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儿,你正经事忙完了吧?为父有话跟你说……”安王等了许久,可算轮着他了。

淡青人影,自空中飘落。

安王唬了一跳,“有刺客!”便想要拨剑,广宁王眼疾手快按住他,“自己人。”

张旸卖弄功夫,在半空中优美飘逸的转了几个圈,徐徐落地。

“你这臭小子。”安王看清楚来人,不由的生气,“大晚上的,你躲房梁上作甚?做梁上君子么?”

“在上面咪了一会儿。”张旸轻描淡写。

“他经常这样。”广宁王见怪不怪,“小时候便是如此,以后大概改不了了。”

“房梁上睡觉,什么习惯?”安王困惑不解。

“我又不是他爹,我哪里知道。”广宁王半认真半调侃。

安王瞅瞅张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嘿嘿笑,“你若是有这般大的儿子,那可好了。”拍拍张旸道:“臭小子,叫祖父。”

张旸格外随和好说话,“祖父。”

安王兴奋不已,广宁王哭笑不得。

想当初,他可是真情实意的以为张旸是张明的儿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可以张旸的表现来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张明是广宁王的养父,安王是广宁王生父,张旸如果真是张明的儿子,不可能叫安王“祖父”。

张旸伸伸懒腰,“饿了。”

广宁王想起来,“说过要给你煮宵夜的。”

也不住厨房去,命人在院子里支了个锅,清汤烧开,鲜肉鲜虾豆腐鱼圆及调料等放进去一通乱炖。

安王、广宁王、张旸各捧一只碗,捡中意的夹过来,连吃边聊。

安王捧的是一只大海碗,广宁王斯文些,是一只中等大小的瓷碗,张旸秀气,一只青瓷小碗,晶莹纯净如冰玉。

张旸吃的并不多,吃相优雅,安王看不过去了,“我儿子特意为你煮的,你才吃这么点儿。”

“你嫉妒他为我煮饭。”张旸有点小得意。

安王不屑,“老子嫉妒你?哈哈哈,简直笑话。”

“你让他叫你祖父,你又自称老子,辈份错了。”广宁王淡定指出。

安王:“……???”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院门外传来哧笑声。

安王大怒,“谁敢笑话老子,谁敢……”

香璎和杭千娇扶着安王妃出现在月亮门前,两个小姑娘微微低头,竭力忍笑,安王妃横眉怒目,一副要干仗的模样。

安王转怒为喜,“王妃来了?快请坐,咱儿子亲手煮的宵夜,可好吃了。”

广宁王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娘,您坐这里。”

张旸从餐具中挑了粉彩缠枝花描金陶瓷碗,“王妃祖母,您用这个可好?”

“好。”安王妃露出丝笑意,“祖母很喜欢。”

香璎和杭千娇已经自己拿了碗筷坐在锅边了,“好香。我们就是被这香气引来的。”

这种用餐方式很简陋,不过两位小姑娘大方又随性,安王妃是将门之女,少女时曾跟着白元帅在边关打过仗,都不在乎这些,各挑自己喜欢的,吃得津津有味。

“杭大小姐不放心她哥哥,我和王妃祖母便陪她去看了看。杭公子睡着了。大夫说杭公子并无大碍,睡醒便没事了。”香璎兴滴滴的,“我们又去看了我娘。我娘最近容易犯困,早早的便睡下了。我见她睡得香甜,便没吵醒她。”

安王哈哈一笑,“宪儿,你方才不是说要赶紧回去陪你的王妃……”

安王妃斜眤安王,目光不善,安王心中暗叫糟糕,戛然而止,低头吃菜。

香璎忍笑忍得很辛苦。

安王祖父委实可怜,但很想笑怎么办……

白皙纤长的手掌伸过来,拿下她手中的碗。

是张旸。

香璎快活点头。

张旸是担心她忍笑吃东西会肚子痛,她明白。

杭千娇眼珠转转,也把碗放下了,“饱了。”

广宁王告诉杭千娇,杭家的家丁、侍女受了轻伤重伤,但并无人丧生。杭千娇欣喜,“如画和江月都活着?那可太好了!不如让她俩到我身边养伤吧……”

“如画和江月,暂时不要回到你身边为好。”香璎脱口道。

“为什么?”杭千娇嘴快,话出口后,她自己也想到了原因,小脸发白。

家丁和侍女并没人送命,她和杭千虑骑马出逃,会踏上最危险的路。这些家丁侍女未必人人可疑,也未必人人清白。

“杭大小姐,你和令兄,不妨在安王府暂住一段时日,不要回杭家。”广宁王建议,“京城的杭府宅院久不住人,打扫清理之后再入住也不晚。”

广宁王话说得委婉,其实和香璎一样,对杭家的下人不放心。

杭千娇默默点头。

香璎态度亲呢,“咱俩还从来没有一起住过呢,这段日子你和我一起住,岂不甚好?”

杭千娇嘻嘻笑,“如此,我便不客气,叨扰你了。”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陪着安王妃回去安歇了。

广宁王也不肯多停留,安王奇怪,“方才小丫头不是说了么?你的王妃已睡着了,你还急着回去作甚?”

“我想看看她熟睡的模样。”广宁王面不改色。

广宁王挥挥手,毫不留恋的离去。

张旸漫不经心的打个呵欠,“睡觉。”

安王想留他,“少年人哪来的这么多觉?陪祖父喝两杯再走。来来来,咱俩同病相怜……”

张旸翻脸,“谁和你同病相怜?我才不要像你一样!”

脚尖一点,身子离地,先上树后上墙,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安王独立风中,心情凌乱。

不孝儿孙,一个比一个更不讲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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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千虑第二天便一切如常了。

其余的人都不好意思当他的面多说什么,唯独杭千娇口直心快,把他狠狠笑话了一通,“平时牛皮吹得震天响,真遇到事,原形毕露啊。”

杭千虑偷眼望望香璎,满脸通红,“妹妹,别胡说。”

香璎正色道:“杭公子不会是这么胆小的人。昨天他的模样,我觉得更像是中了迷药一类的暗算。药效过了之后,自然恢复正常。”

杭千虑感激万分,“对对对,我一定是被暗算了。”

杭千娇呆了呆,想到昨日的遭遇,掩面轻泣。

“不用忍着,想哭便哭。”香璎把杭千娇送上马车,“进宫见了贵妃娘娘,真情流露即可。”

“嗯,见了姑母,我俩会实话实说的。”杭千虑红着眼圈点头。

确实,无需添油加醋,他和杭千娇的遭遇本身,已经足够凄惨,足够令人惊愕、震惊和同情。

杭氏兄妹自宫中回来,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显然在宫里没少哭。

三日后,皇帝召香璎和杭千娇进宫,地点在杭贵妃的永和宫。

杭贵妃病了,半躺在病榻上的杭贵妃愈显清瘦柔弱,观之可怜。

皇帝握了杭贵妃的手,万分怜惜,“爱妃,发生了这般大事,你竟全闷在心里。今日若非顺天府尹上报,朕还一无所知。”

杭贵妃满目深情,“陛下日理万机,多少军国大事等着陛下处理,妾娘家这些小事,怎敢拿来打扰陛下?”

“你呀,就是太懂事了。”皇帝不无感慨。

皇帝这一生,各式各样的美人见得多了,年纪大了之后,独喜杭贵妃这种善解人意的。越老,精力越衰退,越待见体贴他、为他着想、不给他找事的。

香璎和杭千娇不是外人,被带到了杭贵妃养病的后殿。

杭千娇被宫人带进去见杭贵妃,香璎则被带到偏殿。不久之后,皇帝只带了两个近侍,进来了。

香璎忙行礼,皇帝命她平身,“太康郡主,你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朕。”

香璎讲得极为详细,“杭大小姐写了书信过来,说要在碧玉泉亲自取泉水送给我。她对我这么好,我深受感动,便跟爹爹说,我想亲自去接她。爹爹说,碧玉泉至京城有一段路较为偏僻,他要亲自护送我才放心。王妃祖母不知为什么和安王祖父生了气,安王祖父要讨好王妃祖母,便陪着我们一起去了……”

皇帝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幸亏这位太康郡主一时兴起要出城接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香璎说着说着,后怕流泪,“……我爹爹骑的是匹宝马,一度冲在最前面,幸亏后来……幸亏后来……”双手掩面,大滴大滴的泪珠不停滚落。

“大胆!”近侍喝道:“陛下面前,你怎敢失仪?”

香璎哽咽请罪,皇帝和气的道:“无妨,此乃人之常情。”

皇帝年老,注重亲情,对香璎的行为不仅不怪罪,还有几分欣赏。

广宁王若一直冲在最前面,遭遇不幸的可能是有的。香璎后悔、后怕、失态、失仪,为人女儿,正应如此。

皇帝一发话,近侍现出惧色,恭顺的退到一边。

香璎拭去泪水,握起小拳头,“皇帝伯伯,我听我爹爹说,杭家的家丁、侍女并无人丧命,只是受了轻伤重伤。这些匪人的目的好不歹毒,故意留下这些下人的性命,却对杭氏兄妹设下那样的陷阱。若他们得逞了,杭氏兄妹不仅丢了性命,说不定还会被人笑话!身首异处,罪大恶极之人才会那样啊。”

皇帝心中,阴云密布。

香璎说得没错。如果杭千虑、杭千娇兄妹俩真的身首异处,世人提起来,不会有好话。

“假使获罪于天,身首异处,盖如一蝼蚁尔,亦何足可称?”

“身首异处,有足悲者。”

“伏睹律文,罪虽甚重,不过处斩。盖以身首异处,自是极刑,惩恶之方,何以加此。”

古诗文中,提到“身首异处”四个字的,大抵便是这些了。

世上大多相信因果报应,杭氏兄妹若真的被钢丝绳割断脖子,除了至亲之人,谁会相信他们是好人。

杭家是皇商,太过富有,杭贵妃又是宫中宠妃,老百姓提起杭氏兄妹,能有什么好话。

“为富不仁”“善恶到头终有报”,大概会是许多人的评语。

真是那样,对杭贵妃太不公平了。对黎王,更是很大的打击。

皇帝问过话,让香璎去看视杭贵妃。

香璎拜辞皇帝出来,宫人却没直接带她去见杭贵妃,而是带到殿堂之后的小矮房。

“璎璎。”琴川公主站在小火炉旁,向香璎招手。

黎王笑容浅淡得近乎没有,“小香,我和暖暖在为我母妃熬药。”

香璎见这里并无内侍宫女等,低声询问,“谁这般心狠手辣?”

黎王自火炉上小心翼翼端下药锅,“目前尚不能确定。不过我猜想,或许和表妹的婚事有关。”

“杭大小姐的婚事?”香璎稀奇,“她要嫁人了么?”

“还没有完全定下来。”琴川公主解释,“我和八哥也是偷听到的,母妃有意把千娇许配给我九哥,让千娇做一位富贵清闲的定王妃。我九哥蛮乐意的,我和八哥曾以为这门婚事十拿九稳。”

香璎脑子有点乱。

杭大小姐和定王?如果这门婚事真的成了,杭贵妃和定王的关系拉近许多,有些人心里该着急了吧?

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香璎听说过一些,也亲眼见过一些。但却不知,原来已经残酷到这个地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2分评送小红包,截止到下一章更新的时候。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51章

“可怜的千娇。”香璎喟叹。

杭千娇高高兴兴的离开吉安奔赴京城时,哪里想像得到,等待她的会是如此惨绝人寰的杀戮。

这一世香璎出城相迎,杭千娇死里逃生,前世呢?前世她该有多惨。

才熬好的药很烫,黎王拿扇子缓缓扇动,“小香,这次的事,多谢你。”

“璎璎,太感谢你了。”琴川公主感同身受,“若不是你,千虑千娇都危险了。”

“他俩也是我的朋友啊。”香璎并不居功,“况且他兄妹俩玲珑剔透,便是没有我,也不一定会中圈套。相处久了你们便会知道,千娇聪明伶俐,其应若响。”

“璎璎你是好人。”琴川公主更喜欢香璎了。

琴川公主取过一个浅青色的汝窑盖碗,和配套的托盘,“八哥,用这个盛药好不好?颜色浅淡宜人,母妃会喜欢。”

“甚好。”黎王同意。

黎王执起壶柄,将药倾入碗中,琴川公主道:“不是这样的。我来吧。”接过药吊子,小心的把药液倒入青瓷碗。

香璎离得远远的,并不肯伸手帮忙。

黎王微笑,“小香,你好清闲。”

香璎小脸微红,“我笨手笨脚的,只要靠近火炉子,厨房便要着火。故此我祖母、母亲严命,但凡有火的地方,我手都不许伸出来。”

“璎璎你一脸聪明相,看不出来,手脚会很笨。”琴川公主一脸惊讶。

黎王笑意淡然。

什么笨手笨脚,那不过是拙劣的托词而已,也只有琴川公主这般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才会相信。

太康郡主看似没有心机,其实是很谨慎的。入口之物最容易被动手脚,太康郡主避嫌,杭贵妃的药,她碰都不碰一下。

黎王捧了托盘,三人一起到了后殿。

杭千娇坐在杭贵妃病榻前,眼眶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

香璎要拜见杭贵妃,杭贵妃忙命琴川公主,“小暖快把璎儿扶起来。璎儿,过来。”命香璎近前,握了她的小手,泪光盈盈,“璎儿,你救了本宫的侄子侄女,这份情,本宫永远不会忘记。”

“不是的,贵妃娘娘。”香璎谦虚,“我也谈不上救了杭公子和杭大小姐,不过是提醒了一句。况且出力的是安王祖父和我爹爹。救人这个功荣,我实在不敢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救了人,也是应该的,千娇是我的好朋友啊……”

“热心肠的好孩子。”杭贵妃拍拍香璎的手,现出感慨之色,“晖儿,你来说说,若我杭家遭遇了不幸,接下来会怎样。”

黎王低声道:“若让奸人阴谋得逞,孩儿猜测,接下来他们会攻讦杭家牟取暴利,欺行霸市,或杭家其他的所谓恶行。孩儿自小到大,调皮捣蛋之事也会被全部翻出来,来证明孩儿做为杭家的外孙,是如何的没有品行。群起而攻之,咱们的处境,会很艰难。”

殿堂之中,沉寂良久。

琴川公主和杭千娇都听呆了。

两个小姑娘都有点傻傻的。

香璎也被黎王的话震憾了,舌桥不下,胆战心惊。

这幕后之人针对的果然是杭贵妃、黎王母子。也对,杭氏兄妹毕竟只是皇商家的公子小姐,哪用得着他们费这样歹毒的心思。害杭千虑杭千娇,即是剑指杭贵妃和黎王。

琴川公主慌乱不安,“除了母妃和八哥,会不会那些人也想害我,也想害九哥?我是母妃养大的,和母妃的亲生女儿一样,让我想想,我平时有没有干过什么不好的事……”

“那跟你九哥也没有相干啊。”杭千娇提醒。

其实杭千娇是一片好心,打个岔,让琴川公主不要胡思乱想。

琴川公主一时失口,“怎会跟九哥没有相干?九哥要娶你的啊……”

黎王急忙横了琴川公主一眼,琴川公主暗叫糟糕,伸手掩住嘴巴,满是心虚之色。

杭贵妃把黎王、琴川公主的神情看在眼里,“晖儿,小暖,你俩是如何得知这门婚事的?”

黎王和琴川公主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我俩,我俩偷听的……”

杭贵妃恨铁不成钢,“你俩能不能有点出息。”

杭千娇愕然,“难道真要把我许给什么九皇子?不要啊……”

“为什么不要?做定王妃不好么?”琴川公主奇道。

杭千娇急得快要哭了,“我还小,我不想嫁人。”