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回来了,怎么又这么晚?快请进来,暖锅刚刚端上来,还没吃呢,我再去给你拿几样。”小悠打起帘子,让进文二爷。
屋里,秋媚,清菊和夏纤赶紧站起来,搬椅子的搬椅子,摆锅筷的摆锅筷。
文二爷愉快的搓着手,在那个他专用的炕沿位置坐下,先拿起杯子,示意秋媚给他斟上酒,举起来闻了闻,满意的眯起眼睛,仰头一饮而进,放下杯子,轻轻哈了口气,“香!这酒里放桔皮了?”
“还放了糖。”清菊笑答:“夏纤妹子喜欢喝甜酒,我也觉得放了糖,甜甜的好喝。”
“我就说这酒怎么味儿斑驳,你们太太家都是好酒,生生让你们这俩小丫头糟蹋了。”文二爷一脸可惜。
“我再给二爷温一壶。”秋媚就要跳下炕,文二爷急忙拦住她,“不用不用,就这个,糟蹋是糟蹋了,不过味儿还真不错,我就喝这个,那是什么汤?冬笋咸肉筒骨汤?好好好,就它了,给我盛一碗,去去寒气。”
文二爷喝了大半碗汤,小悠提了个食盒进来,拿出满满一碟子白切肉,一小碟香油祘泥,一碟子五香驴肉,一大碗煮的烂烂的辣羊蹄,最后,又将七八只小孩拳头大小,冻硬的蟹粉狮子头放到暖锅上。
“倒酒倒酒!”文二爷看的食指大动,三口两口喝了汤,夏纤忙给他满上热热的黄酒,文二爷塞一嘴白切肉,喝一口热黄酒,再捏几片五香驴肉,再喝一口热酒,顺手又捞起一只羊蹄,一边吃一边含糊无比的示意四人,“你们……你们的……别管我。”
秋媚又倒了一壶酒,加了姜丝桔皮和糖温上,几个人都是习惯了的,除了不时给文二爷斟酒,别的还真不管他,四个人慢条斯理吃着暖锅里的素菜,除了秋媚,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说闲话。
只有秋媚,比文二爷还豪气,仰头一杯,再仰头又一杯。
“秋媚?这是?”文二爷看着秋媚连喝了三四杯,不停往嘴里塞肉的手暂停,看着小悠问道。
“没事,二爷不用管。”小悠说着没事,可语调和脸上的神情,明显是有事。
文二爷吃饭快,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吃了个半饱,放缓了速度,挨个看着东一句西一句净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的三人,以及一声不响,只顾喝酒的秋媚,皱起眉头,想了片刻,眉头展开,若有所悟的问道:“今天早上,好象听说湖州的年货送到了?”
“嗯。唉!二爷真是……”小悠看着文二爷,嗯了一声,又唉了一声。
“怎么啦?你表哥不愿意娶你?还是已经定下亲了?”文二爷看着秋媚问道。
“没定亲,也没说不愿意。”清菊替秋媚答道。“年货是宁老掌柜的小孙子,宁海的堂弟宁江送来的,宁老掌柜特意打发他走一趟,就为了说秋媚表哥的事。宁江和秋媚表哥一起读书,说秋媚表哥这一年多读书很发奋,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县学的先生特别喜欢他,说秋媚表哥能不能考中进士不敢说,可一个举人是稳稳的。”
“那挺好。”文二爷嘴里夸奖,心却往下沉,越是这么好,后头的事就越不好。
“今年重阳过后,咱们湖州数得上的富商陶老爷,看中了秋媚的表哥。”清菊看着秋媚,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叹了口气,接着往下说。
第三百八四章 现实很骨感
“陶老爷今年五十一了,头一个媳妇生孩子时没能生下来,一尸两命,还是个男孩子,屁股先出来的。陶老爷难过的不行,给媳妇和儿子守足了三年孝,才又续了一个,进门三四年才怀上,生了如今的陶大娘子,生了陶大娘子后,陶家太太再没开过怀,陶家太太三十岁那年,先后给陶老爷纳了两三个小妾,进门五六年,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后头陶老爷就死了心,说这是他命里无子,送走了两个小妾,和太太两个吃斋念佛,就守着陶大娘子过日子,原来是打算招个上门女婿。”
秋媚低头听着,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后头看中了秋媚的表哥,说不用做上门女婿,做了上门女婿,怕碍了秋媚表哥以后的前程,只求两条,一是秋媚表哥要给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二是,若只有一个儿子就算了,若有两个儿子,第二个儿子要替陶家顶门立户,姑娘话传到的时候,陶老爷刚找宁老掌柜说了这事,求他作伐,去问问秋媚表哥的意思。”
文二爷看着秋媚,轻轻叹了口气。
“宁老掌柜就没跟秋媚表哥说陶家这事,只跟秋媚表哥说了姑娘跟姜家义绝,秋媚也跟着又回到李家,太太准备放秋媚她们出府这事,秋媚表哥就托宁老掌柜卖庄子、宅子,要进京替秋媚赎身,说他阿娘活着时,给他和表妹定过亲,他想赎秋媚回去成亲。”
秋媚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个不停。
“宁老掌柜没让他卖庄子宅子,也没让他进京,说是宁江正好今年要送年货进京,就让宁江走一趟,替他讨太太示下,许不许他赎秋媚回去,要是准他赎回,就让宁江顺路把秋媚带回去,赎身银子他先替秋媚表哥垫上。”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文二爷这话里意味复杂。
“姑娘问秋媚的意思,秋媚说,她要侍候姑娘一辈子,哪儿也不去,谁也不嫁。”清菊看着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秋媚。
文二爷慢慢叹了口气,秋媚是个聪明人,她表哥,第一是不知道陶家这事,可陶家这事,他早晚得知道,娶陶家姑娘,跟娶秋媚,简直是天渊之别,谁知道他知道后会不会后悔?就算不后悔,也会时不时想一想,两夫妻好的时候还好,不好的时候,保不准他就要心生怨愤。
第二,宁老掌柜没说秋媚已经坏了清白这事,秋媚表哥要是知道她坏了清白,还愿意娶她吗?就算娶了,心里会不会有个疙瘩?
“秋媚姐,你表哥多好,有情有义,你何苦……”夏纤刚劝了半句,就被秋媚打断,“你不懂!”
秋媚哽咽着,“就因为……他有情有义,我才……才……不能害了他!他娶了陶家姑娘……陶家……跟娶我,能一样吗?娶了我,我……什么都没有,连身子都是……脏的,就是他有情有义,我才……我也得有情……有义,我不嫁,不嫁给他,不能嫁……”
“你成全了他,那你以后……”夏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清菊一胳膊肘捅了回去,“就你话多!”夏纤忙咽回了后面的话。
“哭吧,好好哭一场,哭痛快了,也就好了。”文二爷示意秋媚,秋媚一把接一把抹着眼泪,“不哭了,早就哭好了,我刚才也没哭,就是眼泪……流了点儿眼泪,我有什么好哭的?”
“那就好,来,我敬你一杯,咱们秋媚有情有义,是好样儿的。”文二爷举杯示意秋媚,清菊急忙给秋媚满上,秋媚端起杯子,冲文二爷举了举,一饮而尽。
“去湖州有什么好?咱们在这儿多快活!来来,姐跟你喝一杯。”小悠也举杯邀秋媚,秋媚一样仰头喝了,清菊跟上笑道:“秋媚姐,你可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别人我不知道,我可是要哭瞎眼的。”
“还有我!秋媚姐姐,我最喜欢你,你走了,那这园子里还有什么意思?幸亏你没走!”夏纤紧跟清菊后面也举起杯。
秋媚来者不拒,很快就喝的脸色一片绯红,醉倒在炕上,小悠和清菊将她放好,盖上薄被,三个人重新坐下,重新温了壶酒,文二爷拿过壶,替小悠、清菊和夏纤三人斟了酒,举杯示意三人,“来,我敬你们三个。女子不易,难得你们都是这样的真性情。”
“二爷这是夸我们呢,还是损我们呢?”小悠一边喝一边笑。
“有几句话,”文二爷放下杯子,神情郑重,“二爷这几句,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们都要记在心里,记住这几句话,这辈子也许都能象今天这样,吃吃喝喝、顺顺遂遂过完。”
“二爷您说。”清菊给文二爷满上酒。
“好好跟着太太当差,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离开李家,就算万不得已,也最好别离开李家。”文二爷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第一条,好好当差,不要离开李家。记住了,二爷说下一条吧。”小悠曲起一根手指,表示这一条记住了。
“第二,太太百年之后,就跟着姑娘,姑娘到哪儿,你们就到哪儿,你们要当姑娘的丫头,姑娘的人。”文二爷说第二条。
“咦?不是说不要离开李家?以后姑娘要是出嫁了呢?我们再当一回陪嫁?姑娘要是……难道大爷不是李家?”夏纤有点晕了。
“大爷是李家,可大爷要娶大奶奶,李家内宅,是要归大奶奶管的,大奶奶虽说也是李家,可大奶奶跟太太、跟姑娘肯定不一样,我是说,大奶奶的规矩,跟太太、跟姑娘的肯定不一样,再说啦,咱们本来就是姑娘的丫头,反正我是不管那么多,我这辈子就跟着姑娘,哪儿也不去。”
清菊这番话说的又快又脆,叮叮咚咚,如珠落玉盘。
第三百八五章 质问
“二爷,你说,咱们姑娘以后还会不会嫁人?有时候我替姑娘想想,越想越难。”小悠听夏纤说到姑娘嫁人,一脸愁容,“二爷,我说句实话你别笑话我,我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我就瞧着姑娘好,天底下的姑娘中间,就咱们姑娘最好,我总觉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姑娘,可是……”
小悠长长叹了口气,“姑娘头一回,嫁了姜家大爷那样的人渣子,第二回要嫁,就成了再蘸,我总觉得姑娘还是不嫁人的好,哪有能配得上姑娘的人?”
“这个……”文二爷眯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小悠说的对,不过,先看着吧,我看哪,嫁不嫁的,反正你们姑娘肯定会越嫁越好。”
清菊瞪着文二爷,越嫁越好?这是什么话?他想让姑娘嫁几回?
……
姜焕璋离京时病倒,回京后又病倒了。
曲大奶奶巧的不能再巧的接住了晕过去的姜焕璋,直接抬回自己院里,曲大奶奶的院子,就是姜焕璋的谷兰院。
姜焕璋的谷兰院,是整个绥宁伯府除了陈夫人的正院,最大最好的院子,其实陈夫人的正院,也没有姜焕璋的谷兰院大,当然,曲大奶奶住进谷兰院,并不是因为谷兰院最大最好,而是因为,姜焕璋住在谷兰院,作为姜焕璋名媒正娶的夫人,她当然得住在姜焕璋的院子里了!
至于李桐住过的清晖院,她看着就犯腻歪。
如今的绥宁伯府,稍稍能过得去的丫头,除了在陈夫人正院当差,以及跟在姜大娘子和姜二娘子身边侍候的,其余的,全部在谷兰院,围绕在曲大奶奶周围。
至于顾姨娘和青书的丫头……丫头还用什么丫头?春妍则直接掉成了曲大奶奶身边的丫头之一,白天脚不能歇,夜里就在曲大奶奶床前铺地垫,随叫随起的侍候。
曲大奶奶的谷兰院,人手充足说一不二,姜焕璋被照顾的无微不至,到第二天早上,姜焕璋高热就退下去不少,人也清醒了。
姜焕璋怔怔的盯着同样一身靛蓝细棉布大棉袄老棉裤的春妍看了一会儿,调头看向满脸温婉中已经露出丝丝妒嫉的曲大奶奶,声音低弱的吩咐满屋的丫头,“都出去!”
满屋的丫头看着曲大奶奶,退退停停,曲大奶奶挥了挥手,丫头们如蒙大赦,立刻退的一干二净。
姜焕璋眯眼看向曲大奶奶,曲大奶奶迎着姜焕璋狠厉的目光,心神颤抖,却强压住满腔的怯意,慢慢扯动嘴角,露出个十分生硬的笑容。
“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你要干什么?说!”姜焕璋愤怒之下,气势喷薄而出,曲大奶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抬手紧紧抓着胸前衣襟,用力按着砰砰乱跑的胸口,想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夫君,您这是……什么话?”
“说!”姜焕璋一声厉吼,用力太过,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来,姜焕璋伏在床沿,咳的透不过气。
这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姜焕璋身上散发出的那份逼人迫压,曲大奶奶一口气缓上来,心神归位,只觉得腿都是软的,看着咳的透不过气抬不起头的姜炮璋,想上来替他拍拍,往前挪了半步,就不敢再前。
虽说不敢再往前,更不敢伸手去碰姜焕璋,可曲大奶奶已经恢复了镇静,往旁边挪了挪,在床头椅子上坐下,等姜焕璋咳的好些,才缓声答道:“夫君这是什么话?我是您的妻子,江南曲氏,我父亲和您父亲自小儿就给咱们定下了婚约,可惜我父亲早丧,父亲……大约是记性不大好,好在总算没错的太厉害。”
“你当我是傻子?”姜焕璋一声冷笑,“我出生那年,父亲就承了爵位,堂堂绥宁伯,是你父亲,一个穷举人能攀得上的?你给我老实说,是谁指使的你?李氏?李信?”
曲大奶奶眼底闪过几丝仓惶,嘴里却咬的死死的,“夫君烧糊涂了!这婚约是你我的长辈定下的,什么指使不指使?礼部的判书上,还有皇上的御笔呢,难不成人人都错了?连皇上都错了?那不是成了笑话儿了?”
“是李氏?”姜焕璋死死盯着曲大奶奶,再次追问。
“李氏是不想走,不过这可由不得她,连皇上都御笔朱批了,她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曲大奶奶干脆不理姜焕璋的质问,只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有这份婚约?怎么知道的?婚约呢?”姜焕璋往后躺到枕头上,缓了几口气,压下怒气,从头问起。
“一直在我阿爹的旧物箱子里,我阿娘舍不得我远嫁,就把这件事藏在心底,一直没跟我提起过,后来阿娘病重,万般无奈,只好拿了婚书给我,让几个忠心老仆陪我到京城寻亲。”
嫁进绥宁伯府前后,甚至在更早更前的时候,曲大奶奶已经隐隐觉得这件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必定有蹊跷,可不管从哪个方面想,这事都对她全无害处,既然没有害处,那她就不犯着多想、更犯不着想透这件事。
现在姜焕璋问起婚书,她下意识的知道不能全部照实说。
“你阿娘呢?婚书呢?”姜焕璋听的头目森森,他完全可以确定,他从来没有过这桩婚约,可这个圈这个套,是从哪儿开始的?李氏从哪儿找来的眼前这个人?怎么让阿爹认下了这桩亲事?
“阿娘当时病的厉害,只好留在太平府静养,我正要请夫君的示下,能不能遣人接我阿娘过来?阿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好歹……”
曲大奶奶赶紧掩面表示痛苦,她疏忽了,忘了留在太平府的阿娘,阿娘那时候就病的挺重,这会儿,也许已经死了,死了最好,可万一……
曲大奶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好!我这就遣人去接你母亲,我要当面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姜焕璋一口答应,他正要问个清楚。
“婚书呢?”
第三百八六章 姜家妇
曲大奶奶站起来,开了柜子开了锁,将那份她一直视若拱璧的婚书拿出来,递给姜焕璋。姜焕璋翻开,看了几眼,只气的头昏眼花,这婚书,还真是他爹那笔轻浮无根的破字!
连字也能仿到这种程度,李氏,他小看她了。
姜焕璋目无焦点的看着婚书。
他小瞧她了,从前到现在,他都太小瞧她了。当初在京城,她可是以精明著称的,都说她做生意算无遗策,他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十分恶心,对她都要添上几分厌恶,他姜家是书香大族,做生意算无遗策,真是太丢人了。
做生意算无遗策的人,算计起人来,必定同样可怕。
他被李信那条疯狗背后突袭咬了那一口,发配西北时,二爷要陪他一起去,说过一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二爷说:只要夫人能熬过这场病,京城有夫人就足够了,要是夫人熬不过来,他和他的命数也要就此折断,姜家也是,所以,他留不留在京城都无所谓……
这些,他都疏忽了,他太大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打着离开姜家的主意,她竟然要毁了姜家,要毁了他。他和姜家,哪一点对不起她?难道就是因为孩子?她生不生孩子又怎么样?他的儿女,不就是她的儿女么?
因为……她不可能知道!再说,也不能全怪他!他怎么能忘了她的精明能干,他竟然从来没想过要防着她……
姜焕璋越想越乱,直乱的头痛欲裂。
好象一切都在变,切都变了,这些变化,让他突然有种对自己都要失去掌控的感觉。
自己还是从前的姜焕璋吗?姜家还能是从前的姜家吗?晋王还是从前的皇上吗?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无数天之后,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夫君?”曲大奶奶见姜焕璋茫然看着婚书,神情恍惚,忽悲忽怒,傻子一样,忍不住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
“出去!”姜焕璋恍过神,将婚书扔到地上,冷冷吐出两个字。
“你?”曲大奶奶有几分生气了,她是他的妻,夫妻敌体,他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
“出去!滚!”姜焕璋再一声恶狠狠的厉呵,曲大奶奶退后两步,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春妍!”姜焕璋哑着声音叫道,春妍听的心一缩又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大爷还掂记着她……
“大爷叫你呢,耳朵聋了?还不进去!”曲大奶奶已经出了门,抬手拨下簪子扎在春妍脖子上,再抬手又把簪子插回头上,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娴熟之极。
春妍被扎的闷哼一声,痛的眼泪直往下掉,被姜焕璋一句春妍叫出来的那满怀的温暖和旖旎,被一簪子扎的无影无踪。
春妍进屋,离床两三步,曲膝见礼,低眉垂手站着不肯再往前,如今这一身打扮,她实在不愿意见人,特别不愿意见大爷。
“秋媚呢?怎么没看到她?”姜焕璋先问起秋媚。
“秋媚说了,大……万嬷嬷来抬姑娘的嫁妆时,秋媚说她也是嫁妆,是有脚的嫁妆,就跟着走了,冬柔和夏纤也走了。”
说到秋媚、冬柔和夏纤都走了,春妍一阵悲从心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是万嬷嬷来抬的嫁妆?都抬走了?”姜焕璋看着春妍的眼泪,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心里也是一片说不出的悲怆难过。
“是,还有李家大爷,姑娘的妆台被二娘子搬走了,百宝架被顾姨娘抬了过去,还有那只红铜大熏炉,还有……万嬷嬷都让人抬回去了,连夫人院里的那几件,也都抬走了,爷,怎么会这样?”
春妍抬头看着姜焕璋,脸上的泪水流成了两条小河。
“没事,以后就好了,以后就都好了。”姜焕璋越听越难过,春妍那一身靛蓝老棉袄棉裤,更是刺的他眼睛生疼心里更痛。
她怎么能这样?他哪一点对不起她?她怎么能恨他恨成这样?
姜家,难道不是她的家么?她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几十年,她在姜家几十年,她是姜家妇!她怎么能这样?
姜焕璋的头痛的象要炸开了一样,他想不明白,他哪里对不起她了?他是瞧不起她,可他再瞧不起她,也让她做姜家的主母,一做就是几十年,享尽了尊荣富贵,她还要怎么样?他想不明白,他要问问她,他一定要当面问问她,他哪一点对不起她!
……
姜焕璋年纪青,身体底子又好,这次病在家里,曲大奶奶侍候的不能再用心了,医药饮食都十分周全,不过病了三四天,就几乎全好了。
病好出门,姜焕璋先到晋王府请见晋王。
晋王淡淡的,不算疏离,可也绝算不上亲热,远远不如姜焕璋离开京城之前。
姜焕璋打点起全部精神,正要仔仔细细禀报江南之行的枝枝叶叶,谁知道刚说了没几句,晋王就打断了他的话,“昭华辛苦了,又刚刚病愈,这些都不是大事,再说,江南之行,也不该跟我禀报,昭华先回去,今天就这样,我看,你还是多歇两天再来当差吧,我还有事,就不多留昭华说话了。”
姜焕璋被晋王硬生生打发出来,站在晋王府门口,好一会儿,还愣愣的回不过神,难道出什么事了?他不在京城这几年月,出什么事了?
“姜长史,我家老爷请您上车说几句话。”一个面容憨厚的小厮离姜焕璋两三步,长揖见礼,恭敬请道。
“你家老爷是?”姜焕璋顺着小厮的示意,看向十来步外一辆靛青绸围子的大车,大车简朴无华,看不出什么。
“我家老爷姓季。”小厮再次示意,姜焕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京城姓季的可不多!
掀帘上了车,果然,端坐车里的,就是那位季天官。
“怎么了?站在那儿发什么愣?”季天官看起来十分随和,这话说的更加随和。
“没什么,大病初愈,有几分精神不济。”姜焕璋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知道晋王和他生份这样的事,这是几十年下来,刻进骨子里的警觉了。
第三百八七章 季天官的关爱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不是大事,你年青,好的也快,家里怎么样?”季天官仔细打量着姜焕璋,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阿爹和阿娘都十分康健,多谢季天官关爱。”姜焕璋客气而保留的答了一句。
“见过曲夫人了?”季天官直接了当的问道,姜焕璋惊讶的看着季天官,季天官迎着他的目光,“你阿爹的脾气禀性,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就不说他了,你自小以聪慧懂事著称,怎么在你媳妇这件事上,净做糊涂事?”
姜焕璋张了张嘴,刚想解释说曲氏和他的婚约是假的,是李氏设的局,嘴刚张开立刻又闭上了,就象曲氏说的,她和他的婚事,有礼部的判书,判书上,有皇上的御笔朱批,他敢说婚约是假这样的话,那就是大不敬,大不敬是大罪,绥宁伯的世袭两个字,已经没有了,再犯了大不敬,绥宁伯三个字只怕也保不住了。
“刚成亲两三个月就纳妾,一纳就是三四个,这事就不说了,年青人爱美人儿,也不算太少见,好歹还能用一句风流罪过掩盖,可前头李氏的诰封,怎么能一直拖到最后,也没见你递折子请过封?”季天官接着问道。
姜焕璋张了张嘴,无话可答。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将李氏的诰封压上一两年,这几年,他还没跟着晋王一飞而起,绥宁伯府还没在京城人家的眼里,他不给李氏请封,并不会有人留意这事,等上一两年,等晋王立了太子,他想办法立一两件大功,到时候一起求两个诰封,顾氏,和李氏。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氏竟然设了这样的局害他,没给李氏请过诰封的事,就成了解释不清的过错。
“诰封的事,可以请封,礼部也可以依品直接诰封,曲氏的夫人,是礼部直接诰封的,这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季天官看向姜焕璋的目光,再添一层不满。
“我到家就病了。”姜焕璋下意识的辩解了一句。
季天官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情渐渐严厉,“我听到些闲话,说你一心一意想娶的,是你表妹顾氏,你不是已经纳了顾氏了?还想怎么样?”
姜焕璋猛抬头盯着季天官,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家事,他凭什么置喙?他凭……姜焕璋闭了闭眼,垂下了头,他又糊涂了,现在是现在,现在不是从前,他还只是晋王府小小的长史,晋王还只是一个只求自保的皇子,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号称天官的季尚书,号称天下读书人领袖的季老丞相的独子,江南季家的掌门人!
“这是你姜家家事,我确实不该置喙。”季天官敏锐的觉察到姜焕璋这一盯一低头之下的意思,说着不该置喙,却半点不该置喙的意思也没有。
“从你头一回娶进李氏,二月里是吧?到现在,绥宁伯府闹出了多少笑话?姜家两位姑娘推倒嫂子,几乎害了嫂子的性命,这事儿,我活了几十年也没听说过。顾氏进门,你给顾家的那十万银子算什么?绥宁伯府穷的满京城无人不知,李氏刚嫁给你不过一两个月,你就敢一出手送十万银子给小妾家,失心疯都不足以形容。”
季天官语调平缓冷淡,却字字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