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笑了笑:“不是都离队了吗?还赖着不走干什么?”

宋诗意刚张嘴,就见车门外有人一跃而上。

“我请她来的,你有意见?”

程亦川大步流星走上来,与罗雪擦肩而过,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我跪着给她磕了三个响头,好说歹说才把她留下来。毕竟是前世界亚军,能得她一句指点,胜过在队里听八婆瞎逼逼不知道多少倍。”

一车人都在笑。

罗雪怒道:“你骂谁八婆?”

程亦川好整以暇,一屁股在宋诗意身旁坐下来:“谁瞎逼逼谁八婆。”

郝佳也适时拉了拉罗雪,插了句嘴:“行了,你就别对号入座了。”

罗雪霍地甩开她,自己坐在了一处。

还没到赛场,火药味就已经浓了起来。司机见怪不怪,毕竟年轻运动员们血气方刚,常年处于竞争压力中,口头争执也是常见的。

宋诗意独立惯了,习惯了自己解围,自己反击,如今被程亦川抢了白,倒是有些好笑。

人陆陆续续到了,教练也上了车。

车行一路,她侧头看他:“怎么,怕我说不过?”

程亦川显然还对她离队一事耿耿于怀,目视前方,看都不看她,“我古道热肠,乐于助人,不行吗?”

耳边传来她的笑声。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看着她,咬牙地说了句:“趁着还能护短,多护一护。将来走了,就是想替你出口气,也没地方出了。”

宋诗意一怔。

年轻的男生就在身侧,看似气鼓鼓的,两腮鼓得跟河豚似的。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睛像两只哀怨忧郁的小灯笼,分外明亮,照得她心头发慌。

她下意识笑道:“护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本事替自己出口气。”

程亦川点头,“是啊,你那么剽悍泼辣,谁能欺负你?”

他没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说:“反正等你走了,别人欺负你我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他又侧头瞥她一眼。

“骗子。”

“说话不算数。”

“明明说好要坚持的。”

一路上都在碎碎念,像个小和尚。

宋诗意:“………………”

想笑。笑到一半,又忍不住伸手去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程亦川,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怒道:“把手拿开!”

话音刚落,又泄了气,重新靠在座椅上喃喃地说:“算了,反正也要走了,动手动脚也没几次了……”

权当忍辱负重,给她一个送别礼。

宋诗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想,离开这里以后,她有很多怀念的人和事。但最不舍的,一定是这个认识不久的小师弟。

竟然是他。

也当然是他。

第44章 第四十四个吻

开幕式在市体育中心举行,运动员们分批入场,奏国歌、升国旗,然后宣誓。

宋诗意坐在观众席上,静静地听着《运动员进行曲》,看着身穿各色制服的整齐方阵。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很多年里曾反复上演着,可她从来没意识到,曾经觉得冗长无聊的环节会在退役之后变得如此难忘。

她怔怔地看着人群,在其中寻找着一个叫程亦川的年轻运动员。

某一个瞬间,他抬头看来,与她四目相对。

全场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朝气蓬勃的运动员们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健康的气息。可唯有他在那一片人海里抬头看她,咧嘴一笑,像个孩子。

程亦川抬手,拼命冲她挥了挥,生怕她看不见他。

于是那点怅惘顿时被冲散,宋诗意低低地笑出声来。

开幕式结束后,不同项目的运动员们分别去往不同的赛场,高山滑雪相关项目自然还是在熟悉的亚布力雪场进行。

宋诗意又一次站在了松软白雪之上,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只是个旁观者。

速降比赛排在上午十一点,开场的比赛项目是跳台滑雪。

程亦川热完身后,径直走到了宋诗意身旁:“走,看陈晓春比赛去。”

亚布力难得这么热闹,雪地里到处都是人,好几次被人流冲散,她下意识抬头去找程亦川。而他永远在察觉到她不见的那一刻,立马停下脚步,左顾右盼去找她。

“跟紧点,别丢了。”还这么老气横秋地数落她。

宋诗意又是一阵失笑。

跳台滑雪,顾名思义,就是运动员脚着特制的滑板,沿着跳台的倾斜助滑道下滑,然后借助速度和弹跳力,使身体跃入空中,在空中飞行约4-5秒钟后,落在山坡上。

评分依据是滑行、起跳、空中以及着落等几个动作的姿势完成度。

选手们已经开始比赛了,运动员以极快的速冲下了坡道,然后蓦地跃起,在空中转体翻腾,最后落地,遗憾的是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程亦川哈哈一笑:“可惜了,落地没站稳。”

语气里倒是丝毫没听出可惜的意味。

宋诗意:“到底是可惜还是可喜?我怎么看你这么高兴啊?”

程亦川振振有词:“当然该高兴了,毕竟不是我们队的,他失利了,陈晓春拿名次的可能性也又大了一点。”

“……”

呵呵。

等待陈晓春登场的同时,宋诗意问他:“知道跳台滑雪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跳台滑雪起源于挪威。听说是古时的挪威统治者要处罚犯人,而当地的天气严寒,常年积雪,于是就有人想出了这样一种刑法,把犯人两脚各缚一块雪板,从有雪的高山上往下推,让他自由滑下去。通过断崖的最高处时,犯人的身体就会被抛到空中,最后落下山去摔死。后来,这种滑雪的动作就逐渐地演变成现代的跳雪运动。”

“……”

程亦川一脸惊悚。

宋诗意哈哈大笑:“怕了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别开脸,“反正上去的是陈晓春,又不是我。”

轮到“烦人”陈晓春上场时,两人不再插科打诨了,开始为他加油。

那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家伙站在七十米高的跳台上,没有了往常的不正经,相反,他看起来全神贯注、异常认真。

广播里在播报陈晓春的动作难度,在已经出场的选手里,他的难度系数只算得上中等。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动作完成得一般,成绩就会落后于那些完成度同样一般,但难度系数比他高的选手。

程亦川很够义气,扯着嗓门儿对着七十米跳台上的人吼:“陈晓春,加油!”

也不知道那上面的人是否能听见。

终于,陈晓春开始了他的跳跃。从助滑到起跳,速度越来越快,雪板下积雪飞溅,而他像是入了定,全身紧绷,等待着腾空的一刻。

转体翻腾,动作标准。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着最关键的那一刻,而他稳稳落地,片刻后,笑容灿烂至极,高举双手示意动作完成。

广播里开始一项一项报他的单项得分,他都没听完,就欢呼着滑来人群边上,一边尖叫着一边抱住程亦川。

“说,哥们儿牛逼吗?!”他扯着小破嗓子大吼大叫,破音了也不管不顾。

程亦川一边从善如流地回应他:“牛逼牛逼,特牛逼。”

一边还不忘拽着他的胳膊:“一会儿就轮到我了,你过来,哥让你看看更牛逼的。”

陈晓春不乐意:“凭什么你能比我牛逼啊?”

“因为没有最牛逼,只有更牛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一旁的宋诗意:“……”

行行行,你俩都牛逼,没人比得过。

一整个上午,她都无所事事地当着观众,终于等来了千呼万唤的那一刻。

一同参赛的魏光严因为紧张,一到雪场就不见人影,听说是一直在热身。直到男子速降开始前,他才终于出现。

“准备好了吗?”他面色苍白,侧头问程亦川。

“准备好什么?”

“跟我一决雌雄啊。”

程亦川:“这还用决吗?反正我是雄的,你是不是雌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魏光严略显苍白的脸色顿时红了起来,粗着嗓门儿吼:“我他妈——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尽扯淡呢!”

程亦川吊儿郎当往缆车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宋诗意:“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明知故问:“忘了什么?”

程亦川眯眼:“别装蒜,赶紧的。”

宋诗意终于哈哈笑起来,冲他挥挥手:“加油,程亦川。”

目光一转,落在魏光严面上,“你也一样,加油啊魏光严,争取拿第一。”

???

程亦川:“喂喂,什么叫争取拿第一?你到底支持谁啊?他拿第一了,我干什么去?!”

“怎么,还不许人瞎说大实话?我本来就是队里的第一啊。”魏光严扯他胳膊,“行了行了,到点了,赶紧上去。”

于是程亦川一路被人扯着往缆车走,一路还不忘扭头嚷嚷:“宋诗意,你这个偏心眼儿,明明是我找你来替我加油的,你居然临阵叛变……”

周围人都扭头看他们。

程亦川还在叫:“你给我等着,我给你拿个冠军,叫你开开眼!”

宋诗意:“……”

可以溜吗。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个膨胀的人。

另一边,抵达起点处的魏光严和程亦川,很快被一群来自其他地方的运动员们包围了。国家队的运动员统一着装,和其他运动员最大的区别,莫过于胸前和背后的五星红旗。

很多人都看着他们,眼神各式各样,有羡慕,有不服。

这个时候集体荣誉感就上头了,魏光严非常友好地跟程亦川商量:“拿出全力来,我第一,于凯第二,你第三。咱们包揽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程亦川不服气了,“凭什么你俩第一第二,我就只能擦个边?”

魏光严说出事实:“按照平常的成绩,咱仨就这个排序啊。”

“就不兴我是大赛型选手,超常发挥吗?”

“……”

魏光严选择懒得跟他争,敷衍地响应他:“对对对,你是大赛型选手。你最厉害了。”

程亦川也懒得搭理他,转头,目光落在山下的人群里,一上午的兴奋终于在此刻趋于平静。心里一沉。

她还是打定主意要退役了。

如果不是他强留,她今天大约已经回到北京了,甘于做一个平凡人,远离这巍峨高山,皑皑白雪。

他低低地说了句:“等着吧,宋诗意。”

等我给你拿个第一。

这一战不过是省运动会,可对程亦川来说,重要程度却堪比世界级大赛。

袁华走了过来:“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行,多的我也没什么好叮嘱的,好好发挥就行。”袁华没什么压力,毕竟是国家级与地方级的较量,实力悬殊,结果也是一目了然。

他又拍拍程亦川:“好歹是你来队里的第一次比赛,虽然级别不大,但还是个舞台。好好亮相啊。”

程亦川点头,心还在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