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有这一出,你之前不是说过?”李桐将那堆禀贴抱起来,又捡起地上那张,推开窗户,从窗户扔了出去。

福安长公主看着李桐扔了禀贴,长长叹了口气,仿佛那堆禀贴是压在她身上的五行山,扔出去了,她就能透气了。

“太突然。”福安长公主看着李桐关了窗户,闷声说了句。

“年里年外么,从前我外婆在的时候,一进腊月,总要唠叨几回:桐姐儿不小了,这婆家的事得留心起来了。”李桐一边说,一边拧了帕子,将茶案擦了一遍。

“从前没这样。”福安长公主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从前没这样,以后就要这样了。”李桐擦好茶案,净了手,重新坐到福安长公主对面,摆出茶具,开始焙茶。

“以后……”福安长公主将脚翘到茶案上,脸上一片阴沉。

“你得打算打算以后了。”李桐没接着碾茶,抬头看着福安长公主,一脸严肃,“你躲在这个小院里,凡事只装看不见,能看不见几年?今天这堆贴子是赵老夫人拿来了,说扔就能扔了,要是明天皇上也送了这一堆贴子过来,限你今明两天挑一个出来,你难道也扔了?”

“是你扔的!”福安长公主极其孩子气的接了句。

“是我扔的,难道明天皇上送了一堆贴子过来,我也能替你扔了?要是不扔,那你挑还是不挑?挑,那就不说了,不挑,你打算怎么个不挑法?落发出家?那也得皇上点头,皇上能点头?皇上不点头,谁敢给你落发?你自己剃光,那你身边的人,连我在内,只怕都得砍掉脑袋,你能狠得下心?”

李桐的话极不客气,福安长公主脸色却显的好些了,斜着李桐,一声不吭听她说。

“皇上是在先皇面前发过誓,不违背你的心意,可当皇帝的,真能金口玉言,说话真能算数?”李桐迎着福安长公主的目光。

“退一万步,就算你能熬得过皇上,新皇即位,你觉得就能从此摆脱嫁人这件事,在这间小院里终老了?要是皇上大行前留下个让新皇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的遗言,那你怎么办?新皇怎么办?”

第三百九二章 直面

福安长公主紧紧抿着嘴,李桐叹了口气,“你跟我还不一样,我的事能熬,你的事熬不过去,偏偏我脱身了,你脱不得身。”

“你先回去吧。”福安长公主冷声说了句,站起来就往后面走。

李桐看着她的背影,低头沉默了片刻,将碾好的茶粉放进杯子,沏了杯茶,慢慢抿完了,这才站起来,出门回去紫藤山庄。

第二天一早,李桐刚在宝林庵外下了车,道生师太迎出来,“李居士,长公主让人传了话,说皇上遣了人来,请她进宫说说话儿,她一早就奉旨进宫了。”

李桐的心猛的往下一沉,“什么时候走的?”道生师太摇了摇头。

“那什么时候派人来传的信?”

“至少半个时辰前了。”道生师太看着李桐,好象想说什么,却又垂下眼皮,双手合什微微颌首,转身进去了。

“去别庄。”李桐上车吩咐大乔,大乔赶着车,直奔别庄。

别庄大门紧闭,离了一射之地,李桐看着紧闭的别庄大门,吩咐去上次去过的角门。

看这扇门是没有用的,她印象中,这间别庄的大门一直这么紧紧关着,也不知道开过没有,福安长公主进出,一向只走角门。

李桐站在角门外,看着水莲拍了半天门,角门内还是静寂一片,水莲手都拍痛了,回头看向李桐,李桐耷拉着肩膀,转身上车,水莲急忙跟在后面上了车,大乔赶着车,往紫藤山庄回去。

紫藤山庄门口,姜焕璋背着一只手,后背后挺的笔直,站在紫藤架下,紫藤架外,独山牵着马,掂着脚尖,徒劳的想往紫藤山庄里面看进去。

“姑娘,姜家大爷在咱们山庄门口站着呢。”车子刚弯进笔直通往紫藤山庄的大车路,大乔就看到了姜焕璋和独山,急忙勒住马,用马鞭捅了捅车厢板禀报道。

大乔勒马勒的太急,李桐在车厢里被晃的上身往前冲,忙伸手按在车厢板上,一把拉住就要掀帘往外看的水莲,“不用勒马,不用看,不管他,咱们回咱们的。”

“是。”大乔一想也是,不相干的人了,管他干什么?这么一想,大乔有几分羞愧,差点丢了姑娘的脸,大乔赶紧甩起鞭子,摆出一幅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赶着两匹马不急不缓的往紫藤山庄回去。

姜焕璋听到动静,转过身,看着端坐在车前甩着鞭子的大乔,和大乔身后那辆靛蓝绸围子的大车。

大车从姜焕璋旁边经过,径直进了侧门,姜焕璋看着车子进了侧门,抖了抖斗蓬,上了台阶,拍响门环,看着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的门房,“跟你家大姑娘说,我要见她,有几句话要问她。”

门房犹豫了下,客气答道:“请稍候。”

李桐一路上都在翻来覆去想着福安长公主突然被召进宫这件事,担忧的心里七上八下没片刻安宁,听了门房的传话,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告诉他,我见他不便,要见就请他去见大爷。”

“大爷没在府里,昨天进城会文,说是明天才回来。”门房跟在李桐后面答道,李桐顿住步,水莲跟在后面建议:“太太在家,让太太见见他吧?要不就说不见,姑娘现在不好再见他。”

李桐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往离二门最近的暖阁过去,“请他进来吧。”

“姑娘,你真要见他?他……要不我去请二爷?让二爷跟姑娘一起见他……”水莲有几分慌乱,她对这位从前的姑爷,到现在,心里还是很有几分惧意。

“不用。”李桐打断了水莲的话,“别担心,没什么事,这事我想到了,我以为他一回到京城就会来,没想到拖到现在。”

“那我陪着姑娘。”水莲紧紧跟在李桐后面,真有什么事,她就挡在姑娘前面!

李桐刚进暖阁,姜焕璋也到了,进了暖阁,没看李桐,先转身打量着暖阁,走到暖阁南边窗户前,伸手推开了窗户,“这间暖阁南窗外的景色最好,一年四季都能入画。”

水莲愕然看着姜焕璋,他怎么知道这间暖阁南窗外景色最好?他来过紫藤山庄?不可能啊?他来过,她不可能不知道!

“你到外面等着。”李桐见姜焕璋这样作派,转头吩咐水莲,水莲看看李桐,又看看姜焕璋,不敢答应。

“没事,去吧。”李桐再次吩咐,水莲只好往外退,“是,那我……我去给……我去沏茶!”

姜焕璋回头,斜着退出暖阁的水莲,他记得这个短命的丫头。

“有什么话,说吧。”李桐站在椅子旁,没有坐下的意思,姜焕璋也没有坐下的意思,直视着李桐,“曲氏和婚约,是你布的局?”

“不是。”李桐的回答简洁而干脆,姜焕璋一怔,随即失笑,“是了,你最擅长说谎不认帐,从前几十年里,你一直这样,明明是你做的,你也敢这样直视着我,说:不是!”

李桐目光里满溢着淡漠,渗杂着无数疲倦,她说不是的时候,都是不是,从来没有过是。

不过,这会儿,她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她跟他,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更不想再看到他,哪怕一眼,他是她已经甩在身后,只愿永远不用再见的东西。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李桐冷淡的再问了句。

“当然有,我问你,我姜焕璋哪儿对不起你?姜家哪儿对不起你?”姜焕璋满腔愤懑,都是她,搅乱了他这一生本该顺利高飞的开始,都是她,他还魂回来,步步艰难,身陷困境,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设计了他!

李桐无声而笑,他的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更无从答起,她知道他不是装傻,他真的觉得他对她恩比天高,义比山重。

这真是个笑不出来的笑话儿。

“姜世子言重了,姜家和曲家有婚约在先,这是令尊亲自定下的,曲姑娘父亡母病,与理与情,姜家都应该重续前约,迎曲姑娘嫁进姜家,曲姑娘书香门第,必定和你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第三百九三章 关心则乱

姜焕璋一阵冷笑,“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你我,咱们不妨打开窗户说亮话,你知道我的底细,我也知道你的底细,何苦再跟我说这些鬼话?曲氏不是你设的局,还能有谁?我没想到夫妻几十年,原来你的心肠如此歹毒!”

李桐懒得再和他多说,“姜世子要是没什么事,请回吧,腊月里我们商户人家要查一年的帐,忙的抬不起头,我还有一堆的帐要看呢。”

“我问你,你从哪儿找来的曲氏?”姜焕璋仿佛没听到李桐的话,紧追问道。

“曲氏的来历,你应该回去,亲自问曲氏,曲氏倒是到我这儿来过一趟,许我百年后可以挂进你们姜家祠堂,以此来换我阿娘给你们姜家添置的那些庄子铺子,我没答应,姜家清高盖世,最看不进眼里的,就是这些阿堵物。姜世子还是别想那么多,曲氏的来历,曲家和姜家的婚约,你还是回去好好问问令尊吧。”

李桐对姜焕璋,连厌烦都懒得厌烦了。他对她永远是这样一幅咄咄逼人的态度,哪怕现在已经天翻地覆,不再是从前了,他竟然还是这么执拗的以为,他还可以对她咄咄逼之,象从前几十年那样。

“你不敢和我直面实说,你只敢这样跟我绕圈子吗?”姜焕璋两只手下意识的攥成拳头,直直盯着李桐,愤慨无比,几十年里,他早已养成了根深蒂固,他自己已经意识不到的可怕错觉:她心虚,她理亏,她怕他,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他就是她头上的天,唯一的一块天!

“姜世子,你我已经没有了夫妻名份,现在见你一面,不过是因为你我夫妻一场,这一面算是了了最后的情面。男女授受不亲,姜世子请回吧。”李桐抬脚往外走,姜焕璋一脚踏出,拦在李桐面前。

李桐和他只有一步,仰起头,直视着他,目光森寒,“姜世子,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今日之你也非昨日之你,我清清醒醒活在当下,姜世子却混沌无知不辨今日昨日,只这一样,你差我何止千里万里!”

李桐说完,伸手推开姜焕璋,出了暖阁,径直走了。

姜焕璋被李桐推的踉跄几步,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也被这一推,推的无声无息的碎成粉末。姜焕璋靠在南窗上,从里到外空成一片,浑身麻木,象只木偶。

李桐回到藤花院,叫了万嬷嬷进来,将福安长公主进宫的事说了,吩咐她立刻进城,到撷绣坊看看,问问那里有什么信儿没有。

福安长公主的事,万嬷嬷并不知道,听说福安长公主一大早被召进了宫,想不出有什么不妥,可看到李桐的神情和平时大不一样,也担心起来,急急忙忙要了车就往城里赶。

李桐披了斗蓬出来,在廊下一圈一圈的转,越转心越乱,越想越担心,干脆吩咐站在旁边一脸担忧看着她的水莲,立刻收拾东西,叫人备车,她要进城,也许要住几天。

水莲急忙把清菊等人都叫进来收拾东西,李桐出来,往正院去和张太太说进城的事。

张太太听李桐说了福安长公主昨天被逼挑人,今天一大早就被召进宫的事,连声叹气,“你赶紧去吧,多带些人,说不定用得上。唉,今天这进宫跟昨天的挑人,这是一件事。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她这难处,比你从前的难处还难。”

李桐辞了张太太出来,帘子还没放下,张太太在李桐背后又问道:“要不我跟你一起进城?说不定帮得上。”

“不用了,大哥在城里呢。”李桐回头,“咱们一起进城,就怕动静太大,反倒不好,反正离得近,要是用得着阿娘,我再打发人回来。”

“也好,那你去吧,对了,让二爷跟你一起去。”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桐应了,从正院出来,直奔过去寻文二爷,文二爷听她说完,先问了句,“姜焕璋来找你说什么了?”

“问我曲氏是不是我布的局,还有就是问他哪儿对不起我。”李桐答的极其简短。

“嗯,头一句还算明白,第二句糊涂的厉害。”文二爷看样子并不怎么着急,还有心情点评两句。“别急,长公主没事,至少现在没事。”

李桐下意识的舒了口气,她对文二爷的信任,深入在骨子里了。

文二爷听到她舒气,眼时闪过丝丝温暖,捻着几根胡子笑起来,“姑娘这是关心则乱,长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别的不敢说,至少太医院、僧录司这两个地方,都握在她手心里,一握几十年,这可不容易,我觉得,宫里她必定也了如指掌,你不用担心她现在,就算有事,那也是以后。”

“我太心急了。”李桐一听就明白,不禁有几分赧然。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你先安安心,你别急,我先走,你在我后面,姜焕璋刚走,你要是赶得急了,赶上了他,那可不大好。”文二爷一脸笑。

“我听二爷的。”李桐心里确实安定了不少,稍稍曲膝应了。

文二爷看着她出了院门,吩咐吕福和两个小厮收拾几样东西,备马,他要进城住几天。

李桐拖了点时辰,路上不急不慢,进了城,已经是午时前后,水莲问是回家吃饭,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李桐透过纱窗看着熙熙攘攘,已经有了浓浓年味儿的街道两边,心里微微一动,“咱们去大相国寺吃素斋,你和绿梅跟我去就行,让清菊她们直接回家。”

水莲传了话,大乔赶着车,转个弯,顺着人流慢慢往大相国寺去,其余几辆车,则直接往李宅回去。

今天初二,大相国寺里的人并不多,跟出门的嬷嬷往专供香客吃斋饭的斋堂订素斋,水莲和绿梅跟着李桐,进了山门,一路往里随喜。

刚进大雄宝殿,无智从佛像后出来,一眼看到李桐,急忙上前见礼,“李姑娘,可有一阵子没见到您了。小僧就说,今天早上起来,怎么灯花结了又结,原来是李姑娘来了。”

第三百九四章 一根空签

李桐的外婆和阿娘是各大寺庙的大金主,大相国寺是城里香火最旺的寺院,李家家家都施舍许多银钱。

李桐成亲前,陪外婆,以及阿娘,不知道来过多少回,现在这寺里,还点着外婆和阿娘给她点的长明灯。

“法师安好。”李桐曲膝见礼,看着无智,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感觉,她已经忘了他年青时做知客僧的样子了,就是现在看着他,她心目中,他还是那幅斜披着大红袈裟,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管见了谁,都微微欠着身谦和无比的样子。

“李姑娘印堂发亮,气色好得很,真是让人高兴,小僧也有好一阵子没见着太太了,太太可安好?”无智打量着李桐,话里有话,脸上的喜悦和关切一看就是发自内心。

李桐不由笑起来,“阿娘很好,在家忙着对年帐,没空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无智舒了口气,“从老太太,到太太,再到姑娘,都是天生的福慧俱全,若论做善事,小僧真没见过比李家再诚心的人家了,姑娘往后必定大吉大利,福寿双全。”

“多谢您吉言。”李桐诚心谢了句。

“姑娘吃了午饭没有?要是没有,小僧去给姑娘安排素斋?”

“不敢劳法师大驾,已经让人去安排了,早就念着想吃大相国寺的素斋,我到观音殿前抽根签就过去。”李桐谢了无智。

无智听说李桐要抽签,忙笑道:“姑娘要抽签不如去地藏殿,前儿师父卜了一卦,说地藏菩萨那儿这个月最灵验。”

大相国寺有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紫檀木大签桶,算得上大相国寺的镇寺之宝之一,是著名的灵签桶。

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上上一代大和尚让人仿着那只紫檀木大签桶,做了四五个一模一样的签桶和签,放在各大殿内,至于那个真品灵签桶,每个月都会由大和尚亲自卜一卦,然后亲自挪地方。这个月在观音殿,下个月可能就放到伽蓝菩萨面前了,挪到哪儿一向是个秘密,不过这个秘密经常被无智透露给大相国寺的大金主们,毕竟,花了钱,总得有点不同于普通人的待遇么。

李桐笑起来,忙曲膝谢了无智,从大殿出来,往大殿旁边的地藏殿过去。

李桐跪在地藏菩萨面前,虔诚的上香磕头,祈告了半天,求菩萨保佑福安长公主,能顺心如意,能逃过这一场难,也能逃过几年后的生死大劫,从此海阔天空。

祈告结束,李桐站起来,掂着脚尖,从放的高高的签桶里,拿了根签出来。

签这一面上空无一字,李桐急忙翻过来,还是空无一字,李桐愕然看着手里的空签,这算废签吗?这签筒里怎么会有废签?菩萨面前,也有人敢恶作剧?

李桐正想不明白,大相国寺主持青空大和尚从殿门进来,“李姑娘抽到什么签了?”

李桐急忙回身见礼,将签递给青空大和尚,“大和尚看这签,古怪的很,是不是……”

“是这支。”青空大和尚接过,好象十分感慨,“这支签已经有几十年没出过签桶了。”

李桐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原来这支空签竟然真是签桶里原本就有的,前后几十年,她头一次知道这签桶里还有支空签。

“都说这签桶里有二百支签,其实是二百零一支,那零一支,就是这根,别的签桶里,都是二百根。”

青空的声音清越温和,“这签无解,姑娘求问的事,也许是因果变化过于纠缠复杂,也许是菩萨不宜指点,也许是因为跳出了三界五行,也许,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无法预料。”

李桐直直的看着青空大和尚,喉咙发干,“大和尚,都说您修为高深,您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您知道……知道些什么?”

“菩萨都不知道的事,我哪能知道?”青空大和尚的笑容更加温和,“别怕,不能算好,可也不是坏事,既然无法预料,那就事在人为,姑娘有福有慧,只要尽力而为,天必助之。”

“多谢大和尚。”李桐强压住心底的震惊惶惑,曲膝谢了青空大和尚,倒退几步,急急的出了地藏殿。

青空大和尚看着李桐的背影,再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签,眉头紧拧,早上他卜的那一卦极其怪异,看样子是应在这根签上。可是,这根签怎么会被擎出来了呢?

青空大和尚看着签桶,拿着签转身就走,走了几步,顿步回头,看着那只黑沉沉的签桶,犹豫了片刻,转身再走,出了大殿,冷风吹过,青空大和尚手里捏着签,站在冷风中,好半天,突然转身回去,将那根空签放回到签桶中。

这也是天道,他不该伸手。

大相国寺前院斋堂的小间里,李桐坐在上首,水莲和绿梅陪坐下首,吃了顿丰盛美味的素斋,刚撤下素斋上了茶,无智在门外语声带笑客气问道:“李姑娘可在?”

“法师请进。”李桐站起来,绿梅急忙上前打起帘子,无智进来,双手合什,和三人一一见了礼,“素斋可还合李姑娘的口味?要是哪儿不好,李姑娘只管说,能得李姑娘指点,这是厨下几位师兄的福报。”

“有一阵子没来,几位法师做的素斋更加精进了,实在挑不出毛病。”李桐回了句奉承。

无智一边笑一边谢,“哪有那么好?这是李姑娘抬举,小僧替几位师兄谢过李姑娘。”

李桐和无智来来回回客气了几句,无智笑着切入正题,“听府上嬷嬷说,李姑娘和太太,还有大爷,今年要在城外庄子里过年了,不知道府上今年的祈福法会,是放到城外,还是还在咱们这里?姑娘也知道,年里年外法事多,姑娘府上的法事又是咱们寺里最要紧的法事,不知道姑娘和太太定下来没有,小僧和师兄们都想早做准备,能替姑娘和太太祈福,小僧和诸师兄,连师父在内,都荣幸的很。”

第三百九五章 世俗与不俗

“不管在不在城外做,大相国寺的法会,都是必定要做的。阿娘昨天还说,今明两天,就要打发人过来跟法师说这件事,今年还是要烦劳法师,和诸位师父。”

李桐明白无智的意思,微微曲膝致了谢意。看着无智,转起了心思,她记得非常清楚,这位无智大和尚,是这京城真正的百事通,哪家有哪些内幕,哪些心病,哪些心结,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的嘴不算太紧,从前宁海跟他关系极好,从他这里打听到不知道多少有用的内幕、心病和心结,也许,这一回,还能用一用……

李桐一念到至此,脸上的笑意更浓:“除了往年的惯例,今年因为大哥归家,阿娘说了,还要多添几笔银子,回头我让大哥身边的管事儿,叫宁海的,让他来找你商量这些事,还望法师多多指点他。”

无智一听就明白了,李家今年不但不会减少施舍的银子数,看样子还要增加不少,顿时喜形于色,连声答应,又陪着说了一会儿吉利话,才恭敬的告退出去。

李桐带着水莲、绿菊,出了大相国寺,吩咐一个跟出门的婆子去寻李信,让宁海来见她,有事要吩咐。

……

文二爷进了京城,先往六部衙门,在六部衙门口兜了一圈,又到宣德门外看了一会儿,再奔一夜热闹,刚刚有几分安静的几家瓦子,最后又往金明池看了一圈,再到清风楼,不进雅间,坐在大堂,慢慢悠悠吃了顿饭,和几个帮闲东扯西聊了大半天,出来又去了趟迎祥池看放生,几乎兜了大半个城,才不紧不慢的往李宅回去,正巧,李信也在家,正在后湖边上的暖阁里,对着湖光水色拧眉攒额的写文章。

文二爷进来,伸头过来,看李信笔下写了一半的文章,李信这才看到文二爷,“是二爷,咦,二爷怎么来了?”

“大姑娘也来了,在大相国寺随喜呢。”文二爷兜了一大圈,累了,一屁股坐下,小厮清平急忙沏了杯茶给他。

“我知道,桐姐儿刚才打发人把宁海叫过去了,说是年底施灯油做善事的事,二爷进城有事?”李信将笔放到笔海里洗了,今天这文思凝塞,不写了,二爷和桐姐儿一起进城,肯定有事儿。

“出什么事了?”李信看着文二爷喝了茶,又问了句。

文二爷将昨天随国公府赵老夫人往宝林庵扔下一堆禀贴,以及福安长公主今天一大早就被召进宫的事说了,“……就为了这事儿,姑娘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周家要对长公主不利?”李信能想出来的也就是这个,可这个,不大可能吧?也犯不着。

“那倒不是,姑娘是担心贵妃和皇上逼长公主现挑一户人家让她出嫁。”

李信愣了,想的拧起了眉,也没想出这中间有什么凶险,嫁人,不是坏事。

“这里头的什么玄机?请二爷指点。”李信想不出,拱手请教。

“没什么玄机,长公主不想嫁人,更不想被人逼着嫁人。”文二爷看着一脸困惑的李信。

“长公主一个姑娘家,照理说,她的事咱们不该议论,可她这个不嫁人,总有个原因吧?桐姐儿知道?”李信坐到文二爷旁边。

“这件事,要是搁从前,我跟你一样,说到长公主不肯嫁人,就会想她为什么不嫁人?是怕被人拿捏,还是这桩那桩亲事里有什么阴谋?或者是不是因为她恼周家插手,或者是,她对皇上不满,能想的原因多的很。”

“难道不是这样?”李信摊手,“要是没有原因,好好儿的,为什么不嫁人?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

“嗯,你说的是,可我这会儿能体谅几分长公主的心意了,她不嫁人,也许就是因为不想嫁人,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是不想嫁。”文二爷象在绕口令,李信失笑,“只听说过女儿家思春盼嫁的,哪有……还请二爷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