍王府和咱们家也算是素有交情的,你又是晚辈,他这点做得不够风度。等我回去教训他!”

她和蔼可亲地冲着霍骁一笑,又问道,“既然二郎这么喜欢安国公府,不如这样,等下坐了我马车回去,告诉你穆大伯是我留你多住几日的,他定再不敢赶你。你看如何?”

果然,霍骁立刻摇头,“不,不不,穆大伯都赶了我出来,我脸皮薄,还焉能死皮白赖地回去?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人,这种丢脸的事我做不来。”

他脸上忽然露出癞皮狗一样的笑容来,“其实,我来这里见穆家祖母,倒也不是特特地要告状,只是想着穆大伯到底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可行事却这样不圆滑,将来难免要吃了亏。旁的不说,皇上就最不喜欢这样不讲情理的人了!我这也是为了穆大伯好。”

马车里,穆嫣听了霍骁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都快要瞠目结舌了。她暗暗淬了一口,心想这霍骁的脸皮都快要赶上城墙那样厚了,他竟也好意思说自己脸皮薄?这简直是她一生所见最不要脸的人了!

她见黄太夫人年纪在这样大了,为了这场不知所谓毫无意义的对话,竟然还要在清净山脚下吃着冷风,一时便有些心疼。

想了想,她便抬手将车帘子打开,轻轻跳下车来,关切地对着黄太夫人说道,“祖母,外头天冷,您身子不好,赶紧上车吧!清净山虽然到了,可庵堂却还要往前走一段呢,眼看时辰也不早了,若是去得太晚,师太关了山门就不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对霍骁轻轻福了福身,“霍公子若是还有什么话儿,改日可以再说,您年纪轻,站在这风口不要紧,可是祖母年纪大了,若是她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公子您也过意不去不是吗?”

这般说着,穆嫣便扶住黄太夫人的手臂,将她老人家送到了马车上。

厚沉的车帘重重落下,车夫挥动手中的皮鞭,“噼啪”两声,安国公府的马车便如同疾风一般从霍骁面前呼啸而过。

掣风皱了皱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一阵小风袭来,他忍不住抖了抖腿,颤颤巍巍地望着霍骁,“爷,这儿真冷,咱们还是回去吧?要不然,黄太夫人发了话,您要是想再回去安国公府住,那也使得的。”

霍骁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有一股郁结之气横在那里,始终得不到纾解。他气呼呼地道,“吵什么吵?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那臭丫头就催着黄太夫人跑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跟那个叫穆嫣的丫头犯冲,不然就是八字不合,不然为什么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总有她在?想他霍骁纵横京城二十载,还从来没有像最近这样心情不畅过,而这桩桩件件事,背后总有她的身影。

掣风一脸莫名,“啊?爷不是说要告状的吗?这状您告了呀,黄太夫人答应回去会好好教训安国公大人的,爷,您得逞了诶!”

霍骁微微一愣,半晌低声呢喃,“是啊,我想告状,也得逞了啊!”

他猛然回过神来,一边猛捶掣风的后背,一边连声“呸”道,“你这混。蛋,最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敢这样嘲笑小爷?得逞?什么叫得逞?做成了坏事才叫得逞!小爷我这是忠言逆耳,一片真心为了穆大伯好,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被你这混账东西胡乱编排。呀呀呀,真是气煞小爷了!”

掣风一边躲,一边讨饶,“爷,我没有文化说错了话,您就原谅我呗?最多,我回去之后熟读成语三百遍,保证以后夸您的时候绝不带重字儿的!”

他心里却在嘀咕,人家安国公大人不过只是诚实了一点,也没有做错什么事,二爷特特地来人家母亲跟前告状,这不是做坏事是什么?

霍骁晓得这自从一起长大的长随是个什么脾性,捶了两拳便也作罢。

他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凝神想了想,忽然问道,“我记得清净山上可不只是有一座庵堂,好像山的那头还有一座佛寺?”

掣风乐得二爷的注意力被转移,连声说道,“是是是,还有座清净寺,虽然香火不旺,信徒香客没有广宁寺多,不过住持却是鼎鼎大名的无为大师。”

他忽然叫了起来,“说起来,无为大师与咱们老王爷还有些交情呢!我听王府的老人说,二爷您小时候有一回得了怪病,差一点就嗝屁了,是无为大师妙手仙法,将您从阎王爷手上抢了过来的!还有世子爷,若不是无为大师的药吊着,世子爷他早就……”

霍骁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他脸色蓦得凝重起来,认真说道,“你说到无为大师我就晓得他是谁了,又何必非要跟小爷解释那么多。还有,世子爷的事是你可以随便说的吗?别以为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纵着你,你就可以胡说八道了。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说世子爷一个字的不好,否则我就卖了你!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