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吉祥勉为其难地对他摇了摇尾巴,随后仰头看着炤宁。

炤宁笑起来,“我们吉祥说了,你管得着么?”

韩越霖撇一撇嘴。

炤宁道:“你帮我跟昭华说一声,我这两日就不去看她了,画完那些画像再去找她说话。”

“行。”韩越霖转身向外走的时候,提了一句,“萧错的府邸就在这附近。”

“是么?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炤宁挑了挑眉,“有时候我真嫉妒你们这种人。”太多太多的事情都在他心里,想不想知道的都一样。这是她最想做到而不能做到的事,亦实在是值得很多人嫉妒的事。

韩越霖一笑,转身走人。

炤宁回到书房,想到韩越霖与昭华公主的事情,心里是满满的喜悦。太好了。哥哥和昭华往后都不会孤孤单单度日了。

身边这些人,她最担心的就是韩越霖。他性子孤傲、冷漠,能够交心的人很少,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做了和尚老道,那也是不合群的。往后能有昭华公主那样细致、精致的女子与他相伴,实在是天大的好事。甚至于,昭华潜移默化之下,能把他刺人的性情磨去一些棱角。

至于予莫,她根本不需担心,只怕他在姻缘这桩事情上挑花了眼。那个混小子的眼光…难以捉摸。只盼着他尽早得遇意中人。最好是能管得住他而不是被他管着的。

想到这儿,炤宁有些心虚地笑了笑。现在可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却已经开始偏向着弟媳妇了。

没法子,这世道下,女子本就是方方面面吃亏受约束的人,来日的弟媳妇又不是外人,她偏心也是应当的。

红蓠走进来,瞧着炤宁喜滋滋的样子,不由打趣道:“画这种话也能这么高兴——这是想到什么好事了?”走出府邸,她说话处处透着恭敬,在家里的时候,便如以往一般随意。

炤宁看了看她,照实说了。

红蓠忍不住笑出声,“五爷那个性子,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娶妻。他可是早就放下话了,要先立业再成家。”

“唉——那看中他的人可有得等了。”炤宁顿了顿,又开始担心,“他可别像越霖哥似的,等到两情相悦要成亲的地步才跟我提一句。”

“五爷不会。”红蓠笑道,“他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不跟您显摆一下呢?”

炤宁听了大乐,“还真是那么回事。他是跟越霖哥一样,一向是横看竖看觉得我毛病太多,要不得,选到的意中人一定是娴静、温柔、细致的女子。这样也对,他们总归算是有福之人。”

红蓠笑笑地打趣:“这样说来,王爷是无福之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对他够好的了。”炤宁大言不惭,“他说的话,只要是我认可的,我都照办了。”

“是啊,不认可的事儿你是一件都不肯迁就。”

炤宁放下画笔,摸了摸鼻子,理亏地笑了笑,“这倒是。”

红蓠将手边的一盏羹汤递给炤宁,“早间就没吃几口东西,赶紧把这喝下。”

“嗯。”炤宁接到手里,坐下来一口一口地享用。

红蓠一面将炤宁已经画好的人像收起来,一面问道:“昨日的事,这样就算完了?”

“当然不会。”炤宁笑道,“王爷和江夏王世子不出手的话,还有我跟越霖哥呢。景先生想用这件事做足文章,我不能让他事与愿违。”

“既然景先生是这个意思,便是谁都不出手,他也会加一把柴的。”红蓠慎重的得出这结论之后,又提醒炤宁,“你耐心点儿,别谁都还没动,你就下手了。到底是女子,总抢这种风头可不好。”言下之意,是你给一大堆男人留点儿余地,别总让他们看到可喜的结果都笑不出来。

“嗯,我心里有数。”炤宁想起给景林的那幅画,跟红蓠说了原委,又吩咐道,“你得空就命人给他送去吧。横竖也不能在他生辰当日道贺,礼物早一些送到更好。”

红蓠则踌躇道:“只送一幅画?”

“嗯,就送一幅画。”炤宁道,“别的东西,拿得出手的都是有来历的,他不会收。”景林不让她在画上题字落款,是为着避免仅有的一丝被人抓到把柄让她被人非议的可能。他是为她好,不是嫌弃她的字,她明白。

红蓠想了想,“也是。景先生也是为你好。”心里则是一如以往的一头雾水:景先生对王妃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以前有些时候,他看着王妃的眼神,是炙热甚至狂热的,可更多的时候,则是无奈甚至嫌弃的。这种情形…别说局中人到底是何情绪,她一个局外人看着都累。这件事可不能怪王妃从头到尾云里雾里迟钝得要命,换了谁又能看穿那男子的心思?

当日,景林收到了炤宁送他的画。

展开来看,是他要的江南一角山水,还多出了一个他。

画中的他,身在船头,临风而立,竟是一番萧然淡泊的意态。背景是江南秀美的山,妩媚的水。

他头上戴的发冠,身上的衣衫、玉佩甚至鞋子的颜色,都刻画得清清楚楚。

仔细回忆一番这是哪年哪一日,他不得不承认,她几乎还原了当日的自己,并且,容貌比他自己一向认为的更出众。

他挑了挑眉。

那丫头其实傻乎乎的,偏生记性这么好。

她只要答应下来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这一次,做的太好,甚至可以说,做过了。

谁要她连他一并画下来了?

谁想看到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了?

混账!

多余。

多事。

她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都不问问别人允不允许。

他瞧着那幅画,眼神先是惊喜,之后是嫌弃,随即,便是深浓的痛楚。

那痛楚,唯有独处时才会流露。

怎么会看上那么个小混账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他很久以来解不开的结。

一定是哪辈子欠了她,还欠的不少,这辈子完全是来还债的。

他愿意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解释。

愿意为此帮她过得更好。

只希望她能一直那么傻乎乎又混账的过下去,希望那男子能够一直这般宠着她纵着她,一辈子。

他爱的女子,便是永世不能得到,也该是活得最如意的人。

当日下午,锦衣卫在佟煜的书房搜查到几封信件,当即交给景林与韩越霖,二人看过之后,转呈到皇帝手中。

师庭迪专程去找了师庭逸一趟,随后,将两封信件通过崔鑫之手,送到龙书案上。

佟煜书房里那几封信件,是江夏王早两年回信给荣国公的,话里话外都是安抚,劝荣国公不要妒忌江家的权势,毕竟佟家已是皇室外戚,动江家的人的心思就更不可取了。

师庭迪呈上的信件,则是太子、荣国公写给江夏王的信件——师庭迪给出的说法是:这是他私自扣下的。

太子、荣国公信件里的内容,皆是满心惶恐,前者担心燕王因为战事让皇帝更加看重,请江夏王进京帮衬他;后者则是为着家族即将没落满腹忧虑,疑心燕王战捷回京之后将太子的地位取而代之,便是太子不被废掉,来日燕王也会成为摄政的王爷。

在佟煜书房里搜查到的信件,是师庭逸的手笔。

师庭迪呈上的信件,是炤宁的手笔,但是,其中出了点儿岔子:

有一封信,是荣国公去年写给江夏王的——是货真价实的忌惮燕王、韩越霖与江府的信件。

师庭迪此次进京,本意就是审时度势向皇帝表忠心,为自己谋一份安稳生涯。他不是江夏王,他不会因着伍太妃的缘故就对太子唯命是从——太子早就明白这一点,不然早就亲自取信求助了。

师庭迪接到圣旨进京之前,便已听说过很多事情,对大局早已心里有数,为此,他自然要在这时候不遗余力地帮助炤宁和师庭逸、韩越霖等人。动身之前,他从江夏王的书房里窃取了几封有分量却不至于获罪的信件,为的是以此向皇帝表明:我爹糊涂了,可我比谁都明白轻重。

之前炤宁交给他的几封信,是她模仿太子、荣国公的笔迹写下的,信件做旧,落款日期是在南楚皇子在大周游历期间。

这其实是叫他觉得诡异的一件事,不明白她如何能做到提前预知灾祸并做出了应对的准备。如果是人力所致,那她手里是有着怎样可怖的人手?如果是事先掐算出来的…那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妖精。

但是,他的感受不重要,江夏王府能否沿袭荣华最重要。是为此,他在经历昨晚之事之后,从速做出选择,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样两件事情之后,不想卷入其中的太子,还是卷入了。

韩越霖与炤宁被指证的事情,反倒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一节。

如果皇帝不曾知晓太子曾不遗余力地杀害炤宁、设计燕王,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少不得会反过头来思忖,怀疑有人处心积虑地算计太子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太子以前的那些事,在皇帝心里留下了太重的阴影、疑影,他对太子早已失去了根本的信任,在这关头,心里只有震怒。

别人正是笃定他这种心思,才敢大胆地出手,让太子吃个举足轻重的闷亏——事情不是太子的主意,但这是他的爪牙促成的,倘若此次得逞,日后别人还能有安生日子可过?这样的事,务必当即杜绝。

皇帝斟酌半晌,最终还是不愿意家丑外扬,将师庭逸、韩越霖、景林唤到面前,用商量的态度跟他们委婉道出自己的心思。

三个人俱是满口赞同,谁都不提太子也该受罚一事,反倒温言宽慰皇帝,说太子只是被荣国公蒙蔽了心智。

皇帝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此事的处置结果:

佟煜污蔑朝堂重臣,削职为民。其弟佟烨贬职,外放至地方任职县丞。

皇帝倒是想把荣国公抓回来,很不对把他处死,想到如今那人的处境根本是生不如死,也就收了这心思。之后,他并不打算与太子细说此事,当日见到长子,绝口不提白日里那些是非,态度是平日里惯有的温和,只是少了些许亲切随意。

炤宁在当晚听说了这些事情,只是淡淡一笑,心里更为看重的,是如何能赶在皇帝离京避暑之前给韩越霖和昭华公主赐婚。

这种事,赐婚的日子越早越好。如此一来,昭华最迟到冬日便能成为她的嫂嫂了。

又画好一名东宫死士的画像,她细看了看,满心的不舒服,放下画笔,转去沐浴更衣。

那档子事,不能久做,时间久了容易让人情绪反常。

转回寝室的时候,不见服侍的人,却见师庭逸已经宽衣歇下。

她上了床,“今日倒是回来的早。”又凑近他,闻到他一身清爽的气息,“如实招来,在哪儿沐浴更衣才回来的?”

“回了趟王府,顺道收拾齐整了。”师庭逸笑笑地解释道,“担心一身酒气地回来惹你嫌弃。”

炤宁笑了,猫一般地拱到他怀里,“昨晚没睡好,今日一大早就醒了,今晚我可得睡个好觉。”

师庭逸展臂紧紧地搂了搂她,啄了啄她的唇,“只要睡个好觉?”

“嗯!”她用力地点头,又坏坏地笑着看他一眼,“我们家王爷这两日辛苦得厉害,难道我还能好意思奢求别的?便是有那份心思,也不好意思直说啊。”

师庭逸笑开来,调转彼此身形,“你个小东西。”

炤宁底气不足地忽闪着大眼睛,“你想怎样?”

“不把你累晕不算完。”他说。

第087章 喜事

第087章喜事(下)

一大早,师庭逸起身之际,炤宁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拥着薄被坐起身,跟他说了韩越霖与昭华公主的事情,道:“我想请父皇给他们尽快赐婚,你能不能帮帮忙?”

“他们两个?”师庭逸先是意外,随后笑道,“好事。得空我与父皇提两句。”

“说定了,你可别忘记。”炤宁道,“明日我去后宫,母后要是能出面促成此事就好了。”

“这种事找她就对了。”师庭逸登上中裤,岔开话题,“既是觉得热了,就赶早放冰吧。”

炤宁想了想,“不用。再住两日就回王府吧?”

“在这儿不习惯?”师庭逸回身捏了捏她的下巴,“吉祥不是过得挺高兴的?”

“那个小没良心的,昨日去外面跑了一天。”炤宁有点儿不满,“你冷落我也就罢了,它居然也敢这样,以前都是整日陪着我的。”

师庭逸忍俊不禁,把她揽到怀里,“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呢?”

炤宁揉了揉脸,理亏地笑了笑,“你别打岔。我又不是整日里都觉得热,你不回来的时候,晚间觉得挺凉快的。”晚间习惯了搂着睡,偏生他像个小火炉似的——其他三季自然益处多多,在这时候她就只有热这一种感受了。

“不讲理。”师庭逸揉着她的小脸儿,“我不回来,你说睡不好;我回来了,你又嫌热。怎么那么难伺候呢?”

“回来也没睡好啊。”炤宁挠了挠额头,“累得我。”说着挺了挺身形,蹙眉,“你看,我这么不讲理,夏日咱们就分开睡吧…”

师庭逸低头捕获她的唇,轻一下重一下地咬着,“你再说一句试试?”

炤宁低低地笑起来,“这会儿你最好还是别惹我,小心引火烧身误了上早朝。”

“一到这时候你就有底气了。”师庭逸拥着她倒在床上,手游转至她肋下怕痒的地方,“臣子偶尔不上大早朝,一点儿都不稀奇。先齐家再想平天下——连你都降不住,我还好意思去做别的?”

“歪理,一大堆歪理。”炤宁咯咯地笑着,扯着被子躲到床里侧去,“我也就这会儿跟你耍耍威风——连这都不许,你还让不让我过日子了?不闹了,我白日里还有正事呢。”

师庭逸的眼神温柔至极,侧躺在外侧,将她带回臂弯,柔声道:“行,不闹。跟我说说,这两日忙什么呢?”

炤宁如实说了。

师庭逸想了想,“让常洛把阿福的画像也拿过来,连同你新画的人像,让景林、昭华看看。”

“是呢。我居然又把阿福忘记了。”炤宁蹙了蹙眉,又戳着他的心口,“自从嫁给你,我怎么觉着自己越来越傻了?”韩越霖、景林动辄就说她傻乎乎,眼前这人偶尔也会戏谑地唤她一声傻瓜。

师庭逸却道:“自己觉着傻的时候,都让我时常担心没有用武之地——你是想成精么?”

炤宁轻声笑着,“是你让着我,我知道。”

是他还不能让她自心底依赖罢了。她其实还是如出嫁之前,在心里跟他分着家,有些事情是不肯与他提及的。爱恋是一回事,兄妹姐弟是一回事,朋友又是一回事——她一样一样的划分得分外清晰。

师庭逸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绝对急不来的事情,日子要一天一天过,他要一点一点地让她找回曾经的信任。

值得庆幸的是,她已与他携手,给了他足够长久的时间弥补亏欠,不需急于求成。这一点,是他绝不会淡忘、一直感激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幸运之处,她不是不能够狠狠折磨他几年甚或把事情做绝的。

她只是心软。说出去都没人信,可他的宝儿就是如此,心软得叫他心疼。

他心里百般滋味,面上则是分毫也不流露,与她笑闹了一阵子。

不得不起身的时候,他才穿戴整齐,说起一件趣事:“知道这两日跟吉祥一起玩儿的如意是谁家的么?”

“谁家的?”炤宁问出声的时候笑起来,“如意这名字,跟吉祥倒是般配。”

“萧错府中的。”师庭逸笑微微地告诉她,“吉祥到京城前后,他在半路恰好也捡到一条小狗。常洛跟他通信的时候说闲话提了吉祥几句,他转头就给自己那条小狗取名如意。”

炤宁有点儿意外,“唉,真没看出来,萧错看着可是性子清冷的人,居然也喜欢猫猫狗狗的。”

“在这儿多住一段日子吧?”他商量她,“吉祥有个伴儿,我跟萧错议事也方便,几步的路。”

“行啊,这种事情当然要听你的。”炤宁的脚从被子里探出去,踢了他一下,“快去洗漱吃饭,晚间再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晚间我尽量早回来,跟你一起用饭。”师庭逸俯身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快步转去洗漱。

只片刻的功夫,他已是神采奕奕的样子。炤宁有点儿妒忌——不,是一直妒忌他旺盛的精力,这在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炤宁睡到辰时起身,用冷水净面,用过早膳又喝了两杯浓茶,神清气爽的转到西梢间继续画画。

吉祥在炤宁跟前晃了几圈儿,之后对着红蓠好一阵子哼哼唧唧,出来进去多少趟——意思很明显,它想去宅子外面玩儿。

炤宁笑着对红蓠摆一摆手,“快带它出去吧,不然我真担心它会急得咬你一口。”

“我瞧着也快了。”红蓠笑嘻嘻地出门去,吉祥立刻颠儿颠儿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