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妃郑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一抬眼看到神情惊恐的象鬼一样的大皇子妃霍氏,急忙转头再看看揪着帕子转着眼珠的大皇子侧妃赵氏,心里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赵氏说有人把水洒在院门口,她说的不是她,她说的是霍氏!肯定是霍氏也把水洒在院门口了,赵氏和霍氏一起去挑的花……

“是大嫂不小心把水洒在院门口了吧?”四皇子妃郑氏盯着霍氏道,既然无论如何得死一个,那是死她吧!

“我没!没……”霍氏惊恐万状,可赵氏哪容她推脱。“姐姐,水洒了就是洒了,在娘娘面前,姐姐怎么敢谎话连篇?”

第四百零四章 倒霉的霍氏

四皇子妃郑氏七分心虚三分同情的看了霍氏一眼,调开了目光,她这也是为了自保,她也是没办法。

霍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已,水确实是她洒的,赵氏看到了,很多人都看到了,没有推脱的可能,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娘娘。”炕上的孙氏急了,她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大好机会,没打到正妃郑氏头上哪肯甘心,“路上确实有冰,不大一块,那一块冰应该是大嫂不小心洒在地上的水结的冰,可是,娘娘,那块冰显眼极了,我看到了,我的丫头看到了,远远就避开了,娘娘,不是大嫂洒的那瓶水滑倒了我,我滑倒是因为……”

孙氏一双眼睛盯着正妃郑氏不移眼,也不往下说了,她这态度,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霍氏一口气缓过来,觉得自己活过来之余,恨不能给孙氏磕几个响头。赵氏咬着嘴唇,满眼怨忿的盯着孙氏,心里恶骂不已,刚才怎么没把她摔个一尸两命!

正妃郑氏满眼怨毒的盯着孙氏,突然笑道:“娘娘您看,孙氏就是心善,她这是担心我们四爷跟大爷因为这事生份呢,妹妹多虑了,大爷和四爷一母同胞,哪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兄弟生份的?娘娘,您说是不是?”

“怪不得孙妹妹能最先怀上,原来是因为这份善良,这可真是难得!”大皇子侧妃赵氏也跟了一句,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孙氏。

孙氏更不是省油的灯,理也不理帮头添的赵氏,只看着已经有点晕头的周贵妃道:“娘娘,都说离地三尺有神灵,媳妇儿胆子小,从来不敢乱说话冤枉人,那滑倒我的地方,抹的平平的,必定是有人洒了水,又抹平了的,大嫂洒了瓶水之后,难道还会抹平?她们府上又没人怀胎,娘娘,我……”

“娘娘,”郑氏打断了孙氏的话,“孙氏心地最善,既然她和孩子都没事,她不愿意让大嫂受累,这是她一片心,娘娘,我跟孙氏一样的心,我也不愿意看着大嫂受罚,四爷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也不愿意让娘娘多责怪大嫂,娘娘,我和孙氏一起,替大嫂求个情,您就饶了大嫂这一次吧。”

郑氏说着,上前半步,和霍氏并排跪在了一起。

孙氏张了张嘴,看着感动的简直要抹眼泪的周贵妃,话到嘴边又恨恨的咽了回去,这会儿再多说,只怕要惹贵妃不高兴,算了算了,这次大好机会……算了算了!孙氏肉痛无比,恨意无边的盯着郑氏,恨不能咬她一口,姓郑的贱人回回都是这样,她怎么能这么虚伪无耻!

“你看看!我就说四哥儿治家有方,看看孙氏,看看郑氏,四哥儿调教的多好,多少大方,多善良,多替别人着想!你看看你!大哥儿好好儿的孩子,都让你带坏了!你说你往我院门口泼水……算了算了,”

周贵妃一脸恨恨的挥了挥手,“孙氏和郑氏不愿意多责怪你,我也就不多说了,你说你安的这是什么心?我当年真是不知道被什么糊了眼,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媳妇儿?好好的大哥儿,生生让你们教坏了!现在又做出这种事?你这心肠……算了我不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我告诉你,再有下回,别恨我不客气!”

霍氏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听周贵妃把这几句话车轮一般来来回回训斥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周贵妃一直说到嘴巴干了,才恨恨的吩咐她:“……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我真是一眼也不想看到你!”

霍氏站了下没站起来,膝行往后挪了挪,强咬牙站起来,抖着腿曲膝告了退,挪着针刺般疼痛的双腿,出了长宁宫,慢慢挪出宣德门,上车回府。

心腹丫头桃夭跟在后面上了车,一边给她揉着腿,一边低低禀报:“王妃,我在外头和郑王妃的丫头蕊珠说闲话,蕊珠说,郑王妃折好花回来的时候,在院门口也把瓶水洒出来了,说是一个丫头踩了另一个丫头的裙子,两个人怀里抱着的瓶子里的水都洒出来了,肯定比咱们洒得多。”

“你听清楚了?”霍氏一下子坐直问道。

“嗯,清清楚楚。”桃夭重重点头,“那会儿孙氏还没回来,我看到蕊珠裙角湿了一大片,就问她,她跟我说的,她那裙角,就是被水溅湿的。”

“怪不得……”霍氏话没说完,就懊悔的恨不能拿头往车厢板上撞几下,她看到郑氏神情不对了,她就是没往这上头想,她真笨,真的!

霍氏在二门里下了车,赵氏的车紧跟在后面也停进二门,赵氏下了车,越过忧心忡忡的霍氏,冷哼了一声,“不能给大爷长脸,净能大爷惹祸,哼,没用的东西!”

霍氏猛抬头,愤怒的盯着赵氏的背影。

回到自己院里,霍氏坐在炕上,喝不下更吃不下,等着大皇子回来的心情,如同等着秋后问斩。大爷的脾气有多暴戾,她见过不是一回两回了,也许不等她说完,大爷就飞起一脚,把她踢死过去了。

大皇子回来的比平时早,霍氏看到大皇子第一眼,暗暗松了口气,默默念了无数句佛,看来她的运气还没坏到最坏,大爷没有喝酒,而且,神情看起来比大多数时候都平和,她不敢指望他高兴,只盼着他没那么愤怒。

“爷,妾有事禀报,妾有错。”不能等大皇子问起,霍氏先跪在大皇子面前,将今天在长宁宫,四皇子侧妃孙氏滑倒的事说了,“……娘娘说,孙氏滑倒是因为我把水洒在地上,爷,把水洒在地上的不是我!是郑氏,孙氏自己都说了,她滑倒不是因为我把水洒在地上,她看到……她说的清清楚楚,把她滑倒的那片水,是有人故意,被人洒上了水,又抹的平平的让人看不出来,她这才滑倒的,孙氏说了两三遍不是我,可是……”

第四百零五章 困顿和愧疚

霍氏见说到这里,大爷还没起脚把她踢飞,心渐渐落回去,话说更加流利,“孙氏先怀了胎,若生下来,就是四爷的长子,郑氏怎么甘心,是她想害了孙氏,让孙氏摔掉这个孩子,孙氏说的清清楚楚。大爷,您说,妾害了孙氏有什么好处?妾害了孙氏,岂不是让四爷恼恨大爷?我有什么好处?对大爷有什么好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明明是郑氏下的手,可娘娘……妾不敢说娘娘的不是,娘娘非说是妾害了孙氏,妾不敢辩,可是,真不是妾害了孙氏,大爷……“霍氏一边说一看紧盯着大皇子的神情,这一回极其难得,大皇子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起来吧,哭什么?这事没什么稀奇的,这样的事,爷经过的比你多多了,行了,不用说了,爷知道不是你的错,这件事跟你无关。哼!”大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声冷哼连着一声冷笑,笑声尖利。

“爷?”霍氏呆了,大爷今天反常的厉害,“您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不过看明白了,她这心偏的只有一个了,你回去歇下吧,我出去走走。”大皇子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霍氏呆站在屋里,好半天回不过神,大爷今天太反常了。

半个时辰后,头一道信儿飞一般传到宁远耳朵里,大皇子去了大相国寺。

正在府里犹豫着要不要找某人一起吃腊八粥说说话的宁远,没等六月禀报完,就呼的站了起来。

大皇子的脾气有点儿象皇上,他的日常相当固定,极少去陌生的地方,大相国寺,是宁远紧盯他这一年来,头一次踏足的地方。

“……爷吩咐过,只要大爷去了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就立刻禀报您……”

“做得对!”宁远打断六月的解释,“盯紧!在大相国寺……一刻钟报一趟,叫上卫凤娘,千万不能让他察觉,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见了什么,神情如何,越细越好,快去!”

六月见宁远如此重视,不由兴奋起来,压住兴奋答应一声,几步退出,叫了卫凤娘,直奔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线报一刻钟过来一趟。大皇子进了寺,没理知客僧无智,青空大和尚迎出来了,大皇子没和他说话,也没让他陪。

大皇子进了大雄宝殿,看了一圈,又进了观音殿;又出来了,进了地藏殿,大皇子在地藏菩萨面前站了一刻钟了;大皇子坐在地藏菩萨面前,一直看着地藏菩萨,不看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还坐着,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大皇子在地藏菩萨面前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站起来,要了香,给地藏菩萨上了香,念念有词祈告了小半刻钟,神情好象有些激愤……

大皇子出了大相国寺,去一趟宣德门,在宣德门前站了小半刻钟;大皇子回府了。

大皇子回了府,宁远在屋里转着圈,兴奋的毫无睡意。

大皇子从来没进过寺庙……这话不太对,应该说,从来没主动进过寺庙,以往去,要么是家国大礼,要么奉命尽孝心,只有这次,是随着他自己的心意去的。

他为什么要去大相国寺?

福伯说过,世间凡人在什么时候最想求神佛?困顿和愧疚的时候。大皇子肯定是个凡人,他去大相国寺,是困顿,还是愧疚?

兼而有之?

困顿,他现在的困顿是看得到的,可他的困顿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了,以前他的困顿人人都能看到,可他却意识不到,或者说,他不想意识到,不想承认,现在,他不得不意识到,不得不承认了,出什么事了?

意识到困顿,正面困顿,然后呢?会怎么样?自己会怎么样?

他哪能跟自己比?那他这样的蠢货会怎么样?

宁远竖着一根手指不停的敲着额头,来来回回的踱步,会怎么样?大皇子的脾气,肯定不会就此罢休顺天应命,或者束手放弃,那么……他下了决心,要杀掉对手了?他已经杀过一次,也许不止一次,为什么这一次……

是了,上一次时,自己还没紧盯他的一举一动,也许那一次之前,他也这样深夜进到大相国寺,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大皇子是个急脾气,拿定了主意,肯定等不了几天,年里年外确实有很多机会……

“六月!”宁远一声高喝,六月应声而进。

“听着,盯死大爷,但凡有一星半点不一样,立刻禀报,不管什么时候!”宁远声音严厉凝重,六月心神一凛,垂手答应。

大皇子府,侧妃赵氏听说大皇子神情平和,安安然然出府走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看清楚了?霍贱人跪在地上?又哭又说?是说的今天这事?”

“是,婢子特意靠近了些,听到了一句两句,确实说的今天的事,怕爷发觉,小的听了一句两句,知道是今天的事,就赶紧退后了。”婆子恭敬答道。

“爷没发脾气?怎么可能?”大皇子的脾气,赵氏甚至比霍氏更清楚几分。

“是,爷一直很平和,后头,”婆子顿了顿,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好象还笑了笑,后来就出府了,王妃看起来很高兴。”

“贱人!”赵氏气的头痛,“她肯定没说就是她把水洒在地上,滑倒了孙氏,姓孙的也是个贱人!大爷没发脾气?哼,还不知道她怎么跟大爷说的呢!不能便宜了这个贱人,去,让人看着,大爷回来立刻禀报……算了,还是我过去等着吧,我一定要告诉大爷,霍贱人做的这件蠢事,她想害死大爷,我一定要让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氏穿了斗蓬,带着丫头婆子,直奔离二门最近的暖阁,伸长脖子等大皇子回来,她一定要告的霍贱人厚厚脱一层皮!

赵氏有心腹,霍氏也有心腹,赵氏刚出了自己院子,就有人跟霍氏禀报,听说赵氏坐在离二门最近的暖阁里,一幅要长等下去的架势,霍氏一听就明白了,赵氏一定是见她好好儿的,不甘心,要等大爷回来告状,要害死她!

第四百零六章 腊八的酒

“王妃,怎么办?”桃夭满腔惊恐的问道。

“让我想想。”霍氏绞着手,急的在屋里团团转,怎么办呢?大爷今天太反常了,这一劫到底逃没逃过去,她心里七下八下,不安的厉害,越想越觉得肯定没逃过去,要是让赵氏再告上一状,她的命说不定这回就交待进去了。

怎么办?找赵氏求个饶?她哪会饶她!许些好处给她?能有什么好处?她要的是她这个正妃之位……

“王妃,要不,您也去二门里等着,至少,话不能都让赵夫人一个人说了。”桃夭建议,霍氏定定站着,想了想,“对!不能让她一个人说,她要说,也得当着我的面。”

桃夭急忙取了斗蓬过来,两人急急出来,直奔赵氏等大皇子的暖阁。

暖阁里,一边坐着霍氏,一边坐着赵氏,两人斗鸡眼一般你盯我我盯你,直盯了一个多时辰,二门外婆子进来回话,“王妃,夫人,爷吩咐了,今天晚上在外书房歇下,就不进来了。”

霍氏忍不住舒了口气,赵氏恼怒不已的站起来,冲霍氏重重哼了一声,一阵风走了。

霍氏拍着胸口,今天是熬过去了,至于明天……明天再说明天吧,她这日子,熬一天是一天,活一天是一天。

……

紫藤山庄,藤花院上房的窗户轻轻响了两声,值夜的水莲急忙爬起来,站到窗旁,侧着耳朵听动静,窗户上又响了一声,水莲猛的推开窗户,窗外的卫凤娘吓了一跳,上身如同被风吹起的柳枝儿一般折下去,瞬间又直起来,“是我。”

“又是你!”水莲声音压的极低,“现在是半夜,三更半夜!你来干什么?”

“可不又是我,我没事,是我家爷……”卫凤娘的话没说完,就被水莲打断,“姑娘睡着了,这半夜三更的!姑娘睡着,谁也不许打扰,这是我们太太的话,请回吧。”

“你问问你家姑娘。”卫凤娘伸手按住窗户。

“刚才不是说了,姑娘睡着的时候不许打扰,不许打扰怎么问?让你家爷以后再来,哪有半夜三更这么扰人的!”水莲往外掰卫凤娘的手。

“你家姑娘醒了,你去问问。”卫凤娘的手,水莲哪里掰得动。

“你怎么知道我家姑娘醒了?你看到了?把手拿回去,别说话了,扰了我家姑娘。”水莲十分后悔,刚才不该开窗户。

“气息跟刚才不一样,肯定醒了,你去问问,大家都是当差的,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你去问问,只要你家姑娘说睡着了不见,我就能交差了。”卫凤娘脾气无比的好,慢声细语和水莲商量,自从跟宁七爷进了京城,她的脾气越来越好。

“好吧,我去看看,姑娘要是醒了,我就问一句,要是没醒,你把这手拿回去,我要关窗户睡觉了。”水莲犹豫了下,折了个中。

“行。”卫凤娘满口答应,她家姑娘肯定醒了,要是连这个她都能听错了,那她这几十年的功夫全都是白练的了。

李桐确实醒了,她觉轻,卫凤娘敲头一声,她就醒了。

水莲掂着脚尖走到床前,将帘子掀起条缝,一脸苦楚,“姑娘,她非要我来问问。”

“拿件厚点的衣服,再拿双厚底鞋。”李桐坐起来。

他半夜三更过来,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或者,是很特殊的情况,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是个极其慎重的人,没有足够的原因,他不会半夜三更来找她。

水莲一句多话没有,点起支蜡烛放到地上,绿梅已经醒了,进来侍候李桐穿衣穿鞋,绾了头发,水莲拿出件最厚的大毛斗蓬,给李桐披上,又将帽子提起,戴到头上。

李桐出来,卫凤娘冲她长揖到底,一句话没说,带着她穿过月洞门。

后园的花厅里,宁远坐在栏杆上,一只脚踩着地,一只脚踩着栏杆,正仰头看着天上的弦月。花厅中的石桌上,好象堆了一堆东西。

看到李桐过来,宁远从栏杆上跳下来,几步迎上来,“你睡了?”

“我一向睡的早。”李桐打量着宁远,他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时,她看到了几分兴奋,可这会儿,他身上仿佛又有些寥落和寂寞。

“我犹豫了很久才出来找你。”宁远尴尬里带着几分隐隐的低声下气,“今天腊八,想找个人说说话,除了你,实在没别人。”

过了腊八就是年,出门在外的人,腊八前后都要回家过年了。

李桐心里一软,整个人也跟着柔和下来,“你要是早点来,还能赶上喝一碗我们家的腊八粥,这会儿……”后面的话李桐没说出来,这会儿已经是腊九,不是腊八了。

“我带了几样小菜过来。”宁远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我们家的规矩,腊八是进年头一顿团圆饭,腊八粥早上喝一口就行了,晚上的酒得喝好,我带了瓶葡萄酒,我陪你喝一杯?”

宁远一边说,一边往花厅里让李桐,李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花厅里的石头凳子,她已经让人换上了小巧的扶手椅,铺了厚厚的毡垫椅靠。

宁远紧跟进来,将石头桌子上堆在一起的油纸包一包包解开,挤挤挨挨堆在一起,李桐探头细看,一包白切羊肉,一包酱肘子,一只卤鸡,煎羊白肠,生炒肺,煎鹌鹑,另外还有几包,炒银杏、甘棠梨、糖藕、肉牙枣、樱桃煎,截然不同的风格,看样子后一半是给她准备的。

摊了一桌子的吃食都是凉透了的,银杏糖藕还好,那些肉食,白色的油腻在上面,看的李桐有些反胃。

“这是你……吃的?”李桐看着拿出了酒,又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两只水晶杯的宁远,宁远探头看了眼桌面,“我挑的,怎么样?都是美味!”

“都凉了。”李桐只好指点到明处。

“这不算凉。”宁远凑上去看了看,伸手捏了块滚在一边的肘子肉扔进嘴里,“没冻上就不算凉,就是冻上了也不怕,放嘴里一会儿就化了。”

第四百零七章 束缚

李桐盯着宁远捏肉吃肉,看着他嚼的无比香甜的样子,再看看那包油腻腻的酱肘子,站起来问道:“卫凤娘呢?”

宁远一愣,抬手挥了挥,卫凤娘鬼影一样从李桐身后冒出来。

“你去叫绿梅和水莲过来。”李桐吩咐,卫凤娘瞟了眼宁远,见他垂了垂眼皮,应了一声,飞掠而出。

“怎么?不合你胃口?”宁远十分敏感。

“我这院子里有小厨房,东西都是齐全的,绿梅厨艺还好,让她准备几样下酒菜,还有这酒。”李桐看着宁远已经倒了半杯的葡萄酒,“这样的天,我可喝不了这样的凉酒,让水莲她们温壶热黄酒给我。”

“那我也喝热黄酒,顺便把这些给我热一热。”宁远指着桌子上的一堆,毫不客气,“早知道你这院子里还有小厨房,我就不带这些了。”

水莲和绿梅很快过来,将桌子上的吃食收拾了提进小厨房,水莲过来,重新擦干净石头桌子,又请卫凤娘帮忙,抬了只炭盆,又提了红泥小炉,在花厅一角摆了张小小的茶桌。

绿梅很快就端上了只红铜小暖锅,用提盒提了水晶脍、凉拌莴笋丝、红油鸡丝、脆皮酱萝卜几样小菜,又送了一瓦钵浓白的羊肉汤过来。

水莲用银壶盛了壶黄酒,放了姜丝,加了些糖,李桐示意她将温酒的小泥炉提到自己旁边,“放到这里,我来暖,你们回去吧。”

“酒不够,再抬两坛子来。”宁远急忙跟着吩咐一句,水莲不满的斜了他一眼,看向李桐,李桐点头,水莲四下找卫凤娘,一坛子酒,她和绿梅两个人抬也很吃力,宁远看她转头,立刻挥手吩咐卫凤娘,“跟她去拿两坛子酒来。”

绿梅细细切了一碟子姜丝,又拿了一匣子糖块放到旁边,和水莲一起回去屋里了。

宁远闻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连声赞叹,“你这几个丫头不错,懂事,还有一手好厨艺,这杯子有点小,我用这个。”宁远将水莲拿来的白瓷小杯放到一边,伸手拿了自己带来的水晶杯,放到李桐面前,李桐看着酒温的差不多了,提起来,给他斟上,自己也斟了大半杯。

宁远冲李桐举了举杯,仰头一饮而尽,“舒服!”说完,拿起筷子拿起碗,从暖锅里捞了大半碗肉,呼呼吹着气,几口吃完,又捞了半碗,也吃了,这才拿起杯子送到李桐面前,示意她倒酒。

宁远埋头苦吃,吃的暖锅几乎见了底,才放下碗,拍了拍肚子,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饿成这样?”李桐有几分怜惜。

“今天……是昨天了吧?昨天晚上出了件大事,我再喝碗汤。”宁远盛了碗羊肉汤,尝了尝,冷热正好,几口喝了,接着刚才的话,“昨天大皇子突然跑到大相国寺去了。”

李桐看着宁远,等他往下说,宁远又把酒杯送过来,银壶里的酒已经喝完了,宁远站起来,拎过只酒坛,拍开泥封,将酒倒进银壶,李桐放了姜丝糖块,重又煮上。

“大皇子去大相国寺了,然后呢?”李桐忍不住问了句。

“然后就回去了。”宁远一怔,随即恍悟,笑起来,“我说的大事,就是这个,大皇子一个人去了大相国寺,呆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李桐无语的看着宁远,宁远却看着闪动的火光和火光上微亮的银壶,“我盯了大皇子将近一年,他从来没主动去过寺庙,他不敬神鬼,昨天傍晚,为什么突然去了大相国寺,还在寺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他在寺里不让人陪,就一个人,在地藏菩萨面前坐了很久,他为什么要去大相国寺,为什么要坐在地藏殿发呆?”

“困顿?”李桐脱口而出。从前,阿娘走了之后,她内交外困,那一阵子,她挨个寺庙做法事,坐在菩萨面前,盼着求得指点……

“要是做了恶事,生了恶念,也会去求菩萨宽恕吧。”宁远一脸冷笑。

李桐赞同的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对你来说,这算是好事儿,怎么你看起来不象高兴的样子。”李桐一边给宁远斟酒,一边问道。

宁远的脸色被李桐一句问的阴沉下来,“事是好事,可好事又怎么样?”宁远喝了一大口酒,“今天……昨天,宫里肯定出什么事了,而且是大事,可我一无所知,还不是一无所知的事,是我不敢伸手,从我从定北侯府启程那天到现在,我一指小手指头都不敢往宫里伸。

是不敢,不敢!不是不能!我做御前侍卫,在侍卫营里从上到下称兄道弟,入了夜,宣德门里,我想去哪个赌局就去哪个,赌博的一小半是侍卫,一多半是内侍,我撒点银子,买几个眼线很容易!挖开了缝,再往里就容易了,可我从来没敢生过这个心,你知道为什么?”

李桐垂下了眼皮。

“你知道为什么,对吧?我惹不起长公主,宫里,太医院,僧录司,甚至太仆寺……”

“太仆寺?”李桐惊讶的接了句,她从来没听长公主提起过太仆寺。

“太仆寺卿是长公主奶娘的大儿子,先皇驾崩前一年调任太仆寺卿,到现在,已经不声不响做了二十年左右的太仆寺卿了,她没动用而已。”宁远解释了一句,“我仔细查过先皇驾崩前一年朝廷的人事变动,象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调动太多了,你说,我怎么敢惹她?”

李桐低头给他斟酒。

“离开定北侯府的时候,阿爹就警告过我,让我一定要谨慎,京城不比北三路,不能惹的人很多,这些不能惹的人,头一个就是福安长公主,我进了京城……”宁远一脸苦笑,“亲眼见识了她,我还能敢惹她?她知道我的软胁,知道宁家的软胁:大姐和小五。”

“长公主不会……”李桐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她会,而不是不会。

宁远一声哂笑,“我刚到京城,她就把小五拎出来警告过我了,她的地盘,我要是敢伸了手,谁知道她会怎么做?大姐和小五已经够难为的了。”

第四百零八章 海聊

李桐轻轻叹了口气,她听长公主提过几次那座离宫,现在想想,那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那座离宫,宁皇后和五皇子日常起居的那一片,是在宁皇后控制之下,除了那一个小圈子,别的地方,长公主几乎可以随意调动。说宁皇后和五皇子活在长公主的手掌中,真不算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