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文二爷脸上露出丝促狭的笑意,“周家挖空心思,想把季天官从这天官的位置上拉下来,可惜周家满门蠢货,忙了这么些年,季天官岿然不动。你往后要入仕,象季天官这样的老臣,一言一行,你都要细细的看、细细的琢磨,用心好好学一学,季天官,老子佩服得紧!

季天官的长子,叫季疏影,文才出众,也算有几分心机,考了个秀才出来,就没再下场,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准备入仕了,勉强算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比季天官,就差得远了,唉,季天官真是可惜了,正正经经一个首相之才,要不是周贵妃,季家父子首相,多好的一段佳话!”

“我读过季公子几篇文章,文词典雅,说理深刻,很让人佩服。”李信很有几分怅怅然,世间无奈之事太多。

“季家,唉!可惜啊!”文二爷又是一声长叹,“皇上春秋正盛,周贵妃……更早着呢,咱们目前和季家,只宜神交。”

“是。”好一会儿,李信才沉沉答了句。

宁海满脸崇拜的看着文二爷,大爷这位先生,哪儿找来的?太厉害了!

第一百二章 背后教妻

李信等人刚从宝林寺山门下转上后山,多大会儿,一骑快马疾奔到城门口,一头迎上吕炎和母亲袁夫人,勒马直奔吕炎。

纵马而来的长随靠近吕炎,低低禀报:“大少爷,三刻钟前从紫藤山庄出来,小的一路跟到宝林寺山门外,看着他们把马匹寄在福音阁,步行从后山上去了。”

吕炎眉梢一下子抬了起来,真是巧,他到宝林寺来干什么?祈福?听经?宝林寺可没有什么高德大僧,看景?宝林寺那景,在京城周边也排不上啊。

有备而去?宝林寺这法事是福安长公主发愿而起,这事不难打听……

这是去钻营了?要是这样,这人的人品心思,可就不怎么样了……

吕炎想的皱起了眉头,吩咐长随,“再去盯着,看往哪儿去了,悄悄儿的,千万让人家察觉到你。”

“是!大少爷放心。”长随答了话,纵马再奔宝林寺去。

这一天,姜焕璋起的和往常一样早,他早就习惯了寅正即起,即便现在暂时用不着那么早。

顾姨娘也忙跟着起来,侍候他穿衣洗漱,姜焕璋接过燕窝粥,抿了几口,皱眉看了看,到底喝不下,将余下的粥连碗递给顾姨娘,“这燕窝不好,有股子陈腐味儿,退回去,让他们再送好的来,这是哪家货行?再不好就换掉!”

“嗯,我知道了。”顾姨娘将碗递给新挑进来的丫头迎兰,低眉顺眼的答应道。

“你要拿出气势来。”姜焕璋看着顾姨娘那一脸的低眉顺眼,忍不住皱了眉,她一向从容大气……

唉,他又心急了,她才十几岁,刚刚归入姜家,不能急,得慢慢来。

“你听着,”姜焕璋声音转柔,“在府里,在咱们家,你只管把自己视作当家主妇,你就是当家主妇!李氏既然搬了出去,再想搬回来,那就只能想想了,你自己,千万不能小瞧了自己。”

“我知道了。”顾姨娘仰头看着姜焕璋,感动的泪水涟涟,表哥待她,实在太好太好,好到让她无以回报。

“这府里,阿爹向来不管事,阿娘,”姜焕璋顿了顿,一丝丝烦躁在眉间郁结,皱成一团,阿娘的夹缠不清,实在让人厌烦。

“你敬而远之就是了,至于阿婉和阿宁,什么嫁妆不嫁妆的,这明明是李氏的诡计,她们年纪还小,又一向不使心,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你想开些,先别理她们。”

“嗯,我知道,阿婉和阿宁一向天真烂漫,我没怪她们,我就是觉得,我这心里,一直拿阿婉和阿宁当嫡亲的妹妹一样看,她们这样……这样……”顾姨娘握着胸口,看起来难过极了,“我好难过!”

“别想那么多。”姜焕璋一阵心疼,将顾姨娘揽在怀里,声音更加温柔,“你听我说,这些都是小事,不必多理会,眼前,咱们有几件大事,头一件,就是这府里,一定要法度严明,令行禁止,要做到内言不出,外言不入,人人都要苛尽职责,咱们绥宁伯府,不能比京城别的人家,哪怕是随国公府,咱们不能比他们差了,这些不用我多说,你都知道,这上头,你要好好下点功夫,先把这府里打理好,若有刁奴,你只管发落,不管是谁,听到没有?”

顾姨娘赶紧点头,心里却一片茫然,随国公府?谁家能跟随国公府比?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哪有什么内言外言的?这府里,现在不是挺好么?一直都挺好,还要怎么好?

她一生下来,顾家就已经穷败了,她长这么大,来往见识的,除了自己家,就是绥宁伯府,从小到大,绥宁伯府在她眼里,就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人家……对了,还有永安伯府,她跟着姨母去过一趟,那是真好,哪儿都那么富丽堂皇,哪儿都晃眼,又富丽又清雅,到处都好看极了,要照永安伯府那样吗?那得多少银子?

“第二件事,咱们的铺子,庄子,你现在就得上手打点起来了,你从前没打理过庶务……不过这个极容易,你这么聪明,把掌柜庄头叫进来,问上几回,就能明通这中间的关节道理了,你记着,一定要把咱们的铺子、庄子仔细打理好,多花点心思,你放心,咱们府上如今……总之你记着,往后,咱们最不愁的就是银子,银子就象水一样,从咱们铺子里、庄子里,会源源不断的流进来,你只要看着各处,别碍了银子流进就行了。有了银子,诸事都好办。”

“是。”顾姨娘听的两只眼睛里金光闪闪,跃跃欲试,她读过好多书,她最爱读关于财货的书,她做梦都想着有好多银子,有花不完的银子,过最奢侈的日子!

姜家里那些关于财货的书,每本她都细细读过,象表哥说的那样,她诸事都通,不过少个机会上手而已,现在,这上手的机会总算来了,那个女财神……她肯定没她读的书多!这一回,她肯定能做个比那个女财神强一百倍的财神!

有了银子,她要做一身绣金到底的袄裙,她也要每天一碗燕窝粥,要最好的燕窝!

“第三件,下个月初一是阿娘生辰,虽说不是什么整生日,不过,也要好好操办操办,一来,让阿娘高兴高兴,二来,你也练练手,第三,借着这个机会,你也好认识些人,往后有个来往。”

顾姨娘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表哥对她,真是太好太好了!

“好了,我该走了,你也该去打理家事了,晚上别等我。”姜焕璋今天要陪晋王去宝林寺听经祈福。

“表哥,你的伤……”顾姨娘依依不舍的拉着姜焕璋,她不舍得他,表哥一走,她就没了主心骨,再说,表哥额头的伤还没好,戴了只幞头,将将盖住。

“我没事。”

顾姨娘提到伤,姜焕璋只觉得额头伤口被幞头压的有几分疼痛,可是,他不能再歇着了,再歇,又要被墨七抢去了先机。

第一百三章 宝林寺1

李桐和阿娘一辆车,说着闲话,不紧不慢赶到宝林寺,车子停进福音阁后院,这会儿时辰还早,娘儿俩上了二楼雅间,先喝杯茶吃几块点心,歇一歇再上山。

雅间在福音阁转角,三面有窗,一面窗户对着宝林寺山门,另一面窗户是对着京城过来的方向,还有一面,对着福音阁挑空的大堂。

两个人刚刚净了手坐下,从京城方向,不紧不慢过来了几辆车、一队人,最前一辆车旁边,一个二十出头,面容清俊中透着丝丝峥嵘的男子骑在马上,目不斜视,神情冷峻,男子身上的靛青薄斗蓬不时迎风扬起,露出里面的月白长衫。

“这是哪家的哥儿,气势不凡,就是看着有点不合时宜。”张太太和李桐一起看着越来越近的男子,低声评价,她们娘俩一向说话随意。

“车上有徽记。”李桐顿了顿,示意男子旁边的大车,“是季天官家的,这大概是季天官的儿子。”

“是先季皇后家?怪不得气度不凡,季皇后……唉,也是遇人不淑。”一个季字,让张太太敏感的联想到了女儿的遇人不淑,顿时神情黯然。

李桐没留意阿娘的黯然,她还在盯着季天官长子季疏影。

早些时候,甚至早在晋王立太子前,季疏影和姜焕璋就相交极好,绥宁伯附庸风雅,季疏影相当捧场,送了许多锈迹斑斑的破烂青铜物件儿给绥宁伯。

他和姜焕璋翻脸交恶,是什么时候的事?好象是在追封周贵妃为庄懿太后时,是因为用哪个字,还是因为追不追封,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从周贵妃追封为庄懿太后之后,姜焕璋时常恶骂的人中,就多了个季疏影。

后来,她从钱老夫人支离破碎的话里,听出了点滴端倪,季家,因为季皇后的死,极恨了周贵妃,以至于深恨整个周家,可皇上和杨太后,特别是杨太后,却一直对周家礼遇有加,周家的荣华富贵,一直绵延到她死那天,杨太后的述说里,从周贵妃其实对她不差,至少让她活着了,渐渐到周贵妃待她如姐妹,总之是一年比一年待她好,以至于后来,周贵妃对她,就到了极其敬重、视她如姐、恩重如山……

“桐桐,坐下歇一歇,尝尝这个,清香得很。”张太太柔声叫着倚着窗台,怔怔出神的李桐,李桐恍过神,坐回到张太太旁边,掂了只张太太指点的白菜包子,确实,清香得很。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茶,起身下楼,从宝林寺正山门一路往上。

虽然贵客们多数还在路上,可宝林寺里已经布置妥当,这会儿的寺里,经幡招展,香火缭绕,宝相庄严中透着光鲜富丽,却几乎没什么人,相当清静。

这是这一生,李桐头一次踏进神佛之处,李桐提着心,跨进殿门,提着颗心,跪到了弥勒佛面前。

这样的经历,为什么会降到她身上?难道是佛祖怜悯她?给她这一次改过的机会?李桐仰头看着笑看世间的弥勒佛,佛祖目视三千大千世界,她渺如蝼蚊……

她没恨过谁,她一世悲凉,都是因为她自己的愚蠢,半分怪不得别人。

而且,她的悲凉,只在她心里,在世人眼中,她那一世富丽繁华,一生都活在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之中,一个女人能有的尊贵,她都有了……

无智大和尚说过,一切皆是因果,有果必有因,那她这样的死而复生,因在哪儿?果又在哪儿?

佛祖洞晓百事,却一言不发。

张太太默然看神情痴呆的女儿,心疼如刀绞,看着女儿慢慢恍过神,缓缓磕了头,站起来。

“腿麻不麻?”张太太不敢多问别的,又心忧难忍,弯腰拍了拍李桐的裙子,低低问道。

“阿娘,我没事。”李桐心酸难忍,伸手挽住阿娘,和阿娘一起,往后面正殿进去。

正殿前巨大的红铜香炉旁边,两个二十多岁的年青女人正在擦拭亮的发光的香炉。

两人都是一身麻灰缁衣,手里举着块厚大的细白布,在香炉上仔细而慢的擦来擦去。站在香炉那边,面对李桐和张太太的女子身材略高,眉眼清淡,靠近李桐这边的女子,身形娇小玲珑,只看背影,透着浓浓的柔软娇弱之意。

听到动静,靠近李桐这边的娇怯女子抬头看过来,李桐迎上女子的目光,愕然呆住,这不是福安长公主么?

福安长公主盯着李桐满脸的愕然,微微蹙眉,下巴不由自主往上抬起,一股子睥睨傲慢,扑面而来。

李桐急忙深曲膝到底,行了个极其庄重的曲膝福礼。

福安长公主手里的抹布离开香炉,目光微冷,微微侧头打量着李桐和张太太,以及随行的诸人,李桐行了礼,头不敢抬,拉着张太太,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几步,退进了门槛,拉起莫名其妙的张太太,转过身,急急从原路返回到前殿。

福安长公主轻轻‘哈’了一声,重新将抹布按到香炉上,心不在焉抹了两下,看着探头看向她的心腹使女绿云,努嘴示意李桐消失的方向,“让人去打听打听,这是哪家女眷。”

“嗯。”绿云答应一声,招了招手,一个婆子从殿内飞奔而出,领了吩咐,很快就回来禀报,“说是绥宁伯府世子夫人李氏李桐和母亲张太太。”

福安长公主‘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抹了两把香炉,看着绿云蹙眉问道:“咱们以前见过她?”

“我觉得没有。”绿云皱眉摇头,她记性极好,但凡见过一面的,都能记得很牢。“也许是常来宝林寺,她看到过公主,公主没看到她。”

“要是那样,她恭恭敬敬避开就是了,那一幅见了鬼的样子是什么意思?”福安长公主嘴角往下扯了扯,“你看到她了?你看她有多大年纪?”

“十几岁吧,小得很。”绿云只看到了曲膝行礼,和垂头避开的李桐,她没看到她的神情和目光。

第一百四章 宝林寺2

“十几岁?确实应该是十几岁,可是……嘿!这个李氏……有点儿意思,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个李氏,还有绥宁伯府,还有那个什么世子。”

“公主不是说清修要清静无为……”

“打发无聊而已!”福安长公主一帕子拍在香炉上,不客气的打断了绿云的话,“钱老夫人怎么还没到?她怎么越来越晚了?再不到老娘这胳膊都要酸了!”

绿云无语的斜着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手按抹布靠着香炉,唉声叹气,“你说白老夫人也算是聪明人,怎么就死拧在这件事上回不来了?季皇后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骨头都没了,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她没看到连我都搬到这连鬼都没有的鬼地方避着了?这世上怎么净是这种糊涂人?”

“人老了就固执,公主不见她不就行了。”绿云想着先季皇后,叹了口气。

山门外,一个小沙弥飞奔进来,一边跑,一边冲绿云挥了下手。

“钱老夫人到了!”绿云露出一脸喜色,她也擦的胳膊酸了。

“总算来了!”福安长公主将抹布扔给绿云,“总算不用擦这破香炉了,行了,进去吧,上柱香,客套两句,钱老夫人就该进来了。”

张太太虽说不明就里,反应却快,被李桐拉着,同样的低眉垂首,恭恭敬敬退出来,一路疾行出了前殿。

“那是谁?”

“福安长公主。”顿了顿,李桐低低答了句,“出去再说吧。”

张太太掩住惊愕,两人不敢再往里进,干脆从前殿旁边的小角门穿出去,往寺外找那些给香客游人歇脚的小亭子暂时歇脚,准备等到法事开始再进寺。

李信和文二爷一行人,从后山一路观风赏景上来,到了宝林寺后门,文二爷打发欢哥儿跑了一趟,打听到法会还早,示意李信看四周,“这几年,宝林寺在四周修了不少风雅的小亭子,亭子里有石桌石凳,一角还砌了茶炉,这满山遍野都是柴,因为这条便利,这宝林寺四周,如今成了不少文人雅士常来的地方,所谓听着晨钟暮鼓,在悠扬的诵经声中,品茶看景,正好合上那些假隐士的口味。”

“二爷也太刻薄了。”李信失笑。

宁海带着长随,已经寻到一处景色不错的亭子。

宁海站在亭子前,指挥诸长随和小厮,捡柴生火,远远跑去取山泉水,准备煮水点茶,将亭子打扫干净,带来的细麻布铺到石桌上,再在石凳上放上细麻布薄垫子,欢哥儿和瑞哥儿将从紫藤山庄带来的、以及福音阁的一碟碟点心摆出来。

宁海看着收拾妥当了,这才去请站在不远处赏景说话的李信和文二爷,“咱们早上出来的早,正好,大爷和二爷喝杯茶,吃块点心垫一垫再进寺听经,大爷,二爷,小心脚下。想着今天是来听经,佛门清静,小的就挑了细麻布、青花瓷这些素雅东西,茶多带了几样,白茶、香片、铁观音……”

听着宁海细碎的解释,已经走到亭子口的文二爷笑起来,顿住步,饶有兴致的看着已经升起的火,火上的小巧红铜壶,铺了细麻布桌布垫子的石桌石凳,以及桌子上摆着古雅的茶具和细巧点心,长长叹了口气,指着亭子和李信感叹,“十年寒窗为了什么?就为了这份享受!”

“也不光是为了这份享受。”李信示意文二爷入座,不过才相处了几天,他已经很喜欢这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嘴巴说实话的先生。

“嗯,若是再能让目光所及处,喜悦安康,那当然是最好。”文二爷踱进亭子坐下,掂了块椒盐酥饼咬了一口。

“要是为官者都能让目光所及处,喜悦安康,天下不就太平了?”李信跟着坐下,掂了块福音阁的点心。

“这是句实在话。”文二爷两口就吃完了点心,抖开折扇摇着,表示赞赏。

“除此之外,我希望自己以后能帮一帮受人欺凌的卑弱者。”李信眼皮微垂,文二爷手里的折扇停在半空,斜着李信,李信看了他一眼笑道:“就象当年母亲帮助我那样。”

“你母亲和妹妹,现在,难道不是卑弱者?”文二爷这一句话里含义万千。

“二爷说呢?”李信转头斜着文二爷,带着丝感慨,“如果这卑弱,单是说母亲和妹妹身为女子,而我为男儿,那这份卑弱,不过是你我这等男儿占尽了世间法度的便宜罢了,除此之外,二爷以为,我在母亲和妹妹面前,谁尊谁卑,谁强谁弱?”

文二爷重又摇起折扇,没说话,李信看着亭子一角已经滚开的铜壶,“我懂二爷这话的意思,可我以为,母亲将我过继入门,这件事不是我以强济弱,相反,这是母亲对我的又一重大恩。”

文二爷眉梢高高挑起,李信眼眶微湿,指了指宁海,又指了指文二爷,“这是块宝,是母亲赏赐给我的,二爷这个的济世之才,不是母亲和妹妹,怎么能到我身边来?”

“我过来……”文二爷刚说了三个字,就紧紧闭上了嘴,让自己好好看看这个李信,也许就是因为他过继到了李家,才要让自己好好看看呢?

那一位。借自己的手,要护要推的,究意是谁,自己可说不准,也许,他说的对,如果不是因为他过继了,自己不会来辅佑他……

宁海一手拎壶,全神贯注点了两杯茶,“两位爷尝尝,小的这份点茶的功夫,得过沈大家的指点。”

“你认识沈大家?”文二爷看起来十分意外,李信有几分不明就里,他刚到京城,不知道的东西太多。

“是!”宁海先答了一个字,再看向李信解释道:“沈大家是咱们京城最有名的小唱名家,十五岁那年出道,一唱成名,周太后最爱听她的小唱,周太后在世的时候,隔个一个月半个月,就召沈大家进宫唱上半天。周太后过世后一年,有一回,沈大家到随国公府上清唱助兴,被周贵妃遣人训斥了,说是周太后生前那么爱重沈大家,如今周太后三年孝期未满,福安长公主还在城外守孝,沈大家却如此歌舞升平,真是无情无义到了极点。”

第一百五章 偶遇1

李信皱起了眉,文二爷一脸享受的啜着茶,这茶得过沈大家指点,果然很不一般。

“这一次之后,沈大家就说嗓子坏了,再没唱过小唱,只在家教导后辈,如今京城最红的小唱红伎云袖,就是沈大家调教出来的。”

宁海极其详细的介绍沈大家此人,解了李信的疑惑,这才看向文二爷接着道:“沈大家是婺县人,婺县跟咱们湖州紧挨着,瞧着咱们是湖州人,就觉得亲近,这些年,她收过不少笨重东西,这些东西,多数悄悄送到咱们铺子里估价死当,这事儿走漏了风声不好,所以来来回回,都是我去拿东西送银子,去的多了,就和沈大家熟了,偶尔也帮沈大家跑跑腿,办点别的事,因为这层交情,我求沈大家指点这点茶的功夫,沈大家就很下功夫指点了我好些回。”

“沈大家这点茶的功夫可比小唱的功底厚多了,你这茶,有几分沈大家的意思了,再给我来一杯。”文二爷已经啜完了茶,眉眼乱动,看起来享受极了。

宁海又点了一杯,李信正要再问几句,一声清亮中透着欢快的声音传过来,“好香的茶!不知道是哪位雅人高士,季兄,咱们去蹭杯茶喝。”

话音刚落,青翠的林木中,闪出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二十岁左右,穿着件葱黄长衫,眉眼含笑,俊秀温雅,透着股子让人极其舒适的随和之意,比他稍稍落后半步的男子差不多年纪,比葱黄衣男子略高,一件月白长衫,背着手,挺拨俊朗中,透着阵阵峥嵘,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易亲近。

文二爷看到葱黄衣男子,眉梢猛的一挑,又缓缓落下。

李信已经站起来,迎到了亭子口,微笑拱手致意。

还有十来步,葱黄衣男子紧走几步,笑容满面拱手招呼,“这位兄台,冒昧打扰了,实在是你的茶太香、太诱人了。”

“兄台过奖了,如不嫌弃,请进来品尝几杯。”李信微微欠身,往亭子里让两人。

文二爷悄悄挪了几步,退到了亭子边上。

“求之不得!”葱黄衫男子眉眼都是笑,拉了把月白衫男子,一起进了亭子,冲李信和文二爷拱手介绍道:“在下姓吕,单名炎,这位是季兄。”

“幸会!”李信立刻揖了下去,掩饰住了眼里的惊讶,文二爷满意的看着李信,果然是个聪明人。

“在下李信,这位是在下的先生,文二爷。两位请坐,宁海,好好点两杯茶给两位公子。”

吕炎的注意力都在李信身上,冲文二爷随意的拱了拱手,落了座,一边看着宁海点茶,一边和李信攀谈。

“听李兄口音,不是本地人?”

“在下祖籍湖州,母亲和妹妹十几年前就定居京城了,只是,我因为要备考,后来又奉母命四处游历,今年才刚刚回到京城家中。”李信笑答,他这些年游历各处,算得上见多识广,见过不少能人志士,虽然知道眼前的吕炎和季兄,一个是相府公子,一个是天官之子,仍然淡定攀谈,仿佛两人都不过是和他一样的普通人家子弟。

“李兄游历过很多地方?真是让人羡慕!前年我去过一趟杭城……”吕炎和李信聊的兴致勃勃,看起来十分投机。

那位季兄却明显对李信没什么兴趣,专心看完点茶,啜着茶,四下欣赏了一会儿周围美景,盯着文二爷看上了。

文二爷也端着杯茶,慢慢啜着,看似悠闲无心,其实提着颗心,支着耳朵听李信和吕炎攀谈,听了片刻,见两人越谈越投机,放下了心,眼角余光开始往那位季兄身上瞄。

能让吕炎称兄论弟的季家,只能是先季皇后的娘家了,这位季兄,也只能是先季皇后嫡亲的侄子,季天官嫡长子季疏影,看这一身的峥嵘之意,必定心中意难平,唉,季天官这位嫡长子,虽然出色,到底没能青出于蓝。

仿佛觉出了文二爷的打量,季疏影突然转头看向文二爷,“文先生也是湖州人?”

“在下是上元县人。”文二爷并没有和他攀谈的打算,但这话问的太直接,没法不答。

季疏影的目光从上而下,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文二爷,目光落到文二爷的那条瘸腿上,停了片刻,声音冷淡疏离的问道:“都水监沈理的衙门里,有位叫文国涛的师爷,是你父亲还是叔伯辈?”

文二爷猛的抬起头,愕然看着季疏影,“是在下叔父。”

“喔。”季疏影神情淡然依旧,仿佛早就知道了答案,“文国涛财货之能,天下少有,可惜所托非人。”

季疏影说完,啜了几口茶,回头看了眼正和吕炎相谈甚欢的李信,“做你们这一行,最忌所托非人。”

“多谢季公子指点。”文二爷后背浮起一层薄薄的白毛汗,这位季疏影,他看走眼了,至少这份锐利博闻,也许还在季天官之上。

“在下也有一句话。”文二爷看着季疏影,心里生出丝丝说不得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佛家说的因果,也许有前因,也许果在后,拘泥一个现世果,多半劳而无功。”

季疏影目光森寒,冷冷的盯着文二爷,好一会儿,收回目光,仰头喝了杯子里的茶,声音冷淡之极道:“多谢。”

旁边的宝林寺里,一串清越的钟磬传过来,季疏影站了起来,吕炎也急忙起身和李信拱手告别,“……今天实在不巧,在下和季兄都是陪长辈过来的,法事要开始了,在下和季兄得赶紧回去应个卯,后天的文会,李兄早点到,咱们先说会儿话,别过别过!”

吕炎示意李信不用送,转身出了亭子,和季疏影一前一后,急匆匆奔往宝林寺角门,从角门进去了。

“宁海可看出吕公子和季公子的来历了?”文二爷远远瞄着吕炎和季疏影进了角门,转头看向李信,问的却是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