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带着清冷的冰雪味道,他察觉到那人跪坐在床榻之前,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喂,你死了吗?”

下一秒,那冰凉的手指便抚上他的鼻尖,似是想要探寻他的鼻息。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等心理,电光火石间,他猛然闭住呼吸,一丝气息都没有流泻出去。

果然,那冰凉的手指在他唇上顿住,慢慢开始发颤微抖。

穆嫣没有探到霍骁的呼吸,整个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眼泪从眼眶中倾泻而下,像是决了堤的江水,延绵不停。

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希望他不过只是有些过敏的反应,自身顽强,终究可以熬得过去,可那点星火希望,在他停滞的呼吸面前,被彻底戳碎,变成锋利的刀片,一片片刺入她的心脏。

她附身埋在带着霉味的被褥之上哭泣,因为实在太崩溃了,所以将头埋得越来越深,生怕被别人听见她的哭声,引来更多的麻烦。

也不知哭了多久,头顶上突然传来冷淡的问话,“你害死了我,对吗?”

第47章 交锋

今夜外面无星无月,没有夜色光亮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是门口药炉的火炭刚灭,隐约还有些余热火星,影影绰绰照得到床榻这边,火光跳跃,风吹影乱,看起来颇有些群魔乱舞之象,将这荒山野岭破庙烂屋映得越发可怖了。

霍骁刚与病魔经历过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此刻虽然已然开始逐渐恢复气力,但脸色惨白,像是蜡纸,带着几分森冷僵硬,看起来很是吓人。

他直挺挺地坐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不知因害怕还是懊悔哭得身体发颤的少女,语气里带着几分寒意,“真的是你,害死我的吗?”

穆嫣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来,眼前景象令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她心内愧疚,不疑有他,还当真以为这是霍骁的鬼。魂在冲着她咆哮喊冤。

眼泪一时滚滚而落,她声音颤抖得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行事孟浪为人有些讨厌,所以才……所以才想给你一点教训,只是没有想到一时没有控制好剂量,白白让你丢了性命。”

不需要明亮的光线,只凭她的声音和哭泣,霍骁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转,有些事便格外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中,他成年之后屈指可数的几次过敏症发作,细细想来,这位神秘的穆五小姐总是无法逃脱关联。就好像白日里,她一扫名门淑女的羞涩拉着自己的手。毫不避讳与他亲密接触,甚至还用她柔软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摩挲。

然后,他就差一点死了。

霍骁并不晓得穆嫣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对坚果类的东西过敏的,但他很确定这几次莫名其妙的受伤都是出于这女子歹毒的手段。

特别是这一次……他在松树顶上昏倒坠落,没有摔得粉身碎骨已经是幸运了,恰好被精通医道的无为大师救治也算是天意,可若是这两点之中有任何一处偏差,他此刻早就不知道魂飞何处了。

这女子好歹毒的心思!

更可恨的是,她分明害了人,却还好意思到这里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瞧她一脸无辜却满口狡辩的样子。真真叫人看了生气。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害死了人!

霍骁有心要叫穆嫣吃一点苦头,便故意苦着脸将自己扮成鬼。魂。为了逼真。他连声音都刻意压得更低。还在尾音处加上颤抖的破音,“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那还要官差干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是因何要这样害我性命?”

他见穆嫣身子打颤,心中那股不能言说的憋闷好似忽然有了发泄的渠道,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带到身前,用力按住她的脖颈往下掐,一边恶狠狠得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害死了我,就得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穆嫣心想,既是她做错了事害了人,那合该她遇到厉鬼索命,虽也觉得可惜,自己好不容易从西北逃出生天,以为可以在京城有一番作为的,至少也不该是这样死去。可这是她欠了他的,就这样还他一命也好,否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不再挣扎,彻底放弃了抵抗,静静地闭上眼眸,连呼吸都放缓了节奏,趁着他手劲有所松弛的当口,哑着声音说道,“你说得没有错,杀人偿命,我害死了你,你来索命也是没有错的,我……我不动。”

活着那样辛苦,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这年头在过去的六年里曾无数次在她的脑海出现,若不是世上还有哥哥和穆重临,也许……也许她早就已经奔赴黄泉去和父母团聚了。

这样也好……

她的眼角微动,有晶莹滚烫的泪珠滚落而下,恰好流淌到了霍骁手上,他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抖了抖手,再要往下掐时,却不知道怎么了,再也无法用力下去。

良久,他的手指轻轻松落,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他幽幽叹了一声,“你滚吧,下次再也不要叫小爷看到你,否则定不会再对你心慈手软。”

穆嫣心中微讶,她慢慢张开眼睛,她瞥见床榻上刚才直挺挺躺着的人此刻正弯身坐了起来,他虽然看起来苍白虚弱,可鼻翼张合,显然是有生息的活人,这才晓得刚才是受了霍骁的骗,上了他的当。

但她丝毫不恼,反而越发愧疚起来,“你……还活着?”

纤细如玉葱般的手指不疾不徐送到他鼻间,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温度。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擦干,这才轻轻抿了抿嘴笑了起来,“真好,你还活着,我没有害死人,我没有害死人,真好!”

假若霍骁这回真的因她而死,霍王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往他身上脖颈抹松子粉的事虽然做得隐秘,可假若真的要彻查,对上时间地点,还是可以将她找出来的。

她害死了霍王府的二公子,定然是没有活路的,而且还要连累安国公府,说不定彻查下去,还会暴露了穆重临以及哥哥的身份,如此牵连而下,就如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极有可能会将哥哥这六年来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因为她,又将会垒起累累白骨,血流遍地。

霍骁被她的又哭又笑弄得心烦意乱,他抬手将她的身子往外推了一把,嫌弃地搓了搓手,“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孩子,哭着笑着爬男人的床,这样没脸没皮的事你做得出来,我也受之不起。去去,赶紧下去,别靠爷太近!”

他挺直脊背,高昂着下巴,一副清心寡欲的傲娇神色。“我早说过的,小爷心里只有芷若一个,就算你使再下。作的招数,也不能改变什么。你觉得小爷我像是会被人拿捏的人吗?莫说你只是爬了我的床,就是真的跟我有了点什么,我也是决计看不上你的,所以你还是死心吧。”

刚才还气愤不已的霍二爷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什么叫愤怒,他完全想不起来赖在他床边不走的那位是差一点就害死了他的罪魁祸首,满心眼满脑子想的都是风光霁月。

穆嫣死里逃生,再也无心吐槽霍骁的为人。就算他故作傲娇的样子。她也一并看得顺眼了许多。

她坐在他床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按住他脉搏听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幸亏及时用了药。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是不是觉得气力不济?双腿还有些发软?这个不要紧的,等好好睡上一觉明日醒来,定然就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了。”

清凉寺的无为大师是位杏林高手。这件事一般人并不知道,但穆嫣却是晓得的。盛昌帝与霍王府的关系十分密切,霍王府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了他,他当时十分疼爱端乾太子的一对儿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她和哥哥两个从来都不避讳。

无为大师能够控制住霍世子的哮喘,自然也对霍骁的过敏症有对症的良方,如今看来,正是他的药才及时将霍骁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有这样的高手在,霍骁当彻底无碍矣。

穆嫣的话与无为大师说的一模一样。

霍骁眸光一动,有些不大相信地问道,“你会医术?”

这年月倒是奇了怪了,和尚会医术也就罢了,连个弱小女子也会……

不过,他先前也曾听姑母提起过,安国公府新来的穆五小姐会做些药膳,她来了之后将大表哥那位病弱的表弟治得七七八八康健了许多。原本以为,不过只是会熬些汤膳罢了,谁料到她竟还会诊脉。

穆嫣因为对他怀了愧疚之心,是以倒也肯据实以告,“我自小就学习过医理,对医术虽不大精通,但听脉问诊却都是懂的。你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以后不再接触坚果类的东西,是不会再复发的……”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发红。

她很是不好意思地望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捉弄你了,我保证!”

霍骁原本就早将她的“歹毒”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会儿见她眼角带泪,诚心诚意地懊悔道歉,就更没有放在心上。左右他如今晓得是谁害的她,万一若真是死了,也晓得要叫自己的魂魄缠上谁。

但原本想要将宽恕的话说出口,临到头来却还是刻薄的言语,“你差点害死了小爷,这件事怎能由你三言两语就这样算了?不行,等明日天亮,我就派人去官府击鼓鸣冤,这杀人未遂的罪名,你是担定了的!”

穆嫣确认了霍骁无碍,心里便就松了一口气。她暗想,就算霍骁当真去官府告她,这无凭无据的,又能奈她若何?她背了这样大一个罪名,可是要连累安国公府穆家的,三姐姐过些日子就要嫁了,便是为了三姐姐的前程,大伯父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里面的牵扯可大了去了,就算霍骁执意要跟她过不去,霍王爷定然也是不依的。

这样想着,她便放放心心地笑了起来,“嗯,你若是想告,就去告吧。”

穆嫣翩然起身,顺着昏暗的光线往门外摸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问话,“你去哪里?”

她的脚步顿住,回头冲着他一笑,“霍二爷不是说不论我使什么招数都不会让我得逞,既然这样,我还留在这里干嘛?反正你心里只有苏芷若,无论如何都不会看我一眼,更不会娶我,还要告我,我心情郁结,便还是听你的话,滚了便是。”

将话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剩下屋子里那只愣在原处,半晌,他低声呢喃,“我……我叫她滚了吗?”

第48章 往事

穆嫣怀着愧疚忐忑之心出去,然而回来时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她脚步轻快地来到大松树前,弯腰将裤腿上的绑带系紧,瞅着合适的落脚点便上了树。这树虽然很高,但枝桠却分布地均匀又密,只要紧紧踩住树杈,不要往下看,很容易就可以翻到树顶再落到清净庵的地盘。

如同一只敏捷的松鼠,她很快就爬到半树腰,正想着动作如果再麻利一点,就能赶在比丘尼们做早课前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晓得她翻树去过了清净寺。这时,树下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低喝,“什么人?”

穆嫣心下一紧张,不由便往下掉了一段,她紧紧抱住树干偷偷往下看,只见清净寺最东面的门扉开了,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露出一张满脸胡渣的中年僧人的脸来,他目光犀利如同昼夜之炬,视线正一丝不偏地望向她这里。

她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假若她继续往上攀登,定会发出动静,那她曾来过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不只会影响她闺誉,细究起来也瞒不过她曾害过霍骁的事实。但假若她定住不动,只要那僧人持着蜡烛往前一些,就能看清楚她整个人,结果也是一样的。

西首破旧的门扉轻动,一个虚弱的影子扶墙而出,他靠在强跟前喘着粗气,声音颤抖地问道,“无为大师,外面发生了何事?”

正说着,他似乎腿脚一软,竟直直地瘫倒下来。那僧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替他诊脉。哪里还顾得上留意树上的动静?

也正是这一错愣间,穆嫣飞速地往树顶上爬,以从未有过的矫健身手迅速地落到了对山的石道上,这才松了口气。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垂动,心里一时涌起万般感受来。虽说霍骁小时候曾与她结下不世之仇,但平心而论,长大了之后的他,对她也并没有那样坏……

她替他诊脉不久,晓得他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并且恢复地很快。是决然不可能再发生昏厥晕倒这样的事的。这便说明,方才他的举动,不过只是为了替她打掩护而作。以病弱之躯,感冒严寒风吹之苦,还要在无为大师面前上演一出晕倒把戏。是要放她走。

此时已过寅时,比丘尼们卯时开始早课,有些勤奋的再过不久就该起身洗漱了。

穆嫣看了看天色,不再犹豫,便提着裙子往庵堂而去。等到安国公府留下来的婆子们进来服侍她起身时,她早就已经重新窝在被褥之中,还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哈欠,一切都与平常无异。

如此安心地替穆念雪念完三日祈福心经。安国公府的马车就到了。

来接她的是穆重临。

因为郑王妃尚未发丧,这几日穆家的女眷仍旧要每日过去郑王府,所以府中马车紧缺。穆重临便只带了一辆马车来。唐氏晓得他与穆嫣素来亲近,倒也没有话说,只是嘱托他务必要将嫣儿安全地带回来。

马车里,穆重临低声问道,“这几日在山上粗茶淡饭,辛苦你了。等回了府里,我叫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啊。山上风大,夜里有没有着凉?”

穆嫣连忙摇头。“半山的风不大,比山脚下可好很多,清净庵又通了地暖,整个屋子不点炭就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冷呢。还有,虽然斋菜是清淡了些,但二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她俯身在穆重临耳边低声说道,“重临哥哥,你知道吗?被京城的世家贵妇们无限推崇的妙慧师太,原来就是从前景和宫的丹嫔呢!清净庵的斋菜是用肉汤做的,丹嫔也显然并不是诚心礼佛之人。”

丹嫔原本只是锦林苑一个洒扫的宫女,因为生了一双与陈皇后一般细腻纤巧的手而被盛昌帝宠幸,几度升迁封了嫔,住在景和宫的偏殿。后来,盛昌帝有了新的移情对象柔妃,就逐渐将她弃之不理,过了约莫一两年,就听说她得了急病暴毙了。

后。宫内苑的人,不论是怎么死的,总会套一个急病暴毙的结论。丹嫔自然也不例外,穆嫣虽在东宫,然而因为她是盛昌帝最宠爱的孙女儿,所以满内宫的宫人宫女都喜欢巴结她,有个叫月儿的宫女曾私底下说,丹嫔是因为被人撞破了与秦王有私,这才被处死的。

这大约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秦王从前虽然生活在端乾太子的荣耀之下,但也还算和气,可自那之后,他开始变得阴沉晦暗,也逐渐被盛昌帝所不喜。约莫也是因为这个缘由,所以在端乾太子被废离世之后,这储君之位便没有顺其自然地交给陈皇后所出的次子秦王,而是一直悬而未决,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没有定论。

穆重临目光一皱,“丹嫔?”

他立刻紧张地问道,“你认出了妙慧师太就是丹嫔,那她呢,她有没有认出你来?”

穆嫣定定地望着他,歪着脑袋问道,“我说妙慧就是丹嫔,你为何连疑问都没有,就直接问她有没有认出我来?丹嫔是早就死去的人,或许是我看错了呢。”

她嘴角绽开,露出一抹明媚微笑,“重临哥哥,你就那样相信我吗?”

穆重临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经过了这些年的磨砺,你早就不是从前那样莽撞任性的小女孩了,你说妙慧是丹嫔,那一定不会是随便猜测臆想而来,定是有了证据。我信你,自然不会对你说的话有任何怀疑了。再说……”

他话锋一转,“人人都说端乾太子的爱女死在了六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可你现在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吗?假若丹嫔真的与秦王有私,秦王有的是法子叫她活着,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穆嫣怔了怔,半晌抬头露出苦涩笑容,“你说的没错。”

她顿了顿,面色微凝地说道,“我认出来丹嫔,是因为她的容貌与七八年前无异,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变。至于她认没有认出我……那我便不晓得了,想来心里多少起了疑心,不过是无法确定罢了。我只是不晓得,她如今与郑王府交好,是否因为与秦王之间闹了嫌隙,否则……秦王叔为人最是多疑,我怕会有麻烦。”

穆重临深深望着她静默不语,良久才拍了拍她肩膀,“你莫急,丹嫔自己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你怕她抖落出你来,她自然也害怕被你看穿,暂时该是没有问题的。”

他目光一动,低声又道,“她和秦王郑王之间的关系,我会派人去查,这些日子,你且安心在家呆着,最好哪里也不要去了。”

穆嫣轻轻点头,半晌又迟疑地说道,“还有……还有一件事……”

穆重临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依靠,从西北出来时,哥哥也曾嘱咐过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跟他有商有量,特别是拿捏不准无法把握的事,切勿自行决断。她原本也曾想,既然霍骁身体无碍了,那这件事或者可以隐瞒不提,然而,到底是她先起了恶念,昨夜又差点被无为撞破行踪,既然有了隐患,就要提现做好万全的准备,免得将来被打个措手不及。

她吞吞吐吐将这些日子与霍骁的三度交锋和盘托出,不安地绞着衣角问道,“重临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我差一点,只是差一点点,就害死了人。”

穆重临目光微动,板着脸说道,“是有一点坏。”

他的眼中有奇异的波光流转,心里深处不知为什么隐约有些憋闷,这种情绪来得毫无缘由,令向来冷静自持的他不安极了。没有任何征兆,无非只是一个直觉,脑海中彷佛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危险!

霍骁是个危险的人吗?那自然不是的。

穆重临这些年来如同一匹猎豹蛰伏在京城,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里的讯息,霍骁是霍王爷的次孙,又深得盛昌帝的宠爱,这样重要的人物,他又岂会错过?原本以为,京城一霸的名声不过只是霍骁的一个障眼之法,为的是隐藏他真正的实力,否则霍王府凭借一个病体孱弱的世子,又怎可屹立不倒?

然而,在东宫隐卫的不断打探中,他发现霍骁的任性霸道并非假相,霍二爷不是故作顽劣,根本就是一个真正的纨绔。这样的人,明着看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猛虎,但在真正有实力有本事的人面前,不过就像是纸糊的一般,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为什么会不安……

穆重临皱着眉头愣了半晌,转头看见身侧少女那张明媚动人的侧脸。她肤色白皙幼嫩,在安国公府养了几个月之后,也一扫在西北时的风霜,变得娇媚起来。她此刻正抬着头一脸忐忑地望着他,好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祈求得到大人的原谅,那汪水润墨黑的眼眸,像是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子,漾着晶莹的波光。

他心中一荡,忍不住伸出手臂抓住穆嫣的肩膀,在马车的颠簸中假作自然地将她往怀中带,彷佛只有跟她贴得足够近才能够缓解心中那股怅然之感。他轻叹一声,柔声在她头顶说道,“是有一点坏,但是怎么办?让人根本就讨厌不起来。”

第49章 无遮

穆嫣回到安国公府,就“病倒”了。

起初,她只是因为不想在郑王妃的丧礼上露面,以避开各种可能发生的麻烦。前有东安王世子,又有妙慧师太在后,整个京城不会有人认出她这句话,她已经不能笃定地放言。

但没过多久,她便发现,这病真是装不得的。

翠锦连续数次拿了凉水浸过拧干的毛巾贴在穆嫣额头,“到底山里风大,五小姐还是着了凉。这浑身发热,来势汹汹的,幸亏二爷及早有了准备,请了宫里的黄太医候着,这才能立时给开了药,这会儿啊,热度总算开始褪下来了。”

她将毛巾拿下放入盆中,站起身说道,“五小姐您等着,我再去换盆水来。”

穆嫣苦笑着道,“嗯。”

但心里却在想,她这副身子骨从前倒是也称得上娇弱,可在西北历练了这些年,早就坚韧如磐石了,怎么能因为山居清苦,多念了几日佛经就倒下了呢?一定是因为那夜冒着风寒去见霍骁,既惹了夜凉之苦,又受了惊吓,这才抵御不及,发起热来。

霍骁……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无法安定下来,挣扎着起身坐起,低声唤了个小丫头进来,笑着吩咐道,“若是见到李嬷嬷,麻烦请她过来一下,我有事要问。”

不一会儿,李嬷嬷掀开厚厚的暖帘进来,“听说五小姐找我?”

未及回答。她笑着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放到了八仙桌上,“国公夫人晓得五小姐坚持为三小姐念了三日的祈福经书,这才感染了风寒,心里十分赞叹感激,差人送了些滋补身子的药丸过来。三小姐也觉得过意不去,送了不少好东西来,我都给您放这了,等会儿叫翠锦给收起来。”

不管这样的祈福到底有没有用,但姐妹之间的心意却是到了,哪怕说到外头去。都要赞叹一声穆五小姐的真心。于安国公府的女孩儿都是一桩好名声。

穆嫣对这些并不在意,她勉强笑着说道,“嬷嬷替我收着就是了,何必要拿过来?我这里用不上这些的。”

她顿了顿。小声问道。“我出去避了几日。不知道大表哥有没有离开?这桩事……是不是就此打住了?不晓得母亲那里有没有什么指示,还请李嬷嬷示下。”

这话问得挺直接的,但李嬷嬷却丝毫都不以为异。

她心里想。夫人先前将事情做得太过,这会儿临时改了主意确实挺叫人为难,五小姐能够懂得退让隐忍,已经足够懂事了。事关婚嫁前程,五小姐若是不闻不问一点都不关切,那才叫人瘆的慌,对于这一点,她不只十分理解,还十分怜惜。

李嬷嬷忙道,“今晨走的,是霍二爷亲自来接的,说是要跟表少爷一块儿参加那个什么无遮大会。霍二爷那人,五小姐您也是见识过的,他说风就是雨,半点不容含糊,本来表少爷还想再住两日的,结果被霍二爷风风火火拉走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无遮大会,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我老婆子学识浅,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意思。”

穆嫣闻言心下一松,这才觉得紧紧提着的那颗心安然着了地,她笑着说道,“无遮大会,是前朝就开始兴起的一个文会,亦是一场比试。入会者不论身份地位,也无高下尊卑,一律只穿素衣,由本朝最负盛名的大儒出题,分笔试口试以及辩试三场,最后赢的那个人,就是本届的魁首。”

她顿了一顿,“无遮大会每三年才办一次,是本朝文人墨客最推崇的文会,连朝廷也十分关注呢。”

像这样规定了时间地点的比赛,是不会因为刮风下雨打雷这样的小事延误推迟的,当然区区郑王妃的丧礼就更不会影响到了。

李嬷嬷听了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好像就是个文会!霍二爷还说要去那里一展身手,夺个魁首给世人看,好叫国子监祭酒苏大人刮目相看呢。”

她掩着嘴笑了起来,“表少爷说,霍二爷从小就不爱读书,他若是能得魁首,那这无遮大会也没有那样了不起嘛,他不去。霍二爷憋红了脸,气得不行,可还是抱着表少爷的手说好话,想请他趁着无遮大会还不曾开始,好好给辅导指教一番。”

穆嫣忍不住轻轻一笑,“读书是最费苦功,又岂是临时抱佛脚可以使得的?霍二也将这无遮大会看得太不值钱了些,要知道,这会上的高手如林,既有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也有寒门中隐藏的珍珠,因不顾身份地位来比试,个个都想卯足了劲头要争第一呢。”

她撇了撇嘴,“哪有霍二的份!”

莫说那些隐藏在民间的高手,就是她认得的人中,论文才,就有穆重临和东安王世子排在前头,唐少谚也算是一时少年豪杰,就算安国公府里的三爷重晖四爷重谨,也都比霍骁的文才强,更别提各府各家花费重金蓄意培养的家族继承人了。

李嬷嬷也跟着笑,“夫人晓得了这事,也是一样的说法。不过,霍二爷总归是表少爷的表兄弟,表少爷也不能当真不管他,这不,也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她顿了顿,“听说无遮大会就在后日,也不知道霍二爷认真准备这两日光景,能有多少长进。”

穆嫣双眼微微眯了一眯,低声笑着说道,“那也是霍二爷自个儿应该操心的事。嬷嬷,您若是得空啊,就别想着这些了,不如帮我个忙可好?”

她指了指床头矮柜上的汤药,吐了吐舌头说道,“翠锦放在这儿凉着的,可是这药实在太苦,我不想喝,嬷嬷能不能帮我把药倒掉?”

李嬷嬷立刻假装虎着脸说道,“五小姐说的什么话?好不容易喝了药病情好些了,您怎么想要胡闹?”

穆嫣连忙说道,“我不过是偶感风寒,就算不吃药也会好的,反正热度也退下来了,之后只要多喝水好好休息就没有大碍了的,又何必非要喝这些药性猛烈的苦药?”

她拍了拍胸脯,“我也学过医的,嬷嬷难道忘记了吗?”

李嬷嬷面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来,她想了想道,“那么大的事儿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去问问夫人。”

她说着,又语重心长叹口气道,“我晓得五小姐医术好,也知道这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应该是没有大碍了,但再过些日子就是三小姐大婚,紧接着又要过年,五小姐得赶紧在这之前将病养好了,这才好见客。”

五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可碍于父孝在身,平素里除了外家便无处可去,莫说出门了,就是有客来见个客也不大方便的。如今虽然有了东安王妃的青睐,可到底不曾在公开场合露过面,那些门当户对的夫人太太们对五小姐不了解,也没有法子上门来议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