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哄抢了李氏的嫁妆,把李氏逼回娘家,再之后就爆出你和你父亲为了银子,悔婚别娶,接下来,你还准备闹什么样的笑话儿?还准备怎么作践你的名声?绥宁伯府的名声?你要闹到什么样儿才算满意?再对曲氏象对李氏那样,赶尽杀绝?让顾氏做你绥宁伯府的当家主母?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姜焕璋一张脸铁青,想辩却无从辩起,想解释更无从解释起。

季天官说的,都是事实,可事实背后的无数原因,他说不得。

“你听着,”季天官语调稍缓,“从前都过去了,不提。如今曲氏进门,这是个机会,你改头换面的机会,好好待曲氏,好好打理好你的内宅,夫妻相和,妻妾相得,内外有别,上下有序,你的名声,绥宁伯府的名声,渐渐也就能回来了,从前的种种不好,李氏走了,那些不好,也就跟着她一起走了。”

季天官最后几句话说的十分含糊,却意味深长。

姜焕璋听出话外之音,李氏走了,曲氏进门,姜家一切就都好了,那之前的种种不好,就都可以推脱到李氏身上,是因为娶错了媳妇,恶妇搅家所致。这些话真是为了他好!

可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了多少事?

姜焕璋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从前他离开京城再远,京城发生的大事小事,最多不过半个月一个月,必定详详细细传到他耳朵里,不管他离开京城多久,进京城之前,从他离开到进城,他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京城发生的所有的大事小事,都会有人事无巨细,枝节详细的让他知道……

想到从前,姜焕璋再次心如刀绞。

“……你记着,你是晋王府长史,你好,不一定就能让人说晋王好,可你不好,必定要连累晋王,你要替晋王着想。”

季天官这几句话里透着凛利的寒意。姜焕璋听的心一缩,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在这儿等他,和他说这些话,这样提点他,原来,他和他一样,投在了晋王麾下。

可是,他怎么知道晋王就是异日之皇上的?

“李家把替你们姜家置办的产业都收回去了?”不容姜焕璋多想,季天官接着又问起了银钱上的事,姜焕璋急忙收敛心神,点头称是。

“听说,还写了几十万两银子的欠据?”季天官厌恶的横了眼姜焕璋,接着问道。唉,要不是他早就做了晋王府长史,要不是晋王身边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第三百八八章 一顿饱饭

就算姜焕璋再污糟一团,就冲他早早追随这一条,他也得把他安排好树起来,为晋王树立爱护追随者的形象和名声,要不然,就姜焕璋这样人品低劣无耻之徒,他早把他发落到天涯海角去了。

“是。”欠据的事姜焕璋还不知道,不过前两天在阿娘,还是曲氏的话里,好象提到过,这些银子,是李氏丢失的嫁妆,以及李家当年替姜家赎宅子的银子。

“你父亲从世袭绥宁伯,降等为绥宁伯,这俸禄就少了一半,你的世子俸禄也是,唉。”季天官叹了口气,“你们府上,本来就没会经营的人,这份难处,是明摆着的。”

姜焕璋浑身上下糊满了难堪,从前几十年,他习惯了完全不看钱,他,他们姜家,金山银海,他连跟人问个价都觉得难堪,现在,这大半年的拮据,他已经能把银子两个字说出口了,可是季天官这样面对面的说到他姜家的窘迫艰难,他还是难堪到无地自容。

“京城和周边的河道,春夏的时候,皇上点了墨相家小七料理过一次,不过,那次是皇上要磨练后辈,其实没做什么事,工部这两天正在挑选主理修缮疏通河道的合适人选,我把你推荐上去了,好好辛苦一冬,这桩差使办好了,你府上也就不那么艰难了。”

说这些话时,季天官紧拧着眉头,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其实是违背他内心的道德的,可是,又不能不这样,这让他十分别扭以及痛苦。

姜焕璋意外极了,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多谢天官照应,我……”

“不用谢我,我这是为了晋王。”季天官眉头拧的更紧,不耐烦的答了一句,“好了,今天先就这样吧,好好办差,还有你府上,记着,不能再出任何丑闻!就这样吧。”

季天官挥了挥手,姜焕璋有几分狼狈的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车子走的很远了,脸上那份火辣辣还没有褪去,他象是被人打了几巴掌,又被人赶下了车。

好一会儿,姜焕璋总算平和下来,走到府门口的栓马石上栓着的唯一一匹马旁,他的马在,可独山却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独山不在,姜焕璋自己伸手去解缰绳,可他那匹马好象很不高兴,见他过来,那马猛一扬蹄,冲姜焕璋喷着鼻息,姜焕璋连往后退了几步,一阵悲凉从心底升起,连马也这样对他么?

“爷!大爷,您出来啦?这就回去?今儿怎么这么早?才刚进去……”独山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带着股子浓浓的羊肉腥膻。

“你到哪儿去了?”姜焕璋一身悲凉,连脾气都没有了。

“饿的厉害,去喝碗羊杂汤。爷跟王爷说话,回回都得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小的算着肯定来得及,没想到……爷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见姜焕璋没发脾气,独山松了口气,一边解缰绳,一边答着姜焕璋的话。

“早饭吃的什么?饿成这样?”姜焕璋踩着上马石骑上马,没话找话的和独山说话,不说话他就要想事,想各种事,这会儿,他什么都不想想。

“什么也没吃。”独山牵着马,满腹牢骚,“大厨房说是大奶奶新定的规矩,凡是不在府里住的,早饭都得在自己家里吃,吃饱了再进府当差。”

姜焕璋怔怔的听着,他是想和独山说说话,好让他没空去想那个凭空冒出来的曲氏,以及乱到他不知道该怎么清理的绥宁伯府,还有李氏,可独山头一句话,就说到了曲氏。

“还有月钱,”独山快被满肚皮的怨气憋死了,得了机会就拼命说,“我跟大爷去江南,算上这个月,一共有四个月没领月钱,找帐房,帐房说大奶奶新定的规矩,但凡领月钱,都是从大奶奶手里领,我就去寻了大奶奶,大奶奶说,大爷一回到府里就病倒了,肯定是因为我路上没侍候好,大爷身子亏了,才会一回来就病倒了,说我没好好当差,要扣我一年月钱!”

独山越说越气,一边说一边用力甩着马缰绳,直甩的那马往前一跄再往后一退,跟跳舞一样。

姜焕璋弯腰从独山手里扯过缰绳,独山这些话,他听着,竟然心绪平静,象听别人家的闲话一样。

“……先头大奶奶在的时候多好,小的跟大乔侍候爷出来,大乔回回都兜着一包点心,还有一串大钱二三两碎银子,说是先头大奶奶家的规矩,点心备着当差时饿了填肚子,那些点心真好吃,大乔说先头大奶奶家从来不在一口吃食上克扣下人,瞧瞧咱们现在这位奶奶,一口早饭都要省下来,要不我也住府里算了,家里还能省下一幅铺盖……”

独山愤愤的絮叨不停,那些忿言恨语从姜焕璋耳边飘过去,打个转又飘回来,听进了耳朵里。

现在的大奶奶,和先头的大奶奶……

“去城外,去紫藤山庄。”姜焕璋突然吩咐了一句。

独山吓了一跳,“大爷要去哪儿?紫藤……那不是李家的庄子?大爷,大奶……小的是说李……李娘子,李娘子跟咱们家断了亲了,大爷……”

“去紫藤山庄!”姜焕璋这一声吩咐冷厉多了.

独山咽了口口水,“爷,去不了,马还饿着呢,前儿咱们一回来,小的就去跟大奶奶禀报了,说喂马得有黑豆,想领几升黑豆出来,可大奶奶说,大爷病着,又不出门,那马不干活吃什么黑豆?等大爷病好了,要用马的时候再添黑豆,今天早上爷出门出的早,小的还没来得及领黑豆喂马,这几天,这马净吃草了,没吃过一顿饱饭,哪有力气?大爷要出城,最好先回去喂这马吃一顿饱饭……”

姜焕璋呆坐在马上,只觉得独山的声音在耳朵边一圈一圈的绕,绕到最后,只剩下一顿饱饭四个字。

第三百八九章 从前的知交

“你牵着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姜焕璋吩咐了句,仰头看见大相国寺飞出的檐角,“我去大相国寺走走,你先回去吧,不用来找我。”

独山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家大爷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按照他家大爷的吩咐,牵着马先回府了。

姜焕璋盯着大相国寺,走的很快,进了寺门,脚步慢下来,站在笑的不见眼睛的弥勒佛前,背着手,仰头看了好半天,才转身再往里走。

和从前一样,大相国寺里一直人来人往,香火鼎盛,姜焕璋穿过虔诚的人群,从大殿旁边的游廊直奔大相国寺后院。

进了后院,姜焕璋冲迎面而来的小沙弥拱手问道:“这位小师父,无智法师可在?”

“在,就在那间屋里。”小沙弥合什还了礼,指了指旁边一间僚房。

姜焕璋谢了小沙弥,到僚房门口,敲了敲门,“无智法师可在?”

“谁?”无智急忙从屋里出来,见是姜焕璋,手上搭着衣服针线,忙合什见礼,“是姜长史,您从江南回来了?屋内过于简陋,姜长史稍待片刻,小僧把这件直缀补好,只有三两针了,补好直缀,小僧陪姜长史到客堂喝茶说话。”

姜焕璋退后一步等着,片刻,无智一边系着直缀的带子,一边从屋里出来,伸手让了让姜焕璋,进了西厢房一间客堂。

“姜长史这趟辛苦了,看你这气色……好象不大好。”无智沏了茶递给姜焕璋,自己也沏了一杯,看着姜焕璋,他这气色差到他连客气话都没法说了。

姜焕璋目光复杂的看着无智,他和他十几年的交情,没有不能说的话,他知道,他却一无所知,他此生回来,头一次来看他,看着他的年青他的稚嫩,兴奋之余,是一份居高临下的自得,在这次之前,每次来找他说话,他都怀着一种智珠在握的笃定自得。

只有这一回,他觉得很悲哀、很难受,他想找人说说话,说说他重返而回这将近一年的坎坷,说说李氏,说说他那个乱成一团的家,说说他如今的窘迫困苦,说说他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可是,没有了那十几年的交情,他怎么跟他说呢?

“我府上的那些事,你都听说了?”

姜焕璋的话让无智十分尴尬,说没听说吧,那么大的事,满京城无人不知,他这个大相国寺知客僧说不知道,那不是笑话儿么?说听说了,那后面的话怎么说?

“略知一二。”无智打了点小埋伏。

“我和曲氏没有婚约,从来没有过。”姜焕璋说的很慢,一字一句,“是有人趁我不在京城,设计陷害了姜家。”

无智听的眼神飘忽,一脸干笑,他跟他也没什么大交情,这样的话,怎么能跟他说?跟他说又有什么用?

“是李氏,是她设下这个圈套,以曲氏替代她自己,又让世袭绥宁伯府,去掉了世袭两个字。”姜焕璋看着越听越尴尬的无智,无智躲闪着他的目光,“阿弥陀佛,姜长史是聪明人,小僧是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过去都过去了,一切皆有因果,姜长史要往前看。”

“我说是李氏设的局,你不敢相信是吧?”姜焕璋没理无智的话,顺着自己的意思往下说,“可我知道,就是她,她不是十八九岁,她……”姜焕璋的话戛然而止,“她就是看着是一幅十八九岁的模样,她就象修行千年的狐狸精,披着张十八九岁的皮,她只是披了张年青的皮而已。”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精怪什么的,姜长史言重了,都过去了,姜长史如今有了曲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姜长史要往前看。”无智含含糊糊的似劝非劝,这位姜长史,这样子可有点失态,不是说那位曲氏温柔貌美,识书达礼,又是书香大家出身,据说除了嫁妆,别的地方,处处都比李氏强……

是了,李家把给姜家的银子铺子庄子,都拿回去了,就连那座绥宁伯府,也写了欠契,唉,一文钱难倒英雄,富过又穷,最让人难受了。

“黄梁一梦,借尸还魂,法师听说过没有?”姜焕璋紧盯着无智问道,无智摇头笑起来,“哪有这样的事?那都是借故事劝谕世人的假说,哪能真有这样的事!”

姜焕璋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失望,头一趟来,他就问过无智这句话,无智也是这样回答的,他的际遇还在后面。

“那就当是假说,法师,假如有人还了魂,他还魂,一切,不是该跟从前一样?不会变是不是?”这是姜焕璋心里最大、却从来不敢正面的恐惧。

“阿弥陀佛,姜长史这个假说,小僧从来没想过,不过。”无智认真想了想,“人生万物,都在因果轮回中,真要是有还魂这样的事,那必定是大因大果,这样的大因大果,只怕不能再跟从前一样吧?小僧在佛法上修为有限,就是随口说说,真要还了魂,那简直是牵运天道的事,谁能说得上来。”

无智见姜焕璋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白,额角甚至隐隐能看到汗珠,吓的赶紧往回转,这位姜长史,今天不对劲的厉害。

“多谢法师指点,在下如……如醍醐灌顶,多谢法师,在下告辞。”姜焕璋站起来就往外走,出了门急奔了十几步,突然转身,更加急切的扑到刚刚出屋的无智面前,一把揪住他,“杨舅爷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是……是哪家?”

“邻街猫食儿伍家的姑娘。”无智吓的想往后退,却被姜焕璋揪住动不了,赶紧答了句。

姜焕璋猛的吐了口气,脸色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冲无智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姜焕璋一口气走出老远,远远看到绥宁伯府的屋顶,才放慢脚步,长长透过口气。这口气透过来,姜焕璋顿时觉得浑身酸痛,两条腿软的发抖,勉强挪进旁边一家茶坊,要了碗擂茶,一口口慢慢喝着。

第三百九零章 若有所悟

还魂重生是大因果,既然是大因果,只怕就会跟从前不一样……可再大的因果,也比不上真龙更替这样的大事,那是天道!

只要大局不会变,其余和从前不一样的,都不过是些小枝小节,他不必太在意。

姜焕璋又喝了几口擂茶,一阵暖意从胃里升起,他的心渐渐安定,心神渐渐聚拢。

先前,他太大意了,先是没留意到李氏的异样,后来,他知道了她也和他一样还魂而回的时候,他又太信任她了……他是厌恶她,可他从来没把她当成外人过,她是姜家的媳妇,是他的夫人,她怎么能……

不能再想这个了!

姜焕璋深吸了口气,掐断又要冒出来漫延开来的愤然不解。

无智说的对,已经过去了,他不可能再次还魂回到三月里,过去的就过去了,要往前看!

季天官说的对,他的家,绥宁伯府不能再出任何事,不能再让别人看到姜家的笑话儿,这个家,他得好好理一理……

姜焕璋一念至此,心里一道亮光划过,亮光之后,心如刀割。

从前那几十年,他从来没过问过后宅的事,家务、庶务,他从来不管不问不听不理,那几十年里,他的绥宁伯府,后来的绥宁王府,井然有序,内外严明,仆妇下人体面知礼,在京城简直是首屈一指。

他一直以为这一切就象春天来了草长花开一样自然而然,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原来打理那座绥宁伯府,是如此棘手。

他的疏忽,从从前的从前,就开始了。

还有银子,姜焕璋呆呆的看着面前喝了一半的擂茶。很久很久之前,他肯定知道银子有多重要,要不然,他也不会娶了李氏,可是,是从什么时候,他觉得银子就是个阿堵物,是一件最好从他生活中挖出来扔的远远的东西的?

他想不起来了,那几十年,不管多少银子,他就是吩咐一声,他对银子的漠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记不得了……

姜焕璋双手捂在脸上,痛的浑身哆嗦,他太疏忽了,从三月里回来,他做了太多的错事,他不该忽略了李氏的异样;不该提前抬顾氏进门,错乱了从前;他不该放李氏出府,让她有机可乘;他更不该不把银子放眼里,让顾家拿走的那十万银,成了他荒唐无比私德败坏的铁证……

“这位爷?您没事吧?”见姜焕璋双手捂脸抵在桌沿上,浑身颤抖,茶博士提着颗心过来,碰了碰他,小心问了句。

“没事!”姜焕璋抬起头,想冲茶博士笑一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想点事儿,没事。”

“没事就好。”茶博士见他好象是没什么大事,松了口气,陪笑后退,又忙去了。

姜焕璋端起碗,一口口喝着擂茶,强压心神,不能再想那些疏忽和错处,他得往前看,好好想想现在,想想季天官……

季天官要辅助晋王爷了!

一想到这个,姜焕璋心里只有恼怒,晋王爷是上天注定的真龙天子,一切自有天意,他用不着季天官或是其它任何人的辅助!季天官要是胡乱出手,坏了大事也说不定!

就算不坏事,季天官现在投靠过来,那他怎么办?有季天官和季家在,他还怎么做天子第一幸臣,做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

他比不上季天官,姜家更比不上季家!

这件事该怎么办,他必须好好想一想。

姜焕璋喝完擂茶,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拖着累的发酸的双腿,回到绥宁伯府。

姜焕璋一进门,曲大奶奶就得了禀报,急忙迎出来,在通往陈夫人正院的路上,追上了姜焕璋。

姜焕璋回头看着虽然有几分怯意,却勇敢的迎着他的目光的曲氏,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冷声道:“随我去给阿娘请安。”

曲大奶奶呆了呆,随即大喜过望,急忙紧几步跟上,只落后半步,一路紧跟着姜焕璋,进了正院。

陈夫人看着和儿子肩并肩给她请安的曲大奶奶,各种气儿不打一处来,“谁让她进来的?这个贱人,我不是说过,不许她进我的门,让她出去!”

有儿子在,陈夫人底气粗壮。

“阿娘!”姜焕璋不由自主拧起眉头,“曲氏是阿爹亲自挑中,亲自定下的媳妇儿,礼部有判书,皇上御笔朱批,你叫她贱人,不让她进这个门,是要打阿爹的脸,还是要违抗皇上的旨意?”

陈夫人听的目瞪口呆,看着姜焕璋,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来,干脆帕子一甩哭起来,“我的命好苦……可怜我……”

姜焕璋听到他娘的哭声,顿时烦躁的恨不能拿帕子堵住她的嘴。“吴嬷嬷呢?”姜焕璋转头寻找最会侍候陈夫人的吴嬷嬷。

“吴嬷嬷求了夫人,一家子赎身出府了。”见没人答话,捧云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出府了?”姜焕璋一脸愕然,她在这府里说一不二,简直就是另一位当家夫人,她怎么会赎身出府?“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半月前。”捧云低声答道,“得了肺病,说是过人,夫人就不许她再进府,她托人求了夫人,说想回老家看看,夫人叫牙人估了吴嬷嬷一家子的身价,收了二百七十两身价银子,放她们出府了。”

姜焕璋看着高一声低一声哭命苦的陈夫人,突然觉得象在看一个陌生人,这是生他养他的阿娘?真是她生了他吗?

怪不得她死后十几年,他从来没想起过她,那她活着的那十几年呢?也是这样?李氏是怎么忍受她的?不对,从前那十几年,她雍容大度……

姜焕璋摇了摇头,不想再多问,不想多说,他更不想再看到她,冲哭个不停的陈夫人长揖告退,转身出来。

曲大奶奶紧跟在姜焕璋后面,连曲个膝告退都省了。

姜焕璋一脚踏出门,就看到顾姨娘和青书一人还是那一身老棉袄老棉裤,两人挺着两个大肚子站在廊下,眼巴巴看着他。

第三百九一章 逼嫁

姜焕璋定定的看着灰头土脸,连乡下村妇都不如的顾姨娘,顾姨娘见姜焕璋直直的看着她不移眼,心里一宽喜悦无比,赶紧甩开青书上前两步,泪眼汪汪看着姜焕璋,“表哥……”

“表哥!”顾姨娘这句表哥音还没落,就被紧挨姜焕璋站着的曲大奶奶冷笑打断,“我再说一遍,你可想好了,叫了表哥,我可就得让人把你送回顾家了。”

“表哥。”顾姨娘理也没理曲大奶奶,只看着姜焕璋,又往前走了两步,表哥回来了,她哪还能把曲氏放眼里?从前的李氏,她就从来没放眼里过。

曲大奶奶眯起的眼睛里,寒光闪闪。

姜焕璋瞬间想起季天官的话,“大奶奶说得对,规矩不能错了。”

曲大奶奶眉毛动了动,顿时喜气洋洋盈腮,顾姨娘愕然看着姜焕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哥你……”

“贱人,你耳朵聋了?你既然这么想喊表哥,人呢,收拾东西,赶紧送她回她们顾家去!”曲大奶奶这会儿的气势比刚才上涨了十倍不止。

可顾姨娘眼里只有她表哥,泪水已经淌成了行,“表哥,你怎么能……这样,我的命好苦,表哥,你从前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

顾姨娘一边说一边往前挪,想扑进姜焕璋怀里,以帮助他唤醒往日的美好旖旎,姜焕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曲大奶奶一步上前,利落的挤到姜焕璋和顾姨娘中间,一把推开步步紧逼要扑进姜焕璋怀里的顾姨娘,“来人,把这个贱货拉出去,她既然嫌咱们家不好,把她扔回顾家!贱货!”

“扶她回去。”姜焕璋有几分仓惶的吩咐青书,青书怔怔的没反应过来,姜焕璋绕过曲大奶奶,一边急急的往外走,一边再次吩咐,“青书扶她回去。”

他有点吓着了,眼前这个满脸满身灰扑扑,脸肿眼肿的象只掉进灰窝里又捡起来的汤团一样的人,是顾氏?是他看了几十年,迷醉了几十年,美的不似人间所有的顾氏?

这不是顾氏!

……

随国公府赵老夫人,照例初一十五要到宝林庵,或拿一个两个少有的好男儿,或者空着手,去给福安长公主上课,教导她应该早早嫁人,生育子女,相夫教子,因为这是天下所有女人都必须要走的正途大道。

自从最初一次陪坐在长公主身边领了赵老夫人一通教训之后,福安长公主就不让李桐再陪坐旁听了。

随国公府满门糊涂不讲理已经持续很多年,赵老夫人虽说姓赵,却是真正的周家人,照福安长公主的话,‘你在这儿坐着,她多看几次,回头一想,就能把我这么多年不嫁人的原因,归错到你身上,再生了心,说不定就觉得除掉你就能让我嫁人了,这无妄之灾,还是避一避的好。’

好在赵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有限,福安长公主这里椅子坐着难受,茶回回都是她厌恶的,就连四周的味儿,都让她难受,每回长篇大论说上小半个时辰,她就累的受不了,得让人扶着回去了。每逢初一十五,李桐也就是晚大半个时辰出门,到宝林庵和福安长公主说话。

腊月初一,李桐照常晚大半个时辰从紫藤山庄出来,一进宝林庵后院,就觉得整个院子里弥散着一股往常没有的沉重愤懑。

“说难听话了?”李桐在福安长公主对面坐下,柔声问道。

福安长公主冲茶案上两寸多厚的一堆大红禀贴抬了抬下巴,“看看,说让我无论如何挑一个出来,天黑前打发人进城跟她说一声。”

“什么?”李桐脱口惊叫,伸手拿起张大红禀贴,却被福安长公主探身过来,抬手将贴子从她手里打飞出去。

李桐看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的禀贴,一个念头从心底涌起,这是宁远的手脚?这是要逼福安长公主再也不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