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她只是一个女人,离了婚,带着孩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来,什么都要靠自己,孤伶伶的一个人,挺不容易。”

方宏恩等了半天,始终不见维克回话。一查才知道,他已经下线了。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真是太不够朋友。

第六章 寂寞的男子

有些事情,心甘情愿;有些事情,无能为力。

维克在网络中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

方宏恩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每天晚上,他面对的只有冰冷的电脑和那个再也不会跳跃的头像。

维克没有留给他任何有效的联系方式,除了虚拟网络上的E-mail、QQ。

方宏恩非常沮丧,那种感觉竟像是失恋。

“别傻了。网络只是个游戏而已,你们已经GAME OVER了。”现在,轮到梅若素来安慰他。

“我绝不承认它只是个GAME,我们之间的友谊是真诚的。”

“现实中朝夕相处的人,尚且不能真正了解对方,何况是虚拟的网络?你该彻底醒悟了。”

“如果要说GAME OVER,你的婚姻也早over了,为何你还执迷不悟呢?”

她瞪着他,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方宏恩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响,好久,才幽幽地问:“你的网友是个怎样的人?”

“我没见过他本人,应该是个心里寂寞的男子吧,就像我一样,每天过着独立、平静的生活,寂寞深埋在心底。所以,我们才会在网上无所顾忌地聊天。”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男子?或许是个女人,一不小心爱上你,坠入网恋不能自拔。可是,身边已有男朋友,只好痛苦地割舍这份感情,干脆来个不告而别。”她盯着杯子中黑色的液体,“QQ上有很多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怎么可能?”他啼笑皆非,“我跟维克通过电话,听过他的声音,百分之百的男性。”

“维克?”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你说他叫维克?英文名还是中文名?”

“当然是英文名。”他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是我神经过敏了。”

她啜了一口咖啡,醇厚的香浓过后,只剩满嘴的苦涩,就像林惟凯给她的感觉。

方宏恩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他不再深夜上网,每晚都在“牵手”咖啡厅消磨时间,然后送梅若素回家。

“不要这样,否则别人会误会,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方宏恩笑道:“反正你一向讨厌男人纠缠,由我作你的护花使者,没有人敢骚扰你。”

“我是怕耽误你。你总要交女朋友的。”她关心地问,“有没有合适的对象?”

他沮丧地耸耸肩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你又没谈过恋爱。”

“是呀,一直以来我只有暗恋别人的份,好不容易有勇气示爱了,又被人家拒绝。”

“那是因为你没在对的时间碰到对的人。”

他认真地看着她,说:“所以,去年过生日时我许了个愿,给我一个对的时间对的人,我只愿一生爱一人。”

只愿一生爱一人?梅若素心弦一颤,曾经几何,她也以为今生今世只爱白凌霄一人。正是这份固执与任性,让她忽视了林惟凯的爱,错过了身边的幸福。

见她沉默不语,方宏恩自我解嘲道:“如果维克在这儿就好了,他一定会为我指点迷津。”

“你还没有忘记他?”她清醒过来,开玩笑地说,“要不是当初你追求过我,我会怀疑你的性取向有问题。”

他说:“我也感到奇怪,自己竟然会怀念一个男人!我甚至渴望见维克一面,就像你想见你的丈夫一样。”

“这是感情饥渴的表现。”她感慨地摇摇头,“宏恩,快点找个女朋友吧,否则会被我不幸言中。”

“别说得那么吓人!这是男人之间的友谊,你们女人永远不懂。”

“我以为你在美国呆了十年,早就被洗脑了,没想到还是男尊女卑的那一套。”

“NO!”他赶紧解释,“我说这话,绝对没有瞧不起你们女人的意思,只是男女有别嘛。女人往往重视的是爱情,而男人更看重友谊。”

“说来说去,还不是那句老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即使是衣服,也有好几种。有的穿一次便脱掉扔了;有的穿上便再也脱不下,因为它已经跟皮肉连在了一起,强行脱下来会有撕裂的痛楚,会破皮出血,甚至留下永久的伤痕。”

她蓦地陷入恍惚当中。

“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很有哲理。”

“维克。”方宏恩坦白地说,“他曾经当过我的爱情顾问。”

“这样说来,他不但是个寂寞的男人,还是个受过伤的男人。”

“确实。他说他曾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感情,至今还没有复原。”

“没有什么感情是前人所没有经历过的。我的痛,千百人都尝过。这样想我会好过一点。”她没头没脑地说。

他却听懂了,回答道:“再深长的伤口,也会被时间治愈。我们应该向前看,而不是沉溺于往事当中。”

她淡淡地一笑,嘴里呢喃着:“有些事情,可以遗忘;有些事情,可以纪念;有些事情,心甘情愿;有些事情,无能为力。我和他的事情,我不会遗忘,永远不会!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也都是我无能为力的。”

好一个“无能为力”!只有真正爱过、痛过的人,才会有这样深刻的感受吧。方宏恩第一次觉得遗憾,自己年近三十,还没有真真正正地爱过一次。

第二天上班,方宏恩一直回味着梅若素的话,以致没注意到有人敲门。

“方先生,有人找。”秘书琳达小姐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一个非常英俊的中国男人,太迷人了!”

方宏恩以为是公司的客户刘先生,五官端正罢了,算不上英俊。美国人总是喜欢夸大其词。

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说:“请他进来。”

门口传来脚步声,在他桌子前停下。

方宏恩转头,下一刻,他呆住了,张大嘴看着来人。

琳达没有夸张,这男人的确英俊得无懈可击,仿佛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男明星。

他大概三十多岁,身材颀长,约一百八十五公分,不胖不瘦。浓浓的眉毛,深邃的眼睛,加上连老美都要羡慕三分的高挺鼻染,简直是鬼斧神工下的杰作,足以让许多女人为之疯狂。

方宏恩当即确定自己不认识他——这样出色的男人,他哪怕只见过一面,也会终身难忘。

“请问你是…?”

“你好,汤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汤姆?方宏恩几乎要跳起来。

“你是维克?”

“维克只是我的网名,”他沉稳地说,“我的中文名叫林惟凯。”

第七章 灯火阑珊处

上帝听到了她的祈求,他终于出现了。

林惟凯的突然出现,让方宏恩措手不及。他手忙脚乱地招呼林惟凯坐下,又唤琳达端咖啡进来。

“维克,你总是给人惊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很简单,你在网上告诉了我地址。”相比之下,林惟凯镇定得多。

方宏恩对他充满好奇:“你也住在洛杉矶吗?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一直都在加拿大,这个学期才到南加大来念法学博士。”

“原来你是留学生。”方宏恩释然,“难怪有这么多时间上网。”

“不,对电脑的痴迷是最近才有的。我骨子里不是个喜欢和陌生人敲键盘谈心的人。”

“是因为那段失败的感情吗?”他试探着问。

“可以这样说吧。”林惟凯的语调还是那么冷静。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方宏恩拿起话筒:“喂?”

“宏恩吗?”是梅若素的声音,“今晚牵手咖啡厅开PARTY,想邀请你参加。”

“有什么事值得庆贺?今天可是9月11日,莫非你是恐怖组织的一员?”

“我这里忙得不亦乐乎,没空听你插科打诨。”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你到底来还是不来?”

“既然你这么盛情相邀,我肯定要参加。”方宏恩看了林惟凯一眼,“不仅如此,我还要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

“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八点,不见不散。”梅若素挂了电话。

方宏恩带着一脸笑意,回头对林惟凯说:“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梅小姐。她晚上开PARTY,我想请你和我一块儿过去。”

林惟凯紧闭着嘴唇,脸色凝重,仿佛有难言之隐:“汤姆,我…”

“没关系。我说过,她是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他笑着说,“如果是十个月前,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她见面,情场如战场,你的条件太好,我不能放心。而现在,她只是我的好朋友。”

“你以为我会和你争夺她?”林惟凯盯着他,眼神非常奇异。

“是呀,你见了她就会知道,她是那么美丽清纯、高贵大方,就像她的名字,梅若素,一朵素白清馨的梅花。”

“你只看到她的外表,你根本不了解她的内心。”

“我当然了解,她的内心和外表一样美好。”他拍拍林惟凯的肩膀,劝道:“维克,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次失恋,就否定世上所有的女人。”

林惟凯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恢复自然。

“好吧,我就跟你去见她。”

梅若素的确很忙。

这天,她早早的就到了“牵手”,指挥几个侍应生布置PARTY的场面。

他们在咖啡厅的屋顶、墙壁挂上彩色的小灯泡,在每张桌子上摆放一个小蜡烛。最重要的是用红玫瑰填满“牵手”的每个角落,热情地对所有踏进门来的客人微笑。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今天是9月11日——他认识她的第一天。

晚上八点的时候,咖啡厅里已经非常热闹。窗帘把外面的夜色遮掩得严严实实,无数闪烁的彩灯和怒放的红玫瑰,营造出一派浪漫而温馨的景象。摇曳的烛光中,琴师弹奏着欢快的曲子,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在唱《蝴蝶夫人》里的咏叹调。

梅若素示意她停下来,走到钢琴前,对琴师说:“今晚你休息,让我来。”

那位琴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她说:“不要小瞧我,我的钢琴可是具有专业水平。”

她坐到钢琴前,静思片刻,然后轻抚琴键,一段熟悉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泻出来。

梅若素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反复地弹着,不厌其烦地弹着,心底只重复着两句歌词:“不一定最爱的人,就能相伴一生;不一定失去的人,就能不想不问…”

隐隐的,似乎听到有人鼓掌。她慢慢地从琴键上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回过身子。幽暗的光线下,有两个男人站在钢琴后面。一个是方宏恩,而远一些的…她猛地站起来,将琴凳撞翻了。

方宏恩抢步上前,替她扶起琴凳,笑着说:“原来,女人看到英俊的男人,也会失魂落魄。我来介绍一下,他就是维克。”

梅若素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踉跄着、一步一步走近那个站在暗影里的挺拔身形,近乎贪婪地盯着那张俊逸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睛。

在嘈杂的人群里,他身长玉立,散发着温暖与沉稳的气息,一如往昔。

几个小时前,他还是她连做梦都触不到的人,如今竟然近在咫尺——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他终于出现了!

“是你么?真的是你?”她轻轻地问,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栗。

一旁的方宏恩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林惟凯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点点头。

“我们曾经是夫妻。”

梅若素只觉得一阵眩晕,人一趔趄,似要跌倒。林惟凯及时扶住她,不动声色地说:“五年不见,你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差了。”

他结实的手臂挽着她的腰,她心跳慢了一拍,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可惜,他迅速收回了手,说:“我是你的客人,你不请我坐吗?”

梅若素依旧恍惚如在梦中。方宏恩咳嗽一声,说:“是呀,找个座位,坐下来喝杯咖啡。”

她这才清醒,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安静而幽闭的座位,待两人坐好后自己才坐下。

“你要什么咖啡?”她问的是林惟凯。

他沉默片刻,说:“我不要咖啡,想来点威士忌,你这儿有吗?”

“你过去是不沾酒的,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喝个酩酊大醉。”

“你还真了解我。”他略带揶揄地说,“以前我怎么没发现?”

梅若素紧咬着嘴唇,瞪视着他。

方宏恩连忙插进来:“我要一杯蓝山,另加一份牛排。”

第八章 昨日重现

所有的温暖与寒意,一切都结束了吗?

幸亏有这样一个人在中间打圆场,才免除了久别重逢的尴尬和兴奋。

但,激动的似乎只有梅若素一个,林惟凯始终平静从容,表情淡漠。

她心绪难平地望着林惟凯,问:“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方宏恩识趣地站起来,说:“哦,对、对,你们好好谈,我先回去了。”

目送他离去,林惟凯回过头,两道冷冷的眸光射向她。

“你想谈什么?”

“惟凯,你不是在加拿大吗?怎么会出现在洛杉矶?”

“我在这边的大学进修法学博士。”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在加拿大找不到你…”

他冷酷地打断她:“你找我作什么?如果是为了离婚,我早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不,不是!”她深吸一口气,连忙解释,“惟凯,我不要离婚!”

“为什么?”他眯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笑容,“因为白凌霄离开你了?听说他两年前结了婚,新娘却不是你。”

她惊愕了。好久,没有听人提到“白凌霄”的名字,他终于说出来了。这是否表明他依旧介意?

“你知道白凌霄结婚的事?”她心中有丝隐约的期盼,“那么,你也知道我在洛杉矶?”

他停顿了几秒钟,才开口:“五年前我就知道,是邵刚告诉我的。因为我委托他的那件事没办成。”

“什么事?”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当然是我和你离婚的事。他说,你至今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现在我既然人在洛杉矶,那就把这件事了结了吧,不能再拖下去。”

“我说过,我不要离婚!”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梅若素,婚姻是件严肃的事,不能由你出尔反尔,玩弄我于股掌之中。”

“惟凯,我没有玩弄你,我只是后悔…”她声音哽咽,泪盈于睫,“后悔没有好好地珍惜你…珍惜你的爱,珍惜我们的幸福…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忽然不说话了,表情冷峻而严肃,让她有些害怕,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迟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像从地底传来,“一切都太迟了。”

“怎么会迟?”她急切地说,“除非你另有所爱…”

“我有了女朋友。”他再一次打断她,“我必须马上和你离婚,恢复单身去娶她。”

林惟凯没有温度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凌迟着梅若素的心。

女朋友…娶她…这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结果吗?不,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她不甘心!

她低下头,声音虚弱无力:“即便是这样,我也可以和你的女朋友公平竞争,不一定我会输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