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要再等半年,就好出孝期了,可女子的青春韶华不等人,世家女子从议亲到结亲,这期间按着次序礼仪有条不紊地来办,总也要个一年半载的时间,五小姐就算等得起,可唐氏心里可着急了。

三小姐大婚,五小姐按常理是要避讳的,但过年却是个极好的迎客机会,李嬷嬷不想让穆嫣错过。

这份良苦用心,穆嫣不需细想便能感受得到,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她忙拉住李嬷嬷的手说道,“别,别,我喝掉便是了,嬷嬷可不许告诉母亲!”

她拿起药,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喝下,末了还吐了吐舌头,“真是苦死我了!”

李嬷嬷这才满意,“良药苦口,该当如是。”

像是怕穆嫣再动要倒药的心思,一连两日,李嬷嬷都亲自拿着药汤进来,看着五小姐喝下,这才功成身退。虽然被苦得不行,但这几副见效极快的药下去,穆嫣的风寒倒是真的好了**不离十。

到了第三日,她已经能起身趁着太阳好去院子里散步。

翠锦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来人,轻轻提醒道,“五小姐,好像是二爷过来了。”

穆嫣抬头去望,果然看到穆重临一身浅青色的麻衣儒服,俊朗挺拔地从远处而来,她连忙挥了挥手,“二哥,我在这里!”

穆重临笑着上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这才问道,“你的风寒都好了?可还头晕发热?胃口如何?”

穆嫣吐了吐舌头,“二哥什么时候改行当了大夫?”

她微微垂头,眼底一片感激之色,“我的风寒都好啦,也不头晕,也不发热,胃口也好起来了,今儿早起喝了两碗粥呢,不信你问翠锦!”

穆重临轻轻笑,“不必问,我看你这样活泼,就晓得你又有力气了。”

他目光微微一动,忽然对着她身旁的翠锦说道,“翠锦,我要带你家小姐出去逛一圈,等到傍晚之前一定将人还给你,在此之前,还烦请你帮忙多遮掩一下,这样可以吗?”

翠锦张着嘴,不解地问道,“什……什么?”

第50章 办事

穆嫣的心猛地漏了一拍,她知道穆重临不是个孟浪之人,穆五小姐这个身份,他比自己更加看重。她风寒刚痊愈,尚需要休养,而身在父孝之中,也不好随意出门,更何况他还是隔了房头的堂兄……

若非遇到了急事,他绝不可能做出如此造次之举。

她连忙转身对翠锦说道,语气里带着些恳求,“我上回求了二哥好久,想请他带我出去逛一回,好不容易他今儿得空,翠锦姐姐,能不能通融通融?求你了,啊,求你了!”

翠锦的手指不停绞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夫人叫我时刻跟在小姐身边的,您这身子也才刚刚好了点,外头天寒地冻,万一再惹了风寒可怎么办?我定是要被夫人责怪的。再说……”

她抬头望了一眼穆重临,“二爷出入的地方定然有许多男子,小姐可是个姑娘家,是不太方便的吧?”

穆重临冲翠锦温和笑笑,“今日恰好是无遮大会的第一日,街上当不会有很多人,我就是带你们小姐出去逛一圈,不会有事的。再说,我行事,难道翠锦你不信任吗?”

他将话说完,便叫身边的人过来,一边对着翠锦说道,“我现下叫人领你去栖霞阁三小姐处躲一躲,若是你们夫人差人来问,三小姐身边的嬷嬷自然会替你掩饰过去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步田地,翠锦自然不能再不依。

她郑重地拜托道。“既然这样,那就请二爷好好照顾我们家小姐,她身子刚好,受不得风寒,又毕竟还在孝中,不好见生人。二爷向来做事妥帖,奴婢信您,这便去三小姐处躲躲,只要在日落之前,您将小姐送回来。这事我必不会告知夫人。”

翠锦毕竟是唐氏身边的人。如今拨到穆嫣身边,不过只是暂时借用,等到新选的丫头们通过了考核能做事了,就要还回唐氏身边的。所以。尽管她照顾的人是五小姐。可她的主子仍旧是唐氏。

作为唐氏的人。就该成为唐氏的眼睛和嘴巴,凡事当紧着唐氏的需求而来。

但她这回却因为穆嫣而破了戒,做了糊弄唐氏的事。并且极有可能将面临风险,这决定下得并不容易。

穆嫣心里一暖,她轻轻捏了捏翠锦的手,感激地说道,“谢谢你,翠锦。”

她运气真好,来到安国公府之后没有遇到糟心腌臜的事,反而接受了满满的善意。唐氏如此,李嬷嬷如此,连翠锦也是掏心掏肺对她。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等过些日子,就将翠锦从唐氏身边彻底要过来,她身边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掌管事务,而翠锦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比那些新来的丫头们不知道要靠谱多少倍。

翠锦去了栖霞阁,穆重临笑着对穆嫣说道,“你这样可不能出门,我先带你去换身衣裳。”

穆嫣一愣,“换……换衣裳?不是有紧急的事吗?”

穆重临目光一深,笑了笑说道,“是有紧要的事,但也需要先换衣裳。”

不多久之后,安国公府二门上的管事便看到二爷领着自己的小童上了马车,管事讨好地问道,“二爷也是去参加无遮大会的吧?今儿是无遮大会的头一日,咱们家三爷和四爷一早就已经出发走了呢。”

穆重临语声温和,对谁都是一副如沐春风般的和气,“哦?重晖重谨已经出发了呀,那我得快一点了。”

话音刚落,马车便像是离弦之箭般飞速地驶离安国公府,朝举办无遮大会的无遮馆驶去。

马车里,穆嫣小心翼翼问道,“重临哥哥,我们是去无遮大会?”

她整了整自己身上简朴的青衣儒衫,有些不大习惯地问道,“我穿成这样就能混得进去?万一被人识破了我是女儿之身,这可如何是好?你忘记了吗?从前我皇姑就是硬闯了无遮大会,闹了好大的笑话呢。”

穆嫣的皇姑娴淑公主年轻时因为好奇,又仗着是盛昌帝的爱女,所以硬闯了无遮大会,结果当场被人识破了身份。本来年少好奇,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过,但有人却故意拿此做文章,从妇德妇容开始做文章,最后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还出现了娴淑公主私会情郎的谣传。

盛昌帝震怒,狠狠地罚了娴淑公主,公主心情低落,郁郁寡欢,不久就香消玉殒了。

其实,在这件事之前,也常有贵族大家的小姐耐不住好奇之心混入无遮大会的,多半只是想要感受一下这辩文之会的震撼,以及看热闹而已。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胆敢行这样的事了。

穆重临轻轻拍了拍穆嫣的肩膀,“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目光潋滟,一双墨黑的眼眸之中蕴藏着惊涛骇浪,“我们去无遮大会,并不是看热闹的,而是有正事要办,办完事咱们就回家了,不会有事的。再说,今年的无遮大会,我无意要出风头,也不会与任何人争辩文辞,我不是那些人的竞争对手,自然也不会有人针对我。”

人人都想要争的魁首,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的才能昭彰,不需要再多一些这样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只要他不争,那么就没有人像疯狗一样盯着他,时刻咬着他的错处不放。

他和穆嫣这次速战速决,会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穆嫣对穆重临的信任发乎内心,只要他说的话,她从来都不会有丝毫的怀疑。她笑着点了点头,“嗯。”

但下一刻,她又昂着头问道,“重临哥哥,你说我们是来办事的,到底是什么事?”

穆重临冲着她神秘一笑,“急什么?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无遮馆位于国子监的左前方,正中一座法坛,占地辽广,是文人士子们论诗辩文的所在。穆重临和穆嫣到达时,法坛四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都坐满了人,几乎所有视野好的位置都已经有人占了,人人都想要坐在有利的位置,好被评审注意到。

这些人中,除了急着想要出头的寒门子弟,自然也有想要证明自己的世家贵介,不过今日大家统一身着天青色的麻质儒衣,从长相和打扮上一时分辨不出来身份罢了。

第三排的正中间,霍骁和唐少谚也在。

唐少谚看着正在临时抱佛脚补看四书的霍骁,无语凝噎,又觉得有些丢人。他轻轻碰了碰霍骁的手臂,“表弟,喂,表弟,无遮大会还有不多久就要开始了,你这会儿再看书不觉得晚了一点吗?”

他尴尬地与四周忍住笑意围观的学子们点了点头,这如芒在背的羞耻感叫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表弟,大家都在看你呢,咱们能不能稍微低调一点?反正你这也不是读书的料,也不需要靠这份才能吃饭,又何苦这样拼命?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你武艺练得就不错,将来完全可以去考个武状元嘛!”

霍骁却对表哥苦口婆心的劝说丝毫不以为意,他挑了挑眉说道,“我若是想考武状元,那不是随便拿来拿来的事嘛,只是考武状元有什么用?苏大人是个迂腐的文人,他嫌弃武将打打杀杀,只尊崇孔孟之道,就喜欢吟诗作词写文章,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投其所好嘛。”

他一边挠着头,一边苦涩地说道,“这些字都很眼熟,拆开来我个个都认得,可他们组在一起,我就头脑一抹黑,全不知道了。哎,若不是摊上了那么个岳丈,你以为我愿意读这些啊?”

唐少谚张了张嘴,一口凉气噎在喉咙中,他只觉得浑身打了一下颤,“岳……岳丈?”

他苦笑着摇头,“表弟,我看你是魔怔了!不是表哥打击你的士气,但今日坐在这里的学子,哪个不是寒窗苦读过的?论文才,你这临时抱佛脚的,连他们的毫厘都比不上,更别说要取这魁首了。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取到了今日的魁首,你以为苏大人就肯将女儿嫁给你了?若他是个贪慕虚名的人,也不需要你如此费劲了,光是凭你霍王府二公子的身份,就该当能成事。”

国子监祭酒苏大人在乎是人品德才,就算霍骁生了天下最聪明的脑子,只要他行事依旧如同从前那样鲁莽,不懂得分寸,又有如此坏名声缠身,苏大人就不可能将苏芷若嫁给他。

况且……

唐少谚听说东安王府最近正在与苏家议亲,苏芷若将来极有可能会成为东安王世子妃的,有东安王世子赵翊珠玉在前,霍骁这样的就跟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一般令人嫌弃,苏大人又不傻,哪个才是好女婿能看不出来吗?

不过这话是不能在霍骁面前说的。

今日东安王世子赵翊也在无遮大会,若是这二霸王晓得了这事,说不定在这里就能闹开。从前盛昌帝包庇霍骁,是因为他打伤的人多是些无关紧要甚至罪有应得的,皇帝宠爱他,自然不肯与他计较什么,可赵翊却是盛昌帝的亲侄子,唯一的亲侄子,这若是被霍骁伤了,有个什么好歹,盛昌帝恐怕头一个要跳出来罚他。

唐少谚想着,轻声咳了一声,“算了算了,你若是想要争取一回,大不了我就陪你丢一次脸好了。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好兄弟,就要讲义气嘛!”

这时,他忽然听到耳边霍骁一声轻讶,“咦,她怎么也来了?”

第51章 相见

唐少谚微微一愣,刚想问“是谁来了”,却见方才还在冥思苦读的霍骁已经扔掉了书册动作敏捷地起身,如同一只矫健的猿猴,一眨眼之间就从座位上消失了。

他连忙扬手唤道,“表弟,你去哪儿?无遮大会就要开始了,快回来!”

那道熟悉的身影在清一色的天青色麻衣之间晃了两晃,不一会儿便就彻底消失无踪了。

唐少谚再想要去追霍骁,只听法坛正中央起了动静,原来最被推崇的大儒文侯陆洵已经站了上去,正气势威严地宣布无遮大会开始,原本纷乱嘈杂的会场立刻安静了下来,连根针掉落都能够被听见。

他不好再动,便只能无奈地望了一眼霍骁消失的地方,轻叹口气坐了下来。

穆嫣跟着穆重临一路往会场里面走去,直到走到西北首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这才停了下来。她心里忐忑,不晓得重临哥哥口中所谓的“办事”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混进这里?

她怀揣着不安跟着他坐下,然后静静地听着法坛正中陆文侯的训诫,直到第一场辞赋开始,陆续有文人学士开始发出讨论之声,她这才敢放松下来。

“重临哥哥,我们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忽觉右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掌紧紧裹住,穆嫣猛然抬起头来,看到一张俊朗坚毅的男人的脸,那是她每个夜晚都会梦见的人——已废端乾太子的独子。曾经受尽万千**爱的皇长孙,现在被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的恪王,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赵准。

她朱唇微启,因为激动而身子都颤动起来,“哥……哥哥……”

赵准也是一身标准的青色儒服打扮,与围坐在这里的数千名文人学士乍看之下毫无分别,然而,他却有着更精硕的身材,历经风霜过后微黑的古铜色肌肤,以及彷佛洞悉万物一般犀利的眼神。

但此刻。他收起了满身的钢刺爪牙。卸下了重重盔甲,满身风尘而来,只为了见他唯一的妹子一眼。

他轻轻拉过穆嫣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整个身子往怀中带。“嫣儿。是我,西临一别,已经快要一年了。你知道吗?哥哥好想你!”

这怀抱真温暖,带着烈日一般炙热的力量,这臂膀有力而坚实,彷佛筑起了一座无坚不摧的城墙,盛着无边的安全感。穆嫣贪恋地呼吸着赵准身上阳刚的气味,有沙土、飞尘、汗水、血渍各种交杂着的复杂味道,一点也不好闻,但那却属于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最大的牵挂,以及最坚固的后盾。

倘若不是因为赵准下巴上冒起的胡渣不断在她头顶摩挲,带着些轻微的痛感,不断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都快要以为这是在梦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然想到这里是无遮馆,此地正在进行三年一次的学术盛会,她如今正作男儿打扮,就这样与哥哥相依偎拥抱,实在太过惹人注目了。万一有人拿此作伐,她的身份被揭穿也就罢了,可哥哥一个被发贬西北的罪王,是绝对不可以被抓到的!

穆嫣打了一个激灵,立刻从赵准怀中抽脱,她猛力摇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行,哥哥,我们要相认也不能在这里!不如,不如我们找个安全一点的所在,再好好叙说叙说分别之后的事?”

她偷偷地望了四周一眼,见众人都目不斜视地盯着陆文侯的演讲,虽暗暗松了口气,但却也无限后怕地说道,“幸亏大家都没有看我们,否则被旁边的人识破天机,那就惨了!”

赵准与穆重临相视一笑,他轻轻点了点穆嫣的鼻尖,“傻丫头,你以为哥哥入京,会毫无准备的吗?不必怕,这里原就在偏僻处,视野不佳,没有什么人会选择坐在这里。”

他指了指附近一大圈的青衣儒生,笑着说道,“他们都是跟着我来的人,没有我的指示,是不会往这边看的。你放心,就算这会儿你摘了儒巾,露出你本来面貌,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穆嫣见四周围这一大圈的人,果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再看他们个个都身板挺直,看起来不像是文人,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这才彻底放了心。

她小声说道,“话虽然如此,但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指不定会有什么人注意到这里,还是小心为上。”

顿了顿,她又问道,“京里若是有什么事,不还有重临哥哥在吗?哥哥为什么要亲自跑一趟?还有……我现在也长大了,许多事哥哥也可以让我去做,我一定保证会做好的!”

多少个难眠之夜她曾在心底下过的决心,一定要帮哥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这誓言她从未忘记。

赵准轻轻抚摸穆嫣娇柔的脸颊,从前粗糙微黑的肌肤如今被养得白皙水嫩,像是吹弹可破的白豆腐,他心中升起一阵满足和欣慰来。

他柔声说道,“大年初一是你的十五岁生辰,过年期间,京城守卫得严,我要混进来不容易。再说,你如今寄居安国公府,也不是寻常门第,这种特殊的日子,恐怕轻易也见不到你。所以,我就想趁着还不曾过年,先来看看你,虽然不能替你举办及笄礼,也来不及与你过生辰,但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哥哥却想亲手拿给你呢。”

赵准从怀中摸出个紫藤木制的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通体莹润纯白的羊脂玉簪,简单的样式,只在簪头雕刻了含蕊的牡丹,但看起来却自有一番贵气。

他笑着说道,“这块玉料是偶然间得的。听匠人说这样极品的美玉恐怕世间再难求,我就想着应该要给你做一枚簪子,如此珍贵的好料这世上也只有我的妹子能配得!”

不远万里冒着极大的风险而来,只为了要给妹妹送来生辰礼物。

穆嫣的眼眶里一下子蓄满了泪光,她轻轻握住玉簪,也不知道是该嗔怪还是该欢喜,嗔怪他不顾六年来的付出和心血甘冒风险,欢喜他从来都不曾忘记过自己的生辰。她一时情怀激动,过了许久,这才恍然清醒过来。“哥哥……”

她缩了缩鼻子。将玉簪装入匣中放到自己的怀里,然后抬起头认真地望着赵准说道,“我在安国公府过得很好,我的母亲疼爱我。弟弟敬重我。重临哥哥和三姐姐也十分照顾我。我不只安全无虞。还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所以哥哥不必为我担忧。”

赵准捏了捏穆嫣的鼻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嗯,我的妹子从小就聪明机灵,我从来都不为你感到担忧。”

如果说,六年前的穆嫣还是个任性莽撞轻信于人的小女孩,那么经历过流年的颠沛流离和危在旦夕之苦后,她早就已经成长为聪慧敏锐具有洞察力的姑娘,不再被假仁假义迷惑,还有本事伪装自己迷惑别人。他对自己妹妹的本事一向都很自信,所以才舍得将她送离自己的羽翼之下,放她到万里之外的京城独自面对生活。

况且,凡事还有穆重临呢,他一直都很放心。

“所以……”穆嫣撅起嘴来,“哥哥既然对我放心,为何还要冒着危险来这里看我?不过是个生辰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到将来……将来……哥哥再补给我就是了啊,何必如此牵记不下?”

她柔嫩的小手轻轻抚上赵准的脸庞,语气也一时间温柔了下来,“我会保护好自己,竭尽所能让自己过得安稳快乐,所以,哥哥你也要答应我,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在你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前,不要再踏入京城半步!只有你活着,我活着才有希望!我才能真正地过得安稳快乐!”

赵准目光微深,半晌沉沉点头,他低哑着嗓音说道,“好,我答应你,下次再来京城时,定然不会再离开!我要带着你回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还给你应该享用的富贵荣华。”

他是男人,吹点风沙吃点苦,那算不得什么,了不起当它是历练了。可嫣儿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她本该站在九层宫阙之上俯瞰世间万物苍生的,却也跌落尘泥,在刀口舔血生存。每当半夜时分想起九泉之下含冤而去的父亲母亲,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好妹妹,对不起他们的嘱托。

兄妹两个将头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悄悄话,离别快要一年,彼此都经历了许多事,实在有太多的话要说。

这时,穆重临咳了几声,低声说道,“王爷既然看到了嫣儿,趁着眼下没有人注意,先赶紧离开这里吧。今天对的是辞赋,等到待会儿互辩环节,恐怕场面会乱起来,到时候若有个什么闪失,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指了指右前方,“秦王世子和淮王世子今天也都在呢!”

这六年间,穆嫣从肥嘟嘟的女娃变成了瘦弱的娇媚女子,变化很大,极少有人可以认得出来她。但,恪王赵准的眉眼却与从前无异,只不过略黑了些,身子骨也显得更壮实了而已。这些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皇孙,只要见到了他,一定会认出他来的。

这个无遮大会,实在是太危险了!

赵准微微一窒,但眼下情形确实十分危急,他虽然舍不得,但也只好忍痛对穆嫣说道,“妹妹,等我!”

穆嫣恋恋不舍地望着哥哥匆忙离去的身影,眼里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掉落下来,泪眼迷离中,她看到身后的走廊上站着一个黑脸的少年,他虎着脸一声不吭,目光里透出许多复杂的神色来。

她一惊,连忙扯了扯身旁穆重临的衣袖,“重临哥哥,怎么办,是霍骁!他……他好像看到了我和哥哥!”

第52章 误会

穆重临抬眼望去,只见京城一霸霍骁正直挺挺地立在不远处的廊下,他脸色铁青,双唇紧抿,彷佛是在竭力隐忍着怒气,又有几分酸涩失落之感。

倒不像是撞破了恪王的踪迹,却像是带着醋意的幽怨……

他心里顿时觉得闷闷的,伸手抓住穆嫣的手臂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办完,那我们也该回府了,免得耽搁太久,令翠锦难做。”

纵然心爱的人成了他名义上的堂妹,似乎已经断绝了他们此生在一起的可能,可他私心里却仍旧希望能够与她多相处一些时日,再多一些日子。就算她终究是要嫁给别人的,可假若她未来的夫君性格和顺、温文尔雅、门第才华又都不欠缺,是个堂堂正正的伟岸男子,哪怕心里再痛再舍不得,他也会舔着心头的血,微笑着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

但绝不能是霍骁这样名声极差性情爆烈的纨绔子弟!绝不能!

本能地,穆重临就想要带穆嫣离开这里,“等会儿就要开始辩会了,到时候想走恐怕不容易。”

穆嫣也觉得霍骁的目光像是带了刺,很有些扎人。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怪怪的,她很担心霍骁是不是看到了哥哥的脸,假若他有心,是一定能够认得出来的。可眼下,却又并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晓得霍二霸王的性子跋扈,是个不管不顾的人,倘若他在此突然发难,那她的身份就一定会被揭穿。

好不容易得到的穆五小姐身份,原本可以带给她许多便利。甚至能铺给她一条平顺的坦途,但只要他一声诘问,便能将这些努力全部都化为灰烬。

她脸色一变,连忙点头说道,“嗯。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说罢,两人便立时起身,想要绕过霍骁离开。

霍骁冷笑着挡在唯一的出口,抱着胸挑眉对穆嫣说道,“你害我差点死了,我好心放了你。以为你这几日会安生地待在家中闭门思过,仔细想一想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谁知道你却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一日不见着男人,就过不下去……”

他眼神愈来愈冷,声音里却带着种奇怪的别扭。“女扮男装来无遮大会也就算了,竟还敢与男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摸了手,又摸了脸,也真是够丢人现眼的。呵呵,难道你们平城的民风如此开放,女子个个都这样不要脸?”

穆重临见霍骁说的不像话,沉声喝道。“休要胡言!”

霍骁歪头斜着看他,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正要说你呢。人人都说安国公府的二爷穆重临年少成名,是本朝最前程不可限量的少年英杰,叫我说,不过是一坨狗屎,还是连苍蝇都嫌弃的那种。”

他冷哼一声,“你说。你是怎么当兄长的?身为堂兄,带着外地初来不懂规矩的堂妹女扮男装混入无遮大会。你这是想害死她呀?她在平城那样的小地方长大自然不知道,但你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难道不晓得从前娴淑公主的事情?一朝公主都得了那样的下场,何况是一个不知根底的外室女。”

穆嫣见他越说越激动,心里忍不住有些着急,经过这几次打交道,她现在晓得霍骁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可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若再继续喷下去,难免会被有心人发现,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想了想,不由分说便上前两步,抬起手一把将霍骁的嘴给捂住,“有话我们出去再说。”

霍骁这一回连挣扎都没有,就像是被迷了神窍般乖乖任她拖着往外走。其实,他自小习武,力气大得很,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挣破她的钳制,可脑海里却不断有一个声音在说,“她的手臂那么细,好像脆弱的白瓷,稍稍用点力就会断了,不要动,不要动,要小心!”

好不容易到了安静的所在,穆嫣终于肯松开手,她咬着唇望着霍骁,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霍……霍表哥,我只是好奇无遮大会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所以才求着二哥带我来这里的,这不关他的事,都是我不好。我晓得你是个好人,所以,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她顿了顿,随即又接着说道,“你不要担心,我现在就立刻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来凑这种热闹了!”

这样的轻声软语,霍骁很不习惯,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这个嘛……这个嘛……咱们总算也是拐着弯的亲戚,我也不会真的这么不厚道去检举你。只是……只是看到你跟个男的搂搂抱抱有些太不像话,若是传了出去,坏了你自己的名声没什么,若是连累唐大姑的声誉那可就不好了!”

他接着巧舌如簧,“唐大姑是唐家的女儿,她名声差了,我表哥定然也要被诟病。京城人人都知道我和表哥经常同进同出,他若不好了,岂不是要连累到我的名声?若是叫芷若知道了这些传言,以为我也跟你一样……跟你一样是个不知检点的人,那岂不是要糟糕?”

这一连串的歪理,被霍骁说得理直气壮,乍听之下还真能蒙人,但穆嫣却丝毫没有生气,因为她终于确定霍骁纠结的重点在于她和个男人搂抱了,以为她来此地是为了私会男子,却并没有注意到与她相拥的那个人是谁。

她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却仍旧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其实……其实霍表哥看得没有错,我刚才的确是跟坐我旁边的人搂搂抱抱了。不过,你可能误会了,那人……可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而是我在平城老家时认识的朋友二丫。”

霍骁张大了嘴巴,“二……二丫?那么壮实高大的人不是男人,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