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强笑容阴冷,“本官这么做,当然不是要宣扬咱们鹰扬卫如何暴虐,而是要逼张宪出来。张宪爱兵如子,故此他的卫兵,皆忠心耿耿。那你说,若他的卫兵因他遭受酷刑,他是继续躲着,还是出来自首?”

“大人英明!”朱一刃拍起马屁。

将军府门的台阶上,太师椅上,苏强大刀金刀的坐着。

朱一刃带着人把张宪的卫兵一一绑到府门前,又把诸般刑具一一陈列,并向卫兵们介绍,“看见没有?张宪要是再不来,这些家伙式便要用到你们身上了。”

苏强的目的是逼出张宪,所以他并不急着用刑,反倒先命令鹰扬卫把附近的百姓召集过来,让百姓们围观。

有几个小孩子,还有几个胆小的人,听到鹰扬卫介绍那些刑具,吓得都哭了。

吓哭了,鹰扬卫也不放他们走,逼着老百姓一定要看、一定要听。鹰扬卫就是要老百姓鬼哭狼嚎,就是要弄得声势很大,好传到张宪耳中,把张宪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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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昌这一招,还真的好使。

普圆寺中,香璎正在窗边欣赏吭吃吭吃锄地的黄子腾,知秋一脸惊慌的推门进来,“不好了,姑爷被鹰扬卫设计,到将军府投案自首了!”

香璎顿足,“不是说好了,要多拖延几日的么?”命知秋拿了件斗篷披上,立即便要赶往将军府。

张旸静静站在门外。

“我爹爹去自首了。”香璎忙道。

张旸点头,“知道。咱们去帮他。”

张旸牵了雪影过来,两人同骑一匹马,不多时已进了吉安城。

雪影真是匹宝马,驮着两个人,还快得像影子一般。

将军府前,热闹极了。

闻讯赶来的,可不止张旸和香璎,连南阳公主、陈墨池、陈佩、陈乐欣等人都在。

张宪和香馥并肩携手,毫无惧色。

“张将军,你果然舍不得兵士受苦,哈哈哈。”苏昌妙计得售,得意到了极处。

“将军快走,别管我们!”一名兵士大叫。

“故意拿我等要胁将军,苏昌无耻!鹰扬卫无耻!”另一名兵士愤怒大骂。

“张将军,我无耻么?”苏昌手中玩弄着几粒钢球,咪起了眼睛。

他眼中有杀意。

在吉安城他可真是受够了冤枉气。现在,他终于掌控了形势,该耍耍威风了。

张宪朗声道:“‘当官避事平生耻,视死如归社稷心’,苏指挥使不过是职责所在,不择手段,谈不上什么有耻无耻。”

苏昌眼中的杀意淡了些。

很好,算这个张宪有眼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苏昌捧得这么高。

“当官避事平生耻,视死如归社稷心”,好诗。

用这样的诗句来奉承他苏昌,他都不好意思杀人了,哈哈哈。

“绑了!”苏昌笑道。

鹰扬卫围将过来,手中拿着绳索,要绑张宪和香馥。

“且慢!”陈墨池忽然开口阻止。

南阳公主心里头咯登一下。

不知怎地,她总感觉陈墨池会包庇香馥、保护香馥……呸,欺人太甚,这个陈墨池当她南阳公主是死人么?

陈佩眼尖先看到香璎,高声叫道:“苏大人,这里还有一个犯官家眷,她叫香璎!”

朱一刃气得不行,“好啊,原来你才是香璎!”瞧瞧香璎,瞧瞧张旸,恨得牙根儿庠庠。

张旸也太爱捉弄人了吧。

璎璎,英英,哼,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朱一刃命令鹰扬卫捉人,陈墨池忽然张开双臂,挡在香璎面前,“诸位,你们弄错了,香璎是本驸马的亲生女儿。她不能跟你们走。”

香璎眼睛瞪得溜圆。

陈墨池居然也有保护她的时候啊,稀奇稀奇真稀奇。

陈墨池眼神眷恋,“还有香夫人,她也不能跟你们走。她是我璎儿的亲生母亲,是我的人。”

南阳公主脸色铁青低喝道:“陈墨池你给我闭嘴!”

陈墨池恍若无闻,如醉如痴,“阿馥,到我身边来。我会保护你和璎儿。”

香璎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陈墨池执拗的要索回女儿,真正的意图并不是她,而是香馥。

陈墨池明着是要女儿,其实是想抢了香璎在身边,香馥便不得不跟过来。

这样一来,陈墨池可以坐享齐人之福了。

但香馥有她的骄傲,不可能委屈她自己给陈墨池作妾,或作外室,无情的拒绝了。

陈墨池一定很失望,所以前世香璎到了公主府,陈墨池从来不曾照看。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亲,呵呵。

香璎不由的冷笑。

陈佩、陈乐欣急切的要拉走陈墨池,被陈墨池甩开了。

陈墨池柔声呼唤,“阿馥,张宪保护不了你,快到我身边来。”

南阳公主怒不可遏。

张宪心中万分不舍,“阿馥,我不是让你躲在香家不要出来么?你太傻了。”

香馥和他是青梅竹马的感情,看他的眼神,便知他在想些什么,柔声道:“知道你会来,我自然和你一起。是死是活,总之咱们再也不分开了,你休想赶我走。”

张宪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眼眶发红。

香馥温柔交待,“璎儿,你随陈驸马回府,他会好好待你的。往后娘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眼眸凝视陈墨池,“陈驸马,璎儿拜托你了。”

香馥这是在托孤了。

陈墨池发狠,“不,你不要我,我不会照顾女儿……”

“行了,别叫了。”香璎不等他说完,不耐烦的打断,“我已经长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不劳您大驾。”

香璎笑盈盈的抬头仰望,“苏大人,你奉命捉拿张将军,对吧?那么请问,我和张将军一个姓张,一个姓香,为什么捉拿张将军和他的家眷,要牵连到我?”

苏昌打个哈哈,“香姑娘,你若想跟陈驸马回府,本官不拦着。”

香璎反驳,“陈驸马姓陈,我姓香,为什么要跟他回府?”

苏昌恼羞成怒,“不跟陈驸马回府,本官便要将你捉了,押解进京!”

“你且试试。”张旸双手抱臂,凉凉的道。

朱一刃本来准备带着人来绑香璎,见张旸这样,犹豫了。

张旸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只怕当着苏大人的面,他要出丑……

“还不动手!”苏昌喝道。

香璎撇撇嘴,“这位苏昌苏大人,好大的官威。怪不得苏大人有黄子腾那样的手下,擅自拆良民的房子,惹怒了雍城长公主殿下。唉,这可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苏昌啊。”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被香璎说成了“顺我者昌,逆我者苏昌”,苏昌的目空四海不可一世,被描述得极为形象。

“顺我者昌,逆我者苏昌!”百姓们高呼。

苏昌目光森然。

好嘛,既拿话当面堵他,又拿雍城长公主压他,小丫头不简单啊。

苏昌也真是能曲能屈,哈哈一笑道:“本官是最讲道理的人了。香家小姑娘,你和张将军果真姓氏不同,自然不用连坐。”

第30章

“苏大人聪明睿达,慧眼如炬,高明远见。”香璎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一样,一句接着一句,把苏昌好一通夸。

花花轿子人抬人,苏昌虽被香璎挤兑得没办法,但香璎吹捧他,他还是高兴的。

陈墨池病倒,说起来和香家、香璎有莫大的干系。陈佩一向最信服陈墨池这个哥哥,因为陈墨池的这场病,她把香馥、香璎母女俩恨到了骨子里。香馥要和张宪一起被抓,在陈佩看来是罪有应得,香璎居然逃脱了,那是老天不长眼。

“苏大人,我要检举揭发,香璎一向是跟着她亲娘的,经常住在将军府。张宪犯的罪,她肯定知道,应该把她一起抓了!”陈佩叫道。

“陈佩,你住口!”香馥大怒,“你是璎儿的亲姑母,天底下哪有姑母一定要害侄女的?”

陈佩一脸泼妇相,“香璎姓你家的姓,她又不姓陈,那便不是我陈家的人,我管她是死是活?”

香璎哧笑,“姑母,你记性真差,我不是教过你么?你已经出阁了,夫家姓齐,所以按陈家祖母的教导,你是齐门陈氏,是齐家人。你这忘性也太大了,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因为她蠢。”香馥厌恶的呸了一声。

“这个女人蠢死算了,就因为香姑娘跟母亲姓,她做姑母的要害亲侄女。”“香姑娘不跟陈家姓,也是陈家的血脉,做姑母的就没有一丝亲人之情么?”百姓们纷纷喝骂。

一个半大孩子蹬蹬蹬跑到陈佩面前,“坏女人!”举起手中的柿子,扔到了陈佩脸上。

这孩子扔得挺准,柿子在陈佩脸上绽开,汁液滴滴搭搭。

百姓们哄堂大笑,陈佩恼羞成怒,“看我不打死你。”伸出巴掌要往孩子脸上呼。

一柄长剑挡在她面前。

陈佩吓得一动不敢动,“你,你要做什么?”

陈墨池皱眉,“张小将军,请你放开舍妹。”

张旸目光如剑芒一般幽冷,“方才令妹骂人,你充耳不闻。如今令妹有难,你便长眼睛了?”

“没见过这么当爹的。”“陈家人就是稀奇。”百姓们交头接耳。

香璎眼圈一红,“小哥,莫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人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我爹爹含冤被抓,咱们得替他想想法子。”

“好。”张旸收剑回鞘。

陈佩眼前寒光闪过,心惊肉跳,但她恢复得也真快,见香璎走到张宪身边,气得发昏,“二哥,你看看这个不孝女,认别人当爹……”

陈墨池脸色惨淡。

香馥宁可跟着要坐牢的张宪,也不愿跟着他?

“姑母,陈家还有我。”陈乐欣乖巧的笑。

陈佩先是一喜,“对,陈家还有欣姐儿。”继而发怒,“你方才为什么不挡在姑母前面?璎姐儿从前还为我挡过灾呢。”

陈乐欣笑容有些勉强了,“姑母,璎姐儿对你那么好,你这亲姑母还巴不得她被抓起来?你也太狠心了吧。”

“死丫头,你敢顶撞姑母。”陈佩横眉怒目。

这姑侄俩真是丑态毕露。

南阳公主闭上了眼睛。

陈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无耻、没用,上不了台面。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定要选陈墨池为驸马?

“走。”南阳公主沉着脸吩咐。

她是来看香馥的笑话的。但香馥虽落难,并不狼狈,她并没有达到目的。倒是陈家这些人,一个一个丑态百出。

陈墨池失魂落魄的跟在南阳公主身边,把南阳公主给腻味的。不就是香馥拒绝他了么,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南阳公主更觉得这个驸马选得不高明。

香璎不知和苏昌说了些什么,香璎、张旸随着鹰扬卫及张宪、香馥等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两个小娃娃,居然有胆子和鹰扬卫谈条件。”苏昌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在张旸、香璎身上逡巡。

“阁下的大名,我虽是闺中弱女,也是如雷贯耳。”香璎语气淡然,“苏大人当官办差,异常卖力,寻常官员奉命捉拿犯官,那便仅仅捉拿犯官;苏大人却除了捉人之外,还要把案子给审理清楚了,回京之后面圣,前因后果都会向陛下禀明。正因为这个原因,陛下对苏大人很是看重,接连数年,苏大人升官加爵。”

“小丫头知道得这么多,也不容易了。”苏昌没有否认。

“可苏大人查案,往往要严刑拷打,我便不喜欢了。”张旸开门见山,“我知道沉水龙雀剑藏在哪里,可以告诉你藏剑之处,但你必须答应我,一路之上,善待张将军夫妇。”

“你胆敢要胁本官。”苏昌不悦。

香璎软中带硬,“这也算不上要胁。不过这里有机关,苏大人便是请来最高明的匠人,没有十天半个月,大概也找不到沉水龙雀剑。苏大人耽误得起这么久么?陛下会不会因此认为,苏大人办事不力?”

苏昌沉吟未决。

香璎察言观色,“沉水龙雀剑属于安王。安王对我爹爹一向爱重,又岂会因为一把剑,要置我爹爹于死地。苏大人,须知花花轿子人抬人,多个朋友多条路。”

苏昌冷笑,“安王爱才,自然不会因为一把宝剑要张将军的命。可沉水龙雀剑是在安王妃手中被盗的,安王便是想保护张将军,又如何为张将军脱罪?”

“在安王妃手中被盗的?”香璎心里咯登一下。

“泰熙三年秋,京城安王府,安王妃手中被盗。”苏昌和聪明人说话,倒也坦白。

“泰熙三年,那是……”香璎掐指一算,不由的惊呼,“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没错。”苏昌赞赏点头。

聪明机灵的孩子,总是招人待见的。当然刻薄刁钻起来也招人烦就是了。

张旸轻笑,“苏大人,你可知道,张将军今年正好三十岁。也就是说,三十年前沉水龙雀剑被盗,张将军尚未出世或只是襁褓中的小婴儿,如何行窃?”

“我爹爹是仙人下凡么?襁褓中的小小婴儿,便会行窃了?”香珊笑道。

“大人,静海侯有要事求见。静海侯说,是有关沉水龙雀剑的。”鹰扬卫来禀。

“请他进来。”苏昌吩咐。

谢宣消瘦了许多,走路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

看到香璎,他眼眶一热,低下了头。

他愧对香璎,没脸面对她。

“小侯爷请坐。小侯爷,京城一别,没想到在吉安城又见着了。”苏昌非常热情。

这当然只是面子情,谢宣瘦得吓人,苏昌好像没看见一样。

谢宣自然明白这一点,和苏昌寒暄数句,便切入正题,“本侯听说过一些传闻,恐苏大人用得着,特来告知。沉水龙雀剑失窃,其实安王府从来不曾对外声张,也正为如此,张将军才会毫无防备的拿此剑当赌注。”

苏昌频频点头。

这是自然。如果安王府早早的声张开来,世人都知道沉水龙雀剑失窃了,张宪哪里还敢明目张胆的拿出来?事实上知道沉水龙雀剑属于安王的都很少,也只有少数皇室中人晓得罢了。

谢宣话锋一转,“安王殿下唯有一子,幼年时候便被册封为世子。世子并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世人都以为,安王世子便是安王唯一的儿子。但实际上,世子出生那年,安王府除王妃之外,另有两位夫人怀孕,只不过……唉,可惜那两个孩子……”

“怎样了?”苏昌追问。

谢宣苦笑,“不知怎样了。总之,现如今安王膝下,只有世子一人。”

尽在不言中。

安王府曾有两位夫人怀孕,孩子生下没有?活下来没有?外人不得而知。

“小侯爷的意思是……”苏昌似乎还没想明白。

谢宣低声道:“也没什么。只是世子出生的那一年,泰熙三年冬,特别寒冷。安王殿下守西北,军需供应出了问题,士兵没有冬衣,有人被冻成了冰雕……”

“泰熙三年。”苏昌注意力全在这四个字上面,“也是泰熙三年。”

香璎侧耳倾听。

泰熙三年,安王府有三个怀孕的女人,只有安王妃生下了世子,另外两名夫人和孩子下落不明,沉水龙雀剑失窃……张宪也是那年出生的……

难道是?

香璎想到一种可能,把她自己都给惊着了,眼睛瞪得溜圆。

她惊诧万分的、期待的看着谢宣。

谢宣缓缓点头。

香璎心怦怀跳。

谢宣也经历过前世,而且谢宣比她活得久,知道的事情当然更多。难道前世在她走了之后,安王和张宪,父子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