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白老夫人抹了把眼泪。

在外间躺着一动不敢动的大丫头桑叶急忙起来,叫了桃叶,点了灯,掀帘进到里间。

“侍候洗漱。”白老夫人声音里听不出异样,侍候她多年的桑叶凭着直觉,却感受到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桑叶和桃叶侍候白老夫人简单洗漱好,一层层穿好衣服时,袁嬷嬷也送走了黑衣人,掀帘进来。

第四百二九章 逛过去

“你跟我去。”白老夫人吩咐袁嬷嬷,又转头吩咐桑叶和桃叶,“把灯熄了,你们歇下吧。”

桑叶和桃叶应了,将斗蓬递给袁嬷嬷,袁嬷嬷侍候白老夫人披上斗蓬,也不提灯,上前扶着白老夫人,出了上房,转进后园子,从后园子角门穿出去,沿着游廊,进了后园一片竹林旁的一间小小暖阁。

袁嬷嬷从腰里掏出钥匙,开了锁,推开暖阁门,让白老夫人进去,自己也紧跟进去,反手关上门,熟捻之极的摸到旁边供桌上的火镰火绒,打着火,点着了供桌子上的蜡烛。

窗户门都糊的严严实实的暖阁里,只有一张供桌,和供桌前两个蒲团。供桌上方,挂着幅画像,画像上是个小姑娘,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只拂尘,正笑容灿烂的逗着地上一黑一白两只猫。

袁嬷嬷仰头看着画像,眼框有些湿润,低头抹了眼泪,上前捻了三支香,点好,递给白老夫人。

白老夫人将香插到画像前的香炉里,仰头看着画像,象在闲话般,“阿云哪,她死了,被她自己生的儿子,一碗毒酒毒死的,你说的对,她作孽太多,早晚不得好死,你看,真让你说着了,阿娘总算活着看到了,替你看到了,看到她不得好死。阿娘看到她不得好死就够了,她不得好死,他也一样不得好死。阿云,阿娘到今天还在后悔,你说是你自己做的主,不关阿娘的事……”

白老夫人顿了片刻,叹了口气,“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都走了这么些年了。大和尚说你往生了,早就往生了,可阿娘……没亲眼看到她们死,阿娘就是放不下,这上头,阿娘不如你阿爹,好在阿娘看到了,往后,阿娘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活着,怎么好,就怎么活。”

白老夫人挪了挪,靠着供桌,伸手去摸画像上女孩子的裙袂,温柔的仿佛在抚着女儿柔嫩的面颊。

袁嬷嬷站在后面,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

好一会儿,白老夫人往后退了两步,仰头看着画像,叹了口气,低低吩咐道:“明儿把这幅画像收起来吧,放到我屋里那个大柜子里,等我走的时候带着,这间暖阁,把门窗都打开吧,还象从前那样布置。”

“是。”袁嬷嬷低低答应。

这间暖阁,是从前姑娘在家的时候最喜欢的地方,抱着本书,在这里坐着,一看就是大半天……

袁嬷嬷扶着白老夫人出了暖阁,白老夫人紧了紧斗蓬,“我睡不着,让人叫影哥儿来,让他陪我在这园子里走走。”

袁嬷嬷答应了,叫了值夜的婆子,去请大少爷。

季疏影急匆匆赶过来的很快,灯光下,见太婆气定神闲,眉宇疏朗,长长松了口气,“太婆,阿爹在那边,说要见您。”

“我不见他。”白老夫人站起来,转头吩咐袁嬷嬷,“由影哥儿陪着我就行了,你去跟影哥儿他爹说一声,今儿晚上,我不想见他,让他回去歇下吧,明天早朝,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儿呢,他得养好精神。”

袁嬷嬷答应去了,白老夫人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季疏影,抬手拍了他一下,“陪太婆逛逛园子。”

“太婆,出什么事了?”季疏影上前扶着白老夫人,不安的问道。

半夜三更,太婆要逛园子,阿爹在见太婆,看这样子,不但出了事,还是大事。

“周贵妃死了。”白老夫人象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季疏影惊呆了,“太婆说……周贵妃?她怎么会死?她真死了?”

“嗯,刚死,被大爷灌了一碗毒,就死了,唉,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白老夫人语气和刚才一样淡然随意,季疏影惊的脚下一绊,“太婆?”

“都是真的,太婆没说梦话。”白老夫人抬手在季疏影面前挥了挥,“你也没做梦。”

“这怎么可能?大爷毒死了贵妃?他疯了?”季疏影理不清这件事了,贵妃是大爷生母亲娘,大爷和四爷是她的心头肉掌中宝,大爷毒死了贵妃?这太荒唐了,荒唐到他想都不敢想。

“嗯,贵妃生的养的,就是两个讨债的疯子,不说这个了,你看看,咱们这园子景色多好。”白老夫人拍了拍季疏影,示意他看景。

“你姑姑在家的时候,就喜欢月下逛园子,说什么诗情画意。”白老夫人笑起来,“小丫头就会作怪,你翁翁还夸她心中的景,真会惯着她。”

季疏影听白老夫人提到姑姑,心里一酸,忙收敛心神,暂时摆脱开大爷毒杀贵妃这件令人无比震惊,又无法想象的事,集中精神,专心陪太婆逛园子说话。“我也觉得咱们这园子月下逛起来最好。”

“你也觉得这园子月下最好?”白老夫人笑起来,“怪不得你姑姑最疼你,你也最象她,有点死心眼。”

“阿爹前儿还夸我知道变通呢。”季疏影笑道。

“变通是变通,死心眼是死心眼。”白老夫人说着话,信步走到后湖边,看着结了冰,在月光下光亮无比的湖面,轻轻笑起来,“有些人,到底忍不下去了。”

“谁?”季疏影被白老夫人这一句话说的后背一寒,这句话里的意思……太可怕了。

“咱们去那里瞧瞧。”白老夫人指着湖中间的亭子,季疏影忙收敛心情,扶着白老夫人,上了九曲桥,逶迤进了湖中的亭子。

“你姑姑在家的时候,一到夏天就喜欢在这湖里划船玩儿,把船划到湖中间,光着腿坐在船沿上,我让她小心别掉湖里,她跟我喊,说有鱼咬她的脚。”白老夫人目光迷离的看着湖面,仿佛又看到了坐在船沿上,两条腿垂在水里晃来晃去,笑的满园子都是欢笑的女儿。

季疏影挨着白老夫人,默然听着太婆的回忆。这些话,他是头一次听到,这些年,太婆几乎没说起过姑姑。

“我说她要晒黑了,她就摘个荷叶顶在头上,还问我她象不象荷花仙子,这丫头,淘得很。”

第四百三零章 以心忖心

白老夫人伸手按在栏杆上,上身往外探出去,仿佛要看清楚女儿象不象荷花仙子。

“太婆。”季疏影低低叫了声。

“走吧,这里冷。”白老夫人缩回手,紧了紧斗蓬,“咱们这园子,处处都是好景儿,走,咱们去竹林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笋子。”

季疏影扶着白老夫人,从另一边上了岸,转了几个弯,进了片打理的十分精心的紫竹林。

“你姑姑小时候问我,是不是所有的竹子都有笋,我说是,她就到这里来找竹笋。”

白老夫人呵呵笑起来,“这傻丫头,你小时候也来找过,挖了这么大四五个,非要厨房炒给你吃。”

“厨房是做了一碟油焖笋给我,我现在还记得那碟笋的味儿,好吃极了。”季疏影笑着接道。

“嗯,你到现在还是爱吃油焖笋,那碟子笋,可不是你挖的那几根,后来你阿爹罚了厨房,说她们不该骗你,你姑姑那时候,非要自己炒,差点烧了厨房,唉,你姑姑的厨艺针线什么的,一样也没学出来,从小到大,跟个男孩子一样,你翁翁太惯着她了。”

“翁翁也惯着我,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做了错事,我就跑去找翁翁。”季疏影想到翁翁,心里温暖又酸涩,翁翁要是还在,那就好了。

“去梅林瞧瞧,这梅花的香味儿真浓,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会儿正好应景。不过这香味儿浓成这样,可不是暗香。”

“前头就是梅林。”季疏影挽着白老夫人往梅林方向走,“离得近,咱们家那一大片梅林,香味儿肯定浓,离得远了就是暗香了。”

“你姑姑爱这梅花的香味儿,她小时候最淘气,有一回张着胳膊在这梅林转来转去,我问她干什么,她说她在熏香,说这香味儿这么浓,她在这里多转转,她和衣服就都香了。”

白老夫人站在梅林边上,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太婆,外面冷,咱们也逛了大半天了,回去歇一歇再逛。”季疏影看着白老夫人脸上的泪,强压着满腹的心酸劝道。

太婆这会儿心情激荡,再逛下去,万一心神失守,寒邪入侵,就要大病一场。

“好,回去吧。”白老夫人仿佛有些脱力,靠在孙子身上借着力,慢慢往回走。

季疏影扶着白老夫人进了最近的一间暖阁,让人送了炭盆,又拎一红泥小炉、银壶泉水等,屏退众人,亲自动手烧水煮茶。

一会儿功夫,暖阁里就温暖如春,白老夫人推开旁边的半扇窗户,看着不远处明亮的如同镜子一般的湖面,声音低低道:“前几天,大爷府上的铡妃孙氏,就是在这样的湖水里淹死的,可怜,霍氏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昨天太婆打发人过去问安,说是高热退了,又起来了,唉,也可怜。”

“太婆,皇上会杀了大爷吗?”季疏影听太婆提到霍氏,转头问道。

“你说呢?”白老夫人反问道,季疏影沉默片刻,“我觉得该杀。”

“不会。”白老夫人笑容苦涩,“就是皇上忍得下心,贵妃也不会让他杀了她的儿子,皇上……”白老夫人沉默片刻,“当初,你翁翁和我都觉得,皇上就是皇上,再怎么,他也不能象寻常人家的丈夫父亲那样,可我和你翁翁都错了,皇上,就是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所以,他不会杀了大爷,媳妇儿已经死了,儿子不能再死。”

季疏影愕然。

“太婆,阿爹……的事,您都知道吧?”沉默片刻,季疏影挪过来,蹲在白老夫人面前,仰头看着她,低低问道。

“知道。”白老夫人抬手抚着孙子鬓角,“他是他,你是你,我是我,他做他觉得对的事,我不多管,你做你觉得对的事,你阿爹也不会多管你,咱们家人丁单薄,可咱们家的人,一个就是一个。”

季疏影呆了片刻,点了点头,“太婆,我懂了。”

“太婆累了,不喝茶了,让人抬暖轿来。”白老夫人好象真累着了,季疏影急忙站起来,出门吩咐了,回身再看,白老夫人以手支腮,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

三更半夜被人叫起来的,除了白老夫人,还有李桐。

李桐被清菊推醒,清菊一脸的紧张害怕,“姑娘,说是长公主遣来的,让您去庄子里,现在就去,立刻,还说路上要快。”

李桐一骨碌爬起来,“赶紧!不用洗漱,穿衣服!拧个湿帕子给我,快!”

这样半夜三更的来叫她,要立刻出发,路上还要快……难道长公主有什么不好?病了?还是……

李桐不敢多想,又惊又急,额头全是冷汗。

清菊等人都是张太太千挑万选出来的丫头,忙而不乱,手脚极快,清菊侍候李桐穿好衣服,外面绿梅等人叫了大乔,备好了车子。

李桐又吩咐叫了几个会骑马的婆子骑马跟着,以便来往传信,急急出来,也顾不得去和张太太禀报,带着水莲和绿梅,在二门里上了车,吩咐大乔越快越好,车子颠不颠的不用管。

大乔将车赶的飞快,李桐和水莲、绿梅,紧紧抓着扶手,还是被颠的东倒西歪。

只用了平时一半时间,大乔就将车停在福安长公主那座山庄的角门前,车子还没太停稳,绿梅就跳下车,水莲紧跟后面跳下,两人伸手扶下李桐前,角门已经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打开了。

“长公主没事吧?”一脚踏进角门,李桐劈头先问了一句,开门的婆子神态安然,微微曲膝带笑答道:“没听说有什么事儿。”

李桐盯着婆子看了片刻,转过身刚抬起脚,硬生生放回来,现转身问道:“长公主在哪儿?”

“姑娘顺着灯笼走就到了。”婆子笑着答了句,李桐转身看了看,沿着放在地上的小灯笼,简直是一路小跑。

以长公主的脾气和手段,真出了大事,她不想让人知道,那她就能不让这些婆子知道,一丝风都不会透出来。

第四百三一章 一切都变了

李桐眼睛只盯着每隔十几步一盏的小灯笼,进了院子,下了台阶,从院子里直穿过来,进了垂花门,再从院子里穿过,刚上了台阶,帘子从里面掀起,李桐一头冲进去,一眼看到披着件长衣,懒散的歪在炕上的福安长公主,一口气松下来,脚一软,急忙扶住旁边的椅子扶手,顺势软瘫在椅子里。

福安长公主歪头看着她,慢吞吞道:“看你这样子,总不是以为……”

“以为你出事了,吞金了,生病了,失火了,什么的。”李桐这一路上真没想过好事,这会儿见长公主好的不能再好,这股子惊气就化作了没好气。

“吞金?”福安长公主一只手捏着下巴,一脸沉思状,“有意思,你怎么想到吞金?到底是做生意的,不管什么事先想到金子,我干嘛要吞金?不过……”

福安长公主拖着声音,“真要是自裁的话,吞金这法子不错,吞下去,一时半会死不了,熬着,说是能熬一两天呢,这一两天里,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怎么能那么蠢,蠢到有一天吞了金子,一件一件的想,一两天呢,死前肯定能想的明明白白,然后,死而瞑目,自己蠢死的么。”

李桐目光沉沉看着她,从前,她之所以吞金子,就是这么想的么?

“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到炕上来,这屋里没有地龙,我是修行人么,不能太过奢靡,不过开了春我就能让人来装地龙了,到炕上来,炕上暖和,看看你的脸,都青了。”福安长公主看起来绝对不象心情不好的样子。

李桐站起来,解开斗蓬,她的脸如果青了,那是因为福安长公主的话,而不是因为冷,她走的急的都一身薄汗了。

李桐脱了鞋坐到炕上,绿云抖开条薄绫夹被给她搭在腿上,又使了几个垫子过来,李桐伸手去接垫子,“绿云姐姐给我就行,我自己来,烦姐姐给我倒杯茶,要是能漱漱口最好,着急出来,没顾上。”

绿云将垫子递给李桐,拿了温水漱盂侍候李桐漱口。

福安长公主看着李桐,看着她漱了口,喝过茶,才低声问道:“怎么担心成这样了?”

“害怕。”李桐看了眼福安长公主。

福安长公主蹙着眉,一脸的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我能有什么事?要是吞了金,我真要吞金,那肯定都要把一切安排好,还用这么半夜三更把你叫来?我是那样乱七八糟的人?要是病了,又不方便请太医,肯定让人告诉你,让你请好大夫带过来,能这么让你来了再说请大夫?至于失了火,失火找你干嘛?你又不是水龙王。”

“吓晕了。”李桐叹了口气,她的害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福安长公主长长呼了口气,一脸无语,“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半夜三更把你叫来。”

“为什么半夜三更把我叫来?”

“周氏死了。”福安长公主这四个字吐的清淡无味。

“嗯?”李桐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片刻,“你说谁死了?周氏?周贵妃?”

“嗯。”福安长公主长叹了口气,“当然是她,就在今天傍晚,死在她儿子手里。”

“那大爷和四爷呢?还活着吗?都活着?”李桐问的有些急切,福安长公主奇怪的看着她,“当然都活着。”

“都活着!”李桐一字一句重重咬着都活着三个字,直直的瞪着福安长公主,心里一片清明又纷乱无比,五味杂陈,眼泪夺眶而出。

周贵妃死了,可两个皇子还活着,变了,一切都要变了!全改了,那长公主的宿命……她不用再担心长公主的宿命了,全改了!

那根空签,怪不得是根空签……

“你这是怎么了?喂!”福安长公主探身过来,伸手在李桐面前晃了下,见她还是眼睛直直的,吓了一跳,一巴掌拍在李桐额头上,“想什么呢!”

李桐一个机灵,恍过神,看着长公主,想笑却又没能笑出来,眼泪比刚才掉的更厉害了。

“这妮子,是疯了吧?”福安长公主心提起来了,欠身坐起,伸手去摸李桐的额头,李桐侧身躲过,“我没事,高兴……你就当我高兴的。”

“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怎么回事?”福安长公主见李桐虽然古怪,但神志如常,松了口气,仔细看着李桐,心里的感觉更加怪异,这丫头有什么事瞒着她?

“就是高兴,以后没有人逼你嫁人了,难道不高兴么。”李桐知道自己失态太过,在别人面前还能掩饰一二,在长公主面前……掩饰不过就掩不过。

“刚才吓着了,心神失守,听到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是不是要乱起来了?”李桐先扯开话题,“你刚才说周贵妃死在她儿子手里?怎么回事?”

“嗯。”福安长公主紧盯着李桐看了片刻,没多追究她的失态,“总算问了句该问的话。”

福安长公主又叹了口气,“从前季老丞相给我讲史,总说前朝污秽肮脏,其实哪一朝都一样,本朝,弑母这一件,已经有了。”

“是大爷还是四爷?”

“百年之后,史书上大概是写老大弑母,可弑母的,不只老大一个。”福安长公主靠在一堆锦垫中,一条胳膊搭在曲起的一条腿上,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关切看着她的李桐。

“老大将鹤顶红放进了周贵妃的汤药里,把瓶子埋在一盆佛珠锦里,老四看到了,找机会又加了一味毒,老大亲手将药送到母亲手里,原本,太医就是长宁宫外,要是只有一味毒,也许还能救得活,可是,两个儿子都下了毒。”

福安长公主一声冷笑,“养儿如此,周氏是该死了,周氏死时,老大跪在地上痛哭,当场就认了,老四……”福安长公主眯起的眼睛里仿佛有无数刀光剑影。“下了毒,趁乱跑出长宁宫,等事发之后,再施施然装着刚进来,没事人一样哭他阿娘的死,让他子欲养而亲不在,骂老大狼心狗肺。”

第四百三二章 半滴泪

顿了顿,福安长公主声音低下去,“当年,季老丞相说过,若论心地,老四不如老大,还真没说错。老大好歹还有一星半点的良心,老四根本不知道良心是什么东西!”

李桐听的心揪成一团。

“周氏死在了皇上怀里,也算得偿所愿,当年她和皇上一闹起来,有一句话必定要说:她说她死也要死在皇上怀里。”福安长公主轻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周氏临死前,求了皇上两件事,第一件,不要杀老大,那是她的儿子,她生的。”

福安长公主轻轻笑起来,“是啊,她生的,她养的,她宠出来的好儿子,确实怪不着别人,甚至怪不到老大头上,她这一辈子,就这句,是极其明白通透的话。第二件事,她求皇上立老四为太子,要立刻就立。”

李桐凝神听着,对周贵妃临死前求皇上的这两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天底下有的是这样的父母,就算死在儿女手里,临死前担心的,还是儿女犯了法要是被抓住怎么办。

“老四要立太子,明天早朝就该下旨了,也不枉他添的那把毒。”福安长公主一脸讥讽。

“你有什么打算?”李桐直截了当问道。

“先看看再说。”福安长公主头往后仰,“明天一早肯定就有人来了,周氏必定要追封皇后,我得回去给她守灵哭丧。”

沉默片刻,福安长公主接着道:“宁氏和小五也要回到禁中了,季绍衍站到晋王身边,墨相大约不会站队,吕相就说不准了,宁远今天夜里肯定大笑三声,然后忙着布局出手,宁氏……先看看再说吧。”

“那我也收拾收拾,回京城过了年再说。”李桐接道。

“嗯。”福安长公主侧头靠在靠枕上,闭着眼睛,眼角仿佛有泪,李桐看着她,默不作声。

“把老四加了一把毒的事,放给宁远。”半晌,福安长公主依旧闭着眼睛说道,李桐嗯了一声,又一阵沉默,福安长公主直起头,拿过帕子按着眼角,“虽说皇上……那总是我的大哥,至少,我不想看着他象周氏这样横死,过了年,我不一定再回这庄子里,明天一早,让文涛来见我。”

“好。”

“这两把毒,我还没看到宁远做的手脚在哪里,他用的,都是他从北三路带来的人,戒心极重,可这两把毒,他绝脱不了干系。”福安长公主的声音越来越没有感情。

“那他?你?”李桐的心莫名的提了起来。

“我会不会怪罪他?”福安长公主斜着李桐,似笑非笑,“我怪他做什么?老大也罢,老四也好,也得他们心里先有了鬼,才能被人蛊惑诱引,要是受了骗,那更怪不了别人,自己蠢,能怪谁?”

“也许宁远做了更多的手脚呢?”李桐声音极轻的问了句。

“不会。”福安长公主淡定而冷漠,“皇家的血,没有几个人愿意沾在手上的,宁远是聪明人,宁家祖先当年对天盟过誓,绝不背主,最要紧的是,他用不着多做手脚,现在这样就够了。”

“嗯。”李桐嗯了一声,心里莫名一阵轻松,宁远对她无话不说,她很害怕宁远和福安长公主有一天刀枪相见,你死我活。

“我有点累了,你别走,就在这儿陪我,等鸡叫了再走。”福安长公主往下挪了挪,侧身躺在一堆锦垫中,闭上了眼,李桐应了一声,欠身起来,给福安长公主盖好被子,正要熄灯,福安长公主闭着眼睛道:“不要熄灯,就这样。”

“好。”李桐应了声,往后挪了挪,将自己在一堆锦垫中坐舒服了,裹着薄被坐着,全无睡意。

她记的很清楚,从前,是她嫁给姜焕璋第四年,顾姨娘生的长子已经满地乱跑了,大皇子和四皇子在一场恶斗中两败俱伤,周贵妃病倒,缠绵了四五个月,一病而亡,周贵妃死后,皇上就病倒了,皇上病了将近一年,最后几个月,是太子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